(二)

朵拉看着眼前的二人,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自稱利維侯爵夫人的女人神色複雜地看着佩拉,然後又看了一眼朵拉,認出了她胸前的家徽:“哎呀,是朵拉公主……真是失禮了。羅恩德,快來。”她轉身招呼着那個十多歲的小男孩。小男孩乖巧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向朵拉和佩拉行了禮。他稚嫩的臉頰上掛着早慧的光芒——和佩拉幼時的早慧不同,佩拉的早慧來源於戰爭,來源於出生入死的刻骨銘心,而小男孩臉上所透露出來的,卻是對人情世故的爛熟於心,是優良甚至堪稱嚴格的家教造成了。小男孩有着一雙碧藍色的眼瞳,黑色的短髮被打理得整齊,乍一看來眉目竟真的與佩拉有幾分相像。朵拉有些疑惑了。

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又為何會突然冒出來,聲稱自己是佩拉洛斯的母親呢?

而一旁的佩拉洛斯卻是另一番表情。她眉頭緊蹙,眉毛壓了下去,紅色的眼瞳微微眯起,帶有半分脅迫的意味。朵拉頭一次在佩拉的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她像是看見了什麼令人作嘔的東西一般,眼神中透漏着的已經不僅僅是稱之為“冷酷”“仇恨”或者“厭惡”的東西了。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的神情,與其用“仇恨”,或許“怨恨”更加合適。那眼神中令人感到不適的東西,遠比她看托馬斯的時候更多。

“這位是朵拉·希德爾殿下。”埃蒙那微笑着介紹道。羅恩德乖巧地鞠了一躬:“公主殿下,我是羅恩德·利維,利維家的少家主,很高興認識您。”

“這是你的姐姐,佩拉洛斯——”

“夫人,您認錯人了。”佩拉抬起眼睛看着埃蒙那。

她石榴色的眼睛裡染上了些許的悲傷憤懣,她看着埃蒙那:她們的眉眼是那麼相像。小時候大家都說她漂亮精緻的外表得益於母親是一個美人兒,父親留給她的只有這傳說中受了詛咒的該死的瞳色而已。她狠狠扭過頭去,眼中泛起了淚花。她喜愛父親遠遠勝過母親,因為至少她知道父親一直是愛着她的,哪怕她是一個女兒,至少自己的生命是父親拼盡全力保護下來的。而母親,母親除了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做。

她站起身來,走到櫃檯前,摔下錢,轉身抓住朵拉徑直衝出了店,埃蒙那趕忙抓住佩拉:“佩拉,我——”

“夠了,”佩拉狠狠地把埃蒙那甩開,她用力是那樣大,險些讓埃蒙那跌坐下去,“我說過,我的母親早就死了,您認錯人了。”

朵拉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埃蒙那,埃蒙那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衝到佩拉面前攔住佩拉,眼中帶着急迫:“佩拉,我那個時候也是有苦衷的……”

“請您不要再糾纏我了,不然我可要喊侍衛來了。”佩拉抬頭看着埃蒙那,羅恩德小心翼翼地走到埃蒙那身邊,小聲說道:“母親大人,大家都在看着……”

“我——”眼看着佩拉絲毫沒有動搖,埃蒙那只有轉向朵拉,“朵拉公主,您能不能幫我勸勸佩拉,我以前確實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我……”

“這位夫人,”佩拉的聲音驟然提高了,“如果您只是想要接近朵拉公主,請不要用這麼卑劣的手段!如果您再這樣無理取鬧,就休怪我出手!”話音落時,一道寒光從佩拉的袖口彈出,佩拉手中出現了一把精緻的小刀。小刀沒有匕首那麼長,像是用來削水果的,長度和佩拉是掌心差不多。即便如此,也給人一種“很危險”的感覺。埃蒙那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是啊,十四年了。自己被怨恨着也是理所應當的。她的嘴角浮出了一個苦笑,輕輕拍了拍兒子的頭。羅恩德顯然嚇傻了,整個人僵住了,臉色慘白,雙腿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佩拉輕蔑的笑出了聲。

“這樣的懦夫,根本不配做我的弟弟。”

“他今年才十一歲,你若有什麼不滿,直接沖我就行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你不要針對他。”埃蒙那的眼中染上了乞求的意味。

“呵呵,”佩拉冷笑了起來,眼中的悲切更深,“十一歲還活在母親的庇護之下,還有人說出‘他才十一歲’這樣的話,真是可恥啊。”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樣。”

“啊,是啊,誰叫我的母親很早就死去了呢。”佩拉似乎冷靜了下來,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她緩緩地收起了手中的小刀,朵拉這時才發現在她的袖子里一直有一把刀鞘。佩拉像是累了一樣,神色有些頹然,她拉起朵拉:“走吧,我想去給諾蘭買點什麼。”

朵拉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跟着佩拉離去。她看着佩拉的背影,發現她在逞強的時候肩膀總是會繃緊。朵拉突然覺得有點心疼了。

“真是……如果我沒有帶佩拉去哪裡,佩拉也不會遇見那個女人了……對不起,本來今天是,想要讓你開開心心的。”朵拉低下了頭,手腕被佩拉緊緊抓着,她長長的睫毛垂下,蝴蝶翅膀一樣撲閃着,模樣楚楚可憐,好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佩拉的心中不免生出了憐愛,她停了下來,輕輕捧起了朵拉的臉:“不是殿下的錯。誰都沒有錯,錯的是命罷了。殿下能理智地選擇了沉默,沒有過多插手我的事,對於我來說,這一點就很感激了。”

“那、那麼那個女人……”朵拉看起來還是有些好奇,但又不敢多問。她看得出來佩拉很討厭那個女人,她其實心裡多少也有些預感,但還是想要證實一下。話語在思考之前就脫口而出了,讓她略微有些後悔。她害怕佩拉會因此厭惡自己。

“她在十四年前拋棄了她的女兒,是個殘忍的女人。她的眼中,除了權力和金錢,什麼都看不見。這樣的人,在她的女兒心中,早就已經死了。”佩拉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讓她壞了你的心情,真是抱歉,明明為我做了這麼多。”

“我……”朵拉看着佩拉漂亮的眼瞳,佩拉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看起來很悲傷。朵拉沒想到佩拉的母親居然還活着,這一點看來佩拉誰也沒有說過,恐怕只有尼莫心知肚明了。

那麼,究竟該怎樣呢……就這樣放着不管真的好嗎?朵拉的神色浮出了一絲擔憂,但佩拉好像努力地笑了,她那副樣子突然揪得朵拉心尖一顫。

莫名地,朵拉覺得佩拉雖然看起來一點都不嬌弱,卻真的很讓人心疼。

她看起來確實是帶刺的玫瑰,可是一旦觸碰了就會發現她擁有着何其柔軟的花瓣。她的笑容此時像是玻璃的易碎品,讓人連觸碰她的勇氣都失去了。

明明一直以來都是那麼強大的一個人,在最危難的關頭能夠拔劍而起擋在朵拉的身後,獨自面對敵人;明明在那些街頭巷尾的故事裡,在娛樂小報上,在史書中,佩拉洛斯·伯蘭特繼承的是伯蘭特將軍的鐵血、剛強。可是此時的佩拉卻是那樣的……讓人想要將她收進懷中,狠狠地抱緊。

諾蘭王子在見到佩拉的時候,想必就是這樣變成了她的俘虜的吧。朵拉嘆了一口氣,她有些恨自己是女兒身了。

如果自己是男孩,當年和佩拉訂婚的不是自己那個膚淺又輕浮的傻哥哥,她一定要讓佩拉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想要保護她。雖然自己沒有能力,但朵拉想,最少,守護住她的一瞬間的笑顏也是好的。

真的很奇怪,朵拉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想過要為一個人做些什麼,更沒有想過要討一個人歡心。她一直以來養尊處優,習慣了伸手向別人索取,習慣了別人的極盡討好,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博人一笑。或許自己和諾蘭一樣,都中了名為佩拉洛斯的魔咒了。

“說起來有些苦惱,”佩拉微微皺起了眉頭,好像已經努力忘掉了剛剛令人不快的插曲,“我其實不知道諾蘭會喜歡一些什麼,他好像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就沒有什麼了。”

“……真是可怕的工作狂……”朵拉微微汗顏。

佩拉開始苦惱了起來,她幾乎沒有想過給諾蘭送禮物這樣的事。到頭來她還是一個沒有情調的人,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情商笨蛋。諾蘭看起來一天到晚都在忙忙碌碌,卻時不時地會給她帶一點“在街上看見的小甜點”“聽說很好吃的麵包”“你上次說過味道很好的餅乾”之類的。她突然有些自責,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太過於粗大,對諾蘭都沒有那麼上心。她總是糾結於自身的痛苦,卻忘記了還有那樣明媚的一個人等着她去好好珍惜。

“啊,我記得諾蘭喜歡射箭吧?”朵拉眼前一亮,她至今還能記得諾蘭在御射場上的身姿。佩拉輕輕笑了:“那倒是,他確實很擅長這個,不過,和射箭有關的東西,該買什麼好呢?”

“有了,”朵拉靈光一閃,“箭囊怎麼樣?”

“噗——”佩拉笑出了聲,“那種東西送禮物總覺得……有點傻氣。”

“嘿嘿,其實我也覺得有點。”朵拉吐了吐舌頭,“我不太清楚男孩子都喜歡什麼啦。”

“……那倒是,要是說給朵拉送禮物的話我倒是會有很多想法,可是給諾蘭的話就……無從說起了。”佩拉有些小小的沮喪,“挺糟糕的吧,明明說出去是在戀愛中,卻連對方喜歡什麼都不清楚,結果到頭來只是我一味地索取罷了。”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沒關係的,我們沿着這邊逛下去,總會找到點什麼的。”朵拉篤定地說。

“也是,順便買些吃的帶回去。話又說回來,諾蘭好像也挺喜歡甜食的呢。”佩拉說著,輕輕笑了出來。一但想起諾蘭,心裡的不快就會被掃光。

“唉?甜食?有點意外……諾蘭王子看起來還是有幾分嚴肅的意味的,我以為會是那種喜歡喝苦茶的人。”

“嗯——一般辦公室的話放的都是普通的紅茶,因為有很多人來辦事,還是要考慮到大多數人的口味。”佩拉說,“但是在家的話諾蘭房間里的茶壺總是泡着水果茶,其實還挺好喝的。啊,對了,我們現在的管家叫約瑟先生,他以前是給哈維爾幹活的,手腳麻利得很。他泡的茶和做的料理都很好吃,不過料理一般都是女僕長在做啦,約瑟先生只有心情好的時候才會下廚。”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朵拉附和道。

“要是朵拉以後有機會再來的話,一定要讓朵拉嘗一嘗約瑟先生的手藝。”佩拉笑了。這時,街邊閃閃發光的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個賣礦石製品的小攤子,攤子中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這些礦石都是東海岸的特產,羅列在眼前,斑斕的色彩堆積在一起,竟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佩拉一眼就看中了一個用珊瑚雕成的劍飾。

“這個——”她略有一些猶豫,也許買回去諾蘭並不喜歡,那可如何是好。朵拉輕輕點了點頭:“我覺得只要是佩拉送的,諾蘭一定會喜歡的。”

兩個人後來在春市裡又逛了逛,在一家小攤上吃了一些麵食作為晚餐,兩個人並肩坐在街邊的長椅上,靜靜地等待着夜晚的到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夕陽的餘暉籠罩着街市,橙黃色的光芒映照在櫥窗的玻璃上,給人十分溫暖的感覺。接着,五顏六色的燈被點亮了,火光映照之下,整個春市都籠罩在歡樂的氛圍之中。遠處傳來了喧鬧的聲音,伴隨着鑼鼓、樂曲和歡呼。春市本來就是一場慶祝春天到來的節日,今天又恰好是春市的最後一日,按照以往的慣例,是送神的儀式了。人們送走冬神,天氣也從此不再變冷,而一天天暖和起來,人們可以脫下厚重的衣服,準備步入忙碌充實的春天。遠遠的,穿着五彩長裙的姑娘一邊轉着圈一邊走來,手中的花籃里是用染料染得五顏六色的花瓣。她們將花瓣撒向空中,給路邊的孩童發放香囊,長長的裙擺被甩開,好像爛漫的春花正盛開。撒花的姑娘之後,是一隊鼓手,他們一邊跳舞一邊敲打着小手鼓,口中還唱着古老的東方的歌。

“我小時候還跟父親說過,長大了想做那個在冬神花車前面撒花的姑娘。”人聲漸漸沸騰,朵拉將身子微微向佩拉湊過去,有些費勁地喊道,希望佩拉能聽清。

“哈哈,實不相瞞,我倒是做過給冬神旁邊的小侍童。”佩拉笑了,眉眼中是小小的滿足與喜悅。

“啊?佩拉做侍童?”

“嗯,因為那一年車上的冬神不是別人,是維克多殿下啊。”說起往事,佩拉的笑意更深,“作為王族的你應該也能夠體會到這種心情吧,羅曼的王室,他們啊,其實相當羨慕平凡人的這種普普通通的生活呢。”

“那,佩拉也羨慕嗎?”朵拉問道。

“嗯,很羨慕。”佩拉輕輕閉上了眼睛,聽着滿街的喧鬧聲。孩子們在歡笑,年輕的戀人相擁着說著熾烈的話語,歌聲,鑼鼓聲,車輪碾壓着街道的聲音。恍惚間佩拉好像回到了做冬神小侍童的那年。

“伊莎貝拉,佩拉洛斯,你們看。”維克多坐在裝飾簡陋的花車上,穿着寬大而誇張的冬神的服飾,而佩拉和伊莎一左一右坐在他的兩旁,伊莎穿着侍女的衣服,佩拉則是小侍童的模樣,三個人的臉上都戴着奇怪的面具,被人載在花車上,推着緩慢前行。

“大家,笑得好開心啊。”伊莎小聲地說,鑼鼓喧鬧的聲音很快蓋過了她的輕聲細語。

“如果我能夠成為這個國家的王,”維克多清了清嗓子,“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守護這些人的笑臉。”

“那……那維克多殿下和伊莎的笑臉,就讓我來守護好了!”佩拉抓緊了手中的神幡,隔着面具,看不清她的臉,也看不清維克多和伊莎是什麼樣的表情。

“傻孩子。”維克多當時這樣說道。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維克多殿下,心中多少有無奈吧。四王之亂剛剛平息,國家尚未穩定,整個羅曼王國的未來都是未知數,自己卻說出了那樣天真的話語。要是維克多殿下和伊莎貝拉還在世,看到這樣的景象會做何感想呢?

“你知道嗎,在伊莎貝拉走的那天,我曾經想過,願來生不要在帝王家。”佩拉輕輕嘆了一口氣。

朵拉點了點頭:“我以前不懂,現在,一夜之間突然成了公主,才明白這些苦衷。”

“我羨慕那些人普通平凡的生活,但我想,如果要我選擇,我還是寧願做現在的佩拉洛斯。”佩拉轉頭,認真地盯着朵拉,彩色的燈火映照在她的眼瞳里,猶如奇迹降世一般美麗。

“我雖得不到那些普通平凡的快樂,但我有我手中的劍。能夠守護他人對於我來說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如果我不是這樣的佩拉,我可能無法在這個時刻和你一起並肩坐在這裡,享受這樣幸福的時光。”她說著,露出了笑容,“今天真的很開心,朵拉,謝謝你。”

“我也覺得很慶幸你不是普通平凡的佩拉,”朵拉也笑了,“如果沒有你,我的命運肯定不會如此了。我或許會死在伊爾頓大公爵的手中,就算僥倖活下來了,也不會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在遇見你之前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一種姿態,我覺得你真的很強大,勇敢、美麗,你是我最崇拜的人。”

“沒想到我也能成為某個人崇拜的對象呢。”

“會的,你會成為很多人崇拜的對象。你會比伯蘭特將軍更偉大,因為你是佩拉洛斯,是我們心中不變的北極星。”

冬神的車來了,今年的花車比佩拉記憶中的所有花車都要豪華,冬神坐在雕刻着複雜紋樣的寶座上,寶座用金色的塗料塗得金光閃閃。佩拉記得自己當時穿得衣服都還是用彩色的紙板做成的,整個人站在那邊幾乎動彈不得。而如今的冬神卻穿着華麗的絲綢衣服,兩邊的侍女侍童也是錦緞做成的服裝。車上的鮮花也不再是用顏料畫上去的了,而是真的鮮花在裝飾,花車才剛進入視線,就已經能聞到撲鼻的香味了。就在這時,一雙手從背後伸來,捂住了佩拉的眼睛。

“哎呀,居然偷襲成功了。”諾蘭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溫熱的吐息噴在佩拉耳後,痒痒的,“猜猜我是誰?”

“……你覺得我會猜不出來嗎?”佩拉的臉有些紅了,“你們怎麼來了?”

“我就說,現在這邊這麼吵,就算是大步走到佩拉身後,她也聽不出有人向她走過來的。”尼莫站在一邊。朵拉笑着往邊上挪了挪,諾蘭、尼莫、彼得依次坐下來,五個人有些局促地擠在一張長椅上。

和諾蘭靠得很近,佩拉覺得身體的溫度都上升了。她輕輕地勾住諾蘭的手指。

“啊,你買了梨花膏!”尼莫一眼就看見了佩拉手中的東西,佩拉笑着拆開:“我本來還打算帶回去給你們的。”

“聽說春市很熱鬧,我們也想來看一看啦,要不然,好不容易來一趟,真是太可惜了。”彼得也毫不客氣地拿了一塊梨花膏放在嘴裡,眉頭一皺,“唉喲,好甜。”

“伊莎以前可喜歡吃這個了。”尼莫一邊吃一邊笑。

“你還真是,和佩拉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呢。”朵拉捂着嘴輕輕地笑了。

“畢竟是搭檔了這麼多年嘛。”佩拉也笑了。

諾蘭一言不發地咀嚼着梨花膏,然後往嘴裡又放了一塊。

“啊,諾蘭王子果然喜歡甜食呢!”朵拉大叫道,嘿嘿地笑出了聲。諾蘭整個人一悚,立馬像是炸毛的貓一樣僵住了身子,臉頰緋紅:“誰、誰說的!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吃甜的!”

“得了吧,這對於熟悉你的人來說根本不是秘密。”彼得翻了歌白眼,他倒是不太喜歡甜食。佩拉抿着嘴暗暗發笑。

這時,冬神的車駕已經緩緩地來到了佩拉一行面前。六個穿着華麗的人推着花車緩緩前行,花車上的鈴鐺叮噹作響。這時有提着小籃子的少女跳着舞轉到面前,用樹枝沾着籃中浸泡了鮮花的水灑在路人的身上,花香思議。冬神端坐在車上,兩邊的侍女侍童晃着手中的神幡。

“真是歡樂。”彼得感嘆道,“埃克蘇就沒有這樣的遊行活動呢。”

“說起來也是,去埃克蘇那麼久,感覺沒有見過什麼大型的節日活動。”佩拉的語氣里透着一些遺憾。

“嗯,因為王城晚上是禁火的。所以眠冬城其實還挺沒趣的。”諾蘭說,“但是雪朔城那邊在每年入秋之後會在廣場有篝火晚會,今年因為我們初來乍到,又生出那麼多事端,結果就沒有辦成。明年我們可以好好策劃一下了。”

“我在藍礫城倒是見過不少活動。”尼莫笑了,“那邊是三國交界,所以各國的習俗都存在着,慶祝的活動也很多,今天這邊過完節日了,那邊又開始祭祀什麼,還是挺熱鬧的。”

“熱熱鬧鬧的真好啊……”佩拉此時竟有些心滿意足了。可能是和朋友和戀人能夠坐在這裡看這些活動,聊着輕鬆愉悅的話題的時光是這麼難得。

熱鬧的街道,狂歡的人群,陪伴,歡笑,身邊諾蘭的溫度。在那麼一瞬間佩拉覺得當初能夠選擇活下來真好。

能夠選擇活下來,真的是太好了。

這一切都是拜諾蘭所賜。如果沒有他的執意挽留,自己早已在悲慘的怨恨之中慘淡地結束自己的生命,根本無法感受這些美好了。她輕輕地靠在諾蘭的肩上。

“我……給你買了小禮物。”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珊瑚雕的劍飾,放在了諾蘭的手心。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諾蘭,卻並不能夠確定他是否會喜歡自己送的小物件。諾蘭笑了,將劍飾掛在了佩劍上。

“顏色真漂亮,就像你的眼睛一樣。”諾蘭很珍惜地看着劍飾,這樣誇讚道。佩拉的臉一下紅透了。

“這、這麼誇獎還真是……”佩拉竟有些慌張了起來。

“我會好好珍惜的,畢竟,這好像還是頭一回收到佩拉的禮物。”諾蘭笑了。

“……對不起。”

“怎麼就對不起了?”諾蘭笑着問道。

“我……好像一直都只顧着自己,對諾蘭遠沒有諾蘭對我這麼上心。我是說,作為,戀、戀人……”佩拉紅着臉,像是犯了錯的小孩。

“啊,這我要說了,我終於有機會說了,你其實一直都把自己和主人的關係定義在主人和騎士之間,這一點恐怕你自己都沒有發覺吧?”彼得倒是心直口快。

朵拉趕忙站出來維護佩拉:“這不是佩拉的錯,她根本不懂這些事情。”

“嘛,佩拉的情商有些方面確實很低。”尼莫身為自己人,卻補刀毫不留情。

佩拉低下了頭:“我確實,確實不太懂這些東西啦——”

“唉,我這個做親衛的,為了自己主子的終身大事可是操碎了心。怎麼偏偏,這世界上那麼多好姑娘我這個主人看不見,就看中了你這麼個魚木腦瓜。當年要不是我推你一把,你可能就選擇一輩子做他的騎士了吧?”彼得這時倒是喋喋不休了起來。

“這個嘛……確實是這樣呢。”佩拉有些理虧。

“我覺得這一點也是我喜歡的地方。”諾蘭很坦誠地說了出來,“情商低也好,佩拉的每一點我都很喜歡。佩拉不用擔心這些,我都知道的。我會耐心地等着佩拉,等到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以後,再去談我們的事也不遲。”

“我……我還不知道怎麼去愛一個人。雖然,看起來努力過。”佩拉低下了頭。

“我會一點點教你的,那些你不會的東西。”諾蘭微笑着,抓住了佩拉的手。

“……太秀了,看不下去了。”彼得和尼莫紛紛扶額。

朵拉一把抱住佩拉的胳膊:“諾蘭太狡猾了!說好今天是我和佩拉出來玩的!”

“……別這麼小氣嘛。”諾蘭笑道。

“我也可以教佩拉很多東西的!我是女孩子,肯定比諾蘭懂得更多!”

“這個不是女孩子的問題吧……怎麼總覺得你這麼說話有點奇怪……”

“啊,修羅場……”

“怎麼就修羅場了啊!不是,這個中心人物有點偏差吧?”

“這你就不懂了——”

“討厭!”

冬神的花車遠了,街上的人也逐漸變少了。春市,到此也要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佩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着街上來往的人群,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好啦,今天最後一項任務,送朵拉回王宮。”

“好。”

穿過長長的街道,一行人慢慢向王宮走去。諾蘭一邊走一邊問佩拉今天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情,而朵拉則趁這個機會溜到了尼莫旁邊。尼莫敏銳地覺察到朵拉好像有什麼想問自己,心領神會的放慢了腳步,和諾蘭佩拉拉開了一些距離。

“怎麼了,朵拉公主?”尼莫小聲問道,“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其實今天……我們遇見了一個自稱佩拉母親的女人。”朵拉小聲說到。

聽見朵拉這麼說,尼莫的臉色猛地一沉。他和佩拉真的很有默契,就連露出的神色都是一樣的,只是尼莫眼中的寒意更深。

“她說什麼了?”

“她看起來想要佩拉原諒她,說自己當年是有苦衷的。”朵拉被尼莫那樣孔壁的表情嚇到了,臉色有些發白。

為什麼這兩個人都要露出這樣的神情呢?那個女人究竟做了些什麼?

“那個……我不知道這件事情該……”

“請您當作沒有發生過吧。”尼莫認真地說,“我或許比佩拉了解那個女人更多,她沒有愛過她的女兒,所以,請您當作沒有發生過吧。”

“啊,好的,我知道了……”朵拉點了點頭。

如果尼莫也這麼說的話,那麼,也就無可奈何了。朵拉這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