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有个小土丘,前面插着块板子,不过倒是什么都没写。有个老头住在这土丘旁,人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反正他扛着口棺材来的,晦气。后来没多久就有了这小土丘。
他管这叫守墓。
人们明白了,感情这土丘是个坟堆啊!于是再也没人去接近这个老头,怕染上阴气。至于这坟下面埋的是谁,管他呢,还能是啥达官贵人?
大人们是躲得远远的,小孩可就不一定了,蹦蹦跳跳地跑到老头跟前,也不顾他在打盹,张嘴就来:“老爷爷,这坟里面埋的谁呀?”
老头一个激灵,松开着烟斗往孩子脸上噗的一喷,孩子就被呛得跑远了,留下他自己在那呵呵傻笑。
埋的谁?年月过得太快,连老头自己都记不大清,只知道小时候被那人呛了好多次,后来他掰折了那人的烟斗,结果被满院子追着打。
说起来,那时候还有个家呢,老旧的土坯房,院子里种着点青菜,还老是被散养的鸡啄的面目全非。
那是在哪来着?
算了吧,就算想起来又能怎么着?还能回去?自己都一把老骨头了,漂流在外,也就剩下坟下面这口棺材能留个念想。
啥时候自己也死了,就往这坟旁边一躺,迟早能烂进土里。
老头每天也没啥事可干,渴了就去河里舀几瓢水,饿了就从瓮里抓点米,说起来他那瓮似乎永远不会空,因为他从来没下过地,却一直能吃上饭。
很奇怪,对,村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就是没人去问个究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村民们是这样,老头也是如此。
有一天,老头家里来客了,是一个说书的,长的挺白净,还带着个小书童。
“我不听书。”老头摆了摆手,“耳背。”
说书先生没说什么,指了指门外的坟头。
老头似乎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是了。”
先生沉着脸,拉着书童,在坟前连磕三个响头,又跪了整整一天。
“何苦呢。”老头在夜里给睡着的小书童披了件衣服,“你受的住,干嘛让这娃娃陪你遭罪。”
“他得知道,什么人该跪,什么人不该跪。”
“有什么该跪不该跪的。”老头瘦削的身子在冷风中站成一尊石像,“你要是重了是非,终究是跪不对人。再说,哪有先生跪徒弟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可他不该这么走了。”
“这人,我早忘了。”老头吐了口烟,“我就在这守着,等死。”
“对不起。”
“这话何时轮的上你说?”
第二天,老头撵走了说书先生,还是自己一个人,春夏秋冬寸步不离的守着坟。
村民们不知道老头什么时候死的,反正等他们发现的时候,老头就剩个骨头架子了,躺在坟边上,等着烂进土里。
从他来到他死,老头在坟前守了十二年,这数字代表着什么,只有老头自己知道。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小书童发现自己的师傅不再教人了,却多了个故事:
有一对师从一个老师的兄弟,老大寒窗苦读终于考得功名,老二天资过人,凭着自己的八面玲珑糊弄了主考官,也算是榜上有名。当了官后,老大因为性子直,得罪了不少显贵,每次都是老二腆着脸去给人家赔不是,话里话外从没说过自己哥哥做错了,但每次都能圆个场,所以这兄弟俩在朝上也算是没惹出啥大毛病。
后来哥哥做了太守,一身正气,老二呢?说啥也不想往上爬了,就跟在哥哥身边做了个掌簿的,有钱了记个账,哪闹灾了发个粮。
有冤找老大,有苦找老二。于是,花了十二年,这块死气沉沉的地方在哥俩手下活了过来。
但是,有一次大范围的闹蝗灾,朝廷拨下来的粮款少了一部分,怎么查都找不着,这可把老大急坏了,又是写文书上奏,又是向豪绅借钱。其实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他自己很清楚东西是咋没的。
这么多年了,有老二在的时候哪次他不得少点东西?当年还掰折了他爹留下来的烟斗。以往都是小偷小摸,看在他帮自己圆场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纸马上就要包不住火了,老二还是没有吐出来的意思。
果不其然,皇上查了下来,要追责。老二拒不认罪,老大心一横,“我贪了!”
传令的小官也傻眼了,老早就听说这老大为官清明,怎么就贪了?可人家认了,你还能怎么着?签字画押,上了锁子就往帝都押送。
可是在牢里,老大见到了老二,一身黑衣,说是来救他。
老大问他贪没贪,老二说没有,老大还问,老二一口咬定他没有。
“你跟我说实话!”老大第一次对老二发这么大的火。
“我没有!”
兄弟俩的争吵惊动了狱卒,老大知道在这么下去肯定得连累了老二,这牢房不能白蹲,于是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老二火了,杀了狱卒,带着老大的尸体连夜跑出了城。
可结果到底是谁贪了?谁都没贪,是那些看老大不顺眼的人诚心想弄死他,才有了这么一出。
小书童发现师傅每次讲这故事都很想哭,他问师傅怎么了,师傅一声不吭,半晌回了一句:“你啊,以后别太直了。”
“为什么?”
“自个儿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