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分发给了每一个指挥官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物件,按照克鲁格的说法,分发这些物事的原因是“大部分情况权当消遣,关键时刻或有奇用”。伊恩在领到这些东西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其归类放置在了最合适的地方,那支格里芬I型紧急求救用信号笔,则被伊恩放在了办公桌的抽屉之中,他十分庆幸自己在那一刻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不然的话,他此刻已经是铁血名单上又一个被划掉的名字了。

  他并没有告诉vector这支笔的事情,原因是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女孩们能以这么快的时间赶回来,按照他的计算,最快也得比现在晚上个十来分钟的样子。他不希望将这种渺茫而脆弱不堪的期盼给予他人,对于他而言,这比一开始便陷入绝望更加可怕。

  他经历过许多次绝望,而让他真正感觉到那种让世界变得灰暗,一切声音都在耳边消失的悲哀与痛苦的,只有两次而已。而那两次正是希望之后骤然降临的绝望,纵使他并未被击垮,而是苟延残喘着挺了过来,对那种感受的恐惧也永难忘怀。他没有思考过人形的情感存在与否的问题,但他绝不希望vector在临死前去感受这种撕心裂肺,足以将寒冰再度冻结的痛苦。

  可现在他忽然有些后悔了,如果他早一点说,或许vector还不会像方才那般狼狈。

  “指挥官,你在哪里?!指挥官!”耳边是索米有些沙哑的吼声,人形的声带极度仿真,伊恩甚至可以从那与平日相比略有些扭曲的嗓音中听出她刚刚才哭过。这声音让他如梦方醒,他暗自斥责着不早一些回应的自己,从掩体之中闪身而出,看见了正在朝训练场的方向冲刺的索米。但同一时间,也看见了她身后正准备举枪射击的开膛手。

  “趴下!”伊恩的反应极快,他一边大喊着,一边用最快的速度举起了枪,这一刻他发现他右肩的伤比想象中严重得多,即使只是被擦中,巨大的冲击力也使得他肩膀处有了轻微的骨裂。但这比起几个月前被智者一刀划开身体的痛苦要小得多,他竭力抑制着肩膀处的神经传来的哀嚎,朝着索米的方向扣动了扳机。这样虽然反应足够快,但若是索米的执行力稍低一些,或许就会造成误伤。

  可伊恩知道这绝不会发生,因为那是KP-31索米,是灰鹰小队的队长,是他的女孩。

  几乎是伊恩的“下”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索米完全不管身体的惯性,以一个略有些不雅的姿势迅速的趴了下去,在一瞬间的计算中,索米觉得这个姿势的确有些丢脸,可她同时也知道,在伊恩面前,一切的恐惧都是不必要的,他会为他处理好一切的。

  子弹擦着她的秀发飞掠过去,准确的击中了那个想要偷袭的开膛手,索米在地上顺势一刻前空翻起了身,又翻过了掩体,一瞬间便到达了伊恩的身旁。

  伊恩这时才来得及吃痛出声,当他缩回掩体中,长出一口气,扭头想要和索米说话时,他口中的第一个字便被他的喉咙堵住了。

  索米与他对视着,到处都沾着灰尘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在她那瓷娃娃般精致的脸孔上,已是泪流成河。

  她很害怕。

  当她收到紧急求救的消息时,灰鹰小队正在山间的小道上休息,突然响起的警报声让索米有些懵,当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手中的物资掉到了地上,顺着山崖滑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渊中。

  这兴许是感情中枢完成度高的体现,在最开始的时候,索米的脑海中是一片空白的,似乎顷刻之间这个世界便失去了温度,就连那将要落下的太阳也只是冰山深处的凝视。紧接着一切又是如此炽热,恐惧和惊慌像是止不住的野火,从她的头部扩散开,瞬间遍及全身,她忍不住的发起抖来。

  恐惧会慢慢转化成一种失控的力量,当她最后一次尝试联系基地,却只是收到一片杂音时。这种力量爆发开来了。她下达了抛弃一切物资的命令,让NTW开着最轻的那辆车朝着基地猛冲。灰鹰小队的每一个人都将心提到了远比嗓子眼高的位置,纵使几度险些堕入山沟,NTW却依旧将车速开至最大,兴许是祈愿构成了奇迹,在被路上的碎石爆胎之后,NTW依旧用极快的速度返回了基地,而那一瞬间,正好是伊恩和vector被反将一军,躲入掩体的时刻。

  不用任何多余的命令,带着愤怒与决绝的灰鹰小队用最快的速度加入了战斗,索米并没有看见伊恩的身影,她之所以在逼退军统之后带着哭腔呼唤,是因为她无比的恐惧,若是再也听不见伊恩的回应,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的人生很短,从诞生到现在不过两年,她虽然有队友的陪伴,却在这两年的许多时候处于诡异的孤独之中,被第一个指挥官抛弃过一次的她,就像是被放在了纸盒子里,在大雨中的公园哀鸣的小猫。而伊恩,就是那个撑着伞走到盒子前,弯下腰,拥抱她因寒冷而发抖的身子的少年。

  索米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不去管掩体之外就是铁血的士兵,她一头撞进了伊恩的怀里,在他的胸前抽泣起来,泪水将伊恩布满尘土的胸口打湿,这个坚毅的年轻人,此刻轻轻的拥抱着这个忠诚的少女,即将消逝的夕阳给他留下了最后一抹影子。那里有世间全部的温柔。

  被两边所夹击,军统不敢随意行动,打断了这段感人至深的再会的人,在伊恩的身边。

  “尊敬的指挥官先生与队长小姐,我无意冒犯,可在一个刚刚还在等死的负伤女性面前演这种戏码,未免有些残忍了。”vector颇有些打趣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索米在一瞬间像一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伊恩的胸口处“弹”了出来,后脑勺撞到了掩体中的墙壁上,她不由得吃痛出声。

  捂着后脑勺的索米脸颊绯红,她用一种惊慌失措的眼神望着vector,说话吞吞吐吐:“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在……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该在这里?”vector的伤口依旧疼的要命,但这并不能阻碍她轻笑着调侃索米,“是因为干扰了队长的大好机会么?”

  索米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低下头去吐泡泡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对于伊恩而言,无视她的毒舌,vector倒也将大家的精神拉回了现实世界,是时候组织开始反击了。

  然而伊恩没有想到,今天他似乎做什么事都不太如意。

  “咳……不好意思打断各位一决雌雄了,不过嘛……开放式结局也还可以,有韵味,是吧?”

  扩音器传出的男声中,带着一股伊恩难以忘怀的轻佻,他此刻尚不知晓,在他年岁将近,最后在眼前与耳边飞逝的走马灯里,这声音依旧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