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一次这么看好稀释员的制服。
短袖的立领制服以清爽的白色为主色调,袖口和领口点缀着透亮的海蓝色,还有那小巧可爱的蝴蝶结,无不令人赏心悦目。最大的亮点要数裙子。以深浅不同的蓝色交织而成的短裙,将如软玉般白皙光滑的双腿展现出来。
身着夏装制服的朝霞真是太美了!果然衣服的价值要靠着装的人才能体现出来呢!
“有什么奇怪的吗?”朝霞可爱地歪起脑袋,对看得入迷的我说道。
“不,一点也不!”我把头摇得向拨浪鼓一样,“朝霞穿这身也很漂亮呢!”
“那奈特喜欢吗?”朝霞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期待。
我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我。一般来说,女孩子被夸“很漂亮”应该是会非常高兴的吧。
啊,我忘了朝霞根本不一般。
“嗯,喜欢!”我笑道。
“太好了!”
灿烂笑容大放送。
此刻在我眼中的朝霞似乎被金黄色的光辉所笼罩着,而在她身边的我则有一种融化在那光辉中的感觉,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本来是按我的尺寸配发给我的制服(女用),穿在朝霞身上出乎意料的合身。
我在心中暗暗向搞错了我性别的王室机关道歉,并致以了十二万分的谢意。
“这个是奈特工作单位的统一着装吗?”朝霞问。
“不,这是稀释员专用装。”
答话的时候,我无奈地笑了笑。
除了我们稀释员,没有人会穿这种“劣等服”。穿在稀释员的制服出现在人前,无异于大声宣告:“我是稀释员,快来鄙视我吧!”
在这个以血统划分地位的社会里,就连衣服都被打上了等级的烙印。
幸而朝霞从不与别人接触,否则我宁可因失血过多(鼻血)而死,也决不把制服送给她。
“我和奈特……很像吧?”朝霞唐突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你指哪个方面?”
“呜嗯嗯……我和奈特穿的是配套的衣服、身高也差不多,而且我们都会配置药品……”朝霞扳指指头数说道。
配制药品?啊,差点忘了,朝霞是个炼金术士来着……
其实朝霞和我还有一个共同点,考虑到这点我和朝霞确实很像。关于那个共同点,还是不要告诉朝霞为好,毕竟那不是可以炫耀的资本。
“不过只凭这些还不能说我们很像呦。”
“唔……共同点不够吗……”朝霞双手抱臂,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那个……朝霞为什么想让我们相像呢……”
“奈特脸上的那个东西!”看来我的提问完全没有进入朝霞的大脑。朝霞猛地一抬头,以目光代替手指直视我的双眼。准确地说是我的眼镜。“那个东西我没有,如果有了的话,就会更像一点了……那个东西是什么啊?怎么做的?”
“它叫做‘眼镜’,可以让视力不好的人看清远处的东西。至于怎么做……”
“真的吗(能让视力变好)?!”
朝霞向我跨出一大步,将本来就不是很远的距离缩得更小了。她伸出纤长的手抓住我的双臂,以急切的声音大声发问。
“咦?这……”
不知是被朝霞的举动吓到了,还是因为第一次与朝霞身体接触而产生的紧张感,大脑不争气地陷入一片空白。五官之中只有眼睛还能勉强运作。
见我没有答复,朝霞竟伸手摘下我的眼镜自己戴上,然后大幅度地转动脑袋四下环顾。
朝霞标致的脸蛋配上一副黑色全框眼镜,一种微妙的落差感浮现出来,再加上摆头的动作,可爱指数成幂增长。
心脏狂跳不止,似乎想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如此可爱的朝霞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经历了一番颈部以上的剧烈运动之后,朝霞停了下来,以一种受了骗似的眼神望着我,楚楚可怜。这回杀伤力变得更大了。
不过这也是应该的。我的眼镜没有度数,戴上了也不会对视觉产生影响。
我忍住了想要拥朝霞入怀的冲动,轻轻摘下属于我的“饰物”,装作平静地说:“每个人的视力情况是不同的,看样子我的眼镜不适合你……”
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对不起,让朝霞失望了……”
话语中饱含了不杂半点虚假的歉意。
朝霞轻轻摇了摇头,应该是表示她不怪我吧。
看到朝霞露出这样的表情,心口犹如突然被捅了一刀。兴奋、喜悦、期待,一瞬间变质为无限的失落,前后反差太大,足以用“残忍”来形容。
我的过失给朝霞带来了痛苦,而我竟认为这样的朝霞“很可爱”。
咒骂自己的无知、斥责自己的无耻。
悔恨与隐痛融合,发酵成蚀心的毒液,以分秒为单位,一点一点噬咬着心底最纤细的神经。
无意识地将手伸入口袋,指尖碰到了那个东西,然后我想起了此次前来的另一个目的。
“那个……”我鼓起勇气,试图打破僵局。
朝霞对此没有明显的反应,只是微微抬起头,表示她在听。
“晚景画……今天要去画吗?”我指了指满墙的铁画。
“奈特……想让我画吗?”朝霞的嗓音中还残留着些许失望的余韵。
朝霞的意思显而易见:如果我想的话她就去。这让我感到了不小的欣慰。
“嗯,而且我还希望朝霞能教教我呢。”
“奈特喜欢铁画吗?”
“不知道耶。不过要是朝霞教我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喜欢的。”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暧昧,但朝霞肯定是不懂的啦。
“太好了!”
看到笑容重回脸颊,我也安心了不少。
然而安心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只消片刻,朝霞就收起了笑容,脑袋耷拉下来,双眼死盯着脚尖,半天不说一句话。朝霞的脸从下颚红到了耳根。此时的朝霞颇有初次与我相遇时的“风范”。
莫非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应该啊……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朝霞缓缓抬起头,脸涨得通红。她细声细语、结结巴巴地对我说:“画铁画用的东西……奈、奈特……能帮、帮我搬吗?”然后忐忑不安地望着我。
就这事啊?你紧张什么呀?搞得我也跟着一起紧张……
“好啊。”
我回给朝霞一个“只属于我的微笑”。
这是小时候妈妈经常对我展露的微笑,温热而全无暧昧、平和而不失气质。要比喻的话,就如同冬夜里的烛光,虽然微弱,却有着沁人心脾的温暖。它是我童年时代的精神支柱,而我又在潜移默化中继承了它。
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那么多展露微笑的机会,今天是是第一次。
工具不是很多,但是很沉。
朝霞在店门前支好画台并放上铁板,将铁片铁丝铁榔头什么的摆放整齐。我趁朝霞不注意,将口袋里的东西撒进颜料桶里。
等准备工作做完了,朝霞招呼我过去。
“那个……”朝霞没有直视我的眼睛,双颊飞霞,小声说道:“其实我不知道要怎么教奈特……奈特看我画可以吗?”
“好的。”
“太好了!”
看来“太好了”加“辐射式笑颜”可以成为朝霞的招牌了。
朝霞拿起锤子,以熟练的动作敲击、粘贴。夕阳以最完美的角度斜照在朝霞身上。那奢侈的金色光芒在朝霞的指尖一闪一闪地跳动。
好美……
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任何形容词了。
仅仅是远远静观都会觉得是一种享受,而此时我就在朝霞的近旁,倾听她的呼吸,感受她的体温……
就算我真的把一辈子的幸福都一次性用光,我也认了。
“奈特。”画到一半的时候,朝霞转过脸来对我说。
“嗯,什么事?”
“我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奈特画画看吧。”
“啊?哦……”
我这才回过神来。光顾着陶醉了,我完全没有注意朝霞手上的动作……
…………
……
“这里要用力一点,铁丝的两头要打扁。”
对于我这个不开窍的笨学生,朝霞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以至于我觉得朝霞心里根本不存在名为“不耐烦”的情绪。
“哦……”
即便是在朝霞老师耐心、细心、用心的指导之下,我还是完全不行。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在糟蹋这幅画的架构罢了。
“不对不对,这里要这样。你看……”
“唔!”
朝霞从我后面伸出手,半包住我的拳头。按住铁丝的左手也是同样待遇。
虽说之前也有过一次身体接触,但那次毕竟还隔着一层衣服,杀伤力较小。而这一次绝对称得上是致命!更要命的是,朝霞的胸膛竟紧紧贴上了我的后背。
柔软温暖的触感直接作用于大脑,起手好落锤的声音响彻胸腔;四肢僵硬、脸颊火热仿佛随时都会烧起来。紧张感向动脉里的血液一样奔流。
“奈特你怎么了?哇!你的脸好烫啊!”
呜啊!朝霞的脸贴上来了!跟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以最后一击。脑袋里的弦崩断了,眼前一片漆黑,我……不行了……
…………
……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有了知觉。恍惚之中,我发觉我正躺在一张床上。
我并不急于睁开眼睛,而是让意识向四肢延伸。
左手上传来了明显不属于被子的触感。手心手背被与体温相合的温度包裹,有种难以形容的舒适。
回忆:我在画铁画的时候昏倒了。
现状:我从昏迷中醒来,躺在床上。
推测:朝霞把我弄上床了。
结论:这是朝霞的房间。
欣喜与焦虑一齐涌上心头。为了缓解情绪,我转而思考另一件事。
现状:左手被一种美妙的触感包裹。
推测:朝霞正握着我的手。
结论:朝霞一直守在床边。
脑袋嗡嗡作响,燥热从脸颊蔓延至后背。心脏遵循惯例狂跳。
身处朝霞的房间、手被朝霞握住、晕厥期间一直被朝霞守着。无论哪一个都是“可以含笑九泉”级别的幸福啊!
将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儿塞到意识深处,我睁开双眼,轻轻叫了一声:“朝霞。”
“你醒啦,奈特。”坐在床头的朝霞高兴地说。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的视线完全被吸引到了相互重叠的三只手上。
“啊!”朝霞发觉了我的视线,红着脸迅速抽回了双手。
我长叹一口气,定了定神,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还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朝霞用力地摇头,乌黑的秀发翩然起舞。
“我只是坐在奈特身边而已,而且一点也不麻烦……”
“呵呵,头发被甩乱了哟……”
我坐起身,鼓足勇气,伸出残留着朝霞体温的手,将散在脸盘上的几缕发丝撩至耳后。指尖上掠过的触感我永生难忘。
对于我的僭越行为,朝霞没有表示反感,甚至连惊讶都省略了,只是将红扑扑的脸蛋转向一边。
狭小的空间中,羞涩的少女与假装不羞涩的青年无言地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尴尬与温馨,这两种迥然相异的气氛竟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朝霞的眼神游离了一阵,她低着头,却撇着刚才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然后,我听到了深呼吸的声音。那对羊脂玉般白皙温润的双手,再一次将我的手拥入了温柔乡之中。
夕阳优雅地倾下来,将窗户的轮廓投射在朝霞身后的墙壁上,宛如一个硕大的画框。带着柔和的光散落在朝霞墨色的长发上,反射出如梦似幻的光晕。霞光让绯红的面庞更显妩媚,眼前的少女与金色的世界融为一体。
这通常应该用“美丽”来形容吧,但总觉得如此单薄的词汇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少女。只是觉得这位少艾,随身携带着难以言喻的魅力,令人无法抗拒。
“呐,朝霞。”我开口打破沉寂,虽然静静享受这份美妙时光也不错,但是如果今天完不成铁画就没意义了。“晚景画……能继续吗?”
“嗯……”朝霞连头都没点,以气音回答了我。
“作画还是由朝霞来吧,我负责涂色好了。”
“嗯……”
看来朝霞还没有从害羞中走出来啊。
…………
……
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深红色的夕阳被山峰挡住了一小半。
朝霞三下五除二就把画的骨架做好了,随即从座位上退开。
我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握着排笔,一点一点为铁画上色。
“朝霞,问个问题行吗?”
“嗯。”
“为什么画面上只有落日和山呢?为什么不画胡杨树?”我抛出了在意很久的问题。
我的提问没有得到立刻答复。我以为原因很复杂,朝霞需要花时间组织语言(就和以前一样),也就没有多加在意,也没有把视线从画板上移开。
不久后我发现我错了。
“因为……因为……”
朝霞的回答让我感到震惊,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语气。
带着哭腔的话语如碎散的琉璃,听了让人心碎。
朝霞不会说谎,也不懂得拒绝。
“不想说的话,就别告诉我了。”
我没有回头,双眼死盯着画板。我不想看到朝霞伤心的表情,也害怕那样朝霞击溃我心底最后的防线。
“谢谢。”
声音中哭腔犹在,但明显多了一分如释重负之感。
“但是……奈特是我的朋友,这样真的好吗?”朝霞似乎因对我有所隐瞒而感到内疚。
“没什么不好的。”我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晓的秘密,这很正常。而且的,有时候真因为对方是朋友才不能说呢。嗯,画好了。”
我后退一步,像个画家一样用手抵住下巴,装出一副很懂行的样子审视铁画。(PS:手上和下巴上的颜料我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洗掉)多亏了完美的骨架,我涂出来的玩意儿还不算太糟糕。
“回去吧。”我微笑着转头。
“好的。”朝霞微微颔首。
整理好画具后,我跟朝霞道别,出门骑上了RM。
“等等!”
正当我要运行RM的时候,我听到了朝霞的声音。音量不大但听得真切。
朝霞小跑着来到我身边。
“奈特,谢谢你。”
“哎?”我听得一头雾水。
因为背光的关系,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针对什么向我道谢的。
“胡杨树的事吗?不用道谢的……”
朝霞轻轻摇了摇头,白皙的手掌轻轻搭在胸口,给人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感觉,她以和相遇时毫无区别的美丽双眸凝视着我,眉毛却在此刻弯曲出了一条温柔的弧线。
“不是的。(我道谢是因为)奈特的笑容和以前的不一样了。以前奈特的笑容给我一种……呃……硬邦邦的感觉。今天奈特冲我笑的时候,我觉得胸口暖洋洋的,很舒服。那个……看到奈特那样子笑我很高兴……总之谢谢了!”
说罢,在那张迷人的脸庞上展露出如同春日阳光般温暖的笑靥,接着仿佛是做了十分害羞的事情一般,她迅速的转过身逃进了屋子,但是还是在关门的时候偷偷看我了一眼。
硬邦邦?她想说的是“生硬”吧。那种略带讨好、暧昧十足的笑容倒也不是对朝霞刻意装出来的,它只不过是作为下位者待人接物的手段,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已。当初见谁都板着脸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呢。
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吧……
…………
……
翌日:
今天似乎有大人物来视察,于是我这种人就早早地被赶出来了。
这正合我意。
趁大清早还不是很热的时候,我骑着RM直奔铁画店。
叩叩——
敲了几下门之后,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门旋即开了。因为用力过猛,户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奈特、奈特、奈特……奈特!奈特!”
朝霞冲出门口,抓住我的衣襟,踮着脚尖冲我喊。银铃般的声音与门轴的悲鸣形成强烈对比。也许是因为激动过头了,除了叫我的名字之外,朝霞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
朝霞激动的原因我是知道的。
“发光了对不对?而且还会变颜色。”
“嗯!”朝霞拼命点头,极力应和我的话。
我的视线越过朝霞的肩头,投进室内。窗帘拉的死死的,一点也不客气地把阳光挡在外面。屋里没有点灯,但仍有淡淡的亮光,五颜六色的,将客厅点染得颇富情趣。
光源是昨日我与朝霞合作完成的画。它被挂在墙壁正中央,宛如一盏壁灯。
“让我进去好吗?”我说。
朝霞这才发现我一直被她堵在门口,慌忙闪身放我进去,她自己则是尾随在我身后。
我走到画的正下方,抬头仰视。正如我所言,画的颜色完全变了:靛蓝色的太阳半露于雪青色的山峰之后,绛紫色的霞光将驼色的山影投射在微红的大地上。
“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努了努嘴。
“嗯!”朝霞一番“捣蒜式”点头回应我。
“我把荧光粉和氧化度指示剂撒进颜料里了。”我竖起食指,略带得意地说,“因为我是稀释员嘛,配置曳光弹弹芯液的时候,我帮他们‘省’了点原料。荧光粉能让颜料发光,指示剂的指示效果会随温度的变化而变化,所以铁画就又发光又变色了。”
我能用不熟练的阿尼克语一口气解释完主要是仰赖中士。他是整个桑赛特的阿尼克权威,一口流利的阿尼克语说的比母语还顺溜。那些生僻的专业词汇都是请教他的。
“好厉害!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铁画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奈特配的药剂吧!奈特真是棒极了!”朝霞以钦慕的眼神看着我。
“被你这么说还真是受不起呢。”我故作谦虚,心里好不得意。如果我有尾巴的话,恐怕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朝霞喜欢海吗?”我试着转移话题,不然就真的装不下去了。
“以前很喜欢。”
“以前?现在不喜欢了吗?”
朝霞摇了摇头。“不是不喜欢,只是很长时间都没再看到过,所以……”
“那,今天可以跟我去看海吗?我今天一整天都闲着,而且我知道一个绝佳的地点呦。”
“咦?”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朝霞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朝霞有点不知所措,她愣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嗯”字。
“太好了,那现在可以出发吗?”
“现在……不行。”朝霞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傍晚之前我都不能出去……所以、所以……可以请奈特等到傍晚吗?”
虽然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但我还是忍住没开口。毕竟如果发生了“胡杨树事件”就糟糕了。
“嗯,我等你。”我回给朝霞一个微笑。“对了,尽管很不好意思,我还是要请求朝霞答应我一件事。我想在这里等,除了这儿我没别的地方可去……你放心,我会像死了一样,绝对不会让朝霞觉得困扰的!”
“不行!”朝霞拍案而起,声音很高,一字一顿,“奈特,不可以死!”
“我只是比喻而已啦。”
“请不要用这种令人伤心的比喻!”这句话是被朝霞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直入脑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已经成了朝霞生活中的一部分了,不可或缺,这样的自觉我还是有的。
“好的,以后不这样说了。”
我的微笑中似乎多了几分自信。
…………
……
早餐就吃这点真的没问题吗?
看到朝霞的早饭,我不禁担心起来。
客厅里那张没落灰的桌子上摆着两份寒酸的早饭。两片面包、一碗清汤。这……怎么看也不够啊。
“我说朝霞,你每天早上就吃这么点东西?”该不会是因为突然多了张嘴而把食物平分了吧,那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嗯!”朝霞没在意我狐疑的表情,自顾自地啃了一口面包,咬去了二十分之一左右。朝霞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样不好吧,早饭可是很重要的呢,如果早饭吃得不够,糖原得不到有效补充,很可能会导致低血糖哦,而且容易引起能量和营养素的不足。而且,不吃早餐导致的能量和营养素摄入的不足,很难从午餐和晚餐中得到充分补充。所以早餐必须得吃好才行。”
“因为……马上就要睡觉了。”
“唉?睡觉?你晚上没睡好吗?”
“没睡,我一直在看我们的画。”
这么说,罪魁祸首就是我喽?
我把面包对折,一口塞进去。虽然在分量上有点抱歉,但味道还真是不赖。淡淡的麦香在口中蔓延。
呜呜……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上次吃到不咯牙的面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吃吗?”
我嘴里塞满食物没法儿说话,于是冲朝霞竖起了大拇指,同时艰难地调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为了避免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面包噎死的稀释员,我抄起汤碗一口气灌下去。
那碗清汤也是十分可口,比起桑赛特配给的“黄色热盐水”(那玩意儿实在称不上“汤”)不知要好上几万倍。
“真高兴呢~~”朝霞笑眯眯地说,“我很久没和别人一起吃饭了。”
明明是充满了愉悦的话语,却让听者的内心隐隐作痛。我不敢去想象那“很久”究竟是多长时间。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朝霞的身上有一种似乎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坚强。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呢~~”发出如是笑声的朝霞活像一个不谙世故的孩童。
“啊,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由衷地这样想着。
…………
……
“奈特……餐具还是我来洗吧……”
“不——要。”我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不由分说地端起碗筷,朝蓄水池大步流星。“朝霞先去睡吧,给我点事干我也好打发时间。”
“咕喵~~”朝霞不明用意地发出了类似小型猫科动物的叫声,然后踏着小碎步跑上二楼。
朝霞还真是不懂得如何拒绝呢。
如此数量的餐具不消片刻就洗好了。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眺望天空彼方的一轮红日。早上的雾气还未消散,朝阳显得温柔和煦。然而就是这同一个太阳,一到中午便会淫威大发,阳光钻入毛孔,拼命想榨出每一滴汗。世事无常,连太阳都这样……
也好,在你变脸之前,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你的“恩赐”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我回过头去,朝霞正站在门口,门框半遮住脸,畏畏缩缩地看着我。
“怎么了?”
“啊……那个、我……呃……”朝霞语无伦次了一番才说出其中缘由,“我……睡不着……”
什么情况啊?!这种“小姑娘睡不着觉找爸爸讲故事”的展开是怎么回事?这种听起来像是有意要惹人着急的话又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呢?需要我哄你吗?”我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朝霞摇头说:“不用的……我只是……一想到奈特就在我家里心脏就跳得好厉害,脸上也很热。躺在床上无论怎么翻身都静不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奈特……所以、所以……奈、奈、奈特可以……吗?”
朝霞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最后那几个关键字眼我根本听不见。我压下难为情,壮着胆子问:“我可以什么?”
“咕喵……奈特可以……吗?”
我还是没听到。
“可以……请你大声点吗?”朝霞的紧张情绪搞得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朝霞用力甩了下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然后长吸一口气,才胸腔爆发出一声呐喊:“奈特可以陪我睡吗?!”
晴天霹雳,大脑当机,仿若一柄铁锤在用力敲打脑干。
“陪陪陪陪你睡?!”我激动得舌头都打结了。
“呜咿!”朝霞的声音好似受惊的幼兽,她全身颤抖,怯声怯气地说:“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
虽然想下意识这么吼出来,但朝霞那泫然欲泣的表情然我张不开嘴。无论是答复还是拒绝都是莫大的犯罪。
我盯着朝霞,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睛一不留神瞥见了了朝霞的领口——三颗扣子全部没有扣上,衣领也略显凌乱。肌肤暴露在视线之下,经荧光的映衬尽显姣好,连锁骨都清晰可见。
比雪花多了一分晶莹,比水晶多了一分白皙。这副光景让我大脑缺氧。
见我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朝霞再一次“咕喵”了一声,转身离去。
“等等!”
我脱口叫住朝霞,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朝霞转了过来,这一回身,领口开得更大了。我甚至看到了极小的一部分隆起。
我感到鼻腔一热。
“呜啊——!奈特你怎么流血了?!”
“别过来,我没事!真的没事……”我以手掩鼻。
从意识的深处传来这样一个声音:上呀!赶紧上呀!你一介稀释员,一没前途二没收入还长着个娃娃脸,现在这么大一块肥肉送到嘴边不知道吃,脑残啊你!像个男人一样勇往直前吧!推倒万岁!
这声音怎么越听越像中士啊……
经过“脑内中士”的煽动,我心中的天平向“拒绝”一侧剧烈倾斜。我表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陪你睡肯定是不行的。”
“呜……”两道细眉耷拉下来,徘徊于五官之间的失望神色被无限放大了。
“但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实在受不了朝霞这样的表情。
“折中?”
“嗯,我可以守在床边,就像朝霞昨天对我做的那样。”
这就是阿尼克人常说的“中庸之道”了吧……大概……
明明是自以为很不错的方案,却被朝霞的下一句话打成了跳梁小丑的滑稽剧。
“奈特……我现在已经不困了……”
“啊……这样啊……”我的嘴角和眉梢同频率抽搐起来。
这种安心和失落一起涌上来的的感觉是什么啊!好微妙……
“对了,问朝霞一个问题行吗?”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将话题转移。
“嗯。”
“那个‘咕喵’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很久以前,爸爸教我的,他说‘女孩子撒娇的时候发出这种声音比较讨人喜欢’来着……”
呃……吐槽不能……
伯父大人您是怎么教育下一代的啊!拜您所赐我差点休克好几次。
暂且撇下已经撒手人寰的伯父大人不管,就这么和朝霞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总之先找点事做……我想想啊,有了。
“朝霞,我想看看你的魔导器是怎么做的,行吗?”
答案显而易见是肯定的。
…………
……
真是不看不知道,魔导器的制作方法让我大开眼界。
那根装有绿色液体的管子其实是只有建筑人员才会用到的水平仪,而被我误以为是铁架台的东西则是小型的切削平台(圆盘是个锯子)。
绿板作为原材料时是金色的,朝霞说那叫做“基板”,由不易弯曲的绝热材料制成。它之所以会显现出金色,是因为基板的表面被铜箔覆盖。在制作过程中,铜箔的大部分都被腐蚀掉了,留下来的部分就变成网状的细小线路了,朝霞称之为“布线”
基板正反两面分别被称为“器件面”和“焊接面”,当铜箔被腐蚀之后,基板就会露出“阻焊漆”的颜色,也就是绿色。
对于基板的解释我也只能听到这种地步了,之后的关于什么“单面覆铜板”、“环氧树脂”的说明我就完全听不明白了。
工具尚且如此,制作过程就更加令人瞠目了。
首先用切削台将基板裁成250px×250px的正方形,再用石蜡在板面上画出线条,第一道工序“蚀刻”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接着,朝霞拿出一盆黄绿色液体,身为稀释员的我判断出那是氯化铁溶液。
朝霞将基板放入溶液中,待反应完全后取出。除去反应生成物和石蜡后,核心部分的雏形就出来了。
下面的工序是“钻孔”和“焊接”,当然,这已经超出我的描述能力了。
在制作期间,我整合了一下关于炼金术士的认知。
无论在哪个国家,炼金术士都是社会的边缘人物。他们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往。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几乎在每一次技术革新中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而且他们似乎还与统治阶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都为“炼金术士”这一名词笼上了神秘的面纱。有关他们的情报实在太少,甚至有人猜测他们是来着异世界的引导者。
不过朝霞恐怕是特例中的特例了吧。
注意力高度集中时,时间就会过得很快。等魔导器完全成型之后,太阳已收敛光芒以明落山之志。
“呐,朝霞。你的这些魔导器是干什么用的。”收拾工具时,我随口问了一句。
“是用来封印……啊!奈特不可以知道!”朝霞惊叫一声,像一只刚刚起步学习飞行的雏鸟一般,上下大幅挥动手臂。
啊啊,朝霞手忙脚乱的样子超可爱!
“好的,我马上就忘掉。话说我们临行之前吃点东西吧。”
万一看海的时候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太不“浪漫”了……
于是,我和朝霞稍稍祭了一下五脏庙就踏上了观海之旅。
…………
……
RM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朝霞,我们到了。下来吧。”
“唔,噢……”
心有余悸的朝霞放开手,小心翼翼地跳下座位。望着只剩一半的铁门发呆。
我对“和朝霞身体接触”已经有了一定免疫力,对于朝霞的一路抱腰没有过于激动。
朝霞好像很怕坐RM,我明明已经开得很慢了啊。不过想想也是正常的,RM毕竟是上等货,普通人(再次除了我)别说是乘坐了,恐怕连见一见都很难。
这个地方是阿尼克驻军废弃的基地,不会有人来这里,就算真的有人来了,可以藏身的地方也到处都是。
“我来带路,朝霞跟着我就好了。”
“哦……”朝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基地内部满目萧然,死气沉沉的秃树刺破了暮色。铺地面用的青石板没有一块是完好的,裂痕和碎片随处可见。大多数建筑都倒坍成了废墟,一片颓垣断壁。这幅惨状,大概是被重炮之类的东西狂轰滥炸了一番所致吧。
我在一栋建筑物前止步。楼房有十几米高,墙体由水泥筑成。由于年久失修,墙面上随处可见细小的缝隙,雨水在缝隙的周围留下片片暗痕。
“接下来我们要爬到顶楼去……唉?人呢?”
这才发现朝霞不见了,回头看去,朝霞正站在中庭四下张望。她似乎有点精神恍惚,以至于我都走到她的身边了,她还未发现。
“怎么了?”
“啊,奈特!不,没什么……我们走吧。”
怎么搞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算了,希望待会儿看到大海能让她高兴起来。
我们很顺利地爬上了顶楼。踹开变形的铁门后,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站在天台上眺望,在那地平线的尽头,是夕阳映照下的耶罗海。海蓝色和碧绿色完美融合的海水静卧在淡金色的沙滩前,美不胜收。
我向着天空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呼~~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不过这里还不是目的地。
我用手一指水泥塔楼上装着的铁梯子,对朝霞说:“接下来我们要爬上那里。”然后抓住横杆,爬上了3米左右的塔楼。我向下看去,朝霞正不安地仰视着我。
“没问题的。喏。快上来啊。”
朝霞看起来有些困惑,但还是顺从地握住铁梯,一点一点往上爬。还剩几级的时候,我俯身抓住朝霞的手腕,将她一口气拉上来。
“啊!”
我冲受惊的朝霞抱歉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海。
这里虽然只比楼顶高出一点,但就是这几米的高差让风景赫然一变。
没有了半坏不坏的护栏跑来煞风景,也减少了基地内其他建筑物的阻挡。再加上微风的吹拂,令人心情舒畅。蓝湛湛的海面上不时泛起浪花,就像是点缀着水晶的蓝礼服。海岸线之上,清晰可见被霞光染红的火烧云。
我转脸看朝霞,她正平视前方,没有兴奋之色。即使如此,就这么近距离凝视朝霞的侧脸实在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啊。
但是换成正脸就有点让然脸红尴尬了。
“嗯?奈特,我脸上有东西吗?”朝霞转过来看着我,我们鼻尖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寸。
“唔……朝霞你干嘛把头转过来啊?”
由于空间有限,我和朝霞几乎是黏在一起的。毫不夸张地说,这个面对面的距离,我只要一低头就能吻上朝霞的嘴唇。
朝霞微微噘着嘴,用似乎有些困扰的语气说道:
“因为,我看不见……”
“什么……”大脑一时间无法处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我从嗓子里挤出没用的音节。
“我……眼睛有问题。我从七年前视力开始下降,到了现在,三米之外的东西都是一片漆黑,看不见……”
心情由喜悦兴奋蓦地转变成震惊,我身形不稳险些掉下去,没想到朝霞会……
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心脏,歇斯底里地敲打着。像是被逼上绝路的逃亡者疯狂地捶打一扇总也打不开的逃生之门。
从一开始就有些绝对不可以出错的东西出错了……
为什么我没早发现?!
——奈特……你能坐到我对面来吗?太远了我看不到……
朝霞为我画像时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不是看不清而是看不见……明明说得那么清楚了……
——它叫做眼镜,可以让视力不好的人看清远处的东西。至于怎么做……
——真的吗?!
当时朝霞的语气了充满了期待。明明就是那么明显……
更早一点,但看到铁画随时间推移而仿真度下降就应该能猜到了吧。
可我竟然没发觉!
不过,真的是没发觉吗?把注意力浪费在无谓的自责上、以“害怕勾起朝霞伤心的回忆”为借口不做深究……朝霞不会拒绝,我又为什么考虑到这一点?!我真是……太差劲了!
两腿发抖几乎要站不住了,我盯着她那失神的双眼不知该说什么。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奈特,我可以回去了吗……”朝霞缓缓说道,受伤的眼神中跳动着滴着血的凉意。“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就像我深深伤到了朝霞一样,她的如冰冷的利刃,刺入我的痛处。
…………
……
“我想一个人走回去……奈特不要送了……”
我听出了藏在平淡话语中的畏惧,我的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反对的权力。
刚走几步,朝霞又折回来对我说:“这一阵子,奈特请别来了。”
游离不定的目光、时而攥紧时而松开的拳头,还有那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后就紧紧抿起的嘴唇……
原本头疼到要了爆开的地步,而这一个个残忍的字眼仿佛荆棘一般一圈一圈箍筋我的额头。视线模糊了,仿佛在暗示着什么,那张玲珑的脸蛋不再清晰可见。
朝霞已经对我失望了吧……
不,恐怕不只是失望那么简单。
我不敢猜测朝霞复杂的内心世界……我没有表面上那样坚强。
我不记得当时的反应了,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是瘫坐在地上的。
-----------------------------
注:前一章里补充更新里插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