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正常。
不必讶异,在日升日落潮涨潮退万物都周而复返,被莫比乌斯之环束缚的世界里,可能从某处就早已崩坏了吧。
偶然、巧合,也被成为机遇、挑战。被商业家歌颂为一夜暴富又或是倾家荡产的选择题,被科学家批判为实验中最为烦躁的干扰因素,又或是懵懂儿童闭眼一掷的概率。
贬褒不一,却都是被视为异端的存在。
因为它杂乱无章,无迹可循,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老流氓。
因为它充斥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却总被撇于阴暗的角落。
因为它的无序性,让最为聪慧的智者都只能喟然一叹。
所以这个世界,不正常。
因为越是未知的事物,越是让人恐惧。
所以它被尘封、被埋没。
……
“看完了?”
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睁大眼睛略带羞涩、但眼中更多是期待之色,长乐于是又胡乱翻了翻,但当看到后面什么一堆名字扭曲的科学家带着一家晦涩的名号蜂拥而出,他便立马将文稿甩在一旁,揉着眉心抱怨道:
“真是恐怖的精神攻击……大科学家,你今天又是抽了什么风?”
听到这句话,少女明显一脸不悦。
“我可是满怀着探讨真理的崇高理念来给你拜读这神圣的智慧之光,长乐,请你捡起一点对科学的敬畏好吗?”
“呸,那也是对科学,你这压根是伪学好吗!”
长乐睁大眼睛。
“诶,你、你看完了吗?”
少女面色羞红的绞着手指。
“嗯,看了前面一点点。”
“其实这次我主要是从瑞典心理医生卡尔·古斯塔夫·荣格的论文——”
眼见少女要发疯似的高谈论阔,长乐立刻急忙打断她:
“小缘小姐,不是我瞎讲,在我的眼里,你的论文简直是乱扯。”
“为什么?”被称为小缘小姐的少女嘟起嘴巴。
“偶然性的确是世界的组成之一,但你这么片面强调偶然性的作用,难道让必然通通见鬼去了?有因有果才是王道,照你这么讲,我成天啥都不干,就能日收斗金,这破店就能一跃成为世界知名的花店了?”
小缘严肃的点点头,回答道:
“有可能的,也许会来一个爱花如痴的富豪为了几束花一掷千金也说不定。”
“噗,你可真会开玩笑。”
“你也是。”
长乐瞥了一眼小缘,“生气啦?”
“谁会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小缘面色一沉,“只是觉得长乐好蠢。”
“那还不是生气了?”
长乐伸手拉长她的脸蛋,少女姣好的面容瞬间怪异起来。
“你是两位举世闻名科学家的智慧结晶,我不过是个花店老板,当然我蠢咯。”
“什、什么智慧结晶,听起、起来像机器人一样。”
小缘口音模糊的抱怨着。
这位少女全名叫做原缘,与长乐不一样,她是顶级的优生儿,双亲曾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提名,虽说后面惨遭落选,但还是让长乐咂舌不已。
比起盛名在外的父母,原缘更是天赋异禀,她的履历长乐曾有幸目睹过,小时候还在什么异想天开之类的小玩意得奖,后来直接混迹到了国外,巅峰时曾荣登美国《科技》杂志。
但为什么说是巅峰时呢?因为原缘曾跟长乐说过——
“我一定要找出没人发现过的真理!”
原缘是在很小的时候观看什么勾股定律、万有定律之类才诞生了这个念头。
她曾不止一次抱怨着出生太晚,这些简单的定律换她她也能发现,以不至于现在总是要延伸他人的理论。
所以她堕落了,堕入邪道。
再无巅峰的荣光,成天醉心于伪学中无法自拔。
前几天甚至还抱来证明花是外星人的退化产物的论文,看得长乐心惊肉跳。
长乐对这位少女的堕落曾不止一次表示过叹息,并多次劝她重归正路,但没有一次成功。
“长乐,我无法系统的跟你解释,但这篇论文绝对是划时代之作!”
“这话我都不知道听了几遍了……”
其实长乐曾经也是个热血青年,在原缘的蛊惑下,一度弃店而走,摇旗呐喊世界属于鼻涕虫的这一惊悚理念,并后成功建立鼻涕虫教,教员高达五百名,后被警方一举击溃,首领长乐被拘留思想教育三天。
自那以后,长乐一夜成长了,连小星也说长乐多了大人的深沉。
嗯,要是再信原缘,长乐立马一头撞死。
“只不过小缘,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老把这些鬼东、啊不论文给我看?”
小缘沉默了,过了良久她才开口: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懂点东西,多爱点科学,毕竟——”
“天才,往往是寂寞的。”
“你再摆出这种大叔的样子信不信我打死你?”
“那你可能要想好袭击国际友人的下场是什么。”
小缘认真回答。
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忽然门口的风铃哗啦啦响起——
“长乐长乐,今天进了什么花呀?”
进来的是一名清丽脱俗的美女,乌黑长发披挂在脖子一侧,一双晶莹如深海黑玛瑙的大眼睛仿佛只要微微一眨,就像是在笑般。
她身背墨绿双肩包,明艳动人。
相比之下旁边这位少女,少女这个说法的确是无可厚非,娇小的身躯配上圆圆的娃娃脸,可能是没有继承到她母亲如火般的外国风情,身材也十分贫瘠。
“哼,长乐,我走了。”
原缘将桌上的文稿抄起抱在胸前,利落的下了椅子。
“要不要送你?”
“不用。”
“诶,小缘这么快就走了?”
美女眨巴着眼睛。
“两个小时,够了。”原缘头也不回。
“噢噢,”美女点点头,“长乐长乐,今天进了什么花啊?”
“挺多的,我慢慢跟你讲。”
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原缘皱皱眉,暗骂道:
“虚伪!”
末了不忘还加一句:“见色忘义的混蛋!”
骂爽了,原缘才加快脚本走出花店,但与此同时风铃声再次哗啦啦响起——
“不好意思哈。”
原缘揉着鼻子,想着肯定已经发红了,但幸好她下盘够稳,论文还在手上。
不待她抱怨什么,只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哇,你有够矮的,怪不得我没看到你。”
原缘无名火怒起,狠狠瞪了那家伙一眼。
“没家教。”
末了不忘狠狠踩上一脚,撞开这家伙冲向店外。
“轩儿,你说我是遭了什么罪,刚从意大利订制的皮鞋啊。”
那家伙也不嫌脏,用袖子擦了擦皮鞋,单从这件衣服的精致程度,可能价位就不下这双皮鞋。
但这家伙却像是市侩无赖,嚷嚷着再碰到原缘一定要她赔双倍的价钱。
旁边的轩儿却是掩嘴柔柔一笑,道:“口舌之罪,你也没点女孩子家的样子,不如这皮鞋就扔了买个教训吧。”
“也行,反正穿着也不舒服。”
女子倒也洒脱,长腿一蹬,皮鞋如同草芥般被踢至一旁。
轩儿看着这位从小的闺蜜,知道她这不羁的个性,抿嘴一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听闻这店最近名气很大,如今进来一看,也不过如此。”
女子扫视一下四周,满是不屑。
“天下花店,卖的不都是花?”轩儿脸上倒是赞许之色,“名气大,自然靠的是品味,还有店长独特的魅力。”
此话不假,虽说花店规模窄小,但淡雅的装饰与如同森林庭院的摆放,还是看得出设计者的用心之处。
品味倒是很符合生性朴素的轩儿。
“女人爱花不假,但大多都是男人送花。”女子说,“恐怕这店主是靠皮囊吃饭的家伙吧?”
此话同样也有理。名气之大传到女子耳朵中,多半是上流贵妇的茶后杂谈,男人买花多半也不对这优雅的摆设有所触动,所以也是合情合理的推测。
“百闻不如一见。”脾气好的轩儿不会争吵什么。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其实轩儿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在里面说话的男女,男的俊美,女的动人,像是一幅画。
女子也早就注意到了,店并不大,两人进门动静也不小,只不过这店长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她们,这才让女子很是不爽,满嘴挑剔。
走进了,才听清男的讲话声——
“小星,这蓝玫瑰,又称蓝色妖姬,是靠科技的发展人工培养而制的,这颜色,是不是很漂亮?”
“嗯,很美,但感觉和昙花一样。”
“因为它的花语,是‘不可能’。”
轩儿的内心忽然被两人这简单的交谈给深深一戳——
很涩、很痛。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世上都在歌颂蓝玫瑰的惊世艳艳,谈论的都是代表‘奇迹’的话语。为何先生反其道而行,作为卖花人,未免太寒卖花人的心了吧?”
“世上都在歌颂蓝玫瑰的惊世艳艳,谈论的都是代表‘奇迹’的话语。”
“未免太寒卖花人的心了吧?”
正值长乐讲述蓝玫瑰的时候,听到了这么一个清淡的声音。
他不禁回头一看,心叫真巧。
巧。真巧。
太巧了。
如瀑的长发垂腰而下,她的脸色很是苍白,眼睛里却满是平和。
她一身浅蓝长裙,加上清淡的气质,给人一种虚幻的美感。
就像一朵蓝玫瑰。
长乐不禁赞叹这世间的神奇,刚讲着蓝玫瑰,就来了一位跟蓝玫瑰一样美丽的女子,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他勾起一丝笑容,不紧不慢的反驳道:“寒心恐怕是没有吧,作为一位卖花人,我只不过是将心中所想表达出来罢了。”
长乐放下手中的花盆,“人类造出的事物,若是自大冠上‘奇迹’之名,岂不是啼笑皆非?这词太绮丽,我还是偏好‘不可能’。”
“当然骗骗小姑娘自然还是要换一套说法。”
长乐耸耸肩。
“先生真是博学风趣,果然所传不假。”
轩儿淡淡一笑,却是要迷乱长乐的双眼。
“呵,讨生活的技巧罢了。”
长乐偏头不敢直视。
“两位是来买花的吧?”
“没错,不知先生有何建议?”轩儿虚心讨教。
“建议嘛……不如先改改称呼吧,先生听着怪别扭的。”
“敢问先生贵姓?”
“长乐。”
“长乐……?”轩儿不解。
“叫我长乐就行了。”
“长乐先生,我叫蓝轩,蓝天的蓝,轩辕的轩。”
“好名字。”
长乐却是心里一惊,蓝家公主,大人家啊。
微微提神,长乐回归主题——
“蓝小姐,不如你就挑这盆蓝玫瑰吧。”
“为何?”
蓝轩却是微微皱眉。
蓝小姐对蓝玫瑰的见解颇精,姓氏也是单字一篮,但要问最大的理由,” 长乐微微一笑,“我觉得你就像朵蓝玫瑰,一见面就感受到了。”
“好一个美花配美人,”旁边的女人终于是逮到了机会插嘴进来,“我说小哥,你这搭讪技巧未免太挫劣了吧?”
“孤雪。”蓝轩看着女子,却毫无办法。
长乐听到这满是讽刺的语气,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来者。
一身看着就精贵的衬衫与牛仔短裤,黑色垂肩短发下是一脸轻狂的神色。
她抱胸而立,一双玉足裸露在外不耐的打着节拍。
品味独特,放荡不羁,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长乐心里暗暗评价,但表面还是恭恭敬敬。
“看来这位小姐不太喜欢我。”
“我叫南宫孤雪,”南宫孤雪冷冷一笑,“不知长乐店长见到我又有何感想?”
长乐耸耸肩,抱来一盆紫罗兰。
“刚进的紫罗兰,喜欢吗?南宫小姐。”
“我讨厌这个颜色。”
“没事,还有红色、蓝色、白色,不知南宫小姐喜欢哪种颜色?”
“我,”南宫孤雪微微一顿,“讨厌罗兰。”
“看来是南宫小姐肤浅了,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你如果说讨厌十字花科植物我还略知一二,但是讨厌罗兰,在下是没听过这种说法的,莫非你说的是法国大骑士罗兰?那你来我这花店作甚?”
南宫孤雪立马涨红了脸。
“哼!只会扯口舌之快!明明是你自己孤陋寡闻!”
“孤雪!”
蓝轩终于发话了,愠怒的声音让南宫孤雪一下子瘪了下来。
“抱歉啊,长乐先生。”蓝轩只好这么说着。
“没事,小孩子的话我并不在意。”长乐微微一笑,忽视了南宫孤雪恶狠狠的视线。
“先生是很有见地的人,只不过为何看到轩儿,却想起蓝玫瑰呢?”
“这种事情玄乎,就像南宫小姐不喜欢我一样,我见到你就想起蓝玫瑰,见到南宫小姐就想起紫罗兰,是没有缘由的。”
不知为何长乐想起了原缘的那篇鬼论文,这些事情,的确是玄乎不解。
因为蓝轩像蓝玫瑰,所以长乐想起了蓝玫瑰。
都只不过是突兀强加的因果。
只是两者相似罢了。
“那这盆花我买下来了。”
“好的,小星,带两位小姐去结账,顺便包装一下。”
旁边一直没说话逗着含羞草的小星终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们可以向小星要下我的电话号码,有事可以随时咨询我。”
“轩儿家有专业的园丁——”
嚷嚷不停的南宫孤雪被蓝轩一把捂住嘴。
“好的,我记住了。”
蓝轩微微一滞,“你们这,刷卡吗?”
“不……刷……”长乐眨了眨眼睛。
“那麻烦了。”
蓝轩无奈一笑,“那这张信用卡就给你吧,密码八个零。”
“……里面多少钱?”
“可能近百万吧。”蓝轩语不死人不休。
真、真的有土豪一掷千金!!
长乐目瞪口呆。
“轩儿,你看这些家伙,钱一砸就现回原形了。”
南宫孤雪在蓝轩耳边偷偷笑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这长乐怎么能忍,当机立断——
“那这花权当送给蓝小姐了。”
“这怎么好意思。”蓝轩掐了掐南宫孤雪,让她不要多嘴。
“就当是结识两位小姐了,蓝家公主与南宫小姐。”
“我也是大人物好吗!”南宫孤雪气不过。
“先生见地果然不一样。”
蓝轩深深看了长乐一眼。
与此同时,小星已经包好了蓝玫瑰。
长乐温柔一笑,接过赠予蓝轩。
“话说不知长乐先生要送我什么花语?”
“‘奇迹’。”长乐微微一笑。
蓝轩眼睛一亮,随之又黯淡下去。
“莫非我就是那种无知的小姑娘?”
“怀有希望的人,不一定是无知的小姑娘。”长乐一语双关。
“托先生吉言了。”
蓝轩接过了玫瑰,长乐不知觉嗅了嗅了手,嘀咕道:“还真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原本心事重重的蓝轩瞬间羞红了脸。
旁边的南宫孤雪都看呆了。
“混蛋!你在耍流氓吧!”
南宫孤雪高举粉拳,誓要与长乐一决雌雄,可被蓝轩连忙抓住就要往门外跑。
“蓝小姐要多劝劝南宫小姐读书啊,别让她再像今天一样当众出丑。”
只听到了风铃哗啦啦声,长乐透过窗户看着店外离去的二人。
“长乐长乐,你们刚刚到底在讲些什么啊?”
小星这时才抱怨着。
“太难懂了。”
“可能,”长乐目光微微一暗,“这蓝小姐也差不多了。”
“啊?”
小星捂住嘴巴。
“她、她怎么啦?”
“不清楚,我瞎猜的。”
长乐耸耸肩,摸了摸小星的头。
“小星,就算她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能帮上忙的。”
“我明白。”
小星点点头。
长乐并未错过她眼中的落寞,淡淡一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
“给,你的满天星。”
小星眼眸里仿佛多了满天的星辰,璀璨亮人。
她真的很适合笑,小星的笑,总能让人内心一暖。
“长乐最好了。”
“那当然了!”长乐插腰意气风发。
小星抱着满天星,静静的盯了会,忽然道:“长乐你这次不是说进了四种花吗?”
蓝玫瑰、含羞草、紫罗兰、双生花。
长乐只是大约一提,还只讲到第一种蓝玫瑰。
“没事,还有时间慢慢聊。”
长乐缓缓看过那些静放在旁边的花朵。
不过真是巧呢。
长乐想着。
进了什么花,就碰到了跟花一样的人。
还是料到了碰到什么人,才进了什么花了吗?
长乐并没有发现,在唯美的花海中,蓝玫瑰——
却开始渐渐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