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在一个昏暗且阴霾的空间里,宛如断裂的筋骨得到了治愈,迸裂的伤痕不再涌出献血,岳昭安紧揪着顾淼的衣襟,注视着友人那仍没有一点回复迹象的猩红眼白诘问着。
“除了倪珐以外,宗教联盟的管理层在编人员本就是我们优先保障的存在,可你竟然偏偏把她们留下抵押给了贝利希那混蛋!?”
顾淼看着模糊视野里岳昭安焦急的表情,面无表情的回道:
“把私事公办说得这么漂亮的人,我还以为只有我呢。”
“你!”
“而且......”顾淼以淡然的声音打断了岳昭安的斥责“你现在跟我发这么大的火,仅仅是因为她是整个调查团的副管理人吗?”
顾淼的回问让岳昭安哽咽难言,完全不看场合与氛围的顾淼就如此打趣着,俨然忘记了此时此刻的现实,他们仍处在生死难料的僵局里。
直到他似乎觉得玩够了,才徐徐向岳昭安说:
“昭安,你觉得,贝利希想要什么?”
昭安沉默了下来,搭着自己的双臂思索的片刻。
“除了这个数据核心还有?”
“难道就没有了吗?”顾淼用问题回以岳昭安的提问“你是我们之中和那个恶魔打交道最多的人,你真的觉得,他拿到那个数据核心后,又或者是控制了蒂丝提后,就算是达成他的目的?”
“不可能。”听着顾淼的话语,岳昭安如醍醐灌顶般感叹起了自己的少虑“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罢手......因为.......”
““因为他不但想得到那个数据核心,还希望我们死。””
希望我们以最痛苦,最狰狞的方式,经由他的手,死在他的面前。
“所以说......昭安,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顾淼冷静的问,同时冷静的默认了岳昭安的回答。
“现在不是我把谁当弃子的问题,而是无论怎么规划,都没有意义,他会虚伪的让出一小步,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重新撤回自己虚伪的面具,想尽一切方法,用尽一切手段,好重新让我们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那为什么你要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下,拿着我们最后的底牌来和他对峙,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完全没有赢面的游戏?”
岳昭安郑重问道,面对这个回答,顾淼的目光以充满了生命力和火力的姿态洞穿了他血淋淋的眼白。
“我没有带来最后的底牌。”他说,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我的朋友,并确保当我们真正的底牌打到赛桌上的时候,这一切.......这场闹剧,这场灾难,”
“能够以最理想的形式落下最后的帷幕。”
“而为了那一时刻的到来......”
“岳昭安,我需要你对我抱有绝对的信任。”
第28章 迎风荡雨的枯叶 03
筋骨断裂的剧痛萦绕在岳昭安的心头,他思索着顾淼给他的暗示,回头瞥了一眼杵在原地的蒂丝提。
那是他第一次从副团长的眼里看到了最接近恐惧的感情。
顾淼说的没错,他反对留下蒂丝提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蒂丝提相较其余人那显赫的身份。
而是在自己身陷囹圄,向前要应对魑魅魍魉的威胁,往后还要被一干什么都不懂的凡夫俗子恶心咒骂的时候,蒂丝提是唯一那个始终给予自己应有理解的理性人。
理性是难得的,特别是在面对生死存亡的零和博弈里。
那一刻,岳昭安打心底里佩服顾淼,这个看似话不会说事干得也不圆润的年轻人,用肉眼难见的谨慎与机敏将他力所能及的事物拿捏得死死的。
他参透了自己的队友,在此行岳昭安毫不掩饰的展现自己倔驴性情的时候,他轻易的看出来岳昭安不善展露的善良甚至是温柔,也同样知晓他本质上对年轻一辈的不信任,进而才针对岳昭安的那句“我需要你对我抱有绝对的信任”。
然后,现在,此时此刻。
终局将至。
岳昭安低调得退却了几步,像是在规避贝利希的视线,却更像是在把舞台交给顾淼。
配合那个同样处在亚状态的战友,岳昭安隐匿起自己的身姿,他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个药盒,借着甩出两片胶囊送往口中的动作,自然的将视线转向蒂丝提。
岳昭安吞下药丸,注视着显得有些惊恐的蒂丝提,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
贝利希终究不是傻子,他担心过多的交流只会让计划承担更多破产的风险。
蒂丝提不是一个需要去担心的人,就算是现在不明所以,也丝毫不必去担心她在关键时刻的随机应变能力。
而眼下真正需要担心的,则是在自己和顾淼需要与贝利希针锋相对的时候,剩下的三位年轻执行官能够安然领导这些如散沙般的人质按预定的计划逃出这个已经让他感到恶心想吐的山洞。
他们能胜任吗?
岳昭安的内心在没办法向本人确认的时候只能扪心自问,就像齐途和顾淼先后告诫他的似的,缺乏对同辈年轻人的信任与认同是他一路走来暴露的弊病。
可唯一的特勤系男性执行官(贝斯罗)被子弹打穿了腹部,退而求其次的女性特勤系执行官(拉碧娅)刚刚差点命丧黄泉,再加上在此之前她还不停的被岳昭安施加以肢体的暴力,那个此时此刻有些后悔的罪魁祸首于情于理不觉得她能够胜任。
那人选就只剩下一个了。
皱着一缕眉头,岳昭安望向了真珠。
与顾淼同属技术系的执行官,没受伤,身体状况也好。
但那刚刚到自己胸膛的身板让岳昭安实在是内心打着嘀咕。
技术系的女性,体型完全可以用娇小来形容,不知道符合了多少城市男性的审美。
一时间,岳昭安的思绪可以说是挑衅了一众女权主义者以及反歧视主义者。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的结论:他觉得真珠没法带着人质独自逃离这个洞穴系统。
带着这样的想法,岳昭安转过身,俨然一副放弃了似的姿态,像是打算推翻已有的布局,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重新筑基。
这个想法在岳昭安的脑中停留了几秒,在他回过头来面对顾淼撇给自己的眼神时放弃了。
你于情于理觉得真珠不合适。
可我们于情于理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现在不可能推倒一切重新进行计划的拟定。
而相信这种东西,它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作用在那些不能确定的事物上,否则相信本身没有存在的意义。
透过与几个时刻前更加泛红的眼白,顾淼一股脑的将所有信息全部打进了岳昭安的思绪,也让后者从另一个层面明白了时间的宝贵性。
于是他二度转过身来,径直走向真珠,即便那姑娘看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陌路人,她难以想象自己的学长竟然要出卖蒂丝提,更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曾经最理解和保护岳昭安的蒂丝提在被当做弃子的时候,岳昭安竟然一点表示没有,只是淡然的从自己的包裹里找一盒药片吃下去,并以几乎粗鲁的方式狠狠抓住了真珠的手臂。疼的相比岳昭安都娇小有余的真珠不禁呜鸣了两声。
可岳昭安不在乎那个,毫不掩饰的开始对真珠进行指示。
且与此同时,顾淼那边也开始了和贝利希的谈判。
“我要求你的士兵退开到那我们正对的巷道里,让人质们先行撤离。”顾淼说。
“真珠,听好了,我要求你带着所有人质从我们身后的巷道跑出去。”岳昭安说。
“蒂丝提副团长会充当留下的人质,当我们的人撤离到一半的时候,我会让她走向你那一边。”顾淼说。
“尽可能的带着所有人尽快离开洞穴,至少尽快离开这里,我会找时机让你知道计划的明细。”岳昭安说。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数据核心?”
“那么你和学长什么时候撤离?”
贝利希与珍珠几乎同时向顾淼与岳昭安问道,可无论他们任何人,似乎都没有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一个正面的回答。
“那么,你接受吗?”
顾淼以问题的方式规避了贝利希的疑问,岳昭安则是话都不说半句,扭头就走,只是他离开的时刻,真珠突然发现,岳昭安紧握的臂膀上出现了一个自己难以理解的符文。
两个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又站在了一起,直视着贝利希,等待着他的决定。
“好,没什么不可以。”没有得到准确答复的贝利希说,露出一丝在岳昭安与顾淼预料以内的狡黠面庞,他了解,话里话外顾淼只可能在所有人质都离开的情况下才会交出手中的数据核心。
对于如顾淼所料完全不打算放走任何一人的贝利希而言,这样的谈判也就是形同虚设,这样的疑问更没有得到回答的必要。他只需要或是说只能在数据核心易手的时候,寻找突破两人的时机,再怎么说,无论是实力还是经验,他没有道理忌惮两个已然是伤病在身的年轻人,而那两个年轻人更没有战胜自己的资格。
见状,岳昭安回头示意真珠,那位娇小技术系执行官在同时感受到那来自凛冽眼神的暗示后,便搀扶着拉碧娅,引领着人质陆续离开了现场。
也正是在这个时刻,以这宽敞洞间为竞技台,象征敌我双方第三回合博弈的铃声便在岳昭安和顾淼心中敲响,已经完全沉淀于一侧的沙漏被重新倒置,
伴随着离场人质离散的脚步声,无法寻觅的沙漏里,细沙稀稀疏疏的下落着,顾淼紧盯着贝利希的一举一动,在这般不加掩饰的眼神理应招来对手的注意之时,因感染而泛红的眼白却成了顾淼堵在心灵之窗上的伪装。
时间缓慢行进着,不存在的细沙堪比蜂鸣似的响彻在局中人的内心。
用着宛如细数着每一颗砂砾的姿态,顾淼的食指伴随着沙漏沉淀的节奏,他握着步枪的右手轻点着,而那指尖下落的精准位置,则是握把旁的快慢机按钮。
那就像一个打点计时器,一个一个的送走从洞间离去的行人,为最终时刻的到来进行精确的读秒与报时。
“如你所说,已经走了一半人了哦~”贝利希不怀好意的提醒道,他的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就让人了然于心。
于是,按照事先说好的规定,蒂丝提踏上了征程,她最终还是压下了先前的惊慌与恐惧,以及一丝遭到了背叛的感觉,以一种相对而言毅然决然的姿态用缓慢的步伐走向贝利希,走向似乎是属于自己的终路。
成熟的副团长安慰自己,用少数人的利益换取多数人的利益也一直以来都是她所信奉的,此时此刻无非是自己成为了那‘少数人’而已,年轻的执行官们理应想到这样,而假使因为自己的牺牲能换来其余人的生机的话,那这便是身为调查团副团长的自己的责任所在。
但其实,拥有这般想法的,估计全场就只有蒂丝提自己了。
顾淼见状停止了用手轻点快慢机的动作,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随着食指最后的一个轻轻拨动,快慢机被调到了全自动模式,随后,他开始移动视线,在似若是看向蒂丝提的眼神下,视线最终的落脚点却是身旁岳昭安,于此同时,顾淼的余光扫到了正在巷道入口组织人群撤离的真珠身上。
这一次,稍显笨拙的学妹终于接收到了顾淼的信号,小姑娘开始催促起来,让后面的人群加快脚步的同时,年轻女孩独有的好奇心让她看向了顾淼与岳昭安的方向。
就好像大战在即,空气中都会弥漫着火药的成分,在绝望的境遇里走了一遭,几乎是特勤系执行官独有的危机嗅觉似乎传承在了这与战斗和前线八竿子打不着的技术系女孩身上。
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蜂鸣般的警告不断催促着真珠,让那看似柔弱的女孩甚至目露些许凶光催促着‘不紧不慢’的人群。
可眼下,时机已经到来,无论他们是因为体力的流逝,或是这一行的种种让他们对执行官产生了于情不于理的偏见,深谙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假如有一个可以把握就绝对不能放手的岳昭安与顾淼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最紧要的关头迁就行动缓慢的一般群众了。
守护和引领他们现在是真珠的责任,他们两个此时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
突然间,在没有任何人反应的瞬间,蓝灰色的火焰从岳昭安的脚尖闪过,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冲到了蒂丝提身旁,紧握住副团长的臂腕,将正走向奈何桥另一头的女性拼死拼活硬生生往回拉去。
这个显眼的动作贝利希自然尽收眼底,他知道岳昭安与顾淼肯定会耍花招,但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此时此刻展开行动。
在人质还没有完全疏散的情况下让脆弱的平衡突然崩塌,对于他们而言理应不是最优的选择。
贝利希是这么思考的,以理性而自然的方式思考着。
而这一切,当然,顾淼和岳昭安都理所应当想到了。
既然你本就占据了实力的优势,
既然你早就分析了我们的立场,
既然你已经拟定了响应的计划。
那作为敌对方的岳昭安与顾淼要做的就只有一件,
那即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贝利希规划的棋盘上布子。
可眼下,当贝利希以更加迅捷的速度和更加刚猛的力量冲向岳昭安以组织他救下蒂丝提亦或是直接将调查团的副团长与那一直以来都让自己烦躁的跳虫直接毙命于此时,从事实上来讲,局势相比于弱小的执行官们其实是更加的窘迫与艰难。
而这当然,也是顾淼与岳昭安早早想到的事情。
顾淼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朝着如预定那样袭来的贝利希身后,他将手中的立方体,那个贝利希垂涎若渴的数据核心,径直扔在了他的身后。
那一刻,贝利希所做的处理与动作,在场的人没有判断不出来的。
他理所应当的停止了针对岳昭安与蒂丝提的施压,转而去接顾淼扔来的数据核心。当那梦寐以求的物什终于到了他的手中时,他好比将车卒顶在了顾岳的将前,然后放声大喝:
“愚蠢的家伙!看你现在能那什么跟我讨价还价!”
却悄然不知,来自楚河汉界的对面,一只跳马已经顶在了贝利希王帅的日子对角线上。
“用你的耳朵好好听一听,然后告诉我,愚蠢的人是谁?”拉回了蒂丝提的岳昭安面露笑意的讽刺道。
在岳昭安的提示下,贝利希终于发现了些许的端倪。
正如那被自己打得遍体鳞伤的年轻人所说,当他满不情愿的收起喜悦而是竖起耳朵尝试去聆听什么的时候,钻入声感器官的,则是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计时器滴滴声。
用宛如从天堂跌落到低语的表情,贝利希愕然的让视线跨越岳昭安与蒂丝提,投在了他们二人身后的顾淼身上。
只见那因疾病缠身而双眼泛红的年轻人,手握着构造简单的启停按钮,俨然像是一个在窥视自己的死神。
“不要......不要!!!!”
“这个可是一代文明的结晶!”
“它可是跨世纪的产物!”
“一个能让人类接触森罗万象的发明!”
“你也是一个技术人员!你难道可以亲手把人类文明史上最杰出的,最值得歌颂的作品亲手毁灭?”
贝利希大喊着,宛如这样可以唤起一个技术人对那人间至宝最根本的尊重与敬畏,毕竟在他看来,顾淼的行为堪比一个虔诚的信徒要亲手焚毁手中的圣经一般。
“所以呢?”
可奈何那拥有赤红眼白的阎罗此时并不打算以技术人员的身份与他相处。
“贝利希,在那之前,我是执行官,而你......是我的敌人。与共,你阻碍了我完成自己的任务,于私,你伤害了我的朋友,残害了的我的前辈。”顾淼冷冷地说,仿佛对方的话语皆是无稽的谈吐。
“那么在明白了这个立场之后,很多问题思考起来本该是理所应当的简单。”
“无论是大到获得并解析这数据核心以接触这世间森罗万象的真谛,又或是小到仅仅是去去给你那说不定比当事人还要恶心愚蠢的丈母娘拜年,我都会竭尽我的全力,成为你前行路上的阻塞力,使你不能如愿以偿。”
带着满满对贝利希的嘲笑,顾淼毫不犹豫的摁下了起爆开关。
将那无数科研者趋之若鹜,无数历史学者连绵不绝,无数冒险者纷至沓来都希望得到的,
集合了一方文明的全部精华,让人类可以触碰森罗万象的至宝,
与一个魑魅魍魉一同送入了汹汹的火海,
且没有任何的犹豫、懊悔亦或是失落。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