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嗯哼哼。
轻柔如羽毛的歌声在莫罗再度上床时响起,浓重鼻音增添了歌声的韵味,让莫罗有种酩酊感。未曾听过那首歌,但曲调有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他走离大床,带着期待追寻声源――今夜住进了意外之客的套房。
飞儿坐在露台,沐浴过后的她穿上了湖水蓝的吊带裙,薄而黏身的布质如第二层皮肤贴在她的身上,展露正发育的线条,浓密得能用茂盛来形容的鬈发拨在一边,露出纤细的脖子,红润双唇微微张开,让更多的音韵溢出,但莫罗的注意力被她看似柔软无比的唇瓣所吸引。
――不相同。
在这一刻,莫罗清楚感觉到飞儿和他不同。
――她很美丽。
美丽得让他意识到她是异性。
噗通噗通,心跳强烈得心脏快要爆炸似,莫罗按住心口,尝试缓和激烈的心跳声,结果却发现跳得更快,可能飞儿听到他的心跳声,停止了歌声,回过头凝望门前的莫罗。
莫罗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明明身处在无光的环境,但飞儿的眸子依旧绽放璀璨的光芒,彷佛能吸纳所有微小的光源,并增大放射出来。
好想……好想……有什么在鼓动,快要溢出来,莫罗不明白那是什么,却感觉到那是很重要、很珍贵的……
那是梦……
「啊――!」
接下来的画面冻结了莫罗的思想――飞儿的身体失去支撑,倒向距离十五楼高的地面。
莫罗吓得停止呼吸,半滚带跑冲向露台,由门前到露台的距离如看不见尽头的路般,他举高双手,想捉住飞儿却失败,悬在半空的双手像嘲笑他的无能似地,慌惶失措时,一阵笑声从露台底传来,他以双手按住围拦,俯望便见到飞儿的身体倒挂在其下。
被发现后,飞儿撑回身子,跃起,凌敏地降落在露台上,露出奸计得逞的得意微笑,且趾高气扬地指住莫罗。
「啊哈哈哈哈!这么轻易就上当了。」
「妳……可恶!」莫罗想再说什么时,他的房间传来一阵敲门声,莫罗只得跑回去自己的房间,打开门,见托雷一脸紧张兮兮观望房内环境。
「少主,你没事吗?」
「呃,我没事,刚才推跌了书在地上,不用担心。」
「假如少主有任何事,请随时叫唤我。」
「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莫罗回到飞儿的房间时,她已坐回露台的围栏,继续哼唱曲子。
他知道不应该和她有交集,应该回房睡觉,而不是和一个将会因自己而落入不幸的人聊天。可是他无法压下内心的悸动,不想就这样完结,他希望和她在一起。自小身处在画廊内,画廊甚少有和他同年龄的孩子出现,令到他非常渴望接近飞儿。
他顺从了愿望,脚步迈开,向露台方向走去。
「你来干嘛?是嫌被我捉弄得不够吗?」
「才不是――妳身上的伤痕是?」莫罗愕然地问,并冲上前抓住她的双臂。
初见面时她身穿长袖衣物因而没发现,这时在近距离下,他清楚见到飞儿双臂布满或大或小的疤痕,像画坏了的一幅画作般,布满了被撞破的缺憾。
她不作声,以指腹抚摸一个个伤痕,嘴边挂起类似笑容的东西,双眸被某种巨大而强烈的情感占据――那就是迷惑莫罗的憎恨。
「这是手臂划到在石头时的伤痕,因为当时有流浪汉想强暴我而把我扯到地面;这是被热水烫伤所留下的,因为我太口渴跑去问一家人拿水的后果;然后这个是――」
「够了!」
「哦,对不起,像我们这种低劣卑下的人的生活,你应该不想知道吧。」
「不……不是这样,我,我……」飞儿带着讥讽的说话催迫莫罗,他焦急想解释却说话吞吞吐吐,飞儿眼内的光芒逐渐消失,干脆撇开脸望向无光的夜空。
她张开手,彷佛要扬起翅膀逃离这个世界,但所拥有的只是对残破的支架,连被称为翅膀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里生活是件不错的事呢,舒适的床铺,足以填饱肚的食物,不用偷偷摸摸,不用被人唾骂,不用时时保持警戒,但这些都和我无缘,很快我就要回去那个泥泞吧。」
「我……」莫罗几番三次咬唇后放松,终于鼓起勇气喊道:「对不起!」
「呃?」
「对不起,是我,是我没有做好本份,虽然拥有救世者后裔的血脉,虽然承继了画廊廊主的位置,但什么也做不到!我的无能致使人民得不到温饱,是我无法把世界打造成让人得到幸福的世界!这是我失职。道歉是没用,只不过是些漂亮而没用的说话,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道歉。」
莫罗起初因要思索如何说出想法而说得很犹豫,逐渐变得坚定,最后他抬起头,诚恳地说:「很对不起。」
飞儿凝望他蜜金的瞳仁,当中确实存在愧疚和自责,善于察言观色的飞儿相信那并不是演技。
「……」
他的道歉扰乱了飞儿的心湖,她无法怪罪他,她甚至觉得有人能怪罪他才奇怪,内心某些枷锁被莫罗的道歉解开了。
――或者世界并不是那么讨人厌。
因为有像莫罗拥有善良心灵的人存在。
飞儿在围栏上转身,莫罗严肃认真的表脸倒影在她的瞳孔上,她叹口气说:「你啊――这么认真干嘛,就算是你也无法满足所有人吧。」
「可能吧,但要令所有人获得幸福是身为画廊廊主的责任。」
莫罗的固执让飞儿不知如何反应,只得沉默,而他也没有作声,静悄悄地走上前,俯伏在她旁边的围栏上。
这时,一阵微风吹送,吹散湿润空气的闷郁,带来令人放松的清爽,两人同时放开束缚,尽情感受大自然的祝福。沉默维持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使他们不自在,反而觉得有种窝心的感觉。
「喂。」飞儿侧起脸看着莫罗开口。
「我不叫喂的。」
「啧,那画廊廊主大人。」飞儿刻意叫得甜腻黏人,惹来莫罗的白眼。
「不要这样叫我,反正是个虚名,基本上所有事都是紫纫负责,虽然我拚命学习,但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就是这种窝囊废。」
不知何故,甚小示弱的莫罗很自然在飞儿流露软弱的一面。
「我也不想每次叫你都得竖起鸡毛蒜皮。」
「那妳有什么事想问?」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的?」
「不然妳叫我是闹着玩吗?」
「你这笨蛋现在变机灵呢……」飞儿摇晃双脚,小巧的足踝脆弱得有种异常的魅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你们不是一直在说什么绘世者盛世者,那究竟是什么?」
「绘世者为拥有神之灵魂的人,描绘世界轮廓;盛世者为拥有神之躯壳的人,承受世界重量。」莫罗敛眸,轻声说:「根据巫女的预言,我是绘世者而妳是盛世者。」
「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怎可能担起世界,这么重会压死我的!」
「不,祂的意思是用你意志承担世界重量。」
「还是不能理解。」她抑后,「算了,那我最后会怎样?」
「献身给神,成为画的一部份。」
「那……即使我将会死吧。」
莫罗不忍开口,只是点头,虽然并无向巫女确认盛世者的下场,但单凭联想便能猜测「成为画的一部份」并不会让人活着。
「果然。」飞儿的眼眸再度燃烧起来,「我还是憎恨这个世界呢。」
「对不起……」
「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了。」她受不了抚额,然后想到一件事,「那你呢?怎样都不会让身为廊主的你死去吧。」
「我将会变成一片空白。」莫罗的双眸变得暗淡起来,「我将会成为空。」
「你说什么!」飞儿激动得从围栏跳下来,站在莫罗的面前低喊:「你不是画廊廊主吗!是这个世界最大权力的人耶,为什么你得要成为连人都不如的空!」
「因为我是被神选中的人。」
「就因为这样?不要开玩笑了!这很奇怪啊!你不会反抗吗?」她无法相信眼前善良的少年要遭受这种可怕的惩罚,而原因只因为从没见过的神的一句话。
「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救世者拉普拉斯一族的人,我不能沾污父亲和祖父的名声!」
「你不要太过自大!」飞儿扯起莫罗的衣领,将脸凑近他,激动地低喊:「我才不认识什么救世者拉普拉斯,我认识的是个爱逞强、顽固又笨拙的窝囊废莫罗!而且,要牺牲某人才能存在的世界,我才不要!」她语气刁蛮得很,没有其他人反驳的余地,「我憎恨这个世界,只让人感到绝望!」
忽然,耀目的莹光绿在飞儿和莫罗掠过,如顽皮妖精般,在他们四周乱舞,飞儿很快看清这不速之客的身份。
「是萤火虫!竟然飞到这么高来呢。」
「现在还未到最旺盛的时候,画廊的萤火虫大概在一至两星期后会最多。」莫罗抬起头,金眸倒影荧光虫的光芒,但深处却展现了沉重。
「对不起,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所以不能推翻。」
「……啊――够了!我不想再聊这些话题,反正以我们的力量改变不了。」飞儿伸出指尖,萤火虫在半空绕行一会便降落在其指尖上。
「每年夏天,孤儿院附近的森林里总会出现无数的萤火虫,漂亮得很哦。」
「孤儿院?」
飞儿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便细细讲述她过往十四年的经历――
十二年前,两岁的飞儿在街上流浪,被身为孤儿院的院长玛莉见到,她把飞儿带回孤儿院。除了飞儿,还有十名因各种理由失去亲人的孤儿,依靠画廊每月定期支付的援助,日子总算在平和中过去,但两年前玛莉病逝了,院长易手,新来的院长是个色鬼大叔,为了满足私欲想强暴院内的女生。
飞儿在被强暴前反抗并逃离孤儿院,但身无分文又无人依靠的她只能过着偷抢拐骗的生活,直到昨天才被画廊的人捉走。她说完后再度陷入沉默,然后彷佛要忘却过去和即将要面对的命运似地,一个劲儿地聊着各种琐碎的话题。直到天色渐现鱼肚白,他们也忍受不了倦意,倚在围栏坐在地板上睡着,这时有人刻意放轻脚步走近他们。
深灰的发色在晨曦下变成接近光的银色,他蹲在莫罗面前,深深凝望甚少出现的微笑――像十四岁少年略带稚气的微笑。
「我……希望继续看到这微笑。」
紫眸闪烁,犹豫和顾虑交集,天秤最终得偏向一边,而这一切将会改变即将面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