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温热而又粘稠的液体伴随着将身体撕裂的剧痛化作一种令人恶心至极的感觉。

一下,两下,墨风从未如此精确地计数着自己的呼吸,巨大的恐惧迫使他不得不靠这种卑微的手段维持着自己的清醒,或许就在下次,下下次也说不定,他的呼吸就会中断,不,在这之前或许血液会先一步流干?还是说被面前的军神干脆地砍下头?

墨风踉跄着向后退去,军神的手臂滑过他的肌肉发出噗扭噗扭的声音,他不敢砍向地面,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军神被染红的手臂,那是他的血,是对他的死刑宣告。

绝望,前所未唯有的绝望。墨风紧咬着牙关,死死握紧着双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还能在濒死前做出这种反应。

不过,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墨风明白的很,现在在他心里的,是不甘,是愧疚,老爷子也好,汐茗也好,郑清弦也好,还有红线仙、关柳卿、张鬓然…寻剑途上所有人的帮助全都在这一刻被他一个人毁于一旦。

是他太弱了,不管是身为剑客还是身为人他都太弱了,因为弱小,所以赤焰城前他才没能赶上见凌儿最后一面;因为软弱,所以才逼得郑清弦砍向了汐茗。

为什么只有他这么弱?当这一冲击性的事实摆在面前,墨风摒住了呼吸。

没错,只有他这么弱。

不如放弃吧,就这么被杀,魂魄去往狱间界,在那里等着迟早有一天能再见到凌儿。

他笑了,面对着无法弥补的战力差距,笑得落魄,像一条在路边等死的狗。

军神扬起神剑,墨风识趣地闭上了双眼。

但是,耳边响起的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金属碰撞声。

——有人挡下了军神的一剑!

墨风本能地想要去看那究竟是谁,但有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双眼,紧接着便是被什么东西缠住的感觉,身体在不停地下坠,他想呼喊,缺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这个身体已经不属于他,停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了他的意识。

而当墨风再次取回身体的主导权时,眼前呈现的却成了一个黑色与紫色交织的密闭空间,胸前虽然留有被贯穿的洞口,血确实已经止住了,心跳也已经恢复正常。

如果这不是他的臆想,那这毫无疑问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起死回生,是连李云浅都未能寻得的奇迹。

究竟是什么人——

“哟,小崽儿,睡饱了?”

一个沙哑却又尖锐的有些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墨风一转身,一个燃着黑色火焰的骷髅头正漂浮在他面前,这让他一下子又想起了军神,不由得脸色变得煞白。

“哈哈哈哈,这崽子可真是被吓得够呛。小丫头片子,下手够狠啊。”

“在这方面我们还是彼此彼此吧,老东西。”

从头骨后面出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白发红唇,身上穿着的虽说像是道袍,但下摆却是短的吓人,如果说她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瓷娃娃,那墨风可能会更容易接受一些,因为他从这女孩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可以和“生”这个字挂钩的气息。

“你是…”

“狱间六魔之一,幻魔翟沐。然后我旁边这个老不死的,是狱间之灵‘昏骨’。”

六魔?昏骨?前者墨风多少还有些耳闻,六魔即是包括魔尊在内的狱间界的六位强者,通常都是上一代魔尊的子嗣,不过因为狱间界的体制问题,这六个人虽拥有极强的个人能力却没有享有多少权力,这也是李云浅在有关狱间界的记载中表示不理解的地方,至于这个昏骨…不管是哪个文献都没有过记载,甚至都没有提过这个名字。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家伙的实力已经足以和军神抗衡,方才挡下军神一剑的或许就是他们。

可为什么狱间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会来帮他?

“我就直说了吧,你被骗了。”

“被骗了?被谁?”墨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差不多人间界你遇到的所有人。”翟沐侧了侧头,宽大的袖口掩着半张脸,像是在嘲笑一般继续说到:“从最开始的纳兰凌儿,再到纳兰汐茗,还有纳兰康廉,以及平南王、郑清弦,哦,甚至包括人帝在内,全都在骗你,利用你。”

墨风虽然能清楚地告诉自己翟沐只是在耍些小手段,但他却根本找不到她这么做的理由,没有理由的骗局想要成立有多困难,这一点墨风自己比谁都清楚,可如果一旦他接受了翟沐的说辞,那这几年也未免太过荒唐可笑。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墨风绷紧了神经,他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下挑衅对方可能会有什么下场,但任由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诋毁那些对他来说十分珍视的人才是最可耻的行为。

“那么,就让我来一个一个击溃他们好了。首先第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纳兰凌儿已经死了,死透了,懂?”

“呵,你莫不是想说我在纳兰老先生家的所见非实?难道比起纳兰老先生,你们更可信?别开玩笑了,凌儿还活着!”

“可你又为什么盲目相信了纳兰康廉?再者,你可知渺空的能力是什么?”

墨风皱了皱眉,除了渺空以为外所有圣剑的能力他都明白,甚至已经交过手,唯独老爷子的渺空是直接交给了他,可那不是因为老爷子也一心想念着凌儿吗?

“流沙窥探轮回,神使流转五行,怒澜掌控重力,镇魂隔断阴阳,至于渺空——”翟沐继续说道:“则是重塑形体。”

墨风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翟沐说的是事实,那当年他在屋里所看到的——

“是假的。”昏骨在墨风耳边喀喀喀地笑着,“还有那个什么纳兰汐茗,虽然灵魂的确是被封在追魂剑里的本人,但你以为那个妮子凭什么能够显形?现如今没了渺空剑,别说纳兰凌儿,就连纳兰康廉自己的形体恐怕都已经消散。这么明显的骗局你居然上当了,小崽子,你太嫩了。”

“但、但是,”墨风明显感到自己有了些动摇,他越是努力想让自己找出对方话里的破绽,这份动摇就越明显。

不,等等,目的呢?墨风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盲点,就是目的!纳兰老爷子没理由骗他不是吗?

“你好像搞错了最根本的一点。”翟沐补充道:“纳兰康廉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救回纳兰凌儿,倒不如说从头到尾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归还神剑,免除下次神界莅临可能带来的灾患。”

“而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利用你的身份。”昏骨说道。

归还神剑?神界莅临的灾患?自己的身份?墨风感觉越来越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也正是这种感觉让墨风愈发加深了对纳兰老爷子的怀疑。

“让我们从最开始说起吧。”翟沐接过了话茬:“三界混战之后,人帝为了震慑狱间界,与神皇商定用人间之灵‘龙玉’交换神间之灵,也就是神剑‘断渊’,不过一旦神皇反悔,人帝必须归还断渊。”

“然而人帝却先一步毁约,将断渊熔铸为五把,神皇震怒,在神界莅临之日发兵人间界,但由于莅临之日只有一天,在遭遇拼死抵抗后,神皇只得退兵,这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诛邪’。”

在讲述这件事时,翟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虚伪的成分,大概这件事对她而言也仅仅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所以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偏袒,换言之,她是在讲述“事实”。

“人帝为了掩盖事实,将罪状全部推给了狱间界,同时也将‘诛邪’的时间修改到了七十年前而非原本的一百年前。可这只是第一次神界莅临,下一次又该如何?下下次呢?人间界不可能永远抵挡神皇的天兵天将,即便人帝不会轻易低头,纳兰康廉也率先坐不住了。就是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我承认纳兰凌儿对你是有感情的,不然她也不会特意给你碎言剑,也不会带着你在纳兰康廉眼皮子底下东躲西藏。但你可别以为她就是干净的,如果不是她告诉纳兰康廉你可以使用邪气,那老东西也不会猜到你的身份,更没有机会利用你。”

听翟沐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墨风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是他自己的身份,这些话的成立与否都建立在这个身份能否构成筹码。

“我究竟是谁?”

“你是狱间界之主,魔尊的长子翟玄。”昏骨说道,“看来你不傻,还是能找到关键之处,不然我还真想把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崽子按死在这。”

魔尊长子?那不就是下一代的魔尊吗?墨风不禁被这一震惊性的消息吓出一身冷汗。

“按照狱间界惯例,历代魔尊长子都要流放人间界历练,免得手足相残。而我和现在正在外头和军神打的正酣的狂魔翟戾则是被指派为保镖,一来护你周全,二来每隔二十年就要清空你的记忆。”

翟沐摊了摊手,表示该说的都已说完。

墨风捏了把汗,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纳兰老爷子就猜到了他和狱间界的关系,一旦让他来归还神剑,那么军神和神皇不仅没有继续刁难人间界的理由,更是能激化神间界和狱间界的矛盾。在这个计划中,人帝本是没有戏份的,但狱会之后,尉迟琉诺和邢瑞的报告让人帝也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所以自那之后再也没有来找他的麻烦。

全都说得通,这些事情全都能连起来。

墨风不禁露出了苦笑,当真相摆在他面前,当自己被利用这件事被挑明,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哭、连嘶喊的力气都没有。

可悲、可笑、可叹,但唯独不可怜。

在和军神的对局中墨风就清醒地认识到了一点,而现在他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他太弱了,弱到被利用也只是利用他的身份,而非他自己。

他需要改变,他不得不改变。

面对着翟沐,墨风给出了他的回答。

“说到底也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循环,说吧,你们想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