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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阳初升。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落林间,朝露生成阵阵雾气萦绕于空中。
恬静,淡雅。这是边境树林特有的,清晨的宁静。
但今天,这份宁静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踏破。
地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地面根,隐藏在土壤下的石砾微微凸起,只露出那一点尖锐。但,就是在这连猎人都要小心慢行的树林之中,那两匹栗色骏马极速飞驰,如履平地。
骏马的脊背上,是一对青年男女:身着华服的少女莫约十六七岁,鲜红色的柔发长及腰间,镶嵌宝石的素银抹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旁边的青年稍稍年长,宫廷武官的服饰上挂着表明贵族身份的家徽,三尺佩剑装饰的华丽异常。尽管同样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但与身旁的少女一比,仍不免略显失色。
“领主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紧急到连召集近侍们都来不及?”
青年侧过头,向身旁的少女轻声问询。清脆的马蹄声覆盖了周遭的声响,却丝毫掩不住青年轻柔的耳语。
“是各种意义上都很不妙的事情。今天凌晨收到来自边镇的加急报告:在与自由都市宕临近的一个边境村庄,期内数百人被发现全部死于非命。死亡事件推测是昨日黄昏时分,村民大多七窍流血而死,少部分人甚至爆体而亡。”
少女眉头紧锁。尽管措辞仿佛只是在说明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客观事实,但声音中那丝不易察觉却又无法抑制的颤抖,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大震撼。
“真是令人悲伤的消息。”
“这只是令人悲伤的部分。村民们的死亡地点很奇特,硬要形容,大概就是‘稀疏平常的日常生活,在某一刻忽然中断’;尽管报告里没有仔细说明,但是死亡时间也几乎可以判断为同一时刻。如此严肃的事情不是能轻易进行信息封锁的,再加上报告中并没有提到边镇执政官采取了哪些安民措施,最坏的情况下,恐慌可能已经大幅度蔓延了。”
“请您稍等一下。方才您只字未提与村民们死亡有关的线索,想必是死亡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忽然,青年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能在一瞬间杀害数百人还不留痕迹,就算杀害对象是手无寸铁、不通武术的村民,也绝非正常武士可以办到的。面对有此等战力的敌人,您怎能孤身前往?现在应当立刻返回,召集军队前来才是。”
面对青年的提议,少女毫不改色:“不可以。对方的身份尚未明确,骑士团根本不可能为一个边镇出动;临时征召戍卫部队,又耗时太久。”
“耗时太久又如何?在这百里的采邑上,还有什么能比您的安全更紧要的呢?”
“你能这么关心我,我很感谢,但是你说的不对。”说到这里,少女面向青年微微一笑。“领主的尊贵并不来自于那自上而下的爵位与封地,而是来自于领地上万千领民们的敬仰与信赖——对于领主而言,最珍贵的便是领民们的安康。当领民们陷入危机时,再没有什么比领主的出现更加令人安心了;只要领民们有所需要,无论是何种险境,我都一定要前往。”
看着眼前微笑着的少女,青年长舒了一口气,苦笑道:“时隔三年,没想到你居然产生了一套与王宫完全背道而驰的政治哲学——也是,这才是我认识的你啊。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只能尽全力在险境之中保护我那天真的领主了。”
“那,可就万事拜托——”
话还没说完,少女便被青年一把拉入怀中。轻轻一跃跳下马背,青年目送两匹骏马继续向着树林深处奔驰,抱住少女的双手更加用力了。
“了——”少女在抬头看到青年面庞的一瞬间,思维因冲击而失去了对唇齿的约束力。面前的那张脸,几乎让自己不敢相信这是十几年来常伴自己左右之人:一向给人以开朗直率感觉的青年,此时脸色出奇的难看。窘迫、茫然、惊慌、恐惧,那种种似乎从未在青年身上出现过的情感,一瞬间全部在那英俊的面庞上呈现出来。仅仅是看上一眼,都能深深地体会到对方那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惊恐。一时间,唯有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回荡在林间,四下里再无半点声响。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忽然,马蹄声骤停。重物倒地的声音,宛如巨槌敲击在两人的心上。
“躲到树后面去,一动都不要动,等我回来。”
如此说着,青年向着旁边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将少女放下,自己则径直向着马匹倒地的方向奔去。青年的奔行的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便消失在树海之中。
少女按照青年所说的,躲在了树后面。尽管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光是看到青年的样子,就能肯定前方绝对是有某种相当危险的事物。
在高度的警戒心下,少女举起了右手,纤细的食指发出微微光亮。伴随着宛如轻抚般的滑动,一行奇异的符号浮现在半空。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行散发着荧光的符号便消融在空气中。
“唰”
忽然,少女的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那是树叶被拨动所发出的声音。尽管声音相当轻微,但在此时这寂静的山林间,依旧清晰可辨。
猛地转头,少女看向身后的灌木。自那一声声响后,灌木丛便彻底的寂静下来,仿佛从未发出过任何声音般。
在警戒心与好奇心的双重驱使下,少女一步一步的向着灌木丛走去,右手的食指再度发出光亮。慢慢将左手伸向灌木丛,少女内心紧绷,时刻警戒着未知的可怖之物从身后跳出;右手的食指在胸前飞快的画着,不一会儿,一个直径两公分左右的几何图形便印刻在空中。
呼。
呼出一口气,少女猛的拨开灌木丛。
然后,她看到了。
那个宛如天使一般的身影。
那是个莫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姣好的面容宛如只出现在传说之中的天使,亮银色的长发无比柔顺,同样是亮银色的眼瞳中所透露出的,是远非外表年龄所应有的深沉。与这姣好的面容所对应的,是那包裹着女孩娇小身躯的,满是划痕与污渍的宽袍。但,即便是如此破旧的宽袍,也无法掩饰住女孩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圣洁的气息。
尽管少女也自知自己的外貌与气质相当出众,但在看到眼前这宛如天使一般的身影的时候,仍不免呆愣住,不知所措。当时,时间仿佛就这么静止住了一般。少女低头看着女孩,女孩抬头看着少女。除却微风,再未有其他事物于此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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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这股静谧的,是女孩。
微微皱眉,随后立刻转身向着林后跑去。赤裸的双足在枝杈遍地的林间泥地上奔腾,却莫说创伤,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震颤声。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头顶以近乎滑行的方式越过。
赤红色。
这是唯一留在少女眼中的残影。
毫无疑问,那震颤声是自己设置的警卫术式。
自己并不是武者,也不是真正的术士,不能像青年一样感觉到所谓的杀气与敌意;作为代替的,便是那个对杀气进行感知的术式。换言之,几乎可以笃定地说,那个赤红色的残影,就是让青年忌惮无比的存在。
早在思维理清之前,少女的身体便动了起来。轻柔的抱起女孩,没有丝毫犹豫,少女向着与那道身影相反方向的树林深处跑去。这完全下意识的行为,甚至出乎少女自己的意料。身为领主,莫说抱着他人奔逃,就连幼时被怀有恶意之人追杀时都没有如此失态过。但怀中女孩那不可思议的圣洁感,却驱使着自己以近乎本能性的行动去保护她。
只是这样逃离可远远不够。屏息凝神,少女素银抹额上的宝石发出淡红色的光芒,鲜红的瞳仁仿佛共鸣一般亮起微光。指尖灵动,只一瞬,一串绯红色的字符便刻印在少女的华服之上。字符如呼吸一般不断闪烁着,伴随着字符的闪烁,少女的步伐越来越快,直至堪比骏马飞驰。霎时,四周灌木櫆梧的残影连成一片,好似两面高耸的城墙。
不过寥寥数秒,少女已奔出百余米。微微侧目瞥视,身后莫说人形,连林间的鸟兽都不见一只,目力所及,唯因飞奔而微扬的落叶枯枝在近地表翻腾。
“呼——”这样,应该算是成功逃脱了吧。刚因放宽心而长出一口气,少女却在无意间看见怀中的女孩正直勾勾的顶着自己后上方的什么东西,环抱住自己脖颈的双手似乎更加上一份力道,冰凉的触感如同预示着什么事将要发生。
“快趴下!”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头顶炸开。完全不需要思考,几乎是反射动作,少女立刻向地面趴倒。因为怀中抱着女孩,少女的受身并不标准,以至于擦伤了肌肤。但,就好像臂上传来的刺痛感不存在一般,少女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回头,呆呆的看着上方。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一红一蓝两道身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树冠之间来回飞越,快到甚至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人还是兽;每一次红蓝交错都会激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仿佛一曲爵士乐,激烈而震撼。倘若是正常人,不要说激斗,单是以这种速度运动,都会超出身体的承受极限;可是,两人不但没有丝毫脱力的迹象,似乎还越战越勇,金属碰撞声越来越密集。
忽然,金属碰撞声骤停。伴随着肉体被利刃撕裂的声音,蓝色的身影砸落地面。但那并非单纯的倒地。利用落地的冲击力,蓝影转身猛的一踏,速度不减地冲向少女。等到少女反应过来时,已经连同怀中的女孩一起,被抱着跑出相当一段距离。
直到这时,少女才看清方才激斗的两人:当下抱着自己奔跑的蓝色身影,正是几分钟前独身前去迎击威胁的青年。此时此刻,他面色惨白,侧腹上那道横贯腹背的伤口,伴随着青年每次踏步而冒出股股鲜血。
身后追击的红色身影,则是与少女同样赤发赤瞳的少年。少年样貌极其年轻,最多不过十三四岁,令人难以与方才那激斗中的身影联系在一起。赤红的袴褶之下隐约露出暗红色的皮甲,镶嵌在长靴上的两块红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与外表的华丽相对应的,是少年那冷若冰霜的表情。那是与那仍未脱稚气的清秀面孔不符的,仿佛将内心与思想连带着面部肌肉一並冻结了一般的表情,读不出半丝情感。
“快点把那孩子放下!”
青年嘶吼着,仿佛是在油尽灯枯之际从身体中挤出最后一丝气力进行的劝告。尽管只有一瞬,但少女怀疑那是自己出现的幻听。放下?放下什么?在哪里?要把这个透着圣洁气息的小女孩丢在那个甚至能伤到青年的少年面前?
时不待人。在少女犹豫之际,身后的少年已经消失无踪;取之而代的,是前方悄无声息倒下的粗木。完全没有任何预示,七八根两人合抱都不一定能抱得住的粗壮树木被拦腰截断,树冠相互勾连,以绝妙的角度变成巨大的路障。面对这一路障,高速奔跑的青年来不及回避,只能一边减速一边向着侧面偏移;而这减速所造成的不过零点几秒的延迟,却让那赤红的身影稳稳地立在了两人面前。
“噫!”
身为领主的少女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一点再清楚不过,那便是自己已经落入了眼前这超人的少年的网罗之中。而与少女的惊慌相反,当对方站在自己的面前时,青年反而恢复了镇静,有节奏的调整自己的呼吸。
“把那个东西给我。”少年开口了。与外表相同,少年的音色稚嫩,但音调语气却与之完全不符,透着饱经世事、洞悉一切的冷漠,丝毫不容拒绝。
少女略微愣了一会儿,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在开口之前便被怀抱着她的青年捂住了嘴。青年微微摇头,表情非常平静,完全看不出就在十几秒前,他还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忽然,少女发现了异样。自从那时与青年分开后,青年便再未直视过自己。几次以为他在看着自己,实际上却是在注视着贴近自己的什么东西。顺着青年的目光,少女看向了怀中的女孩。直到这时,少女才明白之前感受到的那股冰凉是什么。
此刻,怀中的女孩双眼发出奇妙的光芒。那光芒的颜色不是任何已知的词语所能描述的——不,甚至可以说那光芒本身就是不可描述的。光芒介乎亮丽与暗淡、清澈与深邃、存在与虚无,仿佛并非是用双眼而是内心观测得到的印象,直击灵魂。而与那光芒相伴的,则是不知何时覆盖在自己脖颈上的一层冰霜。那光芒每闪烁一下,冰霜便增厚一分。倏忽间,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胸口蔓延。
“离开这里,如果你还在乎这两个人的性命。”
女孩开口了。与发自双眼中的光芒相同,女孩的声音同样不可言喻,搜遍脑海中一切辞藻也不过“圣洁”一词,每一个字都震人心脾,带有令人在恍惚间便下意识遵从的魅惑性。
“威胁是没用的。和那三百七十二具尸体相比,两具实在不算多。”
“我不会死。”
“我知道。我只是有事找你。”
“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谈的。”
“当你逃跑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我们有很多事可以谈了。”
少年与女孩旁若无人的对话着。少女眨了眨双眼,疑惑的看着青年;青年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盯着两人看。尽管还不能准确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己的性命似乎正掌握在怀中的这女孩手中这点,倒是毋庸置疑。作为领主,虽说是不幸的经历,但年幼时多次被绑架的经历,早已令少女面对生命威胁时毫不惊慌。惊慌是没有用的,尤其当掌握你性命的人根本不在乎你的言辞与感受时更是,唯有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尽可能抓住对方言行举止中的每一个细节去分析,才对安全更有利。显然,无论是给青年留下巨大伤口的赤红少年、还是怀中散发着圣洁气息的女孩,都绝对对自己两人的性命毫不在意。
“我只是对你不受法则的影响感到惊讶,并没有恐惧的情感。”
“我从未奢望过你们存有属于人类的情感,当然包括恐惧——尽管我原以为你们连惊讶都不会有。”
“离开吧。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但我可以阻挡你。”说到这里,女孩微微的皱了皱眉。这是女孩第一次做出的表情。
“不。你阻挡不了我,不然你不会跑。”
一边说着,赤红的少年动了。双手手腕一抖,背上两柄剑鞘颤动,一青一银两色鸳鸯剑出现在少年手中。青色剑刃上有两处凸起,恰与银色剑上的凹槽相适应。不等众人反应,留在眼中的残影还未消失,剑锋已紧贴女孩的脖颈。待细看,才发现在电光石火间,四周早已铺上厚厚一层冰霜,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霜雾;而少年原先站的地方到三人所处的位置间,留下了一条人形的通道。
“好了。放了这两个人,我有话和你说。”
眼睛向下注视着紧贴脖颈的剑锋,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放弃似得闭上了双眼。顿时,少女身上覆盖着的冰霜一並碎却,因冰冷而乏力的双手瞬间失力。但下落的女孩并未因此而坠地,只见她以绝非人类能做到的动作,在空中轻轻一蹬,便如同踩着看不见的踏板一般转过身,安安稳稳的站在地面上。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尽管女孩的语气依旧不带丝毫波澜,但听在他人耳中,却能感到深深的不耐烦。
“‘知’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递’在现世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保护‘知’。”
“我是‘易’,不是‘递’。”
尽管女孩的言辞平淡,口吻中却透出一丝轻蔑。相对的,少年则瞪起了双眼。
“……不可能。那些人的死法我都一个个检查过了,如果不是‘递’,再怎么可能有办法在同一时间杀害他们?”
“万物相生,同一个根源可以演化出完全不同的末梢,完全不同的根源也可以演化出同一个末梢。”
“——就算如此说,那也应当是‘湮’或‘崇’的所作所为。凭借‘易’,如何能做到那种境地?”
“这是客观事实,能否想象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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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打断两位,请问你们是何人?”赶在少女之前,青年开口问道。尽管他尽可能想装出一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样子,却掩盖不住因创伤与失血而造成的颤抖。
“既然你们有幸捡回了一命,就应该在这个东西改变主意之前尽快离开,而不是留在这里问东问西。”少年的回应表现出非常明显的不耐,语气不善。
面对少年冷若冰霜的语气,青年尽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先不说你们那诡异的对话,‘三百七十二具尸体’这个词的出现,还请务必解释一下。”
“怎么?”
“如果这几天里附近没有第二起大量杀人事件的话,想必两位所说的,当是昨日发生在宕附近的那起惨案了。”
“是。怎么?”尽管被说中了,少年却毫不在意,语气依旧冰冷。
“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正是为了调查解决这起事件而前来的。”
“你们是?”
“我是卡门·勃艮第,于格·勃艮第伯爵次子。目前以宫廷武官的身份担任侍从骑士一职。这位是德拉库里勋爵。”说完,青年轻轻地推了一下身旁的少女以作提醒。
“啊。我是玛丽安娜·德拉库里,德拉库里公爵的长女,蒙王恩典,领治索姆地区。”即便仍未回过神来,多年贵族生活中的礼仪也早已养成习惯,少女也下意识的提裙鞠躬。
“勃艮第,和德拉库里么……”
少年轻声说道,随后微微侧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是在他再次开口前,卡门便已出声。
“想必阁下就是赤音吧?”
“你知道我?”少年出言询问,但语气却非常平静,似乎早已知晓对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您说笑了。如火般赤红的身影、登峰造极深不可测的武艺、精妙绝伦收放自如的术式,只要见过一次,又有谁能忘记?”
卡门笑了,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我们之前见过?”
“与其说是见过,不如说是您的英姿深深的印刻在了在场的每个人眼中吧。”
“呃,抱歉打断一下。这么抓着一个女孩,实在是有点……”
在赤音与两人对话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女孩似乎想要偷偷离开,却没料到被赤音随手一伸,五指抓住头顶,像是抓皮球一样,直接拎了起来。女孩双手抓住了赤音的手腕,身体不停的摆动,似乎是想要挣脱控制;赤音则熟视无睹,自顾自的和卡门说话。着实说,这画面实在不太能令人接受。
“在我放手的一瞬间,你们就成为三百七十三、三百七十四这两个数字了。”赤音冷冷的说。
“——总之,请您务必告诉我们,昨日黄昏究竟发生了什么。拜托您了。”
面对卡门几乎透出哀求之意的话语,赤音沉思了一会儿,随即缓缓开口,道出那震慑人心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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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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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的阳光是一日中最最柔和的。
对于王国的大商贾们来说,午前是一日中仅有的恬静时光:摆脱了清晨刚醒的倦意,尚未迎来晌午嘈杂的街巷,也不用如午后一般忙于核对账目、清算资材。这个时光对于贵族们而言,可能更加惬意:绝大多数贵族们直到柔和的阳光洒入房间,才悠然起身,享用一杯早茶,看看天气,决定今日是要走亲访友、视察领地,还是疏懒一些,听听专属乐师的私人演奏。
对于追求优雅生活的王国统治者们,午前真是体现“优雅生活”再好不过的时间段了。
作为横贯王国的大山脉之一,亚平宁山脉因其高耸与幽静,在作为王都天然屏障的同时,也是历代勃艮第地区统治者核心据点的不二选择。西庸城堡,这座被美丽的莱芒湖与雄伟的亚平宁山脉所环抱的古堡,已经在这僻静之处坐落了四百余年。从庞克到伯恩,从萨伏伊到勃艮第,四百年来,无论是怎样的山河动荡,都不能迫使这座依山傍水、牢不可破的坚城,抛弃那仅属于它的一片宁静。
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阳光笼罩着古堡,莫不静好。一日中最恬静的时光,配上整个王国数一数二的幽静古堡,简直是“优雅生活”再好不过的范例了。
在过去的四百年间,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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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
金属碰撞的巨响,被岩壁扩大了数倍,回荡在寂静的湖面上。
从九年前的那一天开始,无论风雨,这种声音在每天清晨准时出现,一直持续到晌午,从未间断过。那是武器之间的碰撞,是真正的武者间较量的声响。
作为世代管理这座古堡的管家,梅菲斯特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见证了这座古堡四十年来的风雨飘摇。四十年的时光,足以令一个人处变不惊。但是,即便这样的“日常”已经持续了九年,梅菲斯特仍旧无法平息内心的惊诧。
城堡的露台上,数十根巨大的金属柱被锻成奇异的形状,作为底座的岩台依靠魂启动其内的机巧装置,构成了如同数十名巨兵同场操戈的模拟战场。在一片青灰色之中,一道身影上下翻飞,留下金色的残影。
那是名金发的少女。
少女所持的,是与她娇小的身形毫不相称、用于骑兵冲锋作战的骑枪。一丈有余的重型铁枪,却被少女如轻质木棒一般随意挥舞;特制的骑枪不再仅限用于突刺,边锋猛烈撞击金属柱,一次又一次弹开扑向少女的利刃。
这样的训练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了。不,应该说是九年,三千两百多天。
“到时间了,达尔克小姐。”看了看怀表,梅菲斯特轻声说道。
话音未落,只见少女自上而下用力将骑枪敲在直冲自己而来的铁柱上,借势猛地一登,一下越过整个机巧台,轻盈的落在了梅菲斯特面前。仔细看去,那几十根金属柱已经濒临损毁,紧要之处尽是伤痕。
“这个模板强度太低了,换新的模板吧。”
“好的。洛林公爵在会客室等候您多时了。”
梅菲斯特伸手接过骑枪,同时递上毛巾。即便他也每天都精心锻炼,但接过枪的时候,手臂还是因这沉重之物而紧绷。
站在自己眼前的,真的是名年轻女孩么?
……不,她当然是位年轻女孩。
为自己又一次的失态感到可笑,梅菲斯特浅笑了一下,开始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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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完毕后的贞德,穿上了一身乳白色的长裙。
虽说是乳白色的长裙,却不是贵族们钟爱的蕾丝连衣裙,而是类似乡间少女务农穿着的上衣与长裙。即使现在她有着穿着符合身份的衣物的义务,但正如梅菲斯特始终难以习惯贞德一样,贞德也难以适应王国贵族们那华丽臃肿的服饰。
“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和九年前的您。”
刚踏入会议室,还没等看清窗台边的身影,先听到那充满磁性的声音。说话的男子是位典型的王国贵族,从言语到站姿,再到身上服饰的每一处细节,莫不透出高雅的气质。
“但你却和九年前完全不同了。”不同于对方由内而外显出的敬意,贞德回应洛林公爵的话中,充满了不屑。
“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
“看您说的。没有事情,我就不能来看望您么?”
“如果还是之前提起的那件事的话,我的答复仍然不变:我拒绝。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请你回去吧。”
“您且慢。我今天可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的。”一边说着,洛林公爵将怀中抱着的卷轴,双手递给贞德。“请过目。”
贞德迟疑了一下,接过卷轴,仔细的看了看。
“……这上面记录的是?”
“五位公爵、两位侯爵、六位选侯,共计十三个爵位、十三名贵族的名字,以及他们所属的家族。您真的不知道这些文字代表着什么?”洛林公爵的言语中透露出微微的差异。
“你知道,我最反感的就是贵族政治。”
“我当然知道,毕竟您可是身负公爵爵位,仍旧穿着当年衣物的人啊。”
一边说着,洛林公爵就近坐了下来,示意贞德坐到他旁边,随后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羊皮纸,在面前的茶桌上平铺开来。
“您请看,这是王室的家谱。”看到贞德的眼神渐渐凝重了起来,洛林公爵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想传达的信息。
“正如您所知,因为三十年前的内斗和九年前的大战,原本的正统家系已经绝嗣,现任王是以四代以前的旁系身份继位的。而在去年,唯一与达格伯特王同出一系的科尼亚克分家,因其中一人买凶暗杀另一人被发觉,已经不再有人拥有继承权了。本来,这种情况并没有到不得不来劳烦您的地步,但是——”洛林公爵伸手指向了羊皮纸最边缘的部分。“就在昨天,被秘密保护在香槟的最后一位王家正统继承人不幸遇害,尚不清楚是何人下手。”
说到这里,洛林公爵止住了话。眼前,贞德用左手捂住了嘴。他知道,这是她深思时的习惯性动作。
“我知道,因为九年前那次大战的旧伤,王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也没有子嗣。仔细想想,这两年除了凯旋节外,我真的很少见到王了,就连祭典和年初内阁会议,也是让宰相或摄政代理。”
“是的。宫廷御医很早就做过诊断:最慢也只有两三年的时间,快的话,达格伯特王随时可能离世。”
闻言,贞德陷入了沉默。阴霾笼罩了她的双眼。良久,似是整理好了心绪,贞德缓缓开口道:“……那,王位要由谁来继承?”
对此,洛林公爵并没有作答,只是指了指羊皮纸,又指了指贞德手中的卷轴,示意她将其全部展开。贞德照办了,于是她看见了卷轴后半的内容,一份有缺失的家谱。
“为了保证掌握王国核心军力的公爵们都能忠诚于王室,从三代前、也就是五公爵制度开始施行时,王室就积极与公爵们联姻,将王女嫁予公爵家族,或是让王子迎娶公爵家的女子。按照王国的继承法,”洛林公爵顿了顿,吐了口气。“倘若王在没留下子嗣的情况下离世了,继承人名单将被公爵们填满。”
“所以,如果这卷轴上写的是真的,那么——”
“——那卷轴上写的当然都是真的。”洛林公爵抬起头,看着贞德的眼神里已不再存有轻浮。“四年前去世的王太后,是我的姨母——我拥有王位的第三继承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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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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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府的待客室里,玛丽安娜脱力一般的靠在椅子上。
“卡门。”
“我在。”
“你说,刚才那位的话,真的……能相信么?”
眼前的少女因过于冲击性的事实而魂不守舍,完全褪去了作为领主的威严、只剩下尚未成年的少女的楚楚可怜。将这模样看在眼里,卡门不由得心痛了起来。
“我很抱歉,但……赤音阁下所言,应当不假。”
“这样么……所以我就连为惨死的领民们讨回公道都做不到么!”
玛丽安娜忽然激动了起来,声音不由得放大。尽管卡门很想做些什么来帮助她,但却只能默默注视着她。有些事情,如果自己不能想通,别人再怎么劝解也只是做无用功。
在赤音口中,那个女孩并非人类,而是超越人类的概念具现化,是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之一——说实话,无论是玛丽安娜还是卡门,都没能理解这一段话——而在王国,这些具现化的法则,被称为“贤者”。为了让两人更能理解法则一词的概念,在赤音的要求下,易的双眼再度发出奇异的光芒。伴随着一阵微热,卡门和玛丽安娜的伤势都如不存在一般,消失不见了。
“贤者?那不是在传说中创造了贤者之石的,主在大陆上的使者么?”
“王国的传闻是这样的么……算了,你们就当它们是在‘术’的领域登峰造极的生命就行。”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正面回应了玛丽安娜的疑问,赤音随意给出一种解释。
因为一些理由,赤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追寻名叫“知”的贤者,以及与其有直接关系的“递”的踪迹。昨天夜里,他找到了一处明显非人为、又非自然地屠杀现场,也就是那个全部村民惨死的村庄。顺着那条线索一路追查,很快便发现了易的存在。错将易当做递的赤音,立刻对其展开了攻击,但是没能得手,令它跑进了边境树林中。追捕与潜逃,一直持续到刚才。易本想以玛丽安娜与卡门的性命作为逃离的突破口,却反而让赤音追上了。
“所以,村民们是被贤者杀死的,贤者杀了他们的理由我们根本无法理解。而且贤者不是,也不可能是能被缉捕、处刑的生命,我们甚至不能公布它的存在——这样的事实,让我怎么接受啊!”
玛丽安娜站了起来,近乎竭嘶底里的怒吼着。但这吼声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卡门单手搭在她的肩上。顺势抬头望去,她的怒火被卡门充满伤感的表情压制了下来。
“请不要再烦恼了。三年前的我,一无所有,只能离开;但现在,我得到了我所期望的力量,得到了足以让你依靠的力量。所以,我回来了,为了你,为了我们的祈愿。如果现在,你仍然将一切独自担负,那我回来又有什么意义?我在,我们的同伴也在,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良久无言。偌大的会客室安安静静,只剩正中两人深深地对望。
“咚咚”
“……啊,请进。”
敲门声惊醒了二人。两人赶忙分开,请门外的人进来。两人背对着彼此,都在偷偷整理衣衫,掩盖脸上的潮红。
镇长走了进来。索姆地区并不大,百里的采邑有一大半都是森林,围绕着这唯一的集镇,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庄囊括了索姆九成以上的人口。四年前,年仅十二岁的少女从父亲手中得到这块封地,成为了上万人的领主。可是,百里封疆、上万民众,这个担子对于十二岁的少女而言未免过於沉重。因此,玛丽安娜直到十五周岁那天,才正式统管整个索姆地区;而在此之前协助年幼的领主维持大局的,就是这位镇长。
镇长名叫熙德,年纪比德拉库里公爵还略大几岁。二十多年前,在前代家主去世、公爵正式继承爵位与赤军之后,即刻发布了振奋人心、令人热血沸腾的扩军令,为一系列推进战争做准备。当时还不足三十岁的熙德,经历了各种失败,正处于人生的迷茫期。那一道扩军令,激起了他心中的热血,为他指出一条明路。十七年前的第一次推进战争中,熙德就立下了不菲的战功,成功挤入赤军最精锐的近卫骑士团;次年的第二次推进战争里,则依靠着保护公爵一路突围的功绩,在公爵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为公爵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那一年,玛丽安娜降世了。
看着两名彼此背对着的年轻人,熙德笑了。那是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欣慰的笑。
“玛丽,赤音先生和那名少女,已经按照他们的要求,安排在私人旅馆里住下了。关于那个不幸的村子,我拜托骑士团里的旧识帮忙,以侦察敌情的名义把现场清理了一番,虽然不可能掩盖住一切,但至少不像之前那么恐怖了。”
尽管已经离开军队长达九年了,但多年军旅培养出的果断与干练,从未在这位年过五旬的长者身上褪去。相较于更具热情、凡事亲力亲为的玛丽安娜,五十年的风霜,令熙德更善于借助外力解决问题。玛丽安娜能快速处理的事,自己不轻易干涉;玛丽安娜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的事,则尽可能通过自己的能力,为事情解决提供便利。
“……真的,太麻烦您了。”
“请别这么说,这是我的职分。”
“不管怎么说,最紧要的问题能得到缓解,也就给了我们一些余裕。不多说了,时间紧迫。熙德叔叔,请您立刻发布通告,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各个村庄的村长和重要人物都集合起来。卡门,你比这个镇上所有骑手都要快,麻烦你去一趟边镇,把执政官请来。今天黄昏前,我要在市政厅里召开紧急会议。”
抛开少女的软弱,毫无疑问,玛丽安娜是一名杰出的领主。在作决断的时候从不犹豫,做事雷厉风行,力求最高效的解决一切问题。两名年龄差距超过三十岁的男性相视一笑,没有丝毫犹豫,一同转身离开房间,去执行这尚未成年的少女所给予的任务。
但两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几乎立刻,少女瘫倒在了长椅上。仿佛最后一根支柱崩塌了,女性特有的丰富情感再也不能被抑制。会客室被抽泣声笼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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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王国唯一的“大公”,毫无疑问,阿基坦公爵是全王国上下除了国王外最有权势的人。这种权势带给了他很多东西:财富,名誉,辽阔的领土,精锐的军队,以及外人的嫉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名号究竟意味着什么:不是更大的城堡或宰相与圆桌骑士们的跪拜礼,而是永无止境的猜忌。
是的。从七年前、或者说十二年前,当他为了捍卫国王的权力而争夺监护权的时候,他就被很多人在心中默默打上了野心的标记。但这并无所谓。阿基坦公爵比任何人都忠诚,忠诚于王国,忠诚于王室。因此,他并不需要外人对自己的认可。再多的认可,也不能令他进一步尽忠;再多的猜忌,也不能令他失去尽忠所需的势力。
他唯一需要的,只有家人的理解与支持。
只有我的理解与支持。
放下手中的密报,爱德华闭上双眼,任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椅中。
昨天夜里,最后一位合法的,王室出身的王位继承人,在秘密保护地被杀害了。终于,多年来最令人担心的事发生了:王室绝嗣,王位的继承顺位上,尽是公爵的名字。
毫无疑问,当这一既成事实被公之于众的时候,父亲将成为众矢之的,被所有人认定为弑君夺位的逆臣。
父亲不可能这么做的。
为了表明自己的赤诚忠心,他一定会宣布放弃王位继承权,并且要求我也宣布放弃。
但,这也是不可以的。
如果我们都放弃了,那么王位的继承权将流向其他公爵。
是德拉库里公爵,还是洛林公爵?抑或……
不行。无论哪一个,都不可以。
让公爵继承王位,可是比让国王继承爵位更危险的事。
但是,以达格伯特王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指望他能在短时间内生下子嗣。
先王的正统血脉绝嗣,已经是定势了。没办法更改的定势。
那么,请四代以前的王族旁支继承大统呢?
……也不行。先王做的太绝了。从法理上,那些失去了核心权利、不断与平民通婚的旁支,血缘关系已经薄弱到连得到继承权都成了痴人说梦的程度,更别提文化与教养。他们根本不配染指王位。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不会接受的。
那么,侯爵或者选侯呢?
按照法理,这些贵族即使与王族没有血缘关系,也仍旧有继承顺位。只是那五位以后的顺位,真的有可能服众么?
很难。而且,独立的萨瓦侯爵与兰格多克侯爵,就算真的当选了,也得不到其他贵族的拥戴;六名选侯倒是能得到自己所依靠的公爵的支持,但考虑到他们可能当选的唯一途径,可以说,必然会招致公爵间的正式战争。
“……真是的,不如干脆伪造一个继承人好了。”
比如,使点手段,让现在的王后失势,或者干脆杀了她,再送一个已经怀孕了的女子去当皇后。
心中的警钟响起。爱德华猛地一个激灵,从混乱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究竟有多可怕,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到,爱德华决定出去走一走,冷静一下。
“怎么啦太子,表情这么可怕。”
刚一出门,爱德华的身后就响起了毫无敬意的声音。尽管声音的主人刻意变声,爱德华还是知道对方是谁。莫说这座罗斯城堡,便是整个阿基坦甚至全王国,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的人,也屈指可数。
“跟你说过多少遍,公共场合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只是一如四年前,还是你的侍从的那个时候的我啊。”
“所以才说你这样的言行是不行的。且不说你根本就没有过身为侍从该有的礼仪,现在你可是成功坐到了那张圆桌旁,身份等同于世家贵族。”
“行啦你就别再装啦!我可是为了你,特意把整层楼的佣人都赶走了,你多少领个情、放松一下嘛!”一边说着,声音的主人从后往前用力拍了爱德华一下。本以为对方会趔趄缉捕,却发现爱德华纹丝不动。
糟了,有点儿过火了。
“那、那个,太子您别激动。我只是想帮您放松一下而已。”
“兰马洛克,你慌什么?”
说完,爱德华转过头去。那是带着灿烂笑容的脸,但在兰马洛克眼中,却比严肃时的爱德华更可怕。
“噗、哈哈哈哈哈!”
看着兰马洛克那止不住的惊慌,爱德华终于没能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么胆小,只是看到我装生气的样子就慌张了,也配得上‘王国最强’的称号么?”
“还不是因为面对的是你嘛……”
兰马洛克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有些难为情的侧过脸。
“啊对了,今天我过来不是为了插科打诨的。太子,你看一下这个。”如此说着,兰马洛克从怀中掏出一小卷羊皮纸,递给爱德华。
羊皮纸不大,上面的内容也并不多,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可,就是这几行字,爱德华却反反复复读了好几分钟。
昨天黄昏,德拉库里公爵治下的索姆地区与自由都市宕临近处,一个约千人的村落被摧毁,村民无一生还。今天清晨,索姆地区的统治者、德拉库里公爵的长女——玛丽安娜·德拉库里,与圆桌骑士卡门·勃艮第一同前往该处,在边境树林中发生战斗,半途而返。
毫无疑问,这一小段文字所包含的巨大信息量,足以令每一位贵族陷入沉思。但是,爱德华却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在索姆城镇发现赤音。
发现赤音。
赤音。
那个如火般赤红的身影。
九年前,弗朗什平原。
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
爱德华坐不住了。他无法抑制自己颤抖的双手。将羊皮纸叠好收入口袋中,他在偌大的走廊中来回踱步。兰马洛克非常清楚,现在爱德华的头脑正在高速运转,不断产生新的想法,不断否定不足的方案。
良久,爱德华站住了。他看了看兰马洛特,又抬头看了看。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堡,仍旧使用着最最古老也最为常见的火炬与灯油光,至少在走廊是如此。
“兰马洛克。”
“我在。”
“请你尽快回王宫,帮我带一封信给国王和宰相,再向特里斯坦传一句口信:去吉伦特驻军大营待命,做好随时战争的准备。”
爱德华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