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篇 其二
C姐大名叫做辛闻荫,因为住在C室,所以我为了方便就叫她C姐。
「没有毛巾,我找店员要了些餐巾纸——别馋啦。这是你的套餐,擦身子前先擦擦口水吧。」
就在我被搭救的一个小时之后,C姐两只手各端着一个盛了牛肉面和小菜碟子的餐盘放到快餐面馆的桌子上。
「还,还有我的份吗?」
「你不饿的话,那我自己一个人吃两份好了。」
「我我我我我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先擦擦身体么?」
「唔噗呜呼咿咕……」
「饿也别吃得那么快啊……肠胃会坏掉的。」
这种劝诫对于已经饿干巴了的我来说根本就是螳臂当——呜。
「肚子、好,好痛……」
不仅仅是暴饮暴食的后果,还有迟来的过度惊吓所引发的胃部痉挛。我在快餐店的角落抱着膝盖蜷缩着,每当身体抽动一下,眼角的液体便涌出一滴。
真是没出息呐。
透过眼角模糊起来的缝隙,我偷偷看着她,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即便是在吃面的时候,辛闻荫的身体也几乎保持着紧绷的状态,系成单马尾的棕色头发似乎是也为了方便行动,感觉只要她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就能开始干架了。
可能是我的错觉,但C姐在抬起头的时候,面部露出普通的女生不该有的棱角。即便不刻意瞪着什么,眼神中也总流露出一些盛气凌人的味道。
「救热……」
「嗯?」
咬到舌头了!
嘴里的口水太多了!
总之,就是遇上陌生人便不会说话了。
或者说,不会先手出击。
「……救了我,谢谢。」
「啊?喔。这么说好像是我救了你来着。」
「这种事也能忘的吗……」
「那既然认真要答谢的话,把这顿牛肉面请了吧!」
「救命之恩用一顿饭就能还清吗!」
「你是在小看牛肉面的重要性吗!如果道谢有用,还要钱做什么!」
C姐正义凛然地说道。
呃,原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吧。
「我付,我付……」
「其实本来不想让你付钱的,但最近缺钱,没办法。就当作收保护费了吧。」
「哪有保护费是在保护人之后才收取的说法啊……」
况且保护费还是一顿牛肉面。后面这句我没敢大声吐槽,只是小声嘟囔道。
万一被她认为是在小看牛肉面就坏了。
「哈?还没保护人就收保护费,那不是不良少女的行径吗?」
对方大声控诉道。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啦……」
「嗯?不对,我自己好像就是不良少女啊。那就换一个词——不先保护人就收保护费,那不是黑社会的行径吗?」
「不,都说了槽点不在那……」
完全被这份不良少女的正直传达的人格魅力所压制。
我看着端起碗,不顾形象地将加辣的面汤往嘴里倾倒的辛闻荫,还想试着模仿了一下,结果嘴唇在碗边上小心翼翼地探了半天,结果舌尖刚刚碰到一点热汤就被烫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腹部的疼痛甚至有些减轻。
「噗。」
不要看我笑话啊!
再说了猫舌头有什么好笑的!
眼神习惯性地想要逃往别处,头顶却被对方突然伸出的手按住。
不,其实是在抚摸啦,不过向下使的力气太大,感觉不像是抚摸而像在揉搓抹布。
「呜啊!」
「哦,抱歉,玩得太开心了。应该没揉疼吧。」
不是「疼么?」而是「应该不疼」。
……
还真是很负责任的估计。
「……没。」
「抱歉抱歉,你不喜欢被人摸么?」
好糟糕的台词啊。
从各种方面都是。
「不是喜好的问题,为什么要揉那么狠啦……」
「啊,就是那个,好不容易碰到这么可爱的女孩,总感觉不使劲揉揉的话收不回成本……」
C姐挠着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原来我是利润吗!」
「你看,这不是很棒吗——打败邪恶的怪物之后就能得到抚摸可爱少女的头一分钟的奖励。」
嗯……?
有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这番说辞有几分道理。
「那是哪个设定里的支线任务啊!」
那种伤风败俗的游戏,如果有机会请务必让我参加。
不对,她说的可爱的少女,指的不就是我么?
开始膨胀了!
我知道这么想确实厚颜无耻,但这句夸奖我就收下了!
「当然是打死那玩意之后完成的支线任务啊。」
「诶?你是说黑森林蛋糕先生吗?」
糟糕,这个称号太顺嘴已经改不过来了!
「黑森林蛋糕?你已经饥渴到连那种玩意也不放过了吗?」
「不,吐槽也不要把我说得像性骚扰大叔一样啊……」
「那玩意可不太好啃。像我这种老手还好,一般人要是被那些玩意袭击,十有八九得送命。」
「那些?」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大堆家伙。」
我以为是boss来着。
没想到是杂鱼吗。
不,只是对我而言是boss吧。
话说回来,在冒险游戏里将前面几关的boss放在后面当作杂鱼也不少见。
「所以它们是什么?单纯的邪恶生物吗?」
「没错,我的工作就是消灭这些潜伏在城市黑暗中的邪恶生物!」
C姐提起那根她用来当作武器的铁棍,向我展示了一下。
「喔喔!那还挺帅的诶!那C姐你是不是还隶属于一个什么正义组织什么的?」
「我倒希望我在什么厉害的组织里面啊……那样的话就能有人给我发工资了。而且……不对,C姐又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啊?」
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才吐槽啊!
呃……仔细想想的话,虽然已经在脑内这么称呼她有段时间了,但是把这个称号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当然是因为你住在C室啊……直接叫本名的话会很尴尬吧。」
「叫本名有什么好尴尬的……噢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请叫我B妹!」
「别指望我会配合你的外号品味啊!」
唔。
与学长的吐槽风格不同,简单粗暴。
「那,那就文酱!」
「我叫不出那么肉麻的称呼。」
不,不能认输!
「小沈!」
「这就又给人一种杂鱼跟班的感觉。」
「有吗……」
「小沈,文酱,B妹……哦,所以你叫沈文·B?」
「那个戴着草帽的热血漫画主角一样的名字到底是通过哪种逻辑推理出来的啊!」
况且在正式场合介绍自己的时候要我怎么说?
免贵姓B?
最后的字母还发一声?
这名字也太粗俗了吧!
不,粗俗的是我吧。
「我叫沈文溪啦。」
「这不是很可爱的名字吗?就像是红楼梦里面的大家闺秀一样。」
「是啊是啊,现实中却是颓废的死宅来着。」
「嗯?大家闺秀和死宅不是一个东西吗?」
原来不是在称赞而是在讽刺么!
「不……我想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给我向林黛玉道歉啊。
「我不懂那种玩意啦……话说回来,既然是御宅族的话,不是每天都窝在家里美滋滋地看动漫的么……为什么会没事跑到那种地方去?」
「当然是因为肚子饿啦……」
就算是御宅族也是偶尔会出门的啊!
虽然只是偶尔但和完全不出门之间有致命的差别啊!
不要瞧不起御宅族啊!
「肚子饿也别往那种巷子里面乱钻啊。去餐馆啊。」
C姐的双颊一下子耷拉下来,似乎对我的懒散颇为不满。
「我本来就是在去便利店的路上……」
「然后?」
「呃——然后,迷路了。」
「早知道会迷路为什么要出门啊。」
不,我不可能早知道会迷路吧。
「况且,就算迷路了,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毫无戒心地靠近那种地方,明白了么?就算没遇上怪物,有的时候也会碰见拐卖妇女儿童的混蛋——绝对不是你这种女孩该去的地方。」
「我,我知道了。」
哇噢。
超凶。
C姐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一直等到我作出承诺之后,才低下头吃起面来。
「话说回来,C姐你当时也那个巷子里吧?那种大雨的情况下又是在做什么啊?」
「当然是在猎杀那些怪物啦。」
对方云淡风轻地这么说的同时,窗外尚未止息的雨雾中划过一道闪电。
「猎杀?」
「对啊,就是说,每天在那些巷子里搜索,遇到那种怪物就毫不留情地杀掉,晚上回家睡觉补充体力,起床之后继续出门干活,就是这么一回事。」
「……」
「你脸色很难看啊。有什么不对吗?」
猎杀。
不是正当防卫,而是蓄意谋杀。
C姐就那样泰然自若地说着杀掉之类的词。
不,严格来说,法律没法作用于怪物的身上,也不可能有人想要立法去保护那些玩意儿吧——就算是在路上看到蜘蛛都不敢上去踩一脚的那个没出息的我也不会。
怪物就是怪物,杀掉之后会掉落经验值的怪物。
与人类是不一样的。
「但是……再怎么说,把在城市里面猎杀怪物这种事当作日常——也太奇怪了吧。」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没法沟通,见到人就攻击,源源不断的这些玩意,本来就是敌人。既然是敌人,不杀掉的话就会被杀掉,这不难理解吧?」
「可是——起码也要找找警察什么的……」
「那些条……呸,我告诉你,警察,等到真出了事的时候根本靠不住。不信你现在去派出所画一个这种怪物的图,告诉他们你被长得像黑森林蛋糕一样怪物袭击了,需要请他们帮忙,看看自己会不会被人当成神经病扭送安定医院。」
「呃。」
「况且,我也不是没有前科的人,保不齐还会被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起……」
C姐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不说了。
「……前科?」
辛闻荫她,进过看守所吗?
听见这两个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墙角缩了缩。她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拼命地冲我摆手。
「别误会,你别误会,之前那是因为学校里面有几个不懂人事,胡乱欺负人的货,我一着急就给他们办进去了。」
「办,办进去了……」
更害怕了!
这个动词用得还真是恰到好处,虽然我看得出来她是在安抚我,不过貌似是起了反效果。
「啊呀——糟了糟了,总之总之我不是坏人!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就记好就行了!」
她将自己的智能手机递过来,上面记了一串电话号码。
「我,我记好!」
声音里面的颤抖没有一丝减弱。
「所以说你就别缩在那一动不动啦,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唉,真是。我是真的不会和女孩打交道啊……算了,这样吧——」
正打算把纸上的电话号码记下,她却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凑近过来。闪避不及的我被一下子逼近到身前的身影吓得差点失声惨叫,但是还没等我张嘴,整个面部就被一团温暖的触感完全裹住。
C姐趁我愣神的时候从正面出其不意地抱住了我,未经许可便闯入皮肤的触感很像是直到现在还很喜欢的毛绒玩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已经埋在对方的胸部里面两三秒了。
「唔唔唔!」
呼吸困难了!
洗衣粉的味道。
隐隐约约的土腥味。
还有令人安心的感觉。
胸部真棒啊。
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比我大个两三号。
会像这样拥抱别人的女孩一定不是坏人。
「怎么样?冷静下来了?」
「嗯嗯!」
不仅冷静下来了,还有点嫉妒!
「嗯……我以前的朋友告诉我的秘诀,要让别人冷静下来,最好的方式是给对方一个拥抱啊。我是完全不知道原理啦……以前要让别人冷静下来都是直接揍一顿的。」
还真是粗暴的方式啊。
「不过,这个也意外的有用。」
何止是有用,简直是犯规技能啊。
「好了,酒足饭饱,我该继续工作了。」
「还要去消灭怪物么?」
「那当然,我可是朝五晚九,要是吃多了或者睡多了的话,精力完全用不完了啊!」
话说回来,搬到这边大概一年多,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住在隔壁的她的名字。这种状况除了得归咎于我贫弱的社交才能以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我几乎碰不见她。
朝五晚九……
「但是,你看你看,现在还下着雨吧,这样的话今天下午就先……」
我刚想说下去,却被C姐打断了。
「你不会想说让我放过那些东西吧。这种话以后最好别说。别说今天下午了——光是现在,指不定那些家伙就在祸害其他的人呢。」
……
那些话,我确实不想说。
尽管如此——却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而且她之前也说自己的工作就是消灭潜伏在阴影里的怪物——但我却没多在意……是因为多了猎杀两个字,显得怪物就像是弱势群体一样了么?
我可是差一点被它杀掉了。就差那么一两公分。
就算起多么可口的外号都没用,叫黑森林蛋糕还是抹茶蛋糕根本无关紧要。
怪物是敌人。
是敌人的话——就要消灭。
无懈可击的逻辑。
我自己也根本没立场为那种东西求情。
而眼前的女生,又是确确实实救了我的人。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
「你就放心吧,我可是身经百战——比你想的皮实多了……走了,不用送。」
辛闻荫拍拍胸口,连声道别的话也不说,捡起铁棍就向门口走去。
「那,回见。」
脚步声在门口淡出的一瞬间,我猛地抬头想要叫住她,却连她投在明亮灯光底下的影子都没抓住——不,就算叫住了她,也只能展示自己的懦弱吧。
尽管如此,却觉得不对劲。
倒不如说,是想跟她弄清楚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怪异的感觉并非源于不必要的博爱——我很确信自己不是那种人。
那,我究竟为什么想阻止她呢?
店门关闭的时候,只有一张单据飘飘荡荡地落在桌面上,我抓起来看了一眼,不是账单,是收据。
「什么啊……原来早就买好单了。」
500m。
趋光的蚊虫绕着忽明忽暗的街灯狂乱地飞舞,我发现自己站在昏暗的街巷里面,仿佛快要被半夜十点的冷风卷走的时候,早已跑出门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
直到肺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才在路边停下来,没拿手机,也忘了是否有锁门。
重心迅速变化带来的眩晕还未消退,只披了一件外套的上半身开始不由自主的冷颤,踝骨下方的皮肤被鞋子粗糙的边缘磨得生疼,看来是出门的时候没穿袜子就套上了运动鞋。
嗯?
我在这里做些什么?
实际上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或许我曾经说过C姐发出一条求救的信息,或许没有。不过也没什么办法,我不会讲故事嘛。
总而言之,跟C姐分开之后的中午,我记得自己没在拉面店停留太久,便拖着吸足了水分的沉重上衣挣扎着爬回了公寓。
雨是在下午停的。我把全身的衣服脱下来,在水盆里面拧干,然后直接晾在衣架上——除了裙子以外,其他的衣服都被暴雨的雨水自动洗好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被暴雨淋湿并不是件坏事。
虽说洗澡还是不能免掉就是了。
可能的话,我连晚饭也想免掉。
城市的雨摸起来总是黏黏糊糊的——尤其是在跟身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逃不掉从背后骤然窜起来的恶寒。我打开淋浴头的开关,越是尽力不去回想那种令人不悦的感觉,越是有种逃不过的感觉。
温和的水流顺着手臂的曲线流淌而下,我微微松了口气。据说有不少人都喜欢那种差一点就要烫伤皮肤的热水,但是我恰巧就是完全受不了那种温度的类型。
要说是娇弱我也不反对。
虽然对于独自在外蛰居的女大学生来说,娇弱可是彻头彻尾的贬义词,但是说不定学长会喜欢。学长会喜欢那种女孩子么?不,学长不会吧。不如说那副性冷淡的样子,就算是把C姐那样的胸部摆在他面前他也会视若无睹吧。
如果学长真是性冷淡的话,尺寸对于学长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既然如此,就算不对那里的维度提出过高的要求也不会有问题。
一想到这,我就不知道该沮丧还是该开心了。
在身上涂沐浴露的时间是整个世界最安静的几秒。心思成倍地加速转动,整个脑袋都变得热乎乎的,八成是因为感冒了,大概一定是这样的。
话说回来那个,
就是那个啊。
胸部还真是夸张啊。
哼。
那种碍事的尺寸,真的不会影响到战斗么?高中时代过早发育的女孩都会在运动会的长跑上吃点苦头,每天都要对那种重量负责,想必人生一定充满艰辛吧。
心满意足地从自己的阿Q式思考中自信踏步出来的我,发现浑身都是泡沫的自己正紧紧抓着前胸的脂肪。虽然手掌小得可怜,但仍然是一只手能掌控的大小。
这绝对不是在说我的胸部小得可怜。
呃……
「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啊!」
我才是那个活得很辛苦的家伙吧。
不过,我同时也发现自己脑内的幻想里面,第一次挤进了学长以外的人。
不知不觉地,开始担心起来了。
18:03
我:(=゚ω゚)=嘿
我:C姐C姐,这里是沈文溪哦
我:打个招呼
据说人将自己的脑袋搁在枕头上的时候都是哲学家。虽说这种说法未免欠妥,但说是一天之内的智力巅峰无可争议。
同样是据说,因为获得了这种禁忌的能力,作为惩罚,多数人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往往不知道自己在睡前究竟得出了什么样的惊天结论。
据说元素周期表就是被解开了这种能力封印的人发现的。
我现在面临的状况有些不同,但本质相似——小腿以下的双脚还呆在床铺上,手掌支撑着地面缓缓地向地上爬动,除了内衣之外全裸待机的我,身体的其他部分悬在空中找不到依靠。
凉飕飕的。
以这样倒立放空的姿态来想事情,毋庸置疑是效率极高的方式。
假若我的脑袋没有因倒立产生的充血而眩晕,能够让我再坚持个一分半钟,悟透宇宙的真理什么的根本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呜……咕噜。」
糟糕,咽下去的唾液要倒流回鼻腔了!
不管了,宇宙的真理什么的,交给其他更加伟大的人物去领悟吧——!
我一个鲤鱼打挺——呃,不对,前胸朝下的话应该叫咸鱼翻身——及时制止了一场即将发生在鼻粘膜和上腭之间的惨剧被完美地避免了。紧接着,维持平衡的双脚在床单上打滑,灌上全身重量的肩膀,狠狠地磕在硬度不输给乐高积木的扁铝罐边缘上。
「嗷」
分筋错骨。
连惨叫声都被中途掐断。
其实我只是想从乱成一团的房间里取件东西的,只不过由于懒得下床就采取了这种姿势。可是我胡思乱想了一大堆东西,肩膀让自己这么一磕,反而想不起自己要做点什么好了。
「嗯……哦对了!学长。」
我想起来了,手机放在书桌上。我刚刚是想要去拿我的手机跟学长说今天发生的事。我在点击学长的聊天窗口之前,发现洗完澡之后给C姐发的信息到现在也没得到回复,于是我写道:
20:05
我:还没回家么|д`)
我:看到的话直接回复就好了
用指尖在手机的画板上弯弯扭扭地涂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个姿势躺在床上——两条腿垂直地贴在墙上指向天花板,双手悬空在眼前五六公分的距离擎着手机,躯干则安然地背靠床铺。
之所以用发现,是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是这幅姿势,或许是因为跟学长聊到兴起,身体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调整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吧。
跟学长聊到兴起的时候,我张大了嘴打了个哈欠,但是下颚的扩张似乎有些过度,下巴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可能是抽筋了。
哇。
打个哈欠都能抽筋的吗。
你是笨蛋吗。
要是学长看到我打完哈欠之后双手捂住下巴在床单上打滚的样子,八成会这么吐槽。
而且我应该也不会反驳。
不如说,有点希望被学长那么吐槽。
我还沉浸在轻飘飘的幻想之中,脑子里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心绪,就在和学长的东拉西扯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收到了两条消息。
发件人是C姐。
「我在新华街靠近南边的巷口,受伤,速来」
「不要叫120。」
「结果,就连手机都没带出来……」
实在是巨大的失误——深更半夜,一个连手机都没带的少女在月光照不到的小巷里面游荡。不仅仅是无人求救这么简单,没有了地图导航软件的辅助,我的方向感完全是一塌糊涂。
「应该是……走这边吧?……反正差不多啦。不对,差不多个头啊。」
就算要用「地球是圆的」这种话安慰自己也完全提不起信心来。我已经开始后悔做出这种完全不符合自己风格的鲁莽行为了。
不过我的风格究竟是什么?
谋定而后动?
谋半天而后不动吧。
「……」
而且,半路上遇到怪物该怎么办,不穿袜子会不会影响逃跑速度,连C姐都搞不定的局面我有什么策略去搞定,该不该找人帮忙什么的——
我压根全没想过。
喀啦。
「呜呀!」
我发出惨叫,猛地回头的时候差点把脖子扭到。
实际上,身后的小巷里空无一物,可能只是鸟雀或者老鼠——但我却没法抑制住决堤而出的恐惧感,开始在无人的小巷里狂奔起来。
鞋底传来的冲击直达颅腔。
有些低血糖。
不行,再这样下去根本走不到C姐那就得先被自己逼疯了——我四处寻索有没有能拿来防身的工具,但光秃秃的路面上附近并没有像C姐手持的那根铁棒那样趁手的武器,只有几根断掉的木棍。
虽然有时候在网络游戏里面,木棍也被当作可以考虑的武器,不过它们的直径通常比我看到的那些要粗上十几公分。
设定铁棍的攻击力是200的话,这种木棍的攻击力面板数据撑死不会高过5。
连怪物的血皮都蹭不下来吧。
不对不对,为啥我优先考虑的是怎么和怪物战斗啊?!
一个蛰居了一年左右,连像这样短时间的剧烈运动都难以为继的宅女,我却把这样的角色当成RPG游戏的主角来操控?
说到底,我既不是格斗游戏中的角色,也不是艾伦·韦克——没有站在灯光下就能瞬间回满血的神奇设定。
优先要考虑的反倒是应该是抱头蹲防的时机才对吧。
突然,我双腿一软,费了半天劲才终于避免了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的难看模样,但是双手却只能撑住膝盖,气管像是被冰冷的硬毛刷上下摩擦,又痒又痛。
「跑不动了……」
我自己都听得出来自己的哭腔。没错,狂奔带起的风压和声音的确可以减少恐惧的进一步蔓延,但是我却没有足够的体力可以浪费。
话说回来,似乎从中学时代开始我得体力就差得出奇,体育课的800米练习也经常随便应付,测验更是几乎没有合格过。
唯一接触过的运动类社团是在高中时期出于防身的考量加入的空手道社,但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用途——我既没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实力也完全拿不出手来。对抗训练的时候也是经常被社长吐槽【完全不进攻只是一味闪躲】的那种类型。
况且,就算是能够考取段位的老手,也未必能在手持利器且体型大了几号的敌人身上占到便宜——
还不如加入跑步类的社团比较实用一些。
撑住膝盖的手指关节上的那滴汗液遵循着重力缓缓蠕动,痒得令人难以忍受的神经开始对着大脑发起革命,逼着我振作起来重新起行。
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前进。
那些怪物到底为什么要袭击人类?
只是为了杀掉吗?
杀掉之后会不会连带着肉和骨头一起吃下去?
那些家伙有手也有脑袋,抓人来吃的话会做处理么?做成排骨然后清蒸?红烧?爆炒?细细切做臊子?
可能的话,我不想被清蒸。
那样的话感觉会很闷。
但是,如果非要我选一项最不希望的烹饪方式的话,大概是刺身。
活着看见自己身上的肉被割下来什么的。
绝对不要。
很疼。
这个时候,我希望听见学长的吐槽。
「什么!你对于人肉料理的制作过程已经熟练到这种程度了吗!」这样的。
不行的话就「你的晚餐食谱还真是独特啊」也凑合。
就算不是吐槽也好。
说句话就行。
不。
笑一下也好。
那样的话,就算在这里被怪物杀掉也……
「啊,」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辛闻荫就靠在对面的墙根上。
头顶渗血。
遍体鳞伤。
衣服被划得支离破碎。
「……是这里。」
完全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在迷糊中毫无阻碍地走到了新华街口。
没有遇到任何怪物。
还有幻想中可能会把我掳到偏远山区做老婆的那种诱拐犯。
连黑猫都没碰到。
不仅如此,她的周遭同样空空荡荡,见不着半个影子。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却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下走进一个已经结束战场的中央。
「……C姐?」
脑中胡乱蹦出来的念头中有一种最令人懊悔——我在催促自己逃掉,免得被人看见以后诬为杀人的罪犯。
嗓子哑了。
我没能尖叫出来。
或者说,我由于丧失了尖叫出来的能力而开始不知所措。
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环境下,我除了尖叫还能做什么?
我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那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
然后,对面的巷口,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虚幻人影。
一步。
再一步。
靠近过来。
靠近过来。
再一步。
一步。
「……别,别过来!」
我已经举起了掉落在C姐身旁的铁棍,颤抖的尖端指向人影,然而对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说话,就那样走到了昏暗的日光灯下面——直到那时,紧握的双手才松弛下来。携着潮味气势汹汹的阴风穿堂掠过消失无踪,我按住衣裙的下摆,血液的香味就那样在静止下来的空气中肆意飘动。
「下回再这么做事不经大脑,我可就要骂街了啊。」
就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样。
学长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心惊胆战,只是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地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