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大片乌云覆盖,时间还是下午,附近却宛如没有星光的黑夜一般,靠着油灯发出来的微光才能勉强看清地图,每隔数十秒有雷电闪过时才能大致看清前方的道路……
一名男性商人正在大雨中用尽全力推动一架木制马车奔跑着,大雨冲刷地面,加上紧接着闪电响起的雷声,耳边除了这些什么都听不到。
路上充满了泥泞,马车的轮子在上面都会打滑,前进速度虽然相比平常要快,却很难保证安全,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控制不当让马车直接撞到树上。
即使如此,在暴雨中前进的男子还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不久之前,他从云的动向判断出接下来可能会下起一场大雨,马车上姑且有最基础的防水措施,不过距离最近的村庄还有一段路程,长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告诉他最好还是快点找个可以避雨的场所,等雨停了再继续前进。
然后他在偶然发现的洞穴内遭到了魔物的袭击……拴马的缰绳被切断,马匹受惊逃跑,为了减轻重量扔掉了所有的货物,现在就连脚下穿的鞋都少了一只……
万幸是没有人受伤……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商人的妻子被魔物所伤,左侧胳膊上部分多出了三道可怕的抓痕,半条手臂的皮肤都变成了紫色,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现阶段却连用于包扎的绷带都找不到。
雨水浸湿人的衣服,从裸露出的肌肤上流淌过去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带走热量,这片大雨中根本没有能让人保暖的物品,躺在马车上的妻子单手捂着伤口,微微发抖的身体和呼着气一开一合的嘴是她尚未死去的证明。
就算能找到安全的洞穴,手边没有药物,没有生火的条件,两个人都湿着衣服,又不知道这场雨何时才能停下来,妻子只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虽然有点赌博,商人还是决定赶到离得最近的村庄里寻求帮助,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动马车前进,并且在心中祈祷妻子和她腹中的孩子能撑到那个时候。
顺着地图的指引,男子终于在一道闪电带来的亮光下看到了希望。
“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我是一名旅行商人,我需要帮助!如果有人能听见请把门打开!”
他把马车推到离得最近的木屋门口,自己冲到门前用能挤出来的最大音量央求道,防止声音被暴雨和雷声所掩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不断用手掌拍打大门,希望能引起内部的注意……
一番折腾后有人打开了木门,首先出现在商人视野里的是一位老头,他穿着用麻编织成的衣物,头发半白,嘴里还缺了几颗牙,看上去并不是很阔绰。
“我的妻子被魔物抓伤了,请你们救救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要钱的话我可以把身上全部都给你们!”
发现对方没有把自己拒之门外,商人赶紧取下腰间的钱袋想要塞进老人的手里。
“妻子?被魔物抓伤了?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就在那辆马车上。”
老头顺着商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立刻看到了那位缩在马车中央,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孕妇。
意识到情况的危机,老头的表情变得紧张了起来。
“总之你先带她进屋,我去找医生,其他事等之后再说!”
他转身大喊让待在屋内的老太太帮忙整理床铺,自己随手拿起放在门口的斗笠盖在头上便顶着暴风雨跑到了另一家的门口,以丝毫不逊于商人的气势开始敲起了大门……
说是医生,在这种偏僻的村庄里根本找不到一名去到城市里可以开诊所的人,去城市内学习完回到家乡开诊所的在整片大陆上只占极少数。
被村民乘坐医生的人,大多只是为了靠贩卖草药为生靠着祖上流传下来或者从商人手里购买的书籍了解到了区分草药的方式,还有大致的使用方法和作用。
比起医生,用“半桶水的药师”来称呼他们可能要更加恰当,手里抱着大把草药和绷带跟着老头一同回屋的青年正是这样一个人。
虽说称不上职业人士,无法治愈过于复杂的病症,像感冒、皮外伤等他们中的一部分处理起来比城市中的医生还要专业,不然也得不到村民们的信赖。
历经将近半小时的努力,商人妻子的伤口经过初步的消毒与包扎处理,情况总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这份恩情我终生难忘!”
看到妻子苍白的面孔再度浮现出了血色,呼吸平稳的陷入沉睡,商人直接跪倒地面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别这样……现在这个世道,人类之间不互相帮助该如何战胜魔物?”
老头上前搀扶,并且把钱袋重新塞回到了商人的手里。
“您这是……”
“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们拿这么多钱说实话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资金对于商人来说好像挺重要的吧?要是为了这点小事拿走这么多钱肯定会遭天谴的。”
“但是……”
“现在外面还下着大雨,总之你今天先留在我家里,等明天雨停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面对对方的宽容,商人除了继续不断的道谢以外似乎找不到其他回应方式。
丢失了一批货物,不过万幸是保住了自己与妻子的性命,口袋里还有部分资金,目前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境地,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回逃走的马匹。
发现实际情况远比预想的乐观,商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他整个人因为一路上堆积的疲惫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一时我还担心会变成什么样……幸好遇到了你们。”
“不过我们家里没有多余的床,可能要委屈你睡席子了。”老头笑着回应。
“当然没关系!您直接让我躺在地板上睡觉都没问题!”
如果这件事能在这里画上句号,商人大概就能迎来完美的结局了……
“村长,这位小姐的伤口好像有点奇怪。”
首先是被请来治疗的青年发现了异常,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来到了老头旁边。
“你说奇怪?怎么了?”
“您看……”
老头跟着青年一起来到了床边,青年指了指刚才处理完的伤口。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皮外伤。”
听到青年说的话,商人脸上再度浮现出担忧的神情,于是也起身凑到了床边。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向妻子的手臂,似乎与之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皱起眉头向青年询问道。
“我刚才姑且尝试过了……伤口周围的这些好像不是淤血。”
“唉?”
商人再度望向伤口,屋内的光照还算充分,相较之前能更清楚的看清妻子手臂的状态……
受伤的部分已经包上了绷带,往外一圈的皮肤却仍然呈现深紫色,一眼看上去相当的可怕。
“袭击她的是什么魔物?”青年开口询问。
“我当时看的也不是很清楚,它差不多有两米高,背上好像还长着翅膀……”
“你也不清楚嘛……这就难办了。”
“为什么?”
“先前我有听一些勇者说过,部分魔物在攻击时会释放毒素。”
“你的意思是……中毒?”
商人不自觉抬高了声调。
“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是不是……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你先冷静一点,还不能确认是中毒症状,她本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异常,状况很稳定,手臂上那部分也没有扩散的迹象,先观察一晚上,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吧。”
外面下着大雨,强行要求一个不懂的人去医治也毫无意义,商人只好答应了下来。
暴风雨停息后的第二天早上,商人的妻子睁开了眼睛,身体似乎并不大碍,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都可以下床行走,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明明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商人却还是放不下心来,经过一整晚妻子伤口附近的皮肤依旧没发生变化。
没有扩散……也没有消退的迹象,询问本人得知甚至感受不到疼痛或肿胀,好像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但也绝对无法因为这个理由直接忽视。
商人带着妻子来到青年所在的药房,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解决方法,青年的脸上却再度浮现出了困扰的神情。
“没有变化吗?我想应该可以确认这不是中毒了……”
“您的意思是可以放心了?”
“我保证不了,毕竟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病症,或许之后会引发其他的症状,这位太太还怀有身孕,还是重视一点比较好吧?”
“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青年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坐在原地沉思了一段时间。
“这里虽然查不出来,穿过西南方向的森林到波斯卡纳去应该能找到靠谱一点的医生,说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
“原来如此,到波斯卡纳去……”
“不过那里在严格意义上不算是城市,不行的话还可以再去西边的罗斯码达,城市里的医生就不可能查不出来了。”
想着万一真的染上了某种奇怪的疾病,拖延时间可能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引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商人在村庄里采购完最基本的物资便和妻子一起踏上了前往波斯卡纳的旅途。
如果可以的话……果然还是想把马给找回来,村庄里要是有这个条件,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掏出钱袋买上一匹,至少能解决他本人替代马匹拖动整个马车的窘况。
整片天空看不到一片乌云,正午之前的阳光还没强烈到会让人汗流不止的境地,反倒相当温和,昨晚才刚下过一场暴雨,道路仍然泥泞,每隔几步都会在必经之路上不可避免的踩到水坑,让人恨不得直接脱掉鞋子光脚前进。
四周的植物都还在滴着水滴,有时从正上方的树叶上滑落,猛地落到人的脖子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叫出声……
不过也不全是坏的地方,至少刚下完雨的空气很清醒,让人止不住想要多做几次深呼吸,感受这难得的清凉,无疑是很适合踏上旅途的一天。
当然,上述评价是在排除一切糟心事的情况下才能成立的。
“呼……呼……呼……稍微休息一会。”
失去了昨晚的紧张感,由于新增的物资再一次增加了马车的重量,前进的效率低了很多,商人还不得不多次停下来休息。
“要不我也下去帮忙?”
商人的妻子用毛巾替他擦汗的时候问道。
“不用,你待在上面就行了,而且就算没受伤,你现在也本应该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的。”
妻子的临产日即将到来,按照最初的计划,商人本打算是让她在下一个到达的村庄休息到孩子出生,但是受伤的事实不得不让计划产生变动。
“对不起,那时我要是能更小心一点就好了……”她的妻子低下了头。
“别在意,当时没能保护你的我也有责任,既然事情发生了也没有办法。”
稍微喘了几口气,商人再度拖着马车迈起了脚步……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做的就只有尽快把妻子带到波斯卡纳检查身体,并且在心中祈祷她与即将出生的孩子平安。
除了尽可能乐观看待近期发生的事,他什么都做不到……
来到道路的分叉口时,发生了异常。
“啊!唔……”
他的妻子突然捂住肚子悲鸣了起来。
“喂!你没事吧?难道是手臂上的……”
“不……不对,好像是……要生了……”
此时发生在妻子身上的……是另外一件大事。
现在距离村庄有一段距离,拖着马车暂时返回……或者扔下妻子前去通知,找几位村民来帮忙似乎都有些困难。
马车上有干净的毛巾,婴儿出生所需要的其余工具也能找到合适的替代品,最开始预想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商人事先做好了可以随时在野外接生的准备。
虽然心里想要尽可能避免,真的发生了也没办法。
“好,深呼吸……等我数3、2、1然后开始用力!”
在两人共同的努力下,一条浑身沾满了血的新生命伴随着啼哭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妻子躺在马车正中央缓慢的喘着气,出产顺利,母子的性命都无大碍,本该是一个值得庆幸的结果……
“唔……为什么……”
商人的脸上却毫无庆幸的神情,反倒充满了恐惧,甚至不敢继续拥抱自己的亲身骨肉,把他放到铺开的毛巾上,不禁往后退了几步,用沾满了血的双手握住了脸,痛苦的跪了下来。
“神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面临这样的惩罚。”
初生婴儿的右臂上被替换成了不属于人类的手臂,在正常人类的眼中,他的姿态仿佛就是……魔物。
自己的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商人在脑海中将刚才看到的景象与妻子手臂上伤口与昨天遇到的魔物联系在了一起……
是那个混蛋的错吗?是又能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自己的孩子已经被变成了魔物,这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你怎么了……”
意识模糊的妻子察觉到商人表现出的异样,弱气的问道。
“我的孩子呢?让我看看他的脸……”
“别看!”
妻子不顾商人的劝阻,使上剩下全部的力气用手臂撑起身体……然后看到了婴儿的身体。
“呕!咳咳……”
在这种情况下,男性的接受能力可能要更强一点……不,刚才承受了巨大痛苦生下来的却是一个怪物的事实或许才是导致人呕吐的主要原因。
之后,商人的妻子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只是捂着脸不断的哭泣。
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两个人都在心中发出相同的祈祷,然而摆在眼前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生下来的“那个”绝对不是人类,他的右臂令亲生父母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但是……自己并不能算是与他毫无关联的人,至少该由自己做出个了断,商人在心中如此想到。
商人拿起刚才用来切断脐带的小刀,目光凝聚到了婴儿的身上。
他一直都在哭泣,小小的手掌小幅度的挥舞,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他还尚未具有危险性,不管是魔物还是人类,在这个时候都是一样的。
就算不用刀具,只靠双手都能拧断他的脖子……
商人却没能果断的下手,或许是因为除去那只手臂以外都与人类无异,因此才引发了人的同情之心,勇者还好说,作为一个商人实在是无法拿出这份勇气。
所以,他用干净的白毛巾擦干了婴儿身上的血迹,用毛毯把他包裹住,放到了一片灌木丛后面的大树根部,然后和妻子宛如逃离一般离开了那个地点。
无人照顾的婴儿在野外是活不下去的,等待着他的只有死亡的命运,靠着“被抛弃的他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魔物”的想法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点。
这到底算是残酷还是温柔……连商人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多年过去,有两个人来到了这片土地。
“我说,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背着巨剑的勇者向旁边的白发男子询问道。
“您指什么?”
“就是你今后的行程啦,最开始你不是说要去梅乐斯镇嘛,天堂鸟迁徙的季节已经过了,我也没必要继续守在这附近了,陪你一起去也不是不行。”
起初春雪前往梅乐斯镇是打算要卖掉从波斯卡纳的深海手中得到的铃铛,现在铃铛交换到了珀薇沙华的手里,跟着凯洛特穿越森林似乎也丧失了意义。
“您呢?”
“继续往北前进呗,那边总是消停不下来,根本不愁接不到委托”。
与凯洛特在这里分别,折返回波斯卡纳倒也不是不行,可是又让人觉得浪费了先前的行程,口袋里还有20金币,按照原计划前往梅乐斯镇体验一把商人的生活并非毫无收益,因此春雪便决定再前进一段时间。
“总之……就先按照原计划前进吧。”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听你说过,你去梅乐斯镇打算要做什么?”
“原本是打算去卖掉那个铃铛的,现在的话……”
春雪笑着耸了耸肩。
“你难道还打算去当个商人不成?”
“可能真的有这个机会。”
“要我来说,你这种类型的人根本不适合去当一个商人,该怎么说呢……气质?好像不太对,总感觉你跟那群商人相比差了点什么。”
“谁都能去干的吧?”
“怎么可能!就算没有手里的执照我感觉也干不来他们的工作,看着就让人觉得累……”
经过珀薇沙华的事件,两个人的感情有所增进,在路上互相交谈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说,凯洛特先生……”
“嗯?”
“您觉得该怎么做才能让世界迎来和平?”
“突然就问我这个啊……我也不是什么文化人,不懂那些奇怪的大道理,按照我的看法,能让魔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战争就会结束,世界就会迎来和平了吧?”
凯洛特用随意的口气回答道,同时间春雪感觉背在身后的行李袋传来了一阵抖动,看来待在里面的史莱姆也听到了这名勇者说的话。
“等魔物全部消失……我们真的就能迎来和平了吗?”
“不然呢?我们还能和什么去战斗?没有战斗的对象战争也就自然而然的结束了。”
“如果能找到即使魔物不消失也能让这个世界迎来和平的方法呢?”
“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让人类与魔物和平共处?”
“差不多……”
两个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凯洛特似乎真的思考起了这个连小孩都不会觉得有希望的天真疑问,最后叹着气挠了挠头。
“不瞒你说,我啊……在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在森林里迷路,当时很害怕,好像受到了谁的帮助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村庄,所有人都跟我说救我的人是勇者,从那时起我就很憧憬搭救我的勇者。”
“是嘛。”
“说实话,我单纯就只是因为憧憬……或者是希望能再见那个人一面才成为勇者的,而到了关键时刻也做好了为了和平牺牲的准备,对于勇者来说那应该算是一种很光荣的死法。”
听到这里,春雪不愿再去追问什么,让视线离开了凯洛特的侧脸,再度聚集到了自己的前方。
“不过,看见珀薇沙华女伯爵与她的父亲再会的场景后,我觉得这件事可能要重新思考一下……你说希望人类和魔物能和谐相处?如果真的能迎来那天估计世界上也就不再需要勇者了,到那时候我还能去干啥呢?”
“您就没其他想做的事情吗?”
“谁知道呢,以前我也没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不想一直留在村庄里,做商人也好像不太对劲,干脆去当个吟游诗人怎么样?光靠唱歌弹琴就有钱拿,好像挺适合我的。”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发现自己来到了分叉口后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我看看......梅乐斯镇是这个方向。”春雪拿出地图确认方向。
“不过还有段距离,今天先在附近的村庄住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