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的话语就像戏剧的报幕,舞台的时间解除了尘封,序幕展开。
最开始只有孤单一束。
拖着光晕延伸的长尾,旋转着坠落,缠绕颜色。
短短几秒的瞬间,或许又有相隔许久的差别。
在所有人的瞳孔中流转,把镶嵌了琉璃晶尘的深邃宇宙剪为两半。
紧接着如同把萤火包入掌心般熄灭——
但美丽的生命并未结束,在它消逝彼地的那一刻,更多的萤火从草地四处缓缓升起,像守夜人的提灯,散发着幽碧的光线,与薄雾一起弥漫在整个山谷间。
“这是……什么?”
爱尔柏塔交叉十指,脸上的表情和头顶星空一样梦幻。
“流星。”
或者你说的是萤火虫。
但撒旦并未把这句话说出口,在这种情况下,多说一句话都是对美的亵渎。
“流星,可,可是我还没有许愿。”
不高兴与委屈几乎写满了少女的面庞。
“孩子们,快到我的身边来,我们躺在这里。”
怀特正卧在离悬崖边不远的草地,向着夜空张开手掌,示意撒旦他们过来。
四人并排躺在一起。
仿佛甜点的星空享用不尽,碎糖果般的繁星,像被厚重奶油涂抹的银河,蘸着果酱的极光,年轮蛋糕一样的星团。
但爱尔柏塔似乎并不能满足。
“先生,我刚才错过了——”
猛地一下,呼吸停滞。
爱尔柏塔的忧郁被幸福取代。
如同夏夜于天空绽放的烟花,它们来了。
是流星雨,大片而成群。辐射状散开,播撒在视野可及的每一个角落。
一瞬即逝的流星雨,时而密集的流星雨,时而稀疏的流星雨,凝聚光芒的流星雨,覆盖漫天满眼的流星雨。
不知不觉间,世界上仅剩流星雨,脑海中只剩下流星雨,想要伸手抓取流星雨。
总感觉就像奔向自己而来,砰砰直跳的内心已经无法停止。
“现在,可以许下愿望了,柏塔。”
怀特微笑着摸了摸爱尔柏塔的头,单片眼镜中再次有流星的光芒闪过。
“好的,先生!”
爱尔柏塔向繁星流逝的夜空张开怀抱,微风浮动袖口的花边与丝带。
“我想想看……如果要许愿望的话,我希望可以永远待在阳光温暖充足的太阳花田里读喜欢的书。”
紧接着食指抵在唇间,闭上右眼。
“不过现在,更想这个夜晚不会结束。”
“我希望能够成为一名绅士,被马赛的大家,还有故乡认可。”
水杉柔软蓬松的黑发下,柔和的面庞上流露着温柔的表情,还有和流星一般闪烁的眼神。
“我要摆脱那该死的贵族家族,走自己的路。”
撒旦枕在双臂,没人能够看到他的手悄悄攥成拳头。随后撒旦偏偏头,示意怀特。
“嘿,轮到你了,先生。”
“我吗?”
怀特挑了挑眉毛,挠头时的苦笑略带一丝大概是羞涩的情感。
紧接着发出思考的咂嘴音,给出答案。
“很简单——我希望你们能够顺利毕业,走上属于自己的正确道路,度过无怨无悔的人生,就像流星一样,虽然短暂,却能比任何事物都要闪闪发光。”
怀特看向每个人的眼睛,把右拳放在心口。
“这是我毫无欺瞒的真心。”
毫无疑问,怀特是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天才,但怀特同样也是单纯的人。他拥有比任何人都要纯粹而善良的心灵,而这份纯粹足以打动任何人。
“衷心感谢您,我的先生。”
“我相信着师父。”
“我说过,我会给你机会,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嘴上说说的伪善者。”
虽然这么说着,但撒旦脸上没有一丝敌意,相反,唇角难以察觉地勾起弧度。
“当然,我也说过,我会证明我自己。”
怀特笑着伸手揽过撒旦,拍拍撒旦的肩膀,过度亲昵的行为这才让撒旦产生一丝不悦。
流星雨依旧无声地落下。
乳白的银河闪烁在天际。
繁星光芒洗涤着大地与众人的灵魂。
其实怀特还许下了其他愿望——尽快回到家乡,回到那片天使居住的净土。
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命运早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知为何,每当想到这里,内心便会充满不安。
“一切都会变好的。”
星空逐渐趋向平静,怀特低声默默祈祷着。
※ ※ ※
次日,撒旦在阳光还未浓郁的清晨起床,穿好衣服后,带上被金丝装饰过的线锯,走出属于自己的帐篷外。
目的是寻找被可以作为上等木雕素材的柚木,本来按照计划今天早上就要踏上归途,但他打算在所有人发觉之前完事回来。
清晨林间还弥漫着稀薄的雾气,让暴露在外的颈项感受到几分凉意。
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你好。”
水杉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边观察他的独角仙,看到撒旦出来后,打了招呼。
“喔……你好。”
撒旦看了看水杉,不过并不想做过多的交流,准备独自走进森林。
“你要去哪里?”
但水杉似乎不愿意放过撒旦。
“上厕所。”
“带着线锯?”
水杉脸上尽是迟疑的神色,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猛然坐起,想要阻止撒旦。
“不要想不开!那个,听说还有其他用处!”
空气在两人的对视中停滞了一两秒。
“……你傻吗!!”
反应过来水杉在指什么后,撒旦大叫。
真想把线锯对着水杉的脑袋绕个几圈,切开看看,究竟是天才多一点还是笨蛋多一点。
“我去森林一趟,找块木头。”
撒旦搓着因为潮气而冰冷的双手,不耐烦地解释。
“马上回来。”
“木头的话,这里也有。”
水杉偏偏头,指向宿营地入口处阴翳的枝叶。
“不,我要找的当然是更加稀有的,你这个木头。”
“你要锯我?我不是木头。”
“……我原先也知道你不是,但我现在觉得是了,黑考拉。”
撒旦害怕自己的思维陷入更进一步的混乱,连忙迈开步伐。
“我和你一起去……撒旦。”
“随你便,我不会等你。”
水杉连忙提上装有独角仙的盒子,跟紧撒旦不断加快的步伐。
薄雾扑面而来,凝结成细小的露滴。
人迹罕至的山林内部显然比之前去过的人工山道难走得多。公园这一带属于禁足区域,因为再深入一些,就会进入著名的“黑森林”,不知道有多少旅客曾经迷失在里面。
“我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小段路后,水杉突然开口。
“我们还是,第一次这样一起行动,还有说话,撒旦。”
“是啊,黑考拉。”
撒旦漫不经心地回答,同时玩着语言的文字游戏。
“难得这样第一次会说话,结巴的毛病改掉了?我看没有。”
“叫我水杉。”
水杉的眼睛并未带着睡意,而是目光纯澈地看着撒旦。能把命令式的句子说出让人受听的请求味道,也算一种能力。
“哼……好啊,水杉……SHUISHAN。”
撒旦仿佛嘲笑一样地玩味着。
“这种奇怪读音的名字,东世界的人都这样吗?”
“我不清楚……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忘记了,真羡慕你们这种人,我可什么都忘不掉,就连一个月前被父亲强行带进房间的女人流了几滴眼泪都记得一清二楚。”
“几滴?”
“五十三滴,刚好填满学院标准茶杯五分之一的量——我说,就算在意一下那个女人,我都会觉得你的大脑还算正常。”
“那个女人是谁?”
“布莱特家新来的年轻女佣,大贵族尤迪特·布莱特的新一任情妇,情报绝密,价值连城,虽然刚刚被我泄露了。”
“我就知道,不该问这个。”
水杉摇了摇头,蓬松的头发平添几分乱色。
有些时候,多余的情报并不是好事。
“不,是我自己愿意说的——总之明白了吗?某人就出生在这样的恶心家族,和他扯上关系没什么好事。”
撒旦伸出大拇指向背后指了指。
“所以你该回去睡个回笼觉了,黑考……水杉。”
“不,我不回去。”
“那你还想干什么,让我背你吗?”
“……我想和你,做朋友。”
令人气息一窒的发言。
此刻,水杉说出了最令撒旦意想不到的话语,话语里充满真诚。
“和你的家族无关。”
“……你说什么?做朋友?”
用力拨开由旁侧伸出静候多时的密叶繁枝,撒旦语气存疑地重复了一遍。尽管眉毛快皱成一团,但撒旦还是努力挑起一边。
“嗯。”
水杉点点头,目光依旧丝毫无染。
撒旦停下步伐,转过身,表情复杂地望着水杉,似乎在酝酿什么。
就这样持续了片刻,直到水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撒旦突然嗤笑着回答,脸上分明写满不屑。
“你想和我做朋友,这样羞辱我就满足了吗?”
“羞辱?我不明白——”
水杉睁大了眼睛。
“你对爱尔柏塔怎么想?”
撒旦的口中突然蹦出了其他人的名字。
“怎么想……我认为她很好。”
“你喜欢她吗?作为女人这点。”
撒旦伸手撕过水杉的领口,把脸挨近。
“为什么,你会问这个——”
“回答我!”
撒旦发出咆哮。
水杉楞在一旁,良久之后做出回答。
“……我喜欢她。”
“这就对了,尤迪特的未来干将,你不知道吧?来这里之前,我终于调查到了你的情报——被我那混蛋父亲从巴尔莫拉教会学院搜刮到的天才,上帝的宠儿。”
撒旦指着水杉的鼻子。
“然后结合你刚才的言行,一切都能解释通了。正因为我和父亲决裂,他才会把你和柏塔安插在我的身边,趁机让你来拐走我的未婚妻,借此羞辱我,不是吗!”
“不是的!我完全不知道!”
水杉瞳孔前所未有地放大,震惊涂满面庞。
“整天像考拉宝宝一样腻在她身边,现在又假惺惺地要和我做朋友,有趣,比你的结巴有趣多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
“够了!”
撒旦转身,走向深林。
“等等!”
水杉快步跑到撒旦身前,拦下撒旦。
“我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好啊……我和你做朋友。”
撒旦拿出发绳,把流火般的红发系紧。
“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水杉脸上的表情总算得以舒展。
就在这时,撒旦抡圆胳膊,猛地一拳朝着水杉腹部打过去。
“滚蛋吧朋友!”
伴随着咆哮,力量接踵而至。
这并不是水杉可以承受的力量,撒旦在无意间使出了全力。
在拳头挨上之前,水杉下意识地抬起了捕虫盒。
撒旦的拳头重重击中盒身。
水杉被力道冲撞得倒飞在地,滚了两圈,捕虫盒摔在泥土上。
盒子破损出一道裂口,在里面栖身的大王独角仙趁机逃出来,消失在暗淡的天空。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就是这样。”
撒旦打破沉默,没有再看水杉一眼,飞身跑进丛林。
地面隐约留下滴落的血迹。
水杉呆坐在地上。
天边突然闪过强烈的雷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巨雷,一滴雨水穿过翠绿的穹盖,滴落在水杉的脸上。
半晌之后,水杉站起身,同样冲进密林之中。
“……要下雨了,撒旦,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