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沉重的双眼,她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日光灯。

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猛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回来了。

她想坐起来,但却不知为何身体僵硬无比,仿佛一部多年没有上润滑油的机器。好不容易与身下的床单拉开了十公分的距离,被子的重量却让她再次停了下来。

扭头望去,她看见了他。

相比之前,他高了,瘦了,却精神了。那一身军装下已经没有了大学时代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而强硬的气场。

这时,趴在被子上假寐的他抬起头来,望见了她。先是疑惑,再是狂喜,最后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那力量分明是要将她嵌进自己体内一样。

他胸前的挂章咯得她生疼,不过她没有吭声。

良久之后,他放开她,伸手欲替她梳理一下耳鬓的发梢,却被她不经意间躲开。

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两秒,尴尬地在裤子上蹭了蹭,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失望。

他让她好好休息,转身离开了特护病房。

两天后,她回到了她的寓所。在她自己都没有一丝印象的“家”里,她找到了他的留言:

我去前线了,不知多久才能下来。卧室床头柜上有张卡,直接刷就行。有什么不明白的,去看我的日记,里面有这几年发生的一切。

她松开手,任由便签飘落到地上。环视四周,这陌生的地方,真的是她的家?

在他的日记里,她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天朝独霸天下,国家是帝国,但却是专政独裁与资本交流和社会共享集一体的国家。而他口中的战争,始于两年前,也就是自己昏迷后第五年。

天朝统一世界的战争。

全球大多数国家,基本都是天朝的附庸。而所谓的统一战争,只不过是一个大国与一群小国群殴几个中等国家的战争,现如今已接近尾声。

至于他说的前线,是指一艘环形的空间站。

一个月前,帝国的“日环号”科学空间站被一伙恐怖分子模样的人占领,这群人妄图劫持空间站离开太阳系。

已经身为中将军衔的他,是夺袭战的指挥官。

她花了好几个小时,读完了他的日记。

但是,那本日记却仿佛一块灼热的炭火,无比的烫手。

怎么会这样?她瘫倒在床上,脑中混沌一片。

无意间,目光扫过墙上的一副山水画。画中田园秀美,风光旖旎,野兽在溪水边翘首低呼,几只飞鸟伴着孩童起舞……

猛然间,她的瞳孔瞬间凝聚在一点。

慌忙地拿了几样随身必带的物品,出门拦了一辆的士朝最近的图书馆驶去。

阅览室里,她那娇小的身躯淹没在一本本厚重的书籍当中。

其实,在这个时代,随便一个终端设备就可以在网上查到任何东西。不过她还是来到了图书馆,为的只是纸质的图书所带来的那一份踏实的感觉。

但是,书本上的文字,无情地将这份感觉变成幻想。

商朝在帝辛手里中兴崛起,文明如新星般膨胀,极快地掌握了冶铁、造纸这些技术……之后帝辛大举征伐,同化周边的蛮夷……

整个商朝奇迹般地延续了近千年,才在腐败荒淫中被农民起义军推翻……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开终端的链接,在搜索框里输入“纣王”这两个字。

如她所料,帝国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位君王被冠以这个蔑称。

无力地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那奢侈瑰丽的吊灯,心中麻乱一团。

     *****

他死了。

那天晚上,她把她之前的那个世界,她奇诡的穿越,她在数千年前所做的一切,写了一篇长度堪比前世论文的邮件发给了他。

没多久,他回复了邮件:

我相信。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你,支持你。

犹豫了许久,她回复道:

我想回去,这个世界让我感到陌生。

按下发送键后,她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他很忙,能在第一时间看完那么长的邮件并回复,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同逃避一般,她默默地关上了全息窗口。

但是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噩耗——他乘坐的太空电梯发生事故,进入大气层后减速火箭没有正常工作,以至于整个电梯厢脱离轨道,连同他在内的十三个人随着电梯厢以极高的速度冲向地面——在地面上撞出一个深深的坑。

夜,被街道上的灯光照得透亮,而她却蜷缩在黑暗里,许久未动的全息窗口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像是漂浮的鬼魂。

在这个世界,没有他,她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回去!

良久之后,她下定了决心。

楼顶的风,很冷,很寂寞。

向这个陌生的世界投去最后一撇,她向前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风在耳边骤起,视野中的灯光都向她面前聚集,仿佛整个空间变成了一个大碗,灯光变成了无数个细小的珠子,正在向碗底跌落,在前方形成密密的一团,然后消失。周围的黑暗在灯光滑落中显得越来越浓重,如沥青般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