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阳是留级生吗?”
——差不多吧。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身体原因才留级的。
“郑阳是得了什么大病吗?”
——不,不是大病。不是什么重病,不过恢复好要花很长时间。
“那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那是什么病呢?”
——这个,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病。
“话说郑阳去年就是高一吗?”
——嗯,是这样没错。去年是高一,今年应该是高二——本来应该是这样吧。
“郑阳不会寂寞吗?”
——寂寞?为什么会这么说?
“原来的同学都已经高二了,只有你还在高一……不会感觉被丢下了吗?”
——这种想法不会有的啦,反正大家都在同一所中学。
“同一所中学?原来郑阳不是转校生吗?”
——当然不是,我之前的话可能让你们误会了。老师不也说了吗?我是插班生,不是转校生,我去年就是在这个学校上学的。
“刚才郑阳说喜欢看小说……那都喜欢什么小说呀?”
——嗯。最喜欢的作品应该是《魔法禁书目录》吧。
“魔法……禁书目录?是那个动画片吗?好像……有听说过。”
——对,就是那个。
“那不是动画吗?怎么会是小说?”
——原作是小说,是轻小说。
“轻小说,刚才你也说过……那是什么?像是大主宰、完美世界那样的小说吗?”
——哈哈哈……差……差……差不多吧。
像是《another》中的榊原恒一刚刚转入三年三班时的场景,我一一回答着同学们提出的问题。
能够回答的,就随便回答。不能回答,不想回答的,就敷衍了事。就这样,终于对我失去兴趣的同学陆续从我身边散去。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好歹做个自我介绍嘛……
有点伤心。
虽然伤心,但好在他们离去后,空气变得清新,喘不过气的胸口终于舒畅许多,也不用担心肺穿孔复发了。(不对,我根本没有得过这种病)
视野进而变得开阔,因此看见了她。
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短发少女正反坐着椅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的人气可真高,嘻嘻嘻——”
皮笑肉不笑。毫无诚意的笑容,和之前温暖的笑容不能相提并论。
像是等待着我往她这边看一样,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的位置,也就是我的正前方。
我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坐在她后面的命运。
“哪里高了,大家只是觉得不问不行,所以才问的。也没有人期待我能说出什么吧。”
没有人期待。
不被任何人期待。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是吗?可你刚才不是说出很厉害的话吗?”
“很厉害……”
“对啊,大摇大摆地说出别人不懂的话,故作姿态地说出令人尴尬的话,不是相当厉害吗?”
“啊哈哈……”
“刚才伸手的时候,我还在想你会不会说‘如果你们之中有外星人,超能力者,未来人,异世界人,就请来找我吧!’。”
她学的可真像。
可以说是活灵活现,模仿得惟妙惟肖。
不光是台词几乎一字不差,就连语气也跟动画上表现得如出一辙。
甚至说如果不是因为她说的是中文,我兴许就会误以为她是声优本人了。
“不至于说出那种话吧。”
“是吗?意思是在全班人面前,单独询问我名字就是‘至于’说出来的话咯?”
“抱歉!”
她语气不善的缘由,果然是因为在意这件事。
不可能不在意,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对此耿耿于怀。
即使她表面看起来是一个运动系的少女,她也不一定是个神经粗到会忽视这种事的女孩。
至少大大咧咧的傻女孩可不会在全班人面前把没有开封的卫生巾包丢向我。
也许我该庆幸得亏不是使用后的卫生巾。
“我是有原因才这么做的!”
并非无理取闹,而是事出有因。
有着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因此才会做出这种只会让双方都尴尬,下不了台的蠢事。
“那你可真是自私。”
少女两手交叉地垫在椅子的靠背上,两腿大摇大摆地岔开,分处椅子的两侧。
毫无顾忌,对自己女生的形象没有半点在意。
如果在意的话,她先前也不会在我自我介绍的时候丢出卫生巾吧。
“自私——”
“仅仅是有这样做的原因,于是就把我也弄得尴尬,这不是自私自利,还是什么?”
“……对,这是自私,没有错。”
我点头承认。
确信地点着脑袋。
因为一己之私而把别人一并牵连进来。如果说这不是自私,那就等同于从根本上否定了自私的定义。
“所以呢?是什么样的原因?”
“……这个……我有点害羞,能不说吗?”
坦白把原因说出来,争取这个尚未自报姓名的女生的宽宏原谅。
这样做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只是我拉不下脸做。
并非自视清高,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纯粹不过是个中缘由不好意思当面说给别人听。
就像是羞于在女生面前承认自己喜欢色情刊物的男生。
“你是白痴吗?”
少女骂道。
像是打从心底里如此确信一般,咬住嘴唇骂我:
“明明能在全班面前做出那么丢人的事,却羞于开口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你的脑筋该不会是面筋做的吧?一咬就断的那种。还是说你脑子里装的脑浆其实都是豆浆?还是没有放糖的那种?既不放糖又不肯加油条,我已经不明白你的脑子有什么用了。”
等一下,到后面我已经搞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了,你不会只是在抱怨今早的早餐不合胃口吧?
“你如果不说出来的话,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精致的手指停在我的鼻翼前。
尖尖细细,肤色接近褐色的手指让我想到了巧克力棒,有那么一瞬间,我冒出了“含住它也许会尝到不错的味道。”这种近乎……不,完全是变态才会有的想法。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很糟糕的事?”
“今天放学后我打算去吃巧克力圣代。”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的手指含住吧?”
“如果我说是的话——”
“——就会出现这样的事。”
仿佛是埋伏已久的猎豹,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间隙——短发的少女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裙子的口袋抽出了不起眼的三角尺,贴着我的鼻尖扫过,假如说这是刀片的话,我的鼻子现在一定已经多出一道血痕。
少女微笑地看着我。
明明做出这种事,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露出能让人感受到善意的笑容。
“什么叫做‘就会’啊!我还没说‘是’你就动手了!”
“不,你误会了。如果你说‘是’的话。”
她把三角尺替换成了美工刀,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拿出来的美工刀。
轻轻一推,就推到底,露出刀片的美工刀。
这种该归类到危险物品的东西正对着我的脑袋。
我甚至觉得下一秒它就会插进我的口腔。
“我用的就是这个东西了。”
“你是战场原吗!?”
“嗯哼。遗憾,我认为我的设定更加接近神原骏河。”
“一点都不像!完全不像!”
“像不像另外一说——你打算把真相告诉我吗?”
“用‘真相’这词也太夸张了。这里的话,应该用‘理由’,或者‘原因’吧。”
我替短发的女生斟酌着句子中的措辞。
并非好心,而是习惯。
习惯——职业习惯。
我最近在做的事,让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怎么说呢……你看过JOJO吗?”
“……嗯,虽然涉猎不深,但动画化的那几部作品我都有看。”
“噢,这样就好,你知道岸边露伴吧?那个听说是作者本人化身的角色……他不是说过吗?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东西,画出来才会有趣。”
如果我记忆力更好的话,应该会把那句原话说出来。遗憾的是,我只能用自己的话,尽可能把原话的含义表达出来。
少女倾斜脑袋,眼球移向左上方——这是在回忆,确认作品里有没有这句话吧,我试着把少女的行动和最近看的微表情心理学联系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画漫画的?”
“不对。”
意料之中的答案。
料想到的错误答案。
虽然是错解,但已经十分接近正确答案。
“不是漫画家……也就是说——”
她的眼神变得古怪。
像是在看怪物。
在她的眼中,我似乎变成了一个稀奇罕见的怪物。
“……你是写小说的?”
“是。”
仅仅用两次就得出答案,这超乎我的预计。
我以为她会干脆放弃,或者猜不出答案。
看起来我不该以貌取人。
不能因为她长得像是运动系的笨蛋少女,就低估她。
“这样啊,因为想要体会这种当众出丑的感受,所以才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哈哈哈……是这样。”
我是写小说的人——一名不够资格自称自己是作者的写手。
在写作的时候,不可能避开人物的内心情感。可如果用生涩的文字去描写,只会让小说变得索然无味。只有更加深刻地去体会人物的感受,才能写出有意思的文字。
描写暗恋女主的男主,就必须要懂得那颗懵懂的爱慕之心,塑造行为举止不检点的男生,就不得不试着让自己变得邋遢一些。
我想写一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犯中二病的角色。
所以,因此——我才会在讲台上做出那种会令部分人尴尬症发作的搞笑举动。
想笑的话就笑吧——本来是抱着这样的觉悟,结果没有一个人懂我在说什么,我更加难过了。
“因为这种理由做出那种事,你是笨蛋吧?”
在全班鸦雀无声(如果去掉老师的话)的时候,唯一一个对我的话做出反应的少女。
短发的少女把尚未收回的美工刀随手扔进抽屉里,用不知道是否干净的手指揉搓眼睛。
揉搓揉搓,反复搓动。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她一脸后悔地看着我。
“虽说亲身体验过才会写起来更有真实感,像是莫泊桑早年也有过在家门口观察来往路人的事迹……但你这种做法,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在我看来,她才是这样的人。
“——莫名其妙,莫泊桑是谁?”
“你不是写小说的吗?连莫泊桑都不知道是谁……那,博尔赫斯,马尔克斯这些呢?”
“……听上去都是些外国人……怎么,他们是了不起的小说家吗?”
“唔——嗯……那么,唐家三少,天蚕土豆这些呢?”
“啊?这些我到是听别人——许多人提起过。不过我跟他们没关系,我和这些写网文的没关系。”
“我可没有说你和他们有关系。不如说,要是你和他们有关系,你就不会说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
不经大脑的话——是指我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是说……
不知为何,心情有些烦躁。
似乎提及到了不愿意讨论的事,所以内心才会焦躁,口干舌燥,唇干口燥,仿佛有口咽不下去的痰塞在喉管。
我不停地用手指抓挠耳垂,没有修剪整齐,稍显锐利的指甲即使擦出白色的浅印,也没让我的耳垂产生痛感。
“你的耳垂可真大。”
她毫无征兆地评价起我的耳垂。
大小上异于常人的耳垂,一直都是我从小到大的特征……虽然不至于像是三国演义中的刘备一样耳垂至肩,但也是相当大。
“听说耳垂大的人,通常运气会比较好。不知道你的运气怎么样?”
“那种跟迷信没什么区别的说法……我才不会相信。我的运气一点都不好,不然也不会……也不会……”
运气好的话,就不会遇到那些事。
我的运气,一点都不好——
——我的运气,差透了。
“我想也是,你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走运的人,瞳仁小而且眼神凶狠,颧骨突出,两颊内陷,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有福气的人。”
“你还懂得看面相?”
“不,我不懂,我是骗你的。”
她把大腿抬起,从正对着我的坐姿,改为侧身朝向我的姿势。这让她变得更像淑女,尽管只是看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她抬腿的过程中,我的目光被那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富有爆发力,强劲(这个词好像用在女孩子身上有些失礼)的大腿所吸引。
皮肤光滑,纤细而又不失健康的美感。大腿上的肌肉线条十分明显,只有经常运动的人才会拥有这种特质。
“嚯嚯嚯——色情的轻小说作家,这就是你的人物设定吗?”
巧克力棒……
不对,是手指。
纤柔得仿若无骨的手指弯曲着,轻叩在少女的薄唇上。
少女轻捂住嘴,就像是最初见到她的那样,含蓄地遮住她的笑声。
明明看起来大大咧咧的。
“我哪里色情了!是露出大腿的你不好!”
“就凭这句话,你就已经可以贴上‘变态’的标签了。变态轻小说写手。”
“我才不是变态——不……等一等!”
注意到了,
察觉到了,
僵化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发现话里面隐藏的信息。
“你……知道我是写轻小说的?”
“嗯?难道不是吗?”
“不……没错,我的确是写小说的,写的类型也是……也是……轻……轻小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产生疑惑呢?”
她垂下眼睑,眼睛斜睨,视线中夹带着一丝怪异情感。
她盯着我的眼神,使我想起妹妹小时候参观动物园的眼神。
一模一样,完全一致,没有区别。
“你不是已经把答案给我了吗?我把它说出来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她说。
在少女看来,我相当于是主动把答案交到她手上,她只是顺势而为地念出来而已。
似乎是这样——但是,并不是这样。
我并不想让她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是这样没错。
自己是写轻小说的——这样的事,我并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想跟我炫耀一下你是写小说的……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是这样呢。“
“当然不是。”
我才没有想过要把这种事当做炫耀的资本,之所以会想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刚好被问到了,有意无意地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而已。
写小说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它理应被我藏在心的最深处,任何人都不会触碰到的地方——明明是这样才对。
“是吗?可你刚才明明看上去一脸期待呢——”
“没有那回事……我说你,真会说出一些不合外表的话,明明看起来是一个脑子不好使的运动系女孩……”
“那是我两年前的设定。”
而且,她一边说着意味着转折的连词,一边从裙子的口袋取出东西。
一把圆规。
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看上去像是完全由金属制成的圆规。
“设定这种词就先不吐槽了……为什么要突然拿出……”
这样的东西……
感觉轻轻一戳就能把人的皮肤戳穿的圆规针……
某种意义上这比美工刀还要危险。
话说回来,你的裙子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啊?
难道是多啦A梦的口袋吗?那能拿出一些能让我写出大卖小说的道具吗?
“在谈判的时候,如果拿着武器,效果会更好。不是经常看见吗?大国总统交流的时候,手指下面就是核弹发射器的开关。”
“没有!没看见过!这样的事也根本不存在吧!”
“好了,原因呢?”
“原因?”
什么事情的原因?
做出那种令人尴尬的自我介绍的理由,不是已经说了吗。
因为我是写小说的,所以才会那样做。
“你做出那种事的原因是因为你写小说,想体验自己笔下角色的情感。”
女生把圆规对准我的鼻子,而我的注意力也随之自然地集中在这光是凝视着,就会刺痛我瞳孔的金属针上。
只要轻轻往前一推,我的鼻子就可能被这跟绣花针一样锐利尖细的圆规针刺穿。
“那么,你写小说——轻小说的理由又是什么?”
“嗯……理由吗……”
“对……我猜猜看,你是因为喜欢轻小说,所以才想写轻小说的?”
喜欢轻小说。
憧憬着轻小说里描绘的世界,故事,以及……人物。
所以才会想要写轻小说——
——不,我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我觉得,就算会有人因为这种理由写轻小说,那个人也不会是我。要说的话,我认为眼前这名少女更加合适。
从她能够跟上我先前那些俏皮话这一点来看,她或许比我还要喜欢、熟悉轻小说——对,我喜欢轻小说,但不会因为喜欢轻小说,而去写轻小说。
“那个……你……你的名字是?”
“夏载盈,夏天的夏,满载而归的载,热泪盈眶的盈。”
这是一个听上去就会让人流汗的名字,我在心中如此评价到。
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把它用来当小说主人公的名字。
“总之,夏载盈,我写小说——轻小说的原因,很简单,我想写出能让读者打赏钱给我,能实体化,赚很多很多钱的轻小说——因为,我写轻小说的理由……写轻小说的目的,就是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非常简单的目的。
不是出于爱好。
而是追求实际的利益。
我——想要钱。
然后。
当我说出这句话之后,夏载盈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
她望着我的眼神,不再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稀奇动物,更像是在看漫威电影中的超级英雄——
——匪夷所思的异常生物。
明明我只是个想要钱的高中生而已。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