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陈列在这里的杂物被规律性的挪开,腾出了一块搏击场地的空间用作两人不对等的战场。
赢一招,就杀一个人质。
输一招,就杀两个人质。
站在战场的中央,岳昭安第一次知道,天底下竟有如此操蛋的规则。
可即便如此......
岳昭安细细打量着站在对面的贝利希,在二人的战斗开始之前,优先开始在脑中对战斗进行模拟。
而摆在模拟前的绝对条件,却是:
但看体能与素质,羸弱的岳昭安本就与贝利希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能在那样的对手面前保证不死,本就需要兵行险着,可赢一招就杀一个人质的规则让岳昭安只能雪藏自己最得意的手段。
那么,没了手段,自己又该怎么应对输一招就杀两个人质这另一条规则?
自己对贝利希的战斗风格没有了解。
自己对贝利希的战术特长一无所知。
自己对贝利希的实力根本不曾有底。
要怎么应对?要怎么接敌?要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一招一式间能轻易分出高下的你来我往?
岳昭安的思绪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撑得头昏脑涨,可不幸的是,偏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贝利希出手了。
他理所应当的出手了。
面对比自己弱小的对手,他出手不需要犹豫。
一个健步上去,抡起长腿就像一柄巨斧似的劈向与自己相比显得皮包骨瘦的岳昭安。
在没有生物炎辅助的战场上,贝利希的速度堪比脱兔,而同样是因为没有生物炎的加入,岳昭安也没有更加高效的手段用以强化自己的反射神经。
在心态与生理两个方面都有些反应不及的情况下,岳昭安勉强抽出臂膀挺下了贝利希的劈腿。
就这一下,仅仅这一下, 不禁让岳昭安感觉双臂的腕骨都变得酥麻难耐。
陌陆的课堂曾经教授过一个很基本的技巧,那就是执行官的博弈中,一定要在最短的交手回合里确定实力的差距,以决定不同的战术甚至是直接逃跑。
作为插班生的岳昭安自然不是当事人,可对与陌陆曾经教授的理念,他可能是同届生中理解最透彻的。
断崖上短暂的交锋与此时此刻这一记沉猛的劈腿,让岳昭安意识到,凭借短兵相接的交战,别说不是对手了,恐怕2个岳昭安都不够贝利希一个人揍的。
可眼看那高自己一头的男人收起劈腿,紧接着就是顶肘,就是以防御的姿态吃了这一下,也难保平衡仍在。
平衡不在,则必有一招一式的胜负,此时此刻,那意味着两条人命不保。
没有办法,岳昭安赶忙向后跳去,一手撑住身后的杂物堆向后越过,让那杂物成为了自己与贝利希间的粗陋屏障。
然后紧接着,那屏障就被贝利希踢走脚旁的阿猫阿狗似的乱做一滩。
“怎么了,岳执事。”贝利希笑着说“你不想打我吗?你不想为齐途先生报仇吗?”
岳昭安不禁握紧了双拳,他的防御架势削微转向了进攻态,齐途的阵亡仍然在他的心口上拉刀子,可这位年轻人终究还是展现出了不符合年轻人的鲁莽。
在贝利希高兴的觉得,岳昭安终于要主动进攻的时候,后者又重新改变架势,因为他深知,决不能受到贝利希的挑衅。
更何况,进攻对于他而言根本没有意义,实力与现实的两份根本论据让岳昭安此刻决不能主动进攻。
短兵相接的近战搏斗,靠投机取巧赢得的一招半式根本毫无意义,反而会搭上一条无辜的性命,终究还是得靠身体的素质去针尖对麦芒。
将损伤控制到最小,将牺牲压缩在极致。
思路清晰的岳昭安知道,此时此刻只有两种情况最符合当下的局势。
瞬间决出胜负打死贝利希,或者死活不出胜负一味逃跑。
岳昭安选择了后者,但若不是自己的盈亏决定着一众人质的生死,这个年轻人更愿意尝试闯进森罗殿去捋阎王的胡须。
信号塔的毁坏与否,岳昭安根本不在乎,几个机偶的损失,岳昭安丝毫不关心。
就是那曾几何时凝聚了文明精华的剑柄与数据核心,在岳昭安看来也无非是时代的遗产,得失无关紧要。
而齐途的死亡,才是这个忠诚、善良、刀子嘴豆腐心的年轻人心中真正难以越过的沟壑。
眼前的恶魔不断的对自己紧追,它嘲笑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岳昭安,将这个不能进攻只能防守与躲避的执行官从那洞中间的空旷处赶到了堆砌着各种障碍与杂物的周边。
他们一会充当挑板,一会充当投掷物,甚至有些还要充当短命的遮蔽物,一同陪着这两人上演着毫无戏剧性与冲击力的斗殴表演。
不知何时起,贝利希的耐心被消磨了,他瞅准放在一旁的一个箱子,轻蔑一笑,猛地一脚将它朝岳昭安踢了过去。
处在直接面对敌人的视角,岳昭安清晰的看到了在贝利希脚尖闪过一瞬的暗紫色火焰。
他违规了。
可这又怎么样呢?
强弱的对峙里,蛮横的一方丝毫不讲道理的事情太常见了,除了忍耐,岳昭安别无选择。
飞梭过去的木箱在他的肩膀上划出献血与淤青,在力量的绝对压制下,岳昭安那瘦小的身体就像是随风飘起的枯叶,此时此刻在他身后的那堆杂物又有了崭新的角色供他们扮演,那便是充当岳昭安的背垫——完全没有保护性能的。
有棱有角的物什膈在岳昭安背上,与肩膀上的新伤同时让这年轻人的面色更显煎熬。
可他只能故作坚强,他不但不能在这个时候示弱以避免被判定为输了一招的裁决,还要分散出已经在极度压力之中被挤得几乎丝毫不省的精力去关注那还飞梭在搬空的储物箱。
然后,在之前的种种冲击下,从那储物箱中,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刃露出了端倪。凭借着初高中的简单抛物线计算,它将在不久的几秒后砸在人质的周边,至于会砸中谁。
那估计不是岳昭安的数学能力可以推演得了的。
可即便学力有限,岳昭安凭借一些长者的经验之谈,迅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把泛黄的锈刀上。
天知道那是从哪里出土的古董,鬼晓得它萦绕着什么难以确认的能量?
牛鬼蛇神的玩物在超古代遗产的范畴里比比皆是,平日里如玩笑般的接触后五步升天的怪诞在这个领域可一点也不难见。
黑魔法的物件,诡异的机关器械,招致堪比生化危机或是核冬天的禁忌完全有可能藏匿在它们之中。
谁又敢保证眼前的这把破刀就是安全的呢?
在贝利希诡异的笑容下,岳昭安挺起了身子,在已经分散了精力与体力的当下,他又做了一个致命的决策——将处理对象又贝利希转向了飞在半空的断刃。
岳昭安用被靴子包裹得完好的脚尖将它小心翼翼且精准的踢向了一旁。
而也正如不久前所说,这致命的决定,让泥鳅般的岳昭安终于朝贝利希暴露出了一个大张着的门户,就宛如大家闺秀的门房大开,简直就是在引狼入室一般勾引着过往的行人。
贝利希自然没有放弃这个机会,用比岳昭安更快的速度,以比岳昭安更加具有爆发力的跳跃,他奔向了岳昭安的身旁,用远远压制岳昭安的力量,将半空中年轻人踢向地上。
聆听着的筋骨断裂的合奏,欣赏这皮开肉绽的表演,贝利希呼唤起准备行刑的士兵,他望着真正意义如脱线木偶般倒在摊到杂物之中的岳昭安,妄图好好品尝对方的绝望。
岳昭安踉踉跄跄得从杂物堆中站了起来,捂着侧胸,嘴角流淌着炽热却范黑的献血。
看准了这个岳昭安能够目睹的时机,贝利希轻轻的挥了挥手。
随即,两声枪响赫然响起,不禁令岳昭安瞳孔放大的朝着枪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那角落里,人质们颤颤巍巍的簇拥在一起,一条鲜红的小溪在他们的面前流淌着,有些靠前人甚至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而由猩红血液构成的小溪则根本没有顾及任何人的感受,就那样将一切阻挡它的事物染红。
这些人用充斥着恐惧的神色注视着被贝利希无情挑出来枪杀的两名同事亦或是狱友。
岳昭安也望着他们,尽全力隐藏起蓝黑色眼神里一切的情感,于是,当他与大多数人质们的视线交汇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指责与嫌弃。
你是害了他们的凶手。
我们都因为你而置于如此凶险的境地。
......这些命债,都应算在你的头上。
血液的粘稠感代替了所有声响的洞间,那些人质们透过视线,传达了他们对岳昭安的百般愤怒与不满。
现在应该怎么办?
岳昭安拼命思索着。
在这魑魅魍魉的游戏里,他还有什么手段?他还有什么办法?
来保护这些......他丝毫不喜欢的人们。
丝毫不喜欢......
对呀。
忍耐着胸口的剧痛,岳昭安骤然之间陷入了犹豫。
自己......为什么要保护他们?
自己又为什么来参加这次行动?
倪珐已经救出来了,还有什么事那么值得自己这么遭罪的去争取?
张未名与顾淼争取了自己的生还。
可自己为什么非得生还?为什么非要活着?
赶紧死去,从这一大堆麻烦的事里解脱出来,不比再忍受那些外行而且负能量满满的人质,贝利希也便失去了骚扰自己的空间。
此时此刻,在权衡了生死的利弊之后,那对本就阴冷的蓝黑色双眸更加暗淡了。
在这该死的杂物堆里,根本不缺那些伤人性命的违禁品,就是随便拿出一个有棱有角的,都可以立刻达到岳昭安那简朴的需求。
很快很快的,岳昭安的手就摸到了那能够满足他需求的物什,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越过奈何桥,朝着三途河的另一侧走了过去。
【我记得你向我发过誓。】
岳昭安的耳畔响过一串理应不存于世的声音,让他伸向利器的手在半途中骤停,伤痕累累的青年止步在了奈何桥的正中央。
“我觉得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岳昭安高声喝道,即便是在现实的世界里,他所身处的地方依然静谧异常,但岳昭安的话语显然传达到了他希望传达之人的耳畔。
【可你依旧跟我发过誓。】于是,那声音的根源继续说道【你说过,无论局势如何走向,你都会想尽办法活下来,带领你的队友继续面对接下来的情况。】
“我现在怎么来带领他们?身陷囹圄的是我!还得面对那些只会朝自己人撒火的该死人质!”
岳昭安呵斥道
“是你擅自一走了之!留我这硬撑着,现在他们所有人的命债都算在了我头上好不好!”
【你要是因为他们把命债都算在了你头上就觉得是你欠他们的】声音传来的黑夜里,齐途的身体散发着荧光走来了岳昭安的身旁,轻轻握住了那年轻人握住利器企图自杀的手臂。
【那我就觉得你幼稚过头了,甚至幼稚到让我怀疑当初让你继续带队的选择。】
“那你让我怎么样?”岳昭安的话语完全没有了敬称,就好像一个在向长辈撒火的孩子,焦躁异常,可又保持着理性。“现在贝利希不让我死,就在我眼前让他们死。”
【听好了,岳昭安】齐途说
【凭借我跟更多的魑魅魍魉打交道的经验,你要是活着,或许那个混蛋还会带着些许忌惮对待那些人质,而你死了,那么可怜虫们才真正彻底失去了他们对贝利希的那一丁点价值,届时,他们会被送到流水线般的屠宰场,或者是被做成一个个死了还不能安宁的人形兵器。】
岳昭安因齐途的话语哽咽了,在时间似乎停滞了的空间里,他怯怯得望向了那些人质。
拨开那些令人厌燥与嫌弃的视线,拉碧娅的目光却充斥着担忧,蒂丝提的神色则是有别他人的凝重。
真珠没有附和那朝着岳昭安投向指责的人群,贝斯罗则一直攥紧着因焦虑而泌汗不止的手心。
那些是认可他的人,那些是担心他的人,那些是不同于大众仍然接纳自己的人。
那些是当岳昭安想到自己死后就可能惨遭毒手就不禁有些觉得脊背发凉的人,哪怕他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就算是为了人群中那寥寥几个值得去拯救的人,你仍然不打算坚持下去吗?】
“可是......我根本打不赢贝利希。”
【你为什么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在想尽办法对付贝利希?】齐途带着指责的口气说【你为什么不相信你的队友或许已经随时做好了支援你的准备,而你只要再坚持哪怕多一秒,都能更好的与未名和顾淼形成掎角的交互?】
“我没有......”
【你就是。】齐途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岳昭安的狡辩【你没有信任未名与顾淼,你没有尊重未名与顾淼。那两位年轻人在外面尽全力的想要保住你的性命,想要帮助你共同救出剩下的人质,而你却在这个时候想要一死了之,你觉得你对得起他们吗?】
【你要知道,当你以这样消极的心态面对接下来的遭遇乃至日后的生活时,我就只能徘徊在这里了。所以......】
【你得告诉那个目中无人的混蛋,想要从我们这里获得利益,他要付出代价,那个卑微的信号塔,连小费都算不上。】
齐途的身影消失,虽然不知道他去向了何方,可岳昭安却知道,他仍然没有离开。
因为他不放心离开。为了友人的求助而只身犯陷的齐途,此时因为对后辈的担忧,仍然难以踏上通往天国的征程。
看着这样的年长者,岳昭安不禁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可笑。
谁说死了,就可以从一切的忧虑中解脱,谁说结束了,就可以万事大吉?
为了鞠躬尽瘁死而不已的人,为了身处远方却用尽千方百计来保全自己性命的人,为了在充满了排斥自己的环境中仍然坚定的予自己以支持的人。
岳昭安抹除了脑中的杂念,那一刻,仿佛肋部的疼痛消失了,仿佛身体的弱势变得无关紧要了。
他赫然站在贝利希的面前,以一副完全在贝利希预期之外的神色直面着眼前的恶棍。
这一次,在魑魅魍魉的游戏里,他不再打算充当只能任人驱赶的老鼠。
他要作为进攻的战士,冲到眼前这只老虎的面前,掀开他噬人的巨口,撬掉他剥啃的门牙。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