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鹤有点犯嘀咕地反复地打量着自己,她的身体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身体。她的五感已经灵敏地能够感知到方圆十步之间的一枚落针,水银色长发及腰臀,发丝纤细而轻薄,十分服帖地覆盖在头颅上,衬与白皙的肌肤,只能说是美人如画,可惜就是美得有点过于精致,有些虚幻。

  这种变化,她当然不反对,又有那个女孩儿不希望自己倾国倾城呢?

  但是她总是觉得这银发太“怪”了。好像这头发是活的生灵似的,还有些暖和气儿。

  不过,她已经是心灵饱受蹂躏打击,见怪不怪了。

  就算这是美杜莎的蛇发,大概也只是“哦,蛇发嘛”这种程度的一声轻叹吧。

  然而,世上令她动容惊叹的东西,还是有很多。比如——

  “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十七岁的新手入门级女巫有点纳闷地瞅了一眼悠然自得的太宰治,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狐疑之色:“作战计划?我们有过吗?”

  “当然有……才有鬼!”太宰治毫不做作的坦然的态度,反而令少女无话可说了,只听他悠悠地解释道,“本来我们有无敌外挂的嘛,还要什么计划,一路A过去就可以出GG了嘛……但是现在自有本土国情啊,我现在差不多还是一级小号,怎么能直接去见你家的主上,区域级别的世界BOSS,万一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了,我岂不是得扑街?”

  红纸鹤大概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但是更加不明白他的做法了。

  再说了,东海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这个形象,实在扣不上吧?

  而且这些乱七八糟的网游名词带来了更多的槽点,反而让她意外地不知指摘什么好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豪华的赌场。

  乘云白影号上下十二层,除去底仓的货舱两层,与独属于东海侯的最高层,中间的十层船舱俱是豪华船舱。

  十重船舱有着十重门的说法。这是一个挑战项目。

  因为这十层的豪华船舱俱是有一座中央的赌场,赌场正中,纯金铺地、金箔成穹顶的金色塔楼里,会永远坐着一位守门人,他们永远存在。那是十个有着非凡的赌技的守门人,赢过其中任意一个人便可以从这里得到一件绝世的宝物,而赢过十个人的人,更是可以向东海侯提出一个任意的请求。

  东海侯一诺千金,对于世上很多凡人来说,那就更是近乎无所不能。

  所以,这个任意的请求很大程度上,等于万能许愿。

  尽管要登上乘云白影号的船票本身就是一票千金,但是还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除了慕名而来,交游各方名士,周游列国之景,还因为它是一个海上的舞姬之城与狂赌之城,有着一夜暴富的故事,与万能许愿的传说。有无数人在此一掷千金,挥金如土。

  否则,纵使东海侯权势滔天,那他的财富也经不起这乘云白影号的日夜挥洒。

  “你觉得我是怎么做到让这座船上所有的人意识到我的存在,不会感到任何陌生的,觉得我理所当然地是他们的一员的?”

  太宰治说话的时候,正在开始切他今天的第四条澳洲大虾。

  前面三条澳洲大虾、两只烤羊腿都被他切得零零碎碎,脱去龙虾壳,剔去羊腿骨,堆在一旁的银盘里,洒了紫苏末和胡椒末,堆成小山一样,却没动几口。其他客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圈子,虽然红酒的高脚杯堆叠成琉璃塔,鲜红的龙虾,酱色的小牛排,肥美的小羊肉,摆在桌宴上任人大吃畅饮,却也不会有什么人像他这样独霸着一张矮桌,手上银刀不停。

  若是在厨房里看见他,一定以为他专司切肉。

  幸运的穷小子来到这里,第一件事情也是为着豪华所震慑,而不是若无其事地大吃一顿。

  红纸鹤真恨不得立即头钻下去。

  “你就这么饿吗?”她不得不顶着镇定自若的微笑,低声地提醒自己眼前的这位大高手注意一下“高手风范”。

  太宰治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饿了,你要知道,ATP三磷酸腺苷重组合成临时的DNA、RNA可是一件体力活儿。

  ”体力活儿?天啊我彻底无法交流了……红纸鹤简直是受够了这家伙的胡言乱语了。

  太宰治却是依旧在很有节奏地切着大虾,撬开甲壳,切分粉嫩鲜红的虾肉。

  他的目光余光扫过红纸鹤,首先就落到了她的一双手上,十指很纤细,那是一双很适合用来弹钢琴的手,洁白修长的外表下,具备着直接均匀细长的过人之处,他过人的眼力甚至能够计算出她的双手肌肉分布极为合理,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经过系统的改造,无法量化单元地掌控每一寸肌肉组织,可能抗击打能力并不能够超过低硫磷钢铁。

  他下意识地转动起手中的银餐刀,注意到这个细节的红纸鹤也安静了下来。

  她意识到他有话要跟她说。

  从他的习惯性的小动作上判断出来。

  能够在一座最顶尖的游轮之上那么多的少女之间爬到女仆长的地位,她绝不是蠢货与花瓶。

  她很细心。

  风鸢曾经就说她是个很适合学琴的人,可惜心思不够清净。琴中大国手这么说,说得实在对极了,以至于偷学女巫禁忌的她之后见到风鸢,都刻意避开。

  风鸢看重的就是她的细心。

  红纸鹤看着太宰治手中的银餐刀,就意识到这个细节代表着他在思考,她就不再说话,主仆的关系在她的意识之中是很明确的界限——毕竟对方掌握着她的“真名”。

  两人间就沉默了下来。

  “我所展示的心理暗示,本质上是一种以视觉为武器的技艺。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心理暗示,而是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你可以叫它——极限屏读Extreme Screening。”

  红纸鹤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自问自答之前所谈论的那种近乎灵异的“催眠暗示”技术。

  然后太宰治的话语就令她又是一愣。

  “你想要学,对吧?”

  红纸鹤确实很想学习,被那位疑似女巫之王位格存在的阿芙伽德萝前辈寄宿身体,虽然体悟到了很多古奥森严、万金不得的技艺,可是她却完全无法理解,更遑论是练习,掌握。就像是原始人面对工业革命,乃至与信息革命,那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东西,完整的图纸和完美的演练也没办法教原始人掌握。

  这简直是折磨。

  “是的。”红纸鹤直言不讳地说道。

  “好,那么从此刻开始,你就是我的学生了。”太宰治脸上原本虚浮的笑容转瞬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那种表情让红纸鹤不由得再次回忆起初见之时,一个时辰之前他与当世第一的东海侯虚空交手的情景——如神如魔。

  她不会这个时候问什么“是真的吗”“不会是开玩笑”的蠢话。

  她面色不变地问道:“老师,可有什么规矩吗?”

  太宰治眼瞳之中闪过一抹激赏,少女的心理素质与机变能力让他满意:“规矩说不上,或者说虽然很久以前立过很多规矩,但是过去的东西不提也罢……只是有好几个根本点是一定要说一下的,可能你现在不理解、将来也不一定要用得上,但是规矩必定是规矩,如果你不从这规矩,那么我就不能收你为学生。”

  他说得风轻云淡,就像是一个很懂得生活享受的绅士,在吃着肉质鲜美润滑,蛋白甘美醇厚的美食之际,与一个颜值不错的姑娘闲聊一二,不一定出自刻意的目的,不一定存在情欲欲望,只是一种态度,如风清,如云淡。

  但是……红纸鹤却觉得他此时像是山崩之前的山。

  令人窒息的厚重。

  她不敢高声言语。

  于是,她很自然地顿首,很自然地躬身行礼:“老师,请示下。”

  “第一,法无授权即禁止,法无明令即自由。你不需要明白什么是法,因为你现在还生活在这样一个类地行星的生物圈之中,你还没有进入过真正的宇宙观的资格,但是既然你向我来求学,那么作为我所传承的这一支秩序侧的理念,你就要贯彻己身。并在你真正踏足世界上侧之时,让它成为信条,当然,一旦选择了是没有反悔一说的。”太宰治悠悠地说道。

  身为女巫的红纸鹤自然不会以为这只是随口不作数的口头承诺,她想了一下,才认真地回答道:“好。”

  不过她一瞬间却也有些古怪……这“法无授权即禁止,法无明令即自由”是议会堂那帮民党的宣传教材里面的内容吧?

  “第二,你是我的学生,我让您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作为学生,没有权利讨价还价。”

  “好。”

  “第三,事先说好,我们是有自己的宗教信仰的,如果你还念什么上帝基督,或者别的什么阿撒托斯、奈亚子,如果被发现了的话,后果自负,在信仰上面可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这是零容忍的红线。”太宰治说到最后的时候,居然两手左右开弓,同时大吃大嚼起了龙虾和羊肉,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完全是一副随意随性的模样,却莫名地令少女感到了几分危险的气味。

  “我的好奇心从来不重,毕竟我是女巫,畏惧神秘。”

  女巫,这个理由,确实是很有说服力,毕竟玩转基因的响应机制的,几乎和那些沟通深渊的魔女一样,好奇心太盛的,都死绝了。

  “我很满意你的服从性。”太宰治的吃相很优雅,这虽说有点说法奇怪,但是却是事实,他坐姿方正,两手刀叉动作灵巧,充满了贵族礼仪气质——

  唯一破坏形象了的,便是……他吃得太快了点?!

  简直是风卷残云的快速。刚刚才过去半分钟不到,四只龙虾、两只烤羊腿就已经消失不见踪影。

  红纸鹤深深地觉得这个不靠谱儿的老师说话之前能够擦干净嘴上的油光,并且不要那么一心多用、十指灵活地叉着雪白的虾肉,可能会比较要威严。

  看到红纸鹤闪烁的眼神,太宰治不由地就回头一瞪:“不要用那种看不靠谱儿萌物的眼神看我好不好,不要执着皮相啊!”

  顿了顿,他端起架子,肃起表情,静了那么一会儿,就真的瞬间给人一种威严感。红纸鹤差点就真他么地信了这家伙也有靠谱儿的一面。

  然后——

  打了饱嗝,酒气混杂着腥气一切涌上来,太宰治的四肢百骸似乎被一瞬间放松。

  露出慵懒的笑容,像个发酵失败的面包,瘪了下去。

  红纸鹤忍不住地就噗嗤地笑出了声。

  太宰治无奈地顿了顿,等少女笑完了,表情认真地沉思了一小会儿,用餐巾擦干净嘴角,很平静地坐在原处,就让气氛变得严肃了下来。

  话题开始严肃向——

  “极限屏读Extreme Screening,首先申明,这不魔法,这很科学。并且它和你所理解的这个时代心理学并不相同,虽然可能有一些关联,但是真的是天壤之别。19世纪,20世纪,21世纪,依旧生活在肉体躯壳的人类历史中,心理学研究从学科分支上看,分为普通心理学、变态心理学、认知心理学、实验心理学、生理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等等,而我现在要教授你的,Extreme Screening就是从生理心理学上发展出来的一门科学。”

  红纸鹤听得很认真,虽然很多疑惑,但是有一点,也许太宰治说的并不对,她服从性的外在之下绝对不是一颗服从的心,她比很多叛逆的人更加叛逆。她如饥似渴地听取着每一句话语,把它们记忆拓印下来,留待之后反复思量。

  少女的一双眼眸闪动着思考与智慧的光泽,本就姣好的面容上更是流露出惊心动魄的美丽气质。

  “达尔文的‘盲眼的钟表匠’指出一个核心,那就是人的眼睛无比复杂,当然达尔文并无法了解眼睛有多么复杂……与其说我们的眼睛像照相机,更不如说它像是一个附脑——我们的许多视觉感知在光线刚刚到达触及视网膜时就发生了,比中枢大脑形成景象要早得多,它具备着相当于大脑的一定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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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盲眼的钟表匠:反对达尔文的进化论的人曾经提出一个对达尔文的刁难,如果进化一步步物竞天择之中产生,那么结构复杂的眼睛在成为最终的形态之前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岂不是永远进化不出眼睛?——本文是借用强调眼睛是一个复杂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