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登月失败已经过去了163天。灵梓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她们告别了峡谷边的农户。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走下去,但悠嫦却坚持拉住她的手,朝着月亮升起的地方继续前进。
由于灵梓在摔下山崖后撞向了大岩石,找到后失血过多,所以她头上包扎的绷带暂时无法摘掉。
登月失败后的第172天,悠嫦突然念出了一个音节“NIU”,她也知道自己的记忆留存时间不多了。赶紧把她所知道的月桂泽的历史交给灵梓。她把这些所知道的写在纸上,让灵梓统统念一遍再说:
“月桂泽是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坐落在神州大陆的西边。在那里冬暖夏凉。月桂泽物产丰富的说!那是我们的归宿的说!”
“很好,这些全记住吧!现在本人要改称你灵梓二号了。”
“喂……为什么胡乱叫人的名字的说?”
“因为你的脑袋的记忆全都没了,就象是重新出生了一样。”悠嫦不紧不慢地说着,“好歹本人脑子里对月桂泽还有点印象,这是上一个灵梓教给我的。你一定要好好记住,因为……”
因为?
灵梓没有好奇地问下去,在登月失败后的第一百七十三天,她就明白了一切。
悠嫦再一次在醒来后问着她:“你是谁,我是谁?”
“灵梓二号”果断地回答着她:“我是灵梓,你是悠嫦。我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的故乡。”
——这些都是悠嫦失忆前特意交代的。她要灵梓就这样答复失忆后的自己。
登月失败后的第217天,她们总算跨过了大洋,到达了原法兰西地区。在废弃的铁塔遗迹下,铁塔旁的河流已经干涸。
灵梓用自己仅有的记忆,教给再一次记忆重置的悠嫦重点:
“月桂泽是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坐落在神州大陆的西边。在那里冬暖夏凉。月桂泽物产丰富的说!那是我们的归宿。”
登月失败后的第232天,她们一直在往东边走下去。
登月失败后的第295天,她们走到了荒原。
灵梓用自己仅有的记忆,教给悠嫦新的重点:
“月桂泽是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坐落在神州大陆的西边。在那里冬暖夏凉。月桂泽物产丰富的说!”
登月失败后的第349天,她们走到了沙漠。商旅的骆驼们就象偃旗息鼓的军队一样,耷拉着脑袋慢慢行走着,以行动拒绝着死神的召唤。
偶然路过沙漠中的绿洲时,灵梓和悠嫦扎进水里玩了个痛快。灵梓交给悠嫦新的重点:
“月桂泽是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坐落在神州大陆的西边。在那里冬暖夏凉!”
登月失败后的第418天,他们走上了草原。虽然已经快要转入秋天,但是却意外的有些阴冷。
继续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走下去,灵梓把重点都划好了,她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对悠嫦说:
“月桂泽是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坐落在神州大陆的西边。”
这已经是灵梓第五次重病。
“月桂泽是个温暖湿润的地方……”
悠嫦把自己学到的记忆要点写到纸上作为备忘,灵梓看了后却一阵反胃。
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完所有的旅程——
一直不知道朝月亮升起的地方一直走下去,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在等着自己。也许在大峡谷边自己失忆时,悠嫦交代自己一定要继续走下去,就是一个骗局。
悠嫦这个奇怪的家伙,一直不能说话。只要喉咙里发出一个新的音节,就会再次失忆。这家伙啊,也许不想被人抛弃,才骗自己说,我们有个共同的故乡,叫月桂泽。
真是受够了。
发着烧的灵梓念着“受够了”,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叫“尼奥”的怪物出现在自己面前,众人讨伐杀死他前,他恶狠狠地冲着自己说的话:
“使用羽衣的人,都是怪物!能穿上羽衣的你们,碍我事的全是怪物!以后会有人收拾你们的!我现在的痛楚你们也会体会到!永世不得翻身。永世!”
灵梓惊醒过来后,嗓子疼得厉害,胸口也闷得慌,只能大口大口喘气,就象有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扼住了她的咽喉似的。
她无助地坐起来,喘了一口大气,稍微把帐篷投出一个缝,好让外面的火把稍微给自己压压惊。
一旁的悠嫦仍旧睡得很熟,匀称而安稳地呼吸着。
灵梓捂住自己的脖子,自己的手臂,自己的小肚子自己的肋骨。生病以后这些地方都莫名其妙地痛极了。
也许能穿上羽衣的人,本身就带有诅咒吧。
阿梓受够了——
灵梓拿着一柄短刀,瞄准了悠嫦的脖子。她颤抖着拿着小刀,眯着一只眼对脖子不住的打量,久久地思考着,仿佛想把脖子雕刻成艺术品似的。
扎下去的话,一切都可以解脱了。仿佛悠嫦的脖子就是地心,万事万物的引力源泉,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
如果扎下去的话,那么阿梓就可以逃往月亮落下的地方,自己选择自由的生活了。灵梓似乎连退路都想好了。
然而周围一声巨响,把灵梓吓得一阵哆嗦,小刀也随之落地。灵梓害怕极了,就象一根稻草一样,生怕外面有个风吹草动就把她的脖子给掐断。
悠嫦这时翻了个身。灵梓吓得屁滚尿流,她本能地退到帐篷边上,象个可怜虫一样吸着自己流出了鼻涕,仿佛悠嫦就是最终关卡的敌人似的,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
灵梓咽了咽口水,抑制住自己的惶恐,为悠嫦把被子盖好后,些许愤怒地溜出帐篷查看情况——
她想质问谁在吵闹,可连她自己也清楚,周围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火把滋滋地燃烧着。
视线之内只有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静静地躺在她的面前。
这个包裹打开后,上面例行放着好多吃的东西,还有一支竖笛,几张字条,还有一束写着“蠢货”两个大字的头带:
“别傻了,你叫灵梓,你的父亲叫云从,母亲叫怡嫦;你的养父桑真还有你的白露姐都等着你回去呢!蠢货!”
“蠢货!”
“你就是个蠢货!”
“大蠢货!”
这些字条的另一面,是一些谱子,谱子的名字叫“追月人的歌谣”。把所有的字条合在一起,灵梓可以完整唱出整个歌谣。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灵梓试探着唱了起来,唱得哭了起来。
她恍惚当中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她还把标有“蠢货”的头带系在自己脑门上,似乎这样可以提升她记忆找回的速度。
虽然仍旧有很多记忆没有取回,但至少,她知道自己的旅途,仍旧漫长。
“阿梓,有点想回家了……”
打开地图。
离自己的家园还有大致一千三百里路,灵梓再一次蓄满了羽衣的能量。让她载着自己和悠嫦飞翔。羽衣束缚着两人,背后月牙状的光块让她们挣脱重力的束缚,可以很快翻越整个山脉。
离自己的家园还有大致六百七十五里路。这里是一个国家的京城,一个名叫云从的人正在率兵抵抗叛乱者,交战的双方突然发现,传说中一年多以前登月失败的月之女神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这一次,月之女神选择站在了云从的那一边,她的出现左右了战局,让云从的军队迅速转入了反攻的状态,直至歼灭完所有叛军。
谁也拦不住传说中的月之女神。
一路走下去,这个国度觊觎羽衣的人还有很多。
总之——灵梓穿上羽衣后,哪个地方强光一闪,发出了猛烈的爆炸声,哪个地方就降下了月之女神的所谓“天罚”。
不过月之女神毕竟也有弱点,就算是羽衣,也有需要休息的时候。
于是离自己的家园还有大致八十七里路的时候,灵梓和悠嫦,陷入了又一次的包围。
那个时候,羽衣因缺乏能量而偃旗息鼓,悠嫦刚好又一次的失忆。
灵梓叹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些包围她的大军打着各种大义的旗号,应该还是过来抢羽衣的吧?
灵梓兴奋地捏了捏拳头。不能使用羽衣,也就全靠自己赤手空拳的力量了。对面的大军目测有很多,估计有个两千人左右。
“来啊——你们都统统上啊,把阿梓打个稀巴烂的说啊!阿梓好歹也是月亮女神,阿梓会打烂你们的狗头的说!窝囊废,一个都不敢冲过来捉拿阿梓的说?”
灵梓扯足了嗓门,劲说了些睁眼瞎的话。她乐呵呵地看着对面的大军,这群人里没一个人敢贸然出阵捉拿自己。
她拍了拍悠嫦的屁股,虽然第62次失去记忆的悠嫦刚刚知道灵梓的名字,但是悠嫦也知道目前事态的严重性了。
“突围吧,阿梓知道,悠嫦最擅长了的说!”
“嗯,突围吧,交给本人了!”
两个思天坠地的流星,闪闪亮亮的,主动而莽撞地冲入敌阵。
两个赤手空拳的家伙,在人浪里往来冲突。没了羽衣的左右,两人就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不点而已。几次三番的都快要被浪花淹没掉。
悠嫦在前面开路,灵梓跟在后面成了她的保镖。悠嫦敏捷如蜻蜓一般踩在围堵的士兵肩头,吸引着注意力,灵梓则使出了蛮力,把一把长枪耍的威风,硬生生地从中路开出一条道。
长矛,火枪,大刀,乃至绳索都成了武器。
但是理所当然,两个人如同太阳一般千辛万苦将周围的乌云退散开去,另一边的乌云没理由不将它继续淹没。
毕竟只有两个人。
悠嫦就算再快,也无法躲过长枪的穿刺。她的右脚,左臂和前胸很快就被刺伤。而灵梓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势,所有人都如狼似虎般想要将眼前这个月亮女神给生吞活剥掉。
灵梓的视线里,只看到他们的一双双饥渴的手。伸向自己,伸向自己腰间的羽衣。
直到她本能地大喊一声:
“悠嫦!”
灵梓扯开声音大叫。
“悠嫦你在哪儿!”
灵梓一直在叫着悠嫦的名字。
儿时的跟自己上到石峰林疯玩的悠嫦,时刻保护自己的悠嫦,就象盗贼一样突破自己防线的悠嫦,和自己一起受罚的悠嫦——
额头上渗着血的悠嫦,躲在自己怀里的悠嫦,疾风迅雷一般的悠嫦,还有,灵梓的悠嫦。
在62次失忆后,仍试探着叫着自己的悠嫦。
“灵梓!”
灵梓感觉有人在叫着自己,片刻之间她却觉得,肯定产生了幻听。
没有悠嫦没有天空,没有草原没有好看的景色。视线范围内所有的手就象不断延展的焰火一样,快把自己烧得精光。灵梓扯开嗓音,大声叫着:
“悠嫦,你在哪儿的说!快点回答我的说!”
她咬住这些疯狂伸来的手,她的脸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额头又破了。她就象个行尸走肉,等待着有人抢下她的羽衣,再用砍刀结束她的生命。
视线范围内乌云滚滚,或者这已经不是乌云那么简单。而是重重人影幻化作的最后影像。
然而,灵梓突然能听到一个回应:
“灵梓!灵梓!”
就象驶入月桂泽的商旅团队那急促的银铃声。
“灵梓!灵梓!”
这并不是在旅途中慢慢学会的六十多个音节,而是悠嫦说出的一句完整的话。
稍后她看到,前排快要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士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下。再稍后,灵梓看到一个满身疮痍的悠嫦正在奋力地在她的视野的一角斩杀出一条血路。
“灵梓!快逃!”
这是一句完整的话,不再只是单音节的意味不明的叫唤。
运气会站在自己这边的,灵梓从那时的一瞬间,就这样认为——
不会再让运气啊,悠嫦啊什么的,再跑掉的说!
突然枪炮齐鸣,更大规模的部队包围了这伙乌合之众,并随即歼灭掉。
一时间枪炮齐鸣,喊杀声四起,都不知道是谁的军队。
然而灵梓在最后的意识里,看到了白露的模样。
憔悴的白露仍旧憔悴,但是活得好好的呢。
而站在她身旁的那位,那个壮汉,灵梓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
灵梓笑了,奇妙的旅途终于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