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边离开以后,我们撤离到山坡的一处背面,这里应该足够隐蔽,不至于被立刻发现。
“请说,关于湖上的大型紫色法阵,你们到底在预谋着什么事情?”
格威尼德的手按在腰侧的剑柄上,充满威胁气息的目光紧盯着不安地扭动被捆双手的萨凡科齐。由于我的右手伤势有些严重,因此我被安置在一旁的石头边上,而莎拉则自愿前去放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愿意面对这造成自己的家园毁灭的罪魁祸首。
说实话,我也并不希望旁观这一场面,但对于他口中的“国王陛下”,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焦急,这些心情都令我不得不坐下忍着头皮发麻去听。
“只是…只是一点普通的法术,就像是祈祷仪式之类的…”
“胡说!”格威尼德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下意识观察我的脸色以后,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咳…请原谅我的失礼。规模如此庞大的巫毒法阵,你也真的是能够厚着脸皮说是祈祷仪式?神明在上,我发誓将最后一次给予你说真话的机会,请谨慎发言。”
【锵!】话音刚落,长剑出鞘。萨凡科齐此刻只顾拼命点头,“不要杀小人,小人什么都愿意说!小…小人,小人奉命测试一种特殊的咒术,这咒术的测试,必须要用到活人作为对象…”
“什么咒术?”
“是…是一种名为【达克】的咒术病毒…感染的人会精神错乱,身体腐烂,暴毙而死。”
“下游的村庄托尔卡人口众多,且是过往商队停留之处。如此危险的咒术,居然拿这样的地方进行试验,说!到底是哪个恶毒的人下的指令,竟弃百姓安危于不顾!”
“这…小人,小人真的不能说啊!大人,求求你,小人已经说得够多了,就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嗡——】长剑在空中划过银白的扇面,眨眼间的功夫便极其精确地停在萨凡科齐瘦削的脖颈之上,只要他稍一动弹,锋利的刀刃将会割开他的皮肤,鲜血将汹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的青筋在他额头暴起,甚至能看见里面的血液流动。密集的冷汗划过他的脸,他张大了嘴,好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喊出来一般。
“我说过,最后一次机会。既然你违反了契约…”
“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一下!”
我下意识想要伸出右手阻止,却忘记了自己手上的伤势。钻心的刺痛使我不得不缩回手来,但此刻格威尼德已经注意到了我,并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格威尼德,让我来吧。如果他还是不肯配合,再任你处置。”
“是,莉娅小姐。”
如同先前的干脆利落,长剑再次入鞘,萨凡科齐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痉挛般颤抖着。
“萨凡科齐先生,”我蹲下,伸出左手,尽量轻柔地抚摸他的肩膀,“我们不会伤害您,但是,前提是您必须与我们精诚合作。只有这样,我才能让我的这位同伴听我的命令。刚才的恐惧您已经感受过了,我想,您已经不希望再感受一次了吧?”
萨凡科齐拼命地点着头,几乎要将下巴甩出去。
“嗯。这很好。——那我开始问了,希望您要认认真真想清楚之后再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将问题说出口。
“您,到底是奉谁的命令?难道是,埃尔曼王室?或者说,是某位地位极高的政治角色?”
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看看我的脸,再看一下身后凶神恶煞的格威尼德,他最后长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搓动双手。
一条金色的丝线在他身后越来越长,紧接着,一块金色的雕刻着精美花纹的令牌掉落在草地上。
我拾起令牌,手中的质感十分沉实,进入手中的触感一遍遍刺激着内心深处的记忆。
不,这怎么可能呢?
我自我安慰道,但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将令牌正面翻过来,几个用特殊字体雕刻的字母彻底击破了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
“Troland·Ehrman(托兰·埃尔曼)”
“哈…哈哈哈…竟然是真的,哈哈哈…怪不得安德哥哥调查会遇到阻力,父王陛下,您可知道您到底在做些什么?最终还是让罪恶的火烧到了您的女儿身上…不,这是真的吗?”
令牌从我手中滑落,我感到脚下一软,几乎仰面倒下,幸好左手还能给予一点支撑。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不知道反而更加幸福。我此刻深刻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莉娅小姐…?”
可以想象,此刻我的脸色一定糟糕得可怕,心痛的感觉不断冲击着心扉,我缓缓爬起身来,但脚底下仍然失力的我就连爬起来都很难做到。
“莉娅小姐,小心。”
“我没事,格威尼德。放了他吧。”
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稍微平静一下心情,哪怕只是一会也好。
“是。”
格威尼德慢慢地走到萨凡科齐的身后,【锵——!】
绳索应声而断,重新得到自由的萨凡科齐仍然愣在原地,就像一块木头。
“滚,快滚。”
我强装平静地说道,声音低沉的可怕。
“谢…谢大人!”
萨凡科齐投来感激的目光,他转身向树林逃去。
得到了自己所期盼的问题的答案,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甚至连该如何呼吸都忘了。
突然——
【轰隆!】
天边一声炸雷,我抬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厚重的黑云所覆盖,阳光难以抵达大地,周围的一切迅速被黑暗吞噬。
“怎么回事?”
“莉娅小姐!格威尼德!”莎拉顾不上衣裙对脚下的阻碍,拼命地向着我们这边跑来。“快看托尔卡的方向!”
顺着她的指引,我们转移了目光。如果说,刚才在湖边的一幕已经足以令人恐惧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眼中所见景象,那好像就是——
【人间地狱】
紫色的法阵环绕着托尔卡,冲天的火光舔舐着黑云,浓浓的黑烟到处肆虐,隐约见到的村民正拿着农活时的用具向着四处逃难的其他人发起追击,有人被吊死在树上,还有人被困在燃起大火的房屋里,向着窗外伸出绝望的手。
我呆滞地望着这一切,直到身旁再次引爆了更可怕的危险——
“快闪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黑压压的人影向我猛地扑来,强大的冲击力使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扑了出去,待我睁开双眼时,格威尼德正将我紧紧地压在身下。
“唔啊!”
【嚓!】
一枚尖刺刺入刚才我所站位置的草地中,掀起一块厚厚的草皮。我惊恐地向尖刺飞来的方向望去,一个人的身影正站在那里——那不是萨凡科齐吗?!
格威尼德迅速起身,抽出腰间的长剑;而我也来不及想太多,左手的冰刃迅速凝聚。
“呃…呃…啊!!”
在惨烈的哀嚎声中,萨凡科齐的身体因某种不明的愿因剧烈地抖动起来,精致长袍下的皮肤如海潮般涌动,胸前一颗巨大的脓包随着他的哀嚎而猛然破裂,锋利的尖刺伴随着粘稠的液体再次爆射而出。
“莎拉!”
“咿呀!?!”
尖刺擦着莎拉的裙角穿过,将身后一颗倒霉的树木拦腰折断。难以想象,如果刚才那一击击中了莎拉的话,到底会引起多么严重的伤害。
“杀掉,杀掉——吃掉!”
萨凡科齐的双手不可抑止地聚过头顶,两只布满尖刺的手臂从腋下“破土而出”,大量鲜血流了出来。尖刺手臂疯狂地在空中舞动,每当扫向地面都会带有凛凛的破风之声,而沾染其上的液体滴在草地上时还会引起淡淡青烟。
“看来这家伙话还有些没有说完啊。”格威尼德笑笑,有些僵硬地调侃道。
“呵呵…”我抹去额头的冷汗,只能干笑两声作为回应。
【“这小青年说的没错,萨凡科齐的确没有完全说明。这玩意,还有将人变成怪物的能力。”】
脑海中冷不丁显示波尔多的话,差点将我吓了一跳。
【“什么嘛,吾有那么可怕么?”】
“你说话好歹也分一下场合吧?冷不丁说话会吓死人的啊!”我在心中向着波尔多疯狂吐槽道。
【“啧。”】波尔多砸了咂舌,【“反正吾说话也只有汝能‘听见’。”】
“是看见。”
【“好好好,看见,看见。哎,吾说汝真的有时间和吾这样聊天么?”】
【叮!】
左手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冰刃不住地颤抖。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左手便举到胸前,一枚尖刺落在不远的草地上。
“呜哇!”
刚才这尖刺是飞向我了吗?!
“女王陛下!又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格威尼德已经护在我的跟前,而莎拉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
【叮!】
尖刺在空中被蓝色的闪光击中,偏离了轨道的它在我耳边响起破风声。
【“快着眼于现实吧,再分神可就要死翘翘了哦?哼哼,汝就一边战斗,一边听吾自言自语吧。”】
“谁要听你自言自语啊?!格威尼德,闪开!
“以——凛冬的名义!”
蓝色的光芒迅速萦绕上我们的身体,身体也因此而变得轻盈起来。
“呃,呃啊啊啊啊!”
萨凡科齐——不,应该说是仅剩下半边头颅的看起来有点像萨凡科齐的怪物——像无头苍蝇一般向着四周发射着手臂上的尖刺,四周响起树木拦腰折断以及草皮被掀起的声音,在黑暗中我们不停地躲闪着空中飞梭的尖刺,体力的消耗非常明显。
“这样不是办法!女王陛下,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这我也明白,可是莎拉呢?!”
“我在这!咿呀?!”
一枚尖刺洞穿一颗巨木,一旁的莎拉发出惊恐的声音。
“保护好自己!——格威尼德,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看起来——”躲开一枚近在身边的尖刺,格威尼德喊道,“这鬼东西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办法在黑暗中准确辨清位置,甚至比我们还要更加无脑,能不能让某个地方变得明亮,吸引他的注意力?”
“说得挺好,可是——”【嘣!】又一颗树木倒下。“怎么让一个地方变得明亮起来啊!”
就在这时,身边的灌木中突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快,快!萨凡科齐大人一定就在这边!”
我回头望去,一片火光在身后涌动。
“糟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噗呲呲呲呲——】
密集的破风声传来,我用尽全力冲出了尖刺的范围。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火把纷纷落地,熄灭了大半,周围又再次陷入黑暗之中,除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再次失去“敌人”的方向,怪物又再次开始向周边无差别发射尖刺,而且,似乎陷入了失去目标的狂暴之中,它的双手犹如奴隶主手中的皮鞭——只是要更长,范围更大——向着四周疯狂抽击,爆裂声在耳边不间断地响起。
耳边的破风声响起,我抬起左手抵挡,不可名状的重击打在冰刃上,我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呀啊啊啊!”
右肩撞在一颗树上,剧痛带着麻痹感向着大脑袭来。
“咳。”一滩鲜血吐在衣袖上,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
“女王陛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
回应着遥远树林中传来的声音,紧急的情况没有时间让我休息。我弹开再次飞向眼前的尖刺,快速环视四周。我这才发现,我居然被拍到刚才士兵们遭到杀害的地方。
尸体和残块到处都是,实在是令人难以描述。
一只仍然在燃烧的火把被一个钉在树上的士兵紧紧握住,我伸手强行取下了它。
由于尖刺的无差别攻击,周边积累了大量倒地的木材,如果技巧得当,说不定,我能引起一场非常壮观的森林大火。虽然这样做绝对是不道德的事情,但为了生存,请原谅我,神明大人!
【“好,我原谅你。”】
“关你什么事!”
尖刺上滴落一点粘稠的液体,正好滴在火把的中心。
“不好!——”
【滋啦啦——】
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恶心的液体并没有将火焰熄灭,反而助长了火苗的燃起,火把的燃烧更猛烈了。这是什么神奇的现象?!不过想起来,那些东西滴落在草地上的时候,不也引起了青烟吗?
“有了!如果将尖刺收集起来,再一把火过去,那不就省事多了吗?!”
我的内心一片狂喜,就要直接用手去拿地上的尖刺。
【“吾劝汝还是小心点好哦,不然你的手可就和那具尸体一样了。”】
我缩回已经就快碰到尖刺的手,转眼看向一旁树上的尸体。
被尖刺刺穿的地方正滋滋地冒着黑烟,就像是烧烤架上的烤肉。
“天哪…以,以凛冬的名义!”
微弱的蓝光包裹住我的双手,在接触到尖刺的一瞬间,蓝光与尖刺悄然抵消着,冒起阵阵黑烟。
将计划向在躲避着的其他两人“喊”明以后,一边有意识地将射来的尖刺弹向某个集中的方向,一边将收集起来的尖刺集中,不一会便迅速完成了收集工作——除了中途再次不小心被手臂击中以外——虽然有冰刃的缓冲,但撞在树上的一刻,剧痛和血涌都一并向我袭来。
抹去嘴角的甜血,忍抑住喉头涌动的腥甜,瞥了一眼堆成小山的尖刺(居然能有这么多,萨凡科齐的身体怕不是都要变成筛子了吧?!),我向着还在苦苦吸引怪物注意的格威尼德喊道:
“准备好!我要点火了!”
“OK!”“OK!”
“走你!”
向聚集处抛出火把,我奋力向身后逃离。
【轰!】
热浪与冲击波自身后向我冲来,将我向更远的地方推去。
忽然,我感觉一双手牢牢地接住了我。
“赶上了,女王陛下。”
格威尼德狼狈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我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热浪将火势向四周快速传播,甚至烧到了在树林边缘徘徊的怪物。那怪物被熊熊燃烧的大火激怒,向着根本毫无意义的火焰中倾泻着同样熊熊燃烧的怒火,只是它的尖刺发射得越多,火焰愈发剧烈,更令人感到可笑的是,用来鞭打天下的那双倒霉手臂,也染上了火苗,一声爆响,整个怪物陷入火海之中。怪物发出了震耳的哀嚎,然后倒在一片炼狱之中。
“女王陛下,格威尼德。”
莎拉也赶到了我们身边,身上有几处伤痕,但似乎都是皮外伤。
“呼…终于结束了…呜!”
也许是刚才的情况过于危急,我并没有注意到手臂上的伤口再次恶化,如今已经是到了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地步,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股液体从我的手指上滴落;无论是胸口还是背后都一阵阵剧痛,右肩更是完全失去知觉。
一阵阵虚脱感不断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咬住嘴唇,力求让自己不会睡去。
“总之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在哔剥作响的爆裂声中,我们匆忙离开了这座可怕的山头——向着更可怕的地方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