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初夏的晚风总带着黏糊的湿润,彷佛在诉说关于自然的秘密,离满月还有七天,但半圆的月亮依旧光亮,明亮光芒穿透白云的遮挡,在漆黑的夜幕上显得特别迷人。
「准备好吗?」
「嗯,准备好了。」
「随时都可以起行啦。」
三道人影站在位于画廊广场东边花园中央,门外是一遍荒芜的草原,平时人烟稀少,作为逃走的开始实属最适合的地方。
「属下只送到这里,请少主和飞儿小姐走到出口,外头已有人接洽的。」
托雷把棕色斜背麻袋递给莫罗,嘱咐他:「里头是替换的衣物和金钱,请小心保管,外面的人不如这里单纯,请少主谨慎行事,以免堕入陷阱。」
「托雷不走吗?」
「很抱歉,属下必须留在画廊。」
「但我走了,你会被指责……紫纫也会感到为难。」
「……没问题的,属下不会有事,副廊主也是。」
「对呢,我什么都做不到,现在甚至――」「不要说这种话!」
「飞儿……」
「并不是要懂得做什么才行!」飞儿扠起腰,右手放在胸前,激动地说:「这并不是你一定得做的事,就如我也不一定要成为盛世者!」
「可是……我……」
「少主,请不要妄自菲薄,属下认为少主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了保护这个脆弱的世界,你已经牺牲了太多。」
托雷诚恳向莫罗说。
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莫罗的母亲消失于这世界,父亲为寻求取回颜色的方法而离开了画廊、抛下只得六岁的莫罗。留下年幼的他继承沉重的担子――画廊廊主的位置。
为了在日后管理城市而放弃玩乐,被不同课程填满,失去享受童年的权利。
为了这个世界,莫罗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停努力,但要背负的担子实在太重了,身为廊主的莫罗总有一天必须要选择牺牲某人的性命来延续「浮世之画」的力量,而其中包括了他自己本身。
「托雷……我会回来的。」道出宛如承诺的说话,莫罗偕同飞儿向前迈进,在廊上急行,为免被人发现而减轻脚步声。
很快来到东边门扉,莫罗看到门前有一道人影,对方避开月亮的光芒,溶入在墙壁的影子内,他们无法看清其身份。
他伸手拦住后方的飞儿,两人在离黑影数步前停步,谨慎地说:「是谁?这么晚在画廊干嘛?」
「莫罗,我也想问,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紫纫……」
黑影踏前,沐浴在光线下是一身正装的紫纫,他昂然挺立于通路上,口气和平常无异,彷佛他们并不是身在深夜画廊的东门前,而是在晴朗天的花园中闲聊。
「托雷呢?这么晚你没和他在一起,反而和那泼辣丫头在一起,难不成想私奔?」
「才不是!」
「哦,那么你们出现在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呢?」紫纫转头,直挺挺望进莫罗浓金的眼眸:「莫罗,你能告诉我吗?」
「我――」莫罗几番吞吐也说不出话,他觉得无论说什么话也只是借口,紫纫见状,无奈地轻叹。
「你是不是找到答案了?」
「呃?」
「你是否愿意为了保护世界而牺牲梦想的颜色呢?」
莫罗沉默,连风和虫都不敢打扰似地,这时静谧得很,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到,尤其是莫罗变得粗重的呼吸。
「……我很害怕啊,紫纫。」垂下的双手抓紧裤管,为了防止它们因恐惧而颤抖。
「我怕得连眼都不敢张开,碧她――为什么我要为了那些不认识的人而变成那种东西?」声量渐渐变大,换成带着忿怒的咆哮:「我不要!我不要变成空!」
紫纫背负双手,凝望莫罗,视线没有怒意或嫌弃,单纯而包容着选择逃走的莫罗,平静地问:「我明白了。」
他退到路的旁边,这举动使莫罗和飞儿感到愕然,不知所措地互相对望,最后由飞儿开口:「你想怎样?」
「没什么,因为你们决定要离开。」
「紫纫……」
「你们不快点走待天亮就会有其他人发现,那时我也不能让你们离开。」
「这……」
这比起他指责更让莫罗犹豫,假如紫纫狠狠骂他一顿,反而令他觉得好受一点,罪恶感和责任心令他无法迈开脚步。
最后是飞儿拉起他的手,奔向出口,在奔跑的期间,莫罗不由自主地盯住紫纫,看到对方的嘴唇蠕动着,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不知怎的他知道紫纫想说的话。
「去寻找你的梦想。」
莫罗禁不住鸣咽出来,但脚步不再犹豫,彷佛受到鼓励似的,率直地跟随飞儿。
一直凝望莫罗和飞儿,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于门口,紫纫伸出右手张开再合拢,回想起在碧流色前莫罗故作坚强的模样,和当年的他如此相像――为了压抑恐惧而强行蒙住双眼,但那面具是何其脆弱,只要稍稍一碰会碎掉,然后被恐惧占据,可耻地想逃开这一切,但是――
「感到迷茫、恐惧和无助,然后逃跑,这一切因为你正视它,才会发现如此巨大和艰难,但当你再次决定面对它时,那这次你会确实克服它。」紫纫呢喃:「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为什么阁下不阻止?」一道声音从紫纫背后响起,语气恭敬而有礼。
紫纫转身凝望同样沐浴在月光的青年,浓灰色调的头发闪耀银光,深浅不一的紫眸没有迷茫。
――和自己不一样呢。
「我还不想死,即使拥有天才头脑也敌不过画廊顶级高手的攻击,再者――」紫纫收起嘲弄的微笑和戏谑的语调,重申:「我相信他。」
「托雷,他比你想象中坚强,比我、甚至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坚强,所以我相信他,即使知道所面对是如何可怕,即使他逃开了,他仍会再度站起来,重新抵抗它。」
他背对托雷,看着高挂在夜空的月亮,皎洁无暇却无法照亮这片肮脏的大地、这片被白色的肮脏所沾污的大地。
「而且要牺牲两个臭小孩而苟且活下来,我才不屑做。」
「副廊主……」
「虽然这样,但你所做的一切,我并不赞同。」
「……非常抱歉。」
「你应该要道歉的人不是我,而且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的。」
紫纫语毕,转身走回画廊的中央塔,独留托雷于被黑暗支配的庭园中,托雷凝望莫罗和飞儿消失的方向。
属于初夏的晚风吹送,带着暧昧的湿润,和树叶交织成出仲夏夜之曲,伴着硕大圆月的光芒,成为了托雷唯一的舞台。
「跑吧,请跑到世界的尽头。」
「吾主。」他把右手覆在胸前,那是托雷出生之地的传统礼仪――对皇族的敬礼,紫眸倒影半月,像闪耀的紫水晶似地生辉,道出他的渴望。
「请获得无与伦比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