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去哪。”

焦急万分的老人并没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穿鞋的他显然是想要去寻找自己的孙子。然而这却是无用功，首先，他的身体状况相当糟糕，其次，他根本就无从下手。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会绑架孩子的绑匪绝非善类。

“我要去找他……”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吗？”将地上碎片全部拾起的我随之耸了耸肩，我不期待老人的回答，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就此住嘴，“以你这样的状态，情况只会越发麻烦。”

说回来，我完全可以在一旁静候老人死去。毕竟其生命岌岌可危，这样一来不但能交差，更不用大费周章的去找那孩子。但我不打算这么做，确切的说在我得出自己是否见过老人前，我不会这么做。

“待在家吧，寻找你孙子是警察的事。”

通过老人的坚定眼神，我看到了其答复。他不愿呆在这寂寥的屋子里坐以待毙，他会出门，用尽自己最后一份力去找寻爱孙。

只因为，他爱着自己的家人，且比任何人都希望去保护他们。

“不行。”搭住门把的老人轻轻晃动脑袋，“我要去找孙子。”

岁月压垮了老人的背脊，弯曲且萎缩了的骨骼更是令其显得矮小滑稽。我相信，人冥冥之中是能感觉到生命流逝的。所以，在他搭住门把的时候，老人也很有可能预见到自己的结局。

成功寻找到孙子的几率微乎其微，然而老人却愿意赌上自己的生命：

“这是我能做的……”坚定使得他的手不再颤抖，扭开门把的同时，老人也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我所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乓。缓步前行的老人关上了门，反倒是将我反锁其中。扫了眼卧室后，我也随之感叹：

“老人果真是健忘。”

我不知道脑血栓会对人造成怎样的伤害，然而通过那个坏怀表，我却能揣测出老人的感受：

毫无源头的愤怒会瞬时充涌其脑海，而这种莫名且强烈的情感会令他失去理性。强烈的情感通常不会持续太久，不过，毁灭往往却只需一瞬。所以，那不经意的行为很可能会造成难以治愈的伤害。

这是对自己的不满吗？我从怀表上读出的并不单单只是愤怒，我读到了深深的失望，而这份情感的对象并不是别人，正是老人自身。有关过去的记忆一直驻扎在他脑海的深处，这使得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与愚蠢。

人类的生命呈现一个山坡，当生命达到顶点后就不可避免开始走下坡路。不同人的区别，也无非是降入零点速度的快慢罢了。很显然，老人并没意识到他在衰老。他会因一些小事大动干戈，怒不可遏。并不是因为他的脾气有多么暴躁，只不过他本能的不想去承认，他老了而已。

正因为过去出色的，接受这老去对老人来说才会变得无比痛苦与困难。

啪！

凭借雷达，我很是轻松就找到了老人。此刻的他正上气不接下气的依墙喘息，但事实上，他并没走多远。没能发现我的他向来往的行人询问着什么，但又因为太过焦急，所以他根本就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些行人投来的是目光各有不同，有的鄙夷，有的怜悯，甚至偶尔也会闪过厌恶的。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人，可路上的行人却因为种种理由无视或拒绝了他。

试图敲墙发泄的在一个趔趄后重重摔倒在地，由此而来的疼痛令老人迟迟无法起身。积水水面反映出了他此刻的狼狈且与看，不忍直视自己的他异常痛苦的闭上双眼。再然后，握紧双拳的他开始敲打地面。

“没用，真没用。”

和过去一样，他仍旧无法接受自己的现状。反差越大时，由此带来的伤害也就越严重。

老人从来没哭过，而在这一刻，他却如孩子般抽泣起来。

“没人是越老越智慧的，而衰老则是所有人都无法跳过的人生环节。”

缓步至老人身前的我伸手拉起了他，摊开手掌将泪水擦拭，老人不知为何对我摇了摇头。

“不是现在……”

衰老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可惜的是这一过程不能暂停。人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减缓其速度。想必老人自己也知道其生命即将走至尽头，所以他才想在死前为自己的家人做些什么。

“回去吧，在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如同提前报丧的乌鸦，我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拯救那孩子不是你所能做到的。”

“不是我能做到，那谁来做？”

很是激动的给予否定，我头一次看到老人如此认真：

“我已经失去了儿子……我不想再失去孙子了。”

沉默不语的我只是看着他，看着老人晃悠悠的站起身，然后重复着之前的失败。他没带照片，同时也表述不清楚自己孙子的模样。他一直期待着某个行人能给予帮助。即使他们恶语相向，即使他们冷眼旁观，他都不曾放弃。

我就这样如木头般看着他，当夜色降临，人流数量不断下降时，我才发现现在已濒临撕票时间。正当我打算独自寻找目标的时候，一通意外来电却停下我的脚步。

神情紧张的老人既恐惧又激动，当我走近后，他才断断续续道出了手机那头的身份：

“是……绑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