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片大地怎样的荒芜,怎样的充满疮痍。
太阳、月亮、或是漫天的星星都依然照旧。
可即便白日里的烈阳多么毒辣,夜晚皓月与繁星点缀的天空多么能让人忘却眼前的世界早已步入了晚年。
靠在青树旁的岳空想了想,他果然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不喜欢这过分静谧的夜晚。
因为越是处在静谧的环境,就越是让人难以抑制胡思乱想。
对于岳空而言,他的思绪也总会在这样的时刻,走向安眠在青树下的四人。
皎洁的月光照了下来,仿佛在安抚睡在这土地下的众人,却也照出了岳空身上崭新的伤痕。
不规则的灼伤偶尔伴着十分粗陋的包扎出现在岳空几乎所有裸露的皮肤上。
同时,虽然隐匿在漆黑色调的制服下,但若仔细看上去,就是岳空的衣服上也有着许多灼烧造成的焦黑破片。
明明打算早点休息以迎接最后的战斗。只是不那么乐观的现实着实让岳空迟迟难以入睡。
跨过了一道沟还有一道坎。
越过了一道坎却又出现了一座山。
就算是有了初步的手段,岳空仍没有忘记当初以绝对的劣势面对爱丽丝的那份恐惧。
再次面对一个站着这个世界顶点的生物,不安还是难以抹消得萦绕在心中。
就像现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时候,自己看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
他举起颤抖的那只右手,想用它重重得砸向地面来宣泄这份没有完全战胜恐惧的愤怒。
直到空气中散发出了一阵令他不快的氛围,岳空高举的右手滞留在了半空,并转而扶在身后青树的树干上,撑起了自己瘫作一团的身体。
站起身的岳空将几秒前的脸上彷徨掩盖在了一张警惕而凛冽的面孔下,从腰间取下了那柄漆黑的铁棒。
“怎么,怀恨自己的失败所以变卦了吗?”蓝黑色的火焰闪过一瞬,他唤出铁棒中漆黑色的能量束。“还是说。你想让我在最终决战之前找个人砍两下试试手?”
岳空狠狠得说道,双眼如狼似虎似的紧紧盯着不远处月光难以顾及的阴影之下。
然后,从那阴影中。
逐渐走出了一个带着金黄色秀发的婀娜身影。
不久后,爱丽丝穿着那身与这个荒漠格格不入的米白色风衣,背着右手出现在了岳空的面前。
“精神的全知?”岳空带着挑衅、愤恨、不悦等诸多难以称之为正面的情绪,愤懑得对着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说道。
第四十七章守寻真挚的孤狼02
这个本就在疆场上破爬滚打过千百次的灵魂,此时此刻在新一轮生死的淬炼下,它饱经风霜、伤痕累累却依然完整无缺,此时此刻,这灵魂正透过岳空的双眼向外散发出无比的寒意。
那份寒意,掺杂着痛苦,悲哀,愤懑,孤寂等最负面的感情,却也丝毫不少比百炼的钢铁更甚的决绝与坚毅。
别说是一般的人,它绝对也能令那些万里挑一的人杰俯首胆寒。
而爱丽丝直视着岳空充满攻击性的眼神,双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是悲哀还是悔恨的感情,依旧迎着那几乎想把她整个人撕裂的蓝黑色双眼走了上去。
作为【全知】,她不难想象到岳空愤怒的原因。
几乎就是在爱丽丝与岳空战斗期间,命运以唯一城为中心展开了新的漩涡将张海、莫娜以及两位无辜的年轻生命卷入了其中。
当岳空好不容易结束了与爱丽丝的争斗,日行夜奔赶往唯一城,他才发现自己姗姗来迟。
张海以及两位年轻的生命已经逝去,而自己却连莫娜都无法拯救。
岳空不是一个嗜血好斗的人,更何况对于早就结束的争端,他本不会再去追究或是上心。
但同样有一件事,就连他自己也分外清楚的事。
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媲美薇欧露那般的视角与胸怀,岳空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满腔的愤怒、悲伤与怒火就算没有发泄的对象,也一定要有所针对。
而此时此刻的爱丽丝,正处在那针锋所对的位置。
她甚至能分明得看到,岳空心中,理性正在竭尽全力得钳制着愤怒与悲伤控制下的身体。
他的步子越来越急,漆黑的能量束也缓缓高抬起来。
那个男人正用着还未完全被愤怒控制的双眼,使劲得向爱丽丝下逐客令以避免这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意义的争端。
爱丽丝当然看得出来,谁叫精神与人心正是她掌司的全知一元。也正因为同样的理由,爱丽丝可不会接受这样的逐客令。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了背在身后的右手,在岳空的面前缓缓亮出了一束雪白无比的花束。雪白到与这昏暗又充满黄沙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几朵雪白又脆弱的花束不知为何却能猛烈得与岳空产生某种反应。它就像雪和百合似的,安抚着岳空心中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愤怒,以及相似于自己的悲伤。
仿佛在那冰空般花束的影响之下,岳空与那柄映印着他内心的铁棒一同收起了自己的愤怒。能量束也缓缓缩了回去。
他让开了一条路,在爱丽丝与那棵青树之间,自己也默默的背过身去,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在宣泄着什么。
爱丽丝点了一下头,带着悲伤与缅怀的感情,走到了青树前,捧着花束将它放在了青树的前,并双手合在一起,闭起双眼默默为逝者祈祷着。
剑拔弩张的空气转瞬间又被冷寂的夜色所同化。
岳空背着身子,沉默许久,而爱丽丝也半跪着祈祷着,一语不发。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约几分钟,二人并没有因为谁也不搭理谁而感到尴尬,反倒是很默契的为彼此留一份清净。
直到爱丽丝起身,像是对岳空打了个信号似的,后者随即问道:“你来这里,不单是干这个的吧?”
爱丽丝没有当即回话,而是走到了岳空面前,用碧蓝的眸子打量着他。
岳空单眼迷瞪了一下,霎时间没有想到爱丽丝在干什么。
但是在那瞬间,岳空也反向打量起了爱丽丝。
结合着自己的经验以及爱丽丝的身份,岳空也转瞬之间反应了过来。
一时间,焦躁充斥着岳空的大脑,他猛的向爱丽丝挥去拳头,却被后者轻松得后退回避了。
借由着短暂的间隔,爱丽丝停下了步子,碧蓝的眼睛也变得无比认真,
“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爱丽丝问道。“你以为这是为了薇殴露好吗?”
听到了薇殴露的名字就好像打开了岳空心中的危险扳机,蓝黑色的火焰当即闪过他的双脚,令他转瞬间冲到了爱丽丝的身前,只在黄沙上留下了一缕轻烟,甚至连脚印都没有。
这突然间的爆发令完全没打算战斗的【全知】也来不及反应,伴随着自己的喘声,爱丽丝被岳空扼住了咽喉,撞向身后的青树。
那扼住她咽喉的手也燃烧着蓝黑色的火焰,就好像随时想把她的脖子扭作两半似的。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眯缝着眼睛朝岳空望去。
那男人此时此刻就像化作了一匹野兽,用充满威胁与试压的口气一字一句的铿锵道。
“不.许.告.诉.薇.殴.露!”
爱丽丝用她纤细的双手痛苦得撑着岳空扼住自己喉咙的双腕,却依然不打算还手。
“明明不打算出手!为什么还要挑战我的底线!是算准了我不会下死手吗!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岳空愤怒得呼喊道,他作为一个人的原则依然令他无法对一个毫无战意的女性下手。
听着岳空的疑问,爱丽丝微微睁开了因窒息而紧闭的双眼。
岳空不禁皱了皱眉,正在他尝试去理解爱丽丝的意图时,那被自己扼住咽喉的女孩的双手上,霎时间燃烧起了金黄色的火焰。
金黄色的火焰与岳空手中蓝黑色火焰交相辉映着,直直的映入岳空那显得无比惊讶的眼中,并让他缓缓的放开了爱丽丝。
重获自由的爱丽丝摊在青树旁努力调整的呼吸,而岳空则依旧没能收起脸上的惊慌,一面看着爱丽丝,一面若有所思。
“真不愧是【全知】,明明只是见过一次的伎俩,那么快就成了自己的。”岳空有些无奈得用自嘲的语气说“意思是......那个家伙也会吧?使用这种火焰。”
撑起身体重新获得平衡的爱丽丝颓然得靠在青树上,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是这沉默中,爱丽丝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却凝视着岳空,将肯定的回答以这种沉默的方式告诉了眼前的男人。
岳空抿着嘴,脑袋左右摆了摆,然后无奈得将身子转向工厂的方向。
他在尽可能的告诉自己,这些糟糕的情况很早之前都已经在议程上了,根本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更没有什么可失落的。
事实一直如此,事实也就是这样,残酷。
“你有办法吗?”
爱丽丝微微的问道,即便岳空难以想象她是否是出于关心。
“办法你刚才闯到我脑袋里的时候不是都看到了吗?”岳空冷冷的说,不带任何感情,对于他而言,这算是在生闷气。
“总不会大小姐你现在想过来帮我们吧?”岳空顿了一会问道,然后在爱丽丝回答前,他又找茬般的抢先回答说“不需要,谢谢。”
爱丽丝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以前不知道这个薇殴露看上的男人原来这么倔而且富有攻击性。
“那你应该知道你的办法很鲁莽。”
“你都知道我的目的了,那就更应该知道,鲁莽不鲁莽对我来说根本无所屌谓?”岳空头也不转便开始口吐芬芳,那是在刻意规避与爱丽丝的四目相对,防止她进入自己的思想只是一个很小的理由,更重要的,岳空发现自己讨厌这个女孩,即便她的美貌一点不逊于薇殴露、阿雅或是莫娜。
“那对于薇殴露而言也所谓吗?”爱丽丝说“你能为她想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她放下对我的千万般厌恶来尝试从我这里知道点对你可能有用的东西?”
“是你!当着我的面两次伤害薇殴露还害他差点被两个人渣糟践!也是你害得我没法即时赶到张海和莫娜身边的!”岳空猛的转过身,竖起手指直直指着爱丽丝,这个行为几乎摒弃了他以往一直以来在女性面前树立的绅士形象。“你不是【全知】吗?你找出一个能让我接受你的理由好吗?”
仿佛被愤怒的嘶吼镇住了一般,少女只是静静地呆站在丘陵上,以往总以骄横跋扈的姿态出现在岳空面前的爱丽丝第一次不再让人能感受到她身上由内到外散发的嚣张气焰,就连把矛头全指向爱丽丝的岳空此时也不自主地感受到了一丝讶异。
、深夜偶尔吹拂过山丘的微风拼命地摇曳着岳空背后那在荒凉大地上依旧绿意盎然的青树叶,试图缓和因两人的争执而充满死寂的氛围。
背对着月光的爱丽丝在黑夜中只剩银白而泛光的发丝格外的显眼,没有人能得知此时的她面对着岳空露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对着爱丽丝散发了些许怒火的岳空虽然微微平复了愤怒,但依然无法抹去心中对这女孩的百般厌恶。他望向不远处的工厂,想到了熟睡的薇欧露与哨音,岳空选择不再与爱丽丝进行无谓的争吵,再次把身影藏到了枯树背后,用沉默对这个不速之客表示了拒绝,然后径直回到了不远处的工厂里。
爱丽丝怔怔得看着远去的岳空,身为全知的她也不知晓,为什么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空落落的。
她颓然得靠在青树上,试图思考出这其中的原由,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爱丽丝还是站起了身,碧蓝的双眸中带着岳空传染给她的焦躁与无奈,转身正要离去。
“现在就走早了点吧,美女。”
爱丽丝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回头望去,这个声音并不普通,它没有在这寂静的空气中产生任何回响,而是像一道意识似的直接进入自己的脑中。
女孩驻足了片刻,围绕着那棵青树打转着,尝试寻找着这奇特声音或者说是意识的来源。
她这才发现,在这满是黄色沙尘的世界里,这棵翠绿的青树是显得那么的坚强与美丽。
爱丽丝绕着,绕着,不由得岳空传染给她的焦躁在默然之间消去了。
当她停在了那棵青树下最早埋葬的生命前,爱丽丝的心头模模糊糊得知晓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也正是此时此刻,当她仿佛马上就要摸清处什么真谛时,在月光的照耀下,飘忽不定的光尘降在了墓碑前,在爱丽丝面前重新汇聚出了一个本应不在人间的大块头身形。
那大块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墓碑,又看了看旁边新立的三座新坟,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嘀咕着什么,然后慢慢得朝爱丽丝走去,途中还小心规避了一下岳空最早离开的时候插下的树枝。
他用力得抹着脸,以此强行调节本不存在的面部肌肉来努力褪去了自己脸上的无奈,虽然看上去就像是在做鬼脸似的,但那男人最终站在了爱丽丝的面前时,表情的确缓和了许多。
“我敢跟你打赌他还会回来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穆林将自己那张大得像圆饼的脸靠向爱丽丝,像一个老流氓般的说道“怎么样?在他回来之前要不要让我来陪你聊会,就当是我们有个约会。”
面对着如此低技术水平的邀请,爱丽丝苦笑了一下,却并不讨厌,反而感觉内心中产生了一股暖流。
看着她的表情有所缓和,穆林耸了耸肩说“当然,我也知道对于你这样的女士而言,这个地方和环境磕碜了点。”
爱丽丝打量着眼前这个高个子,几乎放下了一个【全知】的所有高傲与跋扈,轻轻的说
“怎么会?这棵青树我觉得很棒,现在我已经很难在人间看到这样顽强而美丽的翠绿色了,真是不可思议......是你的生命滋养着它吗?”
“喂喂喂,小姐你是什么人,可不要问我呀。”
穆林听着爱丽丝的问题,自嘲得叉腰笑了笑,只是马上,那张这世界上最适合与笑搭配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遮掩的无奈与忧伤。
“我可是早就没了的人,就是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我都不清楚。”
穆林带着一抹遗憾望向岳空离开的方向。漆黑色的眼睛敞开着大门,任【精神的全知】走进自己的精神世界。
掌司造物的一元迅速翻阅着【全知树】赋予她的海量信息。这个在命运面前毫不犹豫得打了转向死亡方向盘的男人的故事与心境,清晰得映在了【精神全知】的脑中。
穆林自始至终就没有对自己的死亡,或是已经死亡的事实感到半分恐惧与懊悔,这个纯粹的男人,即便是死了,心中有的也仅仅是对于岳空等人的挂念以及无法继续旅途的遗憾。
或许正是这生者与逝者双方相互的强烈挂念,让这个已经不在人间的男人,出现在了作为【精神全知】的自己面前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可能是最早开始。
爱丽丝对这个已经死去的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从来不关心自己的事情吗?”
她如此问道,即便她几乎知道答案,却依旧想从这个男人自己的口中听一听他自己的答案。
穆林耸了耸肩,嘴角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笑容。
“没有人不关心自己,小姐,你知道我有多爱惜自己吗,我吃烤肉甚至不花自己的钱。”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工厂说,那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
却一点也不是爱丽丝所关心的。
“我是说,当那个狙击手瞄准了岳空所在的副驾驶,而你朝着他(岳空)的方向打方向盘使他能规避那枚子弹而自己却接下了它的时候,一点也不在乎吗?”
穆林的笑容稍稍收了些,但并没有消失。
“那你应该也知道,当时我的方向有追兵的吉普车在别着我,我只能朝那一个方向进行规避动作。”
“不要试图转弯抹角,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并且你可要为这次约会负责。”爱丽丝说,脸上褪去了一些随和。“在面对死亡,或是即将死亡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害怕吗?又或者说,你一点都不犹豫吗?”
穆林走到了爱丽丝的身边,与她比肩而立。当女孩的问题问完了后,那大个子缓缓的转向她,脸上依然带着一股炫耀什么似的笑容。
“如果...我们之中,为了什么目的,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那么那个人的名字必须是岳空,同样的,为了某个目的,有一个人必须去死的话,那么那个人的名字,就叫穆林。”
爱丽丝没有尝试向【全知树】去索求什么答案,这直接导致了她此时此刻无法分辨出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在炫耀着什么?
他是在炫耀自己那名出色的队长,还是炫耀着自己的无畏?哪怕这两者都有足够他炫耀的资本。
“我不觉得你的队长听了你的话后后能为你感到欣慰或是自豪。”爱丽丝的声音变得有一些冰冷,但是在她说下一句之前,穆林缓缓的走到了她面前。
他把那张巨大的脸摆在爱丽丝精致的面庞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仿佛他才是那个能洞察人心的【全知】。
“看到你的想法......跟我的队长一致,我由衷的表示感激,真的......谢谢。”穆林用低沉的声音,以不同于以往的方式一字一句的说“但是,我们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
“生活对我们而言本就应该艰难,队长也好,我也好,我觉得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是幸运的,至少,我们找到了令我们自己痴醉而且安心的事情,而非单纯得为了活而活着。”穆林说“于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便发现,当我的身边有一个人挂念着我,当我投身的事业令我痴迷,而我知道即便我死了也依然会有一个永远值得信赖的人去坚守的时候,死亡对我而言,便不再令我恐惧。”
生命自古以来诠释着两个完全相反的意义,如今,象征着坚强的那份含义滋润着穆林的话语,使它萦绕和回荡在爱丽丝的心头。
就像是被那话所引导,爱丽丝望向了那工厂。
渐进尾声的时代里,那个荒凉而且死寂的建筑物里,孕育和保存着当下文明最真挚的感情,最勇敢的坚强......
怒气冲冲的岳空从荒漠踱步到工厂,仿佛焦躁与烦闷是身后死缠烂打的旧情,而这样就能将它甩开。
他又回头望了望不远处青树的方向,从工厂望去,树下仍然有一个婀娜的身影依旧矗立。岳空很明白,那个固执的姑娘没有离开。
可是她真的什么都帮不了自己,就如字面意义那样。
冥冥之中,岳空看穿了包裹在爱丽丝周身的迷雾。
那女孩虽然将自己包裹在【全知】的外衣下,却仍旧无法知晓在这场赌上文明未来的博弈中,参与斗争的双方会在不久的未来走向何种方向。
抛开与爱丽丝的那些过节,岳空的性格也不允许他接纳无法摸清立场的同盟。
不要去思考那些,早早的休息吧,大战在即,物理意义上的休息要远比精神层面的冥想对岳空来得重要的多。
何况这几天下来,他真的都没什么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但好在他是岳空,默不作声的,他承受了一次次的物理与精神双重层面的打击,并保证了自己依旧还是是那个岳空。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劝说着自己‘爱丽丝会离开的,她是【全知】,不需要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的关心。’朝着废弃工厂的宿舍走去,并驻足在了自己的房门前。
岳空没有走进自己的房门,躺在自己的床上。
而是被从青树那里传达来的一股难以言表的怀念感吸引了过去。
只是因为各种建筑物的层层阻隔,岳空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他宿舍的对门。
那个房间,在2年前,属于他的副手兼挚友,也就是穆林。
岳空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老门,探头望着在月光的笼罩中,与两年前几乎没有区别的友人的房间。
只是此时,昭音正闭着双目仰面躺在穆林的那张床上。
她双手握在一起平静的搭在身前,优雅的姿态与平时吵闹的样子迥然不同,有一时间岳空甚至将她错认成了莫娜。
“怎么可能,她们连见都没见过。”
岳空苦笑得自嘲了一下,轻轻搬起椅子坐在了床旁。
看着昭音安置核心的胸口一闪一闪得,岳空并没有唤醒她,只是安静得看着好像是涅槃重生了般的电子精灵。
昭音能够以人形的姿态存在,这在以前岳空想都不敢想。而当它成为了现实,更多的噩耗反而让岳空无暇顾及这还称得上是好消息的事实。
“长大了呢......小家伙。”
岳空将厚重的手掌轻轻地置在昭音的额头上,这个举动令感受到额外重量的电子精灵抿着嘴唔鸣了几声,可她不但没有醒来,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像猫似的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岳空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放松得靠在了椅背上,他反思着这夸张的‘睡相’是不是自己传染她的同时,终于也将巨大的压力以及烦躁暂时的忘却了。他的思绪跨过了未来的大战,穿越到了久远的未来。
他想象着,当人类的文明经过终末的烈焰再度重生以后,在那时,昭音能够获得在现在自己拼死也追求不到的幸福与安平吗?
想着想着,就好像灵感的闪电穿过大脑,岳空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借助着月光从穆林的桌上找出了有些泛黄的纸笔,然后涂涂改改了仿佛无数次。
可最后,好像还是放弃了般摇了摇头。
他放回了墨水无比不连续的签字笔而保留着那张涂改无数次过的黄纸,收拾好椅子离开了穆林的房间。
在那一刻,当思绪穿越了厚重时间组成的墙壁。
岳空仿佛也如全知般,视线穿过了层层的黑域,看穿了迷雾笼罩的真实。
就好像与【生命全知】的战斗不再是他所关心。一件真正让这个男人忧虑而且畏惧的事情,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离开那房间的时候,岳空像是逃出去的。
并且逃出去的瞬间,他也不再隐藏自己的焦虑开始在走廊间踱步,踱步同时嘴里还不住的嘀咕着“要是没有......”的话语。
“没有什么?”
温柔的声音让岳空的思索戛然而止,他第一时间没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慌慌张张的收起自己那张泛黄的纸片,并尽可能显得自己没有那么慌张。
阴暗的走廊里没有月光的照耀。
可薇殴露所具有的高辨识度根本不妨碍岳空在这幽暗的环境中大老远就能认出她。
岳空转过身来面向着女孩,看着那对仿佛在黑夜中绽放光芒的异色眸缓缓得接近着自己。
然后他才发现,薇殴露并没有穿着平日的外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雪白色充当睡衣的连衣裙,并在荒漠中有些寒意的夜里裸露着自己白皙的肩膀。
岳空没有想什么,理所应当似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它披在了女孩的肩上。
薇殴露感受着残留在外衣上的岳空的体温,莞尔得笑了一下。
虽然无比享受着这份小小的幸福,但是薇殴露还是继续了刚才的问题。
“于是,你刚才说没有什么?而且明明让我们早睡,你自己倒是一直都不睡呢。”
“额,有些焦虑,睡不着。”岳空将脸隐藏在月光无法关照的黑暗里,选择性得回答说。
“让我猜一猜,应该不止是焦虑吧。”薇殴露走到了岳空的身旁,温柔得洞悉着岳空的表情,几乎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岳空那还没有完全褪去的愤怒。
“你见到爱丽丝了?”薇殴露问道,似乎都没有花费思考的时间,薇殴露就直接得出了这个结论。
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始终还是逃不过这个这个女人的眼睛。
“你怎么看出来的?”
岳空自嘲般地低声呢喃道。伴随着全身轻微的脱力感,他一屁股坐在了走廊上,面朝着经过庭院斜射进过道的月光,似乎又在独自思索着什么。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薇殴露调皮地耸了耸肩,稍微捋了捋充当睡衣的白裙,随即也就着岳空坐到了走廊上。
“在想什么呢~?”好似宣示主权般,薇殴露又挪动了下身子,整只手臂隔着衣物轻轻贴上了岳空的臂膀。
面对着不断逼近的微热,无处躲闪的岳空表现得扭扭捏捏,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所以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呀~?”
像一只向主人撒娇的小猫般,薇殴露刻意压着嗓子使用故作娇嫩的声线不断挑逗着岳空,直到她半个身子也夸张地蹭到了岳空的怀里。
除去了双腿的差异,就上半身的高度来说,两人并没有过于夸张的身高差,即便是身材娇小的
薇殴露,此时额前的淡白色的刘海也蹭到了岳空的下颚。
岳空不自在得歪着脖子试图稍微抵抗一下女孩异常的攻势,但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顺势地
接受了这个别扭的姿势。
“那个家伙......爱丽丝,可是两次对你大打出手......当着我的面。”仰望着庭院上方的残月,岳空沉默了良久,才开始不情愿地诉说起来。
他的怀里传来了噗嗤的轻笑,随即身子便被纤细的手臂紧紧拥抱住了,在薇殴露体重的牵引下,差点失去了重心的岳空不得已用右手撑住了地板,而左手则顺势搭在了薇殴露背上。
手心传来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显然不是不怎么接触过女人的岳空所习惯的东西。而薇殴露却仿佛对背后厚实而沉重的热量感到十分的满意。
“岳空,谢谢你.....谢谢你与我站在同一阵营,谢谢你成为我的伙伴。”
男人无言的倾听着女孩的告白,而女孩也不需要回应,持续着诉说。
“谢谢你与我相遇,谢谢你来到了我的身边。”
任薇殴露天籁般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岳空的思绪开始细细玩味着起两人旅途中的一幕幕。
当那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
当身旁温柔无比的女孩照顾因感染而昏厥的自己的时候;
当旅途之中,善良的女孩总是无时无刻对自己表示担心的时候;
当薇殴露处在最危险的境地而无时无刻得不在挂念着自己的安危的时候。
岳空心中的感情,相比于薇殴露恐怕也是一样的。
只是这个骁勇善战坚强果敢的男人,在感情的处理上没有哪怕一丝的高明之处。
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就连此时此刻也是。
“...疼!”
来自手臂突如其来的疼痛强行将岳空从回忆中扯了出来。哪怕岳空似乎是有他沉默的理由,薇欧露仍然对这份沉默感到不满,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只手却开始捏起了他手臂上的肉。
“人家都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嗯?”
“我..我也一样!”
面对女孩“居高临下”的攻势,向来不擅长吐露心声的队长也不得不收起架子,吞吞吐吐地
从她手中接下了属于自己的回合。
“与你的相遇让我感觉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红着脸努力憋出了心思的冰山一角后,岳空选择了沉默,试图得到薇欧露的回应。
“嗯?然后呢?就只有这点?”对于沉默寡言的岳空,薇欧露故作强硬地妄图从他身上扒出更多。
但是这一次,岳空带着一脸的苦涩与无奈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无话可说,也并非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不该说,甚至是不敢说。
皎洁的月光透过庭院将两人的紧紧贴合在一起的倒影撒向了走廊的墙壁上,仿佛整个世界都被
他们抛到了脑后,此刻,两人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体温。
看着沉默的岳空,薇殴露表示理解得叹了口气,然后安然的将周身的质量交给了岳空的胸膛。
“呐,岳空”
“嗯?”
“等你得到了【物质】的全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去享受一下,你所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聆听着薇殴露的话语,岳空默默的闭上了双眼,没有回话,只是听着。
“到那时,你成为了造物的一元,还要与其他【全知】相处呢,这个时候不要太记仇。”
薇殴露轻柔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感受到了岳空微微的点头后,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不要总是为了省时间随便吃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记得多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要按时睡觉,总是熬夜对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好处。”
“有什么压力不要独自承担,找个人说一说。”
“别再对自己那么严格了,一定要活得开心些,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完全有享受生活的资格。”
薇殴露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无孔不入得开始为岳空的生活做着各种规划。
但是,看不到岳空表情的薇欧露当然无从知晓,听到这席话后,岳空嘴角产生的颤抖。
终于,岳空最害怕的话题还是从薇欧露口中说了出来。
“岳空,明天...就是最后了呢。”
仿佛对自己的消逝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恐惧,薇欧露的语气还是平稳而轻柔,只是隐约充斥着一丝寂寞。
“嗯...."
此时,岳空无法回以任何除此以外的言语。
就如同最开始的约定一般,这样才漫长的旅途最后也不得不迎来了终局。在即将到来的行动最后,无论是成是败,无论结果如何,两人必将分别。
这也是岳空所真正害怕的,更是他极少表露情感的真正理由。
他重新睁开眼睛,借着夜色隐藏起心中的恐惧,将视线转移到了薇欧露身上。
岳空还没能反应过来,女孩双目的距离已经逼近到了岌岌可危的位置。美丽的异色双眸此时此刻在没有月光的映衬下于黑暗中闪烁着朵朵荧光。
只要再靠前一点点,只要薇欧露再把身体的重心放低一点点,两人的嘴唇别能稳稳地交合在一起。
明明是坐在地板上,一股不可思议而充实的重量支配却支配着他的全身。与普通的拥抱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温热覆盖了自己的半个身子。
丝毫不顾忌敏感部位的相互贴合,薇欧露跨开双腿骑在了岳空的大腿上,即使是有着身上厚重的衣物相隔,却仿佛丝毫不能减弱这对他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刺激。
在月光的照映下微微透着着银白色光芒的刘海胡乱散落在岳空的前额,脸颊被女孩用视线牢牢钳制住的他此时能做的选择显然只有一个。
岳空当然知道薇欧露的行为意味着什么。无需过多的言语,心意相通的两人早已对在对方心中
获得自己想要的地位这件事有着足够甚至过分的自信。
但即便如此,如此近距离而鲁莽的接触还是至今尚未被冲击的一线与以往任何一次轻佻的挑逗都不同,此刻,薇欧露鼓足了她全部的勇气向岳空呈上了自己最为真挚的邀约。
“......”
悄悄的,岳空用自己的额头碰了一下薇殴露的额头。以这样的方式,他无情地拒绝了女孩的勇气。
他是一个保守的人,但这并非他将女孩勇气拒绝的真正原因。
那原因早就从薇殴露的口中说出了。
因为明天,将是最后一天。
明天,岳空将挑战他最后的敌人—【生命的全知】,并拼尽全力从他的手中夺回本属于薇殴露的【全知】,然后,他将继承薇殴露的意志,成为新的【全知】后,带着昭音前往遥远的未来。
——这是薇殴露的打算。
却并非岳空所认可的。
毫无疑问,岳空深深的爱着薇殴露,就如薇殴露也深深得爱着他。
在如此巨大的爱的映照下,面对生死的单选题,将活着的机会留给彼此是二人共同却又截然相反的选项。
或许开始还有所打算,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岳空的心中便褪去了继承薇欧露【全知】的想法。同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根本无法眼睁睁得看着薇殴露在文明的末路中香消玉殒而自己却将活在一个没有彼此的世界。
显然,死亡是最简单的选择,最好的逃避方式,如果二者中有一个人必须去死,他希望那个人是自己,而有一个人可以存活,他愿意倾尽自己的一切将薇殴露送上那个位置。
答案很明显了。
没错,自己必将在明天死去,自己的生命会随着这场漫长的旅程一并结束。
而薇欧露,将带着昭音一起迎接未来——一个他们共同创造的,书写人类新历史的未来。陪伴薇欧露的身边,与她一起走向时间的尽头的人,必将不是这个名为岳空的士兵。
所以,岳空压抑住了自己对薇殴露那巨大、真实而且沉重的感情。
这个会可能会束缚住女孩的未来的枷锁必须由自己亲手斩断。
“明天还要实施计划呢,今晚先睡吧....."
"我会按你所说,和爱丽丝和好....."
口中胡乱吐着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称为言语的托辞,岳空一面安抚着,一面轻轻地摆脱了薇欧露的纠缠。
令岳空意外的,薇欧露没有抗拒,无言的顺从着岳空的行为,身体离开岳空后,只是静静地呆坐在走廊上。
两人互相背对着对方,之前的暧昧氛围被寂静瞬间吞没。
在这份寂静中,岳空毅然决然得朝外走去,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
生怕薇殴露的面容上带着他无比害怕的悲伤。
毕竟,无论是对于薇殴露而言,还是对于岳空而言。
无论是薇殴露留下了通向生的单行票,还是岳空让出了步入未来的机会。
有一件事对于二人来说都是均等的。
那就是,这恐怕是他们最后的夜晚了。
这个夜晚,除了爱丽丝,大概谁也无法安然入睡吧。
夜更深了,天更静了,外面的世界更寒冷了。
而岳空此时却焦急的踱步,心里无数次祈祷着如赶集般踱步走向月光照耀的青树。
直到看到了爱丽丝仍然矗立在那里的身影,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岳空放满了速度,慢慢得靠近着那个不久之前自己还以难以言表的愤怒指责的女人。
爱丽丝那边也早早预料到了岳空的归来,从树旁轻轻起身,转而面向岳空。
几分钟以前,她与穆林的对话终于还是落在了岳空的话题上。
那大高个子曾用敬佩的眼神说:“薇殴露那姑娘真厉害,很显然她将会是最了解岳空的人,只是可惜,那是将来,就目前来说,我的大半辈子都在和那个固执的男人待在一起,她还不能够比我更加了解队长。”
不久前的穆林转过身子,将目光与爱丽丝的视线相交在一起。就如同此时此刻缓慢走来的岳空一样。
抛去岳空独有的问候,穆林的话语,打破了时间的维度,与此时此刻岳空的话语共同编制在了一起,走进了她自己的思绪。
就像两阵强风在爱丽丝的周围呼啸而过。
“队长一定会......”
“我想请你帮助我......”
以【精神全知】的身份与能力,封锁薇殴露的思考,不要让她察觉我(队长)的真实目的,好让那她能够活下去。
这正是岳空一直以来,向薇殴露所隐瞒的唯一、简单,却又真挚无比的秘密。
可是在没有彼此的世界里,那精神上的巨大伤痕应该怎么办?
岳空轻轻得苦笑了一声,就如他曾经所想的。
让漫长的时间去治愈它吧。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