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篇 其四
匿名消息:
「明天上午十一点,到新华巷口。」
「boss会在那等着你。」
有句俗话说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虽然这句话套用在这里并不太恰当——毕竟我自己看起来更像是那只死掉的小兔子——但我的确认为辛闻荫和我是一类人。和C姐认识的第四天,凌晨四点左右,我第一次没有依靠设在四点半的闹铃从床上爬起来,按照跟自己约定好的那样穿上方便行动的外套。有点犹豫手机需不需要携带,但想了想还是拿上了。
唯一头疼的是下装——本来想穿上一套运动服,但是很遗憾在我的房间里根本翻不到类似的衣服,也只能无奈地拿安全裤和裙子凑合一下。锁上房门,走出港湾公寓的门洞的时候小心注意不让自己的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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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时候,我家里经常打架。不光我爸打人,我妈也打人,两个人都是一点就炸的类型。当然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自己也不得不打,我虽然不乱发脾气,但是也从来不白给人打。一开始,是他们单方面地打我,后来发现我开始还手以后,我爸妈便互相殴打,再后来就不知道是谁在打谁了。有时候,我会跟我妈合起伙来打我爸,他倒也不是打不过,只是觉得万一输了面子上过不太去,经常抽根烟,留着脸上的抓痕摔门走了。」
C姐的故事就像这样开头了。她说的时候语气平稳,讲法也不花哨。但我认为她可能确实记得她父亲脸上伤痕的形状,或者吐出来的烟味是不是二手的。
「我妈被诊断出精神病的那天,他们离婚了。让我选跟谁的时候,我选的我爸,跟了他以后,他继续打我,我也继续还手。老实说,这比较没办法。我妈很爱我,但是赚不了钱,至于我爸,我不确定。说的是爱不爱。」
「……是什么精神病?」
我忍不住打断她。
「狂躁型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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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可能有些好笑,一个困在迷宫里面迷路的人,竟然妄图给困在另外一个迷宫里面的人指路,该说是不自量力还是多管闲事,我自己也不打算多问。
或许可以说是五十步笑百步——这个比喻看上去还不错,假若把笑字换成扶字就更好了。两个同样对一些事上瘾,同样没有任何朋友,同样在费尽心机逃离的人,大概确实能从某种方式上引起什么共鸣。
太阳刚刚从低矮一点的建筑的缝里面露头,我顺着地图的导航跑到最近的体育用品店买了根棒球棍。老板刚刚上班,还在那打着哈欠。
「四十多块钱……好贵啊。」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毕竟这时候可不能心疼钱。
现在这个时候,C姐应该已经起床洗漱,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检查手机,但是她肯定会在吃饭的时候查看新信息。
然后,她就会看到我给她发出来的匿名消息。
那是计划的关键。
「得抓紧时间了。」
自动寻路功能启动。
与新华街的距离还有600多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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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父亲住的时候,情况有好转么?」
「完全没有。」
「诶?不是因为母亲的病才那样……」
「没半点关系。他就单纯只是想找人撒火而已。我妈住院了以后该怎么打还怎么打,不仅如此,没了我妈的牵扯,他打得更凶了。」
「……」
「我有时候打不过他,就跑出家门去跟街上的混混打架。有时候会输,但还是比跟我爸打架舒服,有几个人想跟着我当小弟。虽说我对这种事什么没兴趣,他们也跟着我。混到高中以后,我脑子就跟不上了。虽然我记忆力不错,但是思考的速度不行,做题也是慢吞吞的。」
C姐飞快地阅读着游戏画面上的文字,不小心选到了一个错误选项。我知道这次她肯定又要进入bad end,但却没有提醒她这一点。
「那种情况下还在上学么?」
「嗯。打架归打架,他还是照常给我付学费和生活费。虽然家里不富裕,但也不缺钱。学校的老师知道我天天打架,平常也不待见我——虽然我隐约觉得出来他们有点害怕,从来不冲我发火,但是这样反倒更难受。」
「啊?」
「以前在家里他们吵架还动动嘴什么的,后来就干脆不走流程,一言不发直接开干……像今天上午那种,在我们家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而且跟我吼那么长时间却从来不动手这件事,我一开始还挺奇怪的。我本来以为你会动手什么的,但是没有。」
不,其实还是动了的。
对不起,墙壁先生。
「怎么可能动手啊。」
所以说,我早晨大闹的时候——
其实她还蛮高兴的?
是抖M么?
「如果动手的话,我八成会被揍成猪头吧。」
「……不会的。」
「为什么?你不是被人打一定会反击的那类么?」
「你跟那些怪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我也会忍不住真的动手也说不定——但是,会后悔,大概。不,应该是一定。」
我终于忍不住了。
循循善诱什么的工作,还是交给学长那样的工作去做吧。
C姐真的太迟钝了啊。
「那就是朋友吧?」
她沉默了一下。
「是么?」
是么个头啊。
对牛弹琴。
「C姐没有过朋友吗?」
「有过吧。那个时候经常跟着我的几个同年级的小弟,不过也经常搞点小偷小摸,抽个烟喝个酒什么的。我不抽烟,那时候也不喝酒,从来不偷东西,只打架。」
「……还真是粗暴的生活方式呢。」
「嗯。我不管他们偷东西,但是特别讨厌他们抽烟,见一次打一次。后来他们就都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不过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那不能叫朋友吧。
我念叨着,但C姐没在那里停下,随意地又从学校开始讲起。
「然后高三的时候,班主任找到我来劝我退学,说了一大堆学习不是什么人都适合,我应该自己去找发挥自己长项的地方之类的屁话。我当时觉得挺有道理的。」
「……」
「然后当时正琢磨着退学,被我爸一巴掌抡回去了。没办法——就算我能打得过他,也不能逼着他去学校在文件上签字。」
「可是C姐确实辍学了吧?」
「啊——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
「难不成,是因为恋爱么?」
不会吧。
怎么可能有这么狗血的发展。
「对啊。」
C姐放下手柄,转过头来。我瞟了一眼,这次进入的是另外一个bad end。
「就是因为恋爱。」
——————————
300m。
城市南部的暗巷还是一如既往地人烟稀少。虽然这巷子我高中上学的时期不知道路过了多少回,从来没担心过是否会被突然蹦出来的怪物袭击。
「应该……没事吧。」
手里的棒球棍,其实有一半是为了防止学长的推理出现错误,遭受莫名袭击的。不过,就算装备了属性良好的武器,我也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跟那种玩意过招。假若真的被怪物袭击的话,估计这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给自己壮胆——装装样子而已。
靴子的硬底叩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小巷间回荡的只有蝉鸣和哒哒的回音。
话说回来,我有没有什么特殊技能可以在危急状态下使用啊?比如说进入「愤怒状态,攻击力提升120%」这种的?就昨天早晨的那个效果来看,没准还真的可以。
可惜触发的条件太苛刻了。
150m。
或者说,如果提前去正式地学点格斗技的话,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么尴尬的地步。
「不过……那样也不行吧。」
不是技巧上的问题。
是经验上的问题。
归根到底,就像一个日常系少女漫画的角色不应当出现在格斗系热血动画里面一样——我并没有与战斗有关的意识。就算真的碰到那种家伙,我也只能做到灵活地躲避吧。
比起正面冲突,还是逃比较适合我一点。
可惜,虽然我并不是来战斗的,但现在的情况也并不允许我逃跑。
不能打,也不能跑。
0m。
「啊,」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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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他站在厕所墙角的暖气片旁边端着手机看电影,手边搁了一碗热乎乎的泡面。我进去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厕所?
手机?
泡面?
C姐还进去了?
「诶等一下,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他站的地方是女厕所。」
「啊……哈?」
什么!原来C姐的初恋是一个变态吗?
「我走进去的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句【抱歉,进错了】,就端着泡面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光顾着看电影没分清男女厕就进去了。」
「我还以为你把他暴打了一顿。」
「如果他再在里面呆个半秒的话,我真的会那么做。」
真恐怖。
这个操作的难度,可以说是达人级了。
「他那时候看的是什么电影啊?」
我心里想着他八成看的就是A片什么的,也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C姐不假思索就给出了答案。果然她说自己的记忆力好,也不是在吹嘘。
「名字叫《发条橙》。当时我就瞄了一眼,有点恶心,内容不记得了。」
发条橙么。
「我记得那好像是限制级的影片吧?」
「不知道,没再查过。他不是我那个年级的学生,是高三毕业班的。当时我是从校服认出他来,但没深究他来高一的楼层做什么。」
「他是去做什么的?」
「据他后来所说,是在那里等他朋友——他的朋友跟高一的一个学妹谈恋爱,那天中午他朋友去给学妹送东西,他就在那吃泡面等着。」
「他自己没有女朋友么?」
C姐被我这句傻乎乎的提问逗笑了。
「要是自己有女朋友,还用得着等在他朋友屁股后面自己一个人吃泡面?」
「也是……那后来呢?」
「第二次再见着他,是在一次学校和学校之间的群架的时候。起因是我们学校有人被他们校的人欺负了,然后两边的高中生在一个偏僻地方约架。我是我们这边唯一一个女生。」
「啊——我有印象,是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场三中和五中的群架吧?」
「我当时在三中念高一。」
「喔喔!」
那场战斗当时在各个校园群里传得特别火,就连我这个不在三中或者五中读书的宅女都知道。据说当时派出所的人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只剩下五中的几个腿脚骨折或者被击中了关键部位倒地不起的学生,三中的人则是一个也没逮着。
「当时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三中女战神不会就是C姐你吧?」
「听他们胡诌……我当时是三中人里面唯一的那个受了重伤的人。三中是有备而来,组织计划都很周密,但当时我也不过只是个高一的女生而已,身体条件跟不太上……狠劲有余,但是智商不足,结果打得欢实的时候被人给阴了一刀。警察到的时候我们能跑的全跑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捂着肚子和五中的那群傻逼倒在地上。」
「……可是当时我记得并没有抓到一个三中的学生啊?只是全校批评了一番,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着。」
「我没被逮到。当时在打架的时候我余光就扫见了一个人站在巷子的阴影里,手里拿着手机在打着字,我一时没注意。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他家里的床上躺着了。」
「就是那个高三的学长么?……可他当时站在那干什么?」
「我当时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他告诉我那是在给小说取材。」
「他还是个作家?」
「是个屁的作家。」
相当罕见地,学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死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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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没有后面的那段发展的话,想必这是个相当标准的发糖式轻小说吧——想起讲到两人相遇时,C姐露出的前所未见的温柔笑容,左胸的内部传来一阵绞痛。
「就在这……」
我单膝着地,拨开垂到眼皮下面的刘海之后蹲了下来,闻了闻地面上残留着的干血味儿。
「侦探模式开启!」
虽然这么帅气地说了,但是我却有点不知所措。案件已经结束,而推理工作则是已经让学长做完了,凶手逃之夭夭,或者已经伏法,不管是哪个结果,我似乎都没有继续推理下去的理由。
不,还是有一个吧。
前天的半夜,学长和我就是从这里把她背回港湾公寓的。C姐除了右腿骨折之外,还有头顶和肩膀上的刀伤。
然而,现场却不存在任何的怪物。
假若是在被追杀的情况下昏迷,C姐不可能还活到我赶到的时候。然而,即便她已经成功击倒了最后一只附近的怪物,也没有任何道理给我发信息穿过那么危险的小巷去找她,而不是去拨打120。
就算缺钱进行紧急的处理,也可以先找我借一点,再慢慢还吧?
无论如何,向我告诫「绝对不要去小巷那种危险区域」的C姐,是不可能发出那种必定会让我陷入险情的短信的。
况且,事后的她也否认自己发过短信求救。
那么——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就是,」
我抬起头。
眼神正好撞上漆黑的怪物。
一只。
成年男子体型。
身躯歪斜,肩膀塌陷,没有五官,黑糊糊的脸不知道在看哪。
「呃,你……你好?」
没有回应。
我想到过很多种与怪物相遇的方式,但完全没想到是这一种。手中的棒球棍被攥得紧紧的。
与怪物还有一段距离。
现在的姿势很适合短跑。
推测有误?
还是说——
它试着往我的方向踏出一步。
随后,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诶?」
就在我疑惑不已,想要起身的时候——
从暗巷的阴影中,涌出了大量的生物。
它们从四通八达的暗巷中冲出来,汇集到我的路口又一口气灌进通往港湾公寓方向的巷子里,这波浪潮般的冲击仿佛专门指向了一个特定的位置,像长矛一样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冲向那个主角所站的位置。
以我为中心的一个半圆形的区域内,没有任何一个怪物踏入其中,就在我的前方形成了一段真空区域。
「搞什么……这是什么特殊技能吗?」
我向前试探性地走过去,而怪物则顺着调整步伐绕开我的四周,好像我是它们的统领一样。
换言之,就是boss吧?
现在的我,在扮演boss的角色。
角色扮演。
RPG。
「啊,时间——」
就在我看见远处那个挥舞着铁棍,按照约定准时抵达的女孩时,我站在了原地。
手表的秒针停了下来。
———————————
C姐对于中间的过程提及甚少,甚至连两人是否确定了双方的关系都没有清楚地说过,只是提了一件事。
她升上高二之后,没再跟任何人打过架。
「虽然后来,我为了要考进他的那所大学也费了不少功夫,架也不打了但是高三那年,最后还是出了事。」
「出事……?」
「就在高考结束的当天。我记得跟你说过吧?学校里面有几个不懂人事,胡乱欺负人的混蛋——还是在女厕所,在那个地方,一堆畜生在最里面的坑里面,用连我都没见过的,你能想到的最恶心的方式对付一个女生。」
「校园暴力?」
「你要是当时在现场,就不会这么轻松地说出校园暴力这四个字了。」
「那后来呢……」
「后来?没后来了。我只记得当时把书包往旁边一扔的那个动作,后面的事没什么印象了……反正最后她们进医院,我进看守所。当时如果不是有校警及时赶到,出人命也保不齐。那我就得进女子监狱了吧?我不知道。」
……
「我爸当天把我保释出来,回到家里又是一顿揍。那是他最后一次揍我,也是我第一次没有心情还手,满脑子都在想他,第二天,我搬了出去住。后来我的确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没有再联系过他,出事当天,他给打过来的十几个电话我至今没回。三个月之后,我瞒着我爸向大学提出辍学。」
「全都发生得很快——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班主任说的话是对的,的确有人不适合学习,不仅如此,她还不适合谈恋爱。」
C姐的故事结束得很快,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眼发直,只是木然地盯着电视的屏幕。
「辍学那天回宿舍的路上,我被袭击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受伤女孩的父母过来寻仇,但不是,袭击我的东西是怪物。」
———————————
前天的晚上。
「不要再继续接触辛闻荫了。」
学长用少有的命令语气这么说着,言辞间有种听不出的别扭。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有了C姐这个朋友……」
「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过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你难道自己心里就没点数么?」
「那,她说过她只要战胜了那个boss就可以根除怪物的事……」
我挣扎道。
「不可能。」
「以C姐的实力,虽说不一定能打败,但是就算是游戏也总有通关的可能吧?」
「不是什么打败不打败的问题——按照这个逻辑推测下来,最大的可能是根本就没有boss。」
「没有……?为什么?」
「换成你好了——你能想象自己没有了ACGN之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吗?」
……
「这个……我感觉不太可能吧?以前没看过的番剧还有好多好多——」
啊。
我懂了。
「所以学长的意思是……」
「只要没有boss的存在,就能永远战斗下去,不用去考虑那之后的问题了。失去了敌人之后的生活是不可能想象的——没有敌人,没有目的,没有需要承担的责任,没有清晰可见的未来,没有计划,没有希望,没有梦。」
「比起面对那种恐怖的生活,还是保持现状比较简单吧?」
无论如何接近都达不到的结尾。
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迷宫。
因为……
不愿意走出去。
耽溺现状是因为——
没有更好的未来可以面对。
「你没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辛闻荫已经没救了。而你呆在她身边,只会有危险。」
「可是学长不是救了我吗……为什不能像那个时候救我一样——」
「你得救了吗?」
「我……」
「那这是什么?」
学长指着时间。
指着象征着时间的挂钟。
「我什么也没做,你也压根没得救。迷宫不是还在吗?归根结底,人得救的方式就只有两种,爱,或者死。我们占哪个?我们什么都没有。人与人之间不存在什么救赎,大家不过就是凑合活着而已。」
没有爱。
也不敢死。
「我说……你不会,真的想要【救】辛闻荫吧。」
「——我想试试。」
「为什么?」
「为什么不?」
「你真的以为她把你当成朋友?你以为你在小巷那遇见的怪物只是巧合吗?你直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你被怪物袭击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让她英雄救美吗?人家压根就不需要你去拯救,甚至可能直接砍掉你伸出去的那只自以为是的手!」
被训了。
胸口一阵憋闷。
虽知道学长是在关心自己,但我却没法克制上涌的情绪,没法对学长略带轻蔑而绝望的口气视若无睹,更没法承认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的事实。
捏住已经被手心的汗浸湿的裙摆,我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吧。」
或许学长说的是对的。
或许与她成为朋友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或许对方只是把我当作NPC而已。
当作友善的NPC——功能不过是被拿来保护而已。
或许——我也并不爱着学长。
「但是——」
但是,有一件事。
唯独那件事,是学长没有算到的。
而那件事——
我匆匆地丢下一句话,打开了将凝滞的房间与外界隔绝的大门,冲进尚有新鲜的冷风流动的通道。就从那里开始,我有了一个计划,是个幼稚无比的计划。
「学长,你一定不懂吧。」
—————————————
我并非有意耍帅去引用文学少女的台词,但是在虚张声势这一方面,我有自信绝不会输给学长。就这样,八月二十三号的一个阴晴不定的上午,住在B室的我,手持一根木制的棒球棍,将住在C室的辛闻荫堵在了新华街的小巷口。
这是计划的终点。
「为什么——你怎么会在这?」
在脑子里预演过好多次的台词,在跑到C姐面前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忘干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味地虚张声势,站在C姐面前的时候,怪物们无法靠近,就等在那个不知道是结界还是迷宫的圆圈外围。
「那两条短信是我发的哦,C姐。」
「开什么玩笑……你就是用boss的借口把我引到这来?你想做什么?」
「不是不是,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啦,短信里说的是真的——」
我双手举起棒球棍架在身前。
「我就是【boss】。不是什么自封的称呼,就是货真价实的关底boss,最后需要打败的家伙。」
「就你?那你倒是说说,你作为boss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啊?这些怪物又是想干什么?」
C姐并非有意轻蔑我——战力的悬殊是显而易见的。即便她手中没有拿着一根铁棍,我想她应该也可以轻而易举压制我吧。
正因如此——
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战斗。
哪有让侦探去上前线拼命的道理。
「当然是为了让你变成家里蹲啊。」
「啊?」
「这些怪物,还有我,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呆在家里哦——如果今天我赢了的话,你就要回去通关那款游戏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是要打架吗?你确定要跟我打吗?」
「当然啦,不打架算什么boss战啊。虽说我也知道自己很弱,搞不好一招就放倒了,搞不好能过几招,我也不清楚啦。反正boss就是为了被人打败的,强得难以战胜和弱得不堪一击,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差距——但是在那之前,能允许我说两句boss的开场台词吗?」
「你不是已经说了一大堆了吗。」
「我还没说够啊,在boss的开场台词结束之前,你是绝对不能动手攻击的哦。」
辛闻荫陷入了沉默,或许正因为我拿她当小孩子耍而感到有些气愤,或许是为了这中二十足,舞台剧般的台词而感到不满。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说道。
「C姐你真的,没怀疑过这些怪物的存在形式么?」
「什么存在形式?」
手指指向圈外的怪物,圈内的时间则静止在十点钟整。
「这些家伙,真的值得你朝五晚九地大肆屠杀么?连我这个刚刚认识了你四天的人都察觉到的不对劲,猎杀怪物整整一年的你难道就真的一无所知么?C姐你难道真的就一点点都没察觉——那些怪物是因为你才会出现的吗?」
「你在说些什么……你是说怪物被造出来就是为了给我杀的?你那时候被怪物袭击的事就全忘了?」
「那是因为C姐希望救我吧——不,不能说是我,应该说是不是我都无所谓,C姐只是想在那样的状况下,找个人救了而已——反正都是NPC而已。」
没错。
或许在学长那么说的时候我还有所怀疑。
但那确实是真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也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救了你吧?」
「……」
「话说回来,我以前也是这样——不,大概现在也是吧,打着拯救其他人的冠冕堂皇的旗号,做的事全都是为了自我满足——这种事我再熟悉不过了,比起C姐,我在这种事上可是惯犯啦。」
「你懂什么……你以为你说几句话,听了我的故事,再胡乱推理两下,就能自以为了解我了?」
「我什么都不懂哦。关于C姐的事,我是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懂。归根结底,怪物啦,战斗啦,甚至说C姐的过去,这些本来都是和我没关系的故事,根本就不重要。我本来可以任由你继续战斗下去,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巷里面,我可以告诉我自己,那是你追求的生活方式,是你咎由自取。」
「你到底……」
我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C姐你向我求救了吧?」
「我从来没做过那种事。」
「不,你做过了,就在前天,在这条新华街的巷子口,在昏迷之前给我的手机播了两条短信,叫我赶到这里,不要叫120。」
「我都说了,那不是我——」
「是骗人的吧?」
C姐的表情急剧变化的一瞬间,我知道我的推理已经命中了真相。
所谓真相极其简单。
极其简单。
辛闻荫撒了谎。
「你之所以在那个时候发短信给我,就是因为你知道不可能会有怪物在那里袭击我或者同行的学长吧?那些怪物是为了让你屠杀才出现,你早就意识到了那一点吧?」
「先前的矢口否认只不过是在逞强,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没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而已——我说的对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实说,那是我唯一成功的推理。唯一一个学长没有注意到,却被我注意到的细节。
假若非要追究的话——
「因为……我也对其他人做过一模一样的事吧。」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C姐的表情。不过,即便看见了也无法解读吧——我在这里不是为了来理解她,甚至不是来拯救她的。
「……可是,你在这里又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做你想做的事啦。」
是时候了。
C姐仍旧没有任何战意,长长的棕色刘海垂在眼前,甚至还有一点站立不稳,我忍不住出声叫了她。
「C姐。」
「什么?」
是时候夺回已经偏离了正轨的日常,给这场荒诞的闹剧划下句点了。
「该醒了。」
就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我抓紧手中的球棍,双脚蹬地冲向了不知道该反击还是防御的辛闻荫。她想要举起铁棍格挡的时候,我已经提前一步扑倒在了她的身体前方。
秘技·平地摔!
动作流畅,步伐稳定,正脸着地,当场昏迷。
战斗在一秒内结束,从一开始胜负就没有任何的悬念。
沈文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