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夏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红晶。

他瞒过了艾伦,把从黑帮手中得到的赃物,悄悄留了一些在手中。

不过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他在黑水帮的大本营,吸引对方出来耶。罗夏心想。怎么可能靠一餐饭就打发走了?

话虽如此。欺瞒了朋友的罗夏还是有一些过意不去。

实际上是罗夏主动提出要帮助艾伦的,他一开始目的就是这个,而艾伦还很感谢他,请他吃饭。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罗夏朝旧东敦车站走。他把手塞进外套口袋里,脖子也恨不得缩进去。虽然才七月,却冷得出奇,仿佛严冬提早来临,连气象编辑们都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他看日报,甚至有一些老人因为熬不过这反常的天气而去世。不过罗夏还年轻,壮实得很,虽然看起来有点瘦,但衣服一脱可全是肌肉,这都是多年训练的成果。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立志成为炼金术师的家伙,反倒像想成为拳击手的,这让罗夏颇为苦恼,他也想自己像一点,就像书里描述的术士们一样,干干瘦瘦,冷漠话又少,还要戴一副眼镜。他买过一副假眼镜,弄丢了,弄丢之后,罗夏又想到以前的术士是由于生活条件恶劣,并且深居简出,才那么一副孤僻样子的,并不是他们想长成那样,于是罗夏又不想变成那样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到底该用这个红晶做点什么。

红晶能够提供庞大而且纯粹的魔法能量,诸多没有法力天赋的学徒甚至导师都非常依赖,但由于其产量极少,加上审判局严控,所有东敦很少有人能得到规范合法的红晶,大多都是高价从黑市上购买。而罗夏没有钱,他只能耍点小聪明。

瞧着这么一块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红晶,看起来很小,但它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可以瞬间摧毁一栋三层的楼,非常危险。不过,应该不会有人那么浪费,把红晶当成爆炸物使用。它有更有效的使用方法,比如为法师补充法力,或者镶嵌在炼金物品之中,成为一个稳定的法力源,等等。

罗夏能想到的用处太多了。

他有好多个设计图,每一个都是他花费许多心血制作的,可都因为缺少红晶而无法付诸实践。他不像过去的法师,既有大量法力,又懂得深奥的魔法知识,罗夏只有后一种天赋,他和大多数新派学徒一样,学习了许多理论,却无法得到魔力去尝试。

旧东敦车站附近的商店街,罗夏在路旁的食品店选了很久。最后选了一只橱窗里的烤鸡。

顶着寒风,罗夏看一看不远处,悬在天空的黑色铁轨。冷硬坚固,这视线的这一头延伸到那一头。这是只有东敦才能看见的高架铁路,炼金工程师与科学院共同完成的奇迹,比起华而不实的白金广场,东敦塔,或者皇宫,磐石圣堂,这条高架铁轨更加适合充作帝国首都的象征。

以前罗夏也想当一名炼金工程师。他的炼金术启蒙老师正是当时建造铁轨的术士之一。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很小,工程刚刚启动,他就常常来看这里,看工人们在附近忙来忙去。那时候商店街都还没出现,附近和旧东敦其它地方一样冷清,只有低矮的楼房,和埋头行走的路人,大家都避开了这一区域,因为警戒带封锁,非工作人员不允许入内。但罗夏不一样,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时不时又潜进去,看那些术士的工作,看他们如何凭空揉捏钢铁像是揉捏一团面糊,又是怎样进行发丝般精细的操作。

尽管罗夏经常被抓住,然后被拎起来提出去,有时候还会被骂,但他又没有亲戚在这东敦,工人们也找不到家长来管他,只能任由罗夏闯入咯。

然后罗夏就认识了维克托。

一晃都快十年过去了。罗夏搓搓手,他已经有四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炼金术启蒙老师。在工程完成之后的剪彩仪式上,是罗夏最后一次见到维克托。他也没有刻意打招呼,他们甚至互相没有通报过住址,联系方式,或者交流过家庭,别的东西。每次都是在工地上,一点点闲暇时间,维克托为罗夏解答许多炼金术上的疑惑,并悉心教导他一些基本的原理。

那时候起,罗夏就决定要去芮碧学院。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没见,维克托是否还在学院教学呢。罗夏不知道,他毕竟不会刻意去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阵冷风吹来。罗夏打了个激灵。他穿得不够厚,寒冷能够轻易渗进他的衣服里,只要一点点缝隙,风就会灌进来。

“还没好嘛?”罗夏抱怨似的问店家。

“马上就打包好了。”橱窗里传来声音。

“噢。”

罗夏继续等。

他瞥见一个矮个子的怪女孩从边上经过。

穿着一身灰白色的传统魔导少女长袍,戴一顶尖帽子,扛了根歪歪扭扭的长柄法杖不说,还背了个布包,看起就土得掉渣。

罗夏听说最近东敦的中学生里很流行这种打扮,模仿书里的老派法师装束,参加派对之类的,显然路人也把她当成这种家伙了。但是......

他看见了女孩长柄魔杖上镶嵌的大颗元素宝石......那货真价实的澎湃法力让罗夏瞠目结舌。现在玩变装流行带真家伙了吗?

那个女孩似乎在问路。

她在找一幢墙壁漆黑,很老大的建筑。

这种描述怎么找得到地方?罗夏转念一想,觉得她说的似乎是自己家,但自己可不认识什么魔导女孩。他家长年以来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他唯一在世的亲人,是他的叔叔。

罗夏的叔叔是个历史学家,这些年基本都在国外盗墓,刨人祖坟,却美其名曰考古,惹的事还不少,像墓穴里的吸血鬼,怪物,被诅咒的武器,各色各样惊心动魄的冒险他都经历过,而且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才是最不可思议的,罗夏觉得要是把叔叔这些年的经历写成一本书,一定能大卖。他以前很好奇叔叔为什么不留在东敦写书,偏要去外头作死,叔叔总是装正经地说为了理想,而当罗夏追问他的理想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叔叔又坏笑起来说理想是领略各国少女风情。

橱窗里递出一份打包好的食物,罗夏连忙接过,付了钱,回头一看,那个魔导女孩已经蹦蹦跳跳走远了。

路人给她指的方向是圣殿大道,旧东敦的磐石圣堂。

磐石圣堂?嘛,倒也符合,黑色墙壁,古老很旧的建筑的描述。

 

罗夏走路回家。

他家离旧东敦车站并不远。

当然也不是很近。

如果天气不那么冷的话,罗夏倒不介意散散步,可现在他只想回家,坐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睡一觉。他从前天晚上起就没有睡过觉了,刚刚刻意去商店买了食物,作为醒来时候的储备粮。

他从来不使用家里的厨房。可外头又远,所以他每次都买一大堆吃的回来,保证供给。反正叔叔每年都给他汇一大笔钱过来,供他生活。罗夏也免了去工作的烦扰。至于他的其他家人,罗夏没有一点记忆,叔叔说,他们是在战争中死去的,那时候他还是婴儿,什么都不懂,是叔叔把罗夏带到帝国,然后他就在东敦长大了。他对其他亲人没有一点记忆,也就谈不上怀念,他也不是那种很矫情的人,不会为此耿耿于怀,别人不问起,罗夏甚至想不到这一点。他也从来不羡慕那些健全的家庭,比如艾伦。

在罗夏六岁的时候,艾伦和他的父母,作为租户,在罗夏叔叔的楼里住过五年,他们在那时候相识,成了朋友,也是在那时候,一起上的小学。艾伦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一个是寻常主妇,一个是警察,叔叔常常出门,就由他们一起照管艾伦和罗夏,他们经常闯祸,在邻居家的墙上涂涂画画,又爬进人家院子里,偷吃没熟的苹果,罗夏始终记得那苹果有多难吃。后来邻居告状,艾伦的母亲就一起罚他们两个不准吃晚饭。罗夏倒是无所谓,饿一餐是小事,但艾伦不同,他睚眦必报,等到一晚上暴雨,就去把人家苹果树砍了。

事后艾伦被他爸爸吊起来打,罗夏一点也不同情。晚上艾伦趴在床上的时候,他还笑,后来艾伦就哭了。他在罗夏面前总像个小孩,只是有时候有点倔,所以艾伦在班上总是不受欢迎,他长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娃娃脸,就有人欺负他,他凶狠地还击,其他人就害怕他,只有罗夏不怕,所以只有罗夏是他的好朋友。

掏出钥匙去开门之前,罗夏检查了一下信箱。

并不是空的。

里面有一封信。

寄信地址在波尼亚王国,署名是内瑟斯。

他的叔叔。

薄薄的,应该只有一两张纸。应该只是一些寻常的问候。

罗夏正要撕开。

身后有人说话了。

“你好。”和气的声音。

是一名黑色正装的男人。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一样的黑色装束,但高大粗壮,还剃了个板寸头。

他们不像是上班的普通人,倒像是海军陆战队的。

“请问你是内瑟斯教授的侄子吗?”依旧是刚刚说话的人。

“对啊。”罗夏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事?”

“喔,我们只是来询问一下这个人是否住在你家里,或者说她是否来过。”

对方摸出一张照片,似乎是仓促之中拍的,画面很黑,是一个港口,有许多人,但可以看出被着重强调的是一张张皇的脸蛋。

罗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然后他想起自己独居多年,家里哪来的女孩?

于是略微遗憾地摇头。

“不好意思,我没见过。”他把门打开,“如果你们想,可以随便进去搜。”

一楼客厅非常昏暗,空空阔阔,什么也没有。

对方相互对视了一下,那个男人说:“不必了。”

“还有别的事吗?”

“请你,如果见到了照片里的女孩,一定要及时通知警方,我们会有重谢。”男人说。

“她是罪犯?”罗夏问。

“不是。”

回答很干脆,男人带着礼貌的微笑。

“她是帝国一名很重要的客人,我们只希望能够找到她,并尽可能确保她的安全,仅此而已。所以如果你有任何线索的话,请及时告诉我们。”

“你们是警察?”

罗夏觉得不像,说是皇家海军的陆战队还信。

对方从口袋里拿出证件。

双头黑鹰。

东敦之影。

罗夏闭嘴。他也不是......好吧,他确实怕了。

“现在,请问你还有其它可以提供的信息吗?”这个叫基恩的特工笑得很和煦,但拿出证件之后却显得像是威胁成功之后的得意。

罗夏仔仔细细再看一遍照片。

依旧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他记性很差。

“没有了,抱歉。”这是实话实说。

对方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收起照片。

“感谢您的配合。”

特工轻微鞠躬,转身离开。

两个特工都离开了。

罗夏长出一口气。

今天麻烦太多了。

他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进屋之后,罗夏把一大包食物放在一边,撕开了叔叔寄来的信。

很薄,只有两张。

 

“亲爱的 罗夏

由于今年在洛亚旧都的科考行动不甚顺利,所以今年仍是你一个人过圣教节。但我已经提前把圣教节的礼物寄送到东敦,她是我旧日好友的孩子,非常可爱,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一直关注你的

内瑟斯”

 

信件背后就是一张照片。

穿着传统长袍的亚麻色头发女孩,站在绿草如茵的阳光下,笑容天真,照片的背景就是广阔的天空,以及直插云霄的——接天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