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将简单的饭菜放于餐桌上,不想打扰老人休息的我趁此步入卧室。面向朝东的房间里充溢着阳光所独有温度与光彩。瞥视一旁的办公桌,我看到了一只被拆卸了的老式怀表以及一套修理工具。而在台灯旁的则是各种奖杯及奖状。

轻触那些修理工具,业务员能通过物件来获取物主的有关信息:

睡在客厅的老人曾是一名后勤军人,年轻时的他不但英俊非凡,其机械维修手艺更是首屈一指。而他的孩子也相当争气,考取了国外大学并成了一名业界闻名的网络工程师。

可以这样说,老人的前半生都是春天。然而,他的后半生却没经历夏日的铺垫与秋暮的传承,他所接迎来的是人生中最为酷寒的严冬。

拉开嘎吱作响的木板抽屉,我从中找到了能降低血压以及治疗脑血栓的药物。脑血栓在老人中发病率极高,这种病症对大脑的损伤是永久的,即便不停用药,效果也顶多是不继续恶化。

“哎,没用了……”

不知何时醒来的老人看着我长长叹了口气,而他的视线则一直锁定在那怀表上。拿起怀表的我看了看其内侧,上面刻有一排小字——赠父以报养育之恩。

通过触碰,我知道这表是老者儿子用他第一笔工资买来赠与父亲的。同时也是老人所最为珍视的东西。而如今,这表却坏损了,就像他与儿子的关系一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皱起眉头的老人挪开了视线,转而盯视着那些奖状的他像个发脾气的孩子般狠狠踱脚,“我以前……以前手很巧。”

老人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这双曾经带给他幸福、荣耀以及欢乐的手,而如今,布满双手的却只是老茧与伤痂。

“一旦开始怀念过去,就意味着人老了。”

这是我同事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对人类的了解比我更多更具体。但他觉得对人类来说,老去是必然的,比起一味的否定,接受并享受老去的过程也未尝不是种选择。

“你修了多久,这个表。”

“很久。”

走到我面前的老人很是困难地拿起了那些工具,颤抖不已的手别说是精准作业了,就连握紧工具本身也实属不易。

我知道,眼前的老人是修不好这怀表的,但是他就是不想承认这点。仿佛只要修好了这块表,他就能回到当初。

“不交给专门的钟表店吗?”

“不……我来修,这个我来。”

异常专注的看着手中的怀表,老人仿佛将整个生命都倾注了其中。他的动作或许迟钝,但是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经历太多失败的人是不会畏惧失败的,所以老者可能是在祈祷,祈祷上苍能让奇迹降临在他的身上。

“你的孩子多久没来看你了。”

双手插进口袋的我静静站在阴影中,我看着老人,不打算插手或是评价。

“很久。”

脑血栓所带来的损伤不允许使得老人说不出复杂的词句,他的记忆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现在的他很可能已记不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他清楚,他该如何弥补这一切:

老人的冬季是从其夫人去世那刻开始的,夫人的突然离世令老者性情大变。他开始变得固执、易怒。时常会和新婚不久的儿子吵架,而每次争执的结果也往往是两败俱伤。

那时的他自己都不明白怒从何来,更不会知道,这其实是他身体及精神状态走下坡路的开始。

在一次争吵后,老人便不再与儿子同住。也是在那次的争吵中,老人摔坏了象征他与儿子羁绊的那一怀表。接踵而至的不是儿子的道歉亦或者内疚,长期暴怒的老人血压激增,从而留下了病患。

及时的救治虽保住了老人的性命却没能让阻止病态恶化。他的大脑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损伤,可本该受人照顾的他并没回儿子那,相反,固执的老者选择独自居住。

也是在那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过分。他没脸回到儿子那去,更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他开始用这相对别扭寻求自我平衡。

老人认为只要自己能修好这怀表,他便能正大光明的回到家人身边。而事实上,他迈不过的,不过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饭要凉了,赶紧吃吧。”

“我们有见过吗?”

四目相对许久后,老人也开口问道。可在没得出确切结论前,我也不打算作答。最终,依然修复未果的老人放下手头的工具,长叹一气后,他也与我一同前往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