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爱德华喃喃着走上前去,双眼已被那染血的枪尖碎片完全吸引。

“这难道就是朗基努斯之枪吗?但......这怎么可能?”

男人在他旁边皱紧了眉头,把目光投向少女。

但Eva却不理会两人的吃惊。

她把盒子碎片拍开,单手拎着那片圣枪碎片放到石床上。这件圣物已有无数年没有呼吸过空气、更没有被强光照射过,被这样对待的话,本应该会产生不可逆的破坏,但Eva却自信它绝对不会因这种程度而毁灭。

“至高无上的弑神之枪,在人类记录之中的它一直留下各种传奇,但实际上,它一直被使徒们持有。不管是过去虚荣的帝王们,还是那些企图利用命运之力的恶徒,最终都没能寻得真正的它。而他们也永远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圣枪意味着什么。”

Eva轻轻翻过那残片,露出了它背面被严重腐蚀的痕迹,就像之前盒子的模样一般。但爱德华与男人都能看出,这并不是Eva的所行所为,这腐蚀从创口来看已是千年之前的往事,在纹路里还夹带了些血痕。少女看着那些痕迹,用手指从上面轻轻抚摸过去。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开口说出了缥缈的声音:

“约翰寻到朗基努斯,得了这把枪的枪头,它当时已被腐蚀严重、只剩下一点残片,由伯多禄带走了它。随后雅各布打造虚假的圣枪,交由朗基努斯去瞒过世人。”

“也就是说......”爱德华看着那圣枪碎片,只觉得头脑都有些发昏。“我们所能知晓的所有圣枪的去向,其实都是假的那把?真正的圣枪一直被藏在圣伯多禄大人的身边,直到他去世为止?”

“准确来说,是到他去世也在执行藏起圣枪的这一事实。”Eva指了指石床中心的骸骨,表情颇有些唏嘘。“他怀抱忠诚至死,在死前也把这碎片藏入体内,直到他的门徒取出并为他隐藏这件圣物的存在。这枪上还有他的血,他确实没有忘记那个人的嘱咐。”

“怎么会......”

爱德华愕然看向那副骸骨,心头正动荡着,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Eva。”男人低声开口,伸手指向那枪尖残片,此刻的他眼神已变得凌厉起来,简直就像见到了敌人那般。“那是他的血。”

“不止是血哦,我亲爱的芬里尔中尉,不止是血。”

那是什么意思?

男人看向Eva,正好对上她那双深邃的红眸,她正从枪尖上收回手指,缓缓举到男人的视线之前——在灯光之下,男人清楚看到了少女抚过枪尖的指头不知为何血肉模糊,那上面有不少细胞化为黑雾,正在努力与什么奋战着一般、疯狂地乱舞。

“这片枪尖不知道为什么,整块都爬满了某种病毒。不,应该说这把枪就是病毒的温床,它的金属里繁衍了这些东西。”

男人的眼眸瞬间收缩起来。他猛地伸出手抓住Eva的指头,下意识就想把那块被病毒侵蚀的地方吞噬掉,但还没等他碰到对方的手指,身体就不听使唤了。

他讶然看向Eva,对方却摇着头示意他安心——男人疑惑地再去看她的手指,就发现那些黑雾已经逐渐趋于稳定,开始修补少女受伤的指头了。

“只是摸一下的话,病毒还不至于把我吞了。”Eva微微一笑,随即解除了对男人身体的控制。她走到圣伯多禄的骸骨之前,眼神已跟之前大不相同。

“伯多禄......”Eva难得忧伤地轻轻开口:“我只是一碰到那把枪,上面的病毒就吞噬了我的指头试图增殖吃掉我。那么你呢?在彻底地死去之前,你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你在失去那个人之后仍旧做了这个选择?”

少女的话语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感慨。

虽然只是那样轻飘飘的话语,但在场的其他两人都能理会到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爱德华悲伤地看向那圣人的遗骸,只是一想到传递福音的对方,居然同时背负着那位存在的嘱咐而隐忍至死,他便感觉自己干涸的心灵得到了些微救赎之光的滋润。

“芬里尔中尉。”Eva缓缓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她的声音是那么平静,连目光都没有太多的感情波动。男人专注地看着她,像是个虔诚的信徒在等待着少女的福音。

“直到找到这件真正的朗基努斯之枪之前,我还抱有对这一切的各种猜测。但在现在,我总算知道了像你、像我这样的怪物的起源。”

“那些血......”男人意识到Eva话中的意味,轻轻皱了眉。“你读取了那些血。”

“是的,但还不够多。”Eva冷冷一笑,突然伸手拎起那片圣枪的残片。她先是看向爱德华,才把目光定格在男人的脸上。男人尽情品味着她那漩涡般的红眸,猛然从中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但这一刻于他而言已经太迟,就在他刚想开口之时,少女已经把那枪尖刺入了自己心脏!

“不——”

男人与爱德华同时发出惊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枪尖没入少女胸口。她带着奇怪的笑意,双眼却失去了光亮,整个人瘫倒了下去。

男人下意识伸手想拉住瘫倒的少女,但就在这一刻的——某种极强烈的意识,觉醒了。

一种惊人的感应猛然从他们的脑海深处涌出,就像某种自颅内爆发的炸弹那般。那股奇妙的知觉犹如梦中无法听闻的呼唤,却在瞬间有了声音,它像是天启,又像是发自内心自我的心情,在那一刻完全捕获了他们的心神!

但那感应是毫无意义的,在那爆发之中,两人均寻不到任何启示。

而下一瞬他们就恢复了正常,一切就像他们的片刻失神。

只是,在那刚刚的错愕之中,他们都有清晰的听见了召唤、看清自我意识的感觉。在退出混乱的意识之海时,他们甚至听到了彼此声音,触摸到了彼此内心的边缘。可那奇妙的共感也只有短短一瞬,在醒后之后,他们甚至遗忘了自己之前想做什么。

直到少女握着那片圣枪残片从地上站了起来。

两人缓缓看向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但少女却伸出手来,示意两人不要触碰自己。

男人听话地停下动作,眼神里却满是焦虑,他看向少女胸前的伤口,也只能看到一个微小的创伤。但一抹紫黑色的纹路盘旋在她伤口边缘,与她的再生细胞纠缠成了漩涡。可她却站得稳稳当当的,表情也没有一点颤动。

爱德华疑惑把目光看向那枪尖,却发现那上头的血迹已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被腐蚀过后的漆黑残片。明明刺入了少女的胸口,但它不仅没有沾染新的鲜血,反而还让之前的血液消失了。

想到少女与男人相似的体质,以及刚刚那瞬间的精神震撼。爱德华脑袋一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表情古怪地看向少女,欲言又止。

“啊——”少女发出了悠长的叹息,随即侧躺到那石床之上,她看着头旁边的骸骨,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呢......”

“你......”男人疑惑地凑近像猫一样慵懒的少女,眼神里满是担忧。“身体没事吧?”

听到男人担忧的声音,少女缓缓扭过头来,朝他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

“我好得很。”

真是那样吗?

 

男人无法确信,他看着少女,少女也看着他。她的眼神迷离无比,简直就像沉淀在梦境之中,但男人还是能够看出少女并没有说谎,她确实好得很。

“芬里尔中尉,是枪尖之上的血液噢。”Eva看着男人开口道:“即便经过千年之久,它也依旧活跃着,与那些病毒缠斗,并一同沉睡于历史之中。你......还有爱德华,你们想听个故事吗?”

“故事?”

爱德华与男人同时疑惑地看向Eva。

“啊,故事。一个关于奇妙的旅人的故事......”Eva随意地拿过那残片,捏在指间中举向了灯光。她的手指因为这个动作而开始被病毒腐蚀,但她却毫不在乎。

“那是两千年前?亦或者是更早以前?总之,在很久很久之前,地上刚有人类时,就有个奇特的存在悄然来到了这世界上。他在诞生之际时并没有感情,却能够倾听万物的心音。那并不是超自然的能力,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体与众人不同而已。他随时可以控制极小的细胞为他建立联系,并捕获信息素得知消息,他利用这样的力量控制身边生物,安然成长。但他是孤独的,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他在世间存活着,却因为没有任何感情与欲望,成为了一个最为孤独的流浪者。

在那时,能够倾听一切的他,因为不能理解这一切而选择了自我流放。他在世间盲目地行走着,汲取每个人的愿望与感情,然后,继续踏上盲目的旅行。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人听取了世间的心音,也聚合了世间的意识,他像映出世界的琉璃,在那其中悄然诞生了一个‘自我’。”

讲到这儿,Eva突然停了下来,她看向旁边的圣人骸骨,迷离的红眸就像漩涡那样。

“他听取了所有生物的苦痛,也听取了所有生物的祈求。他见识了世间的尽善,也通晓了所有的黑暗。在那时,他产生了拯救这个世界的意愿。这个流浪于世间的存在,在正视自己的内心后再次降生于世,以救世主的身份招纳了门徒众,他以自己的力量及教义驯服那些心怀野兽者,并赐予他们自己的血,让他们获得一部分他的力量。”

爱德华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又颤抖着去摸自己背包旁挂着的水壶。

听到这,他已经完全知晓Eva所讲述的存在是谁。

在认识并了解Eva与男人时,他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但当他真正听到这些过往的秘辛,他才发现自己的觉悟远远不足。

而Eva还在继续讲述:

“拥有多种神力的他纳了信者,开始向世人们布道,呵,其实这些故事,你们两个被神父养大的家伙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吧?总之就是那个存在的行动。但他的行为并不限于此。他制造了太多拥有他力量的门徒,而那些门徒却并不全是能够接纳这一切的人。其中有个叫犹大的,在喝下圣血之后,他觉醒了‘意识’,与救世主产生了神交。救世主清楚听到了犹大心里对自己的恐惧,而犹大也借由圣血得知了救世主的过去。

啊,可怜的犹大。他实在太过害怕,害怕这个在人类历史中游荡的怪物。救世主明明读得了这一切,但他却没能下手对付这个自己的信者,这个唯一了解到他真实内心的人。最终,犹大在恐慌之中,遍寻大地找到了能够伤害不死之躯的金属。但救世主在了知这一切后,却没有选择离去。他召集门徒进行了最后的晚餐,在宴席上确定了犹大没能改变想法,就把最终的嘱咐交于伯多禄而赴死去了。”

“然后......带着病毒的圣枪就这样杀死了他吗?”

“不哦,我亲爱的爱德华。”Eva轻轻坐了起来,她将手中那圣枪的残片置于一边,顺手拿起了一节圣人的骨骸。那骨骸被她握在手里,一点点给吞进掌心。爱德华只能怔怔看着对方亵渎性的做法,却始终没法阻止。

“其实,救世主一开始并没有这种能力。”吞进了那节圣遗骨,Eva朝爱德华伸手笑道:

“你知道吗?他拥有的再生能力在我们所有人之上,是跟母亲一样的纯粹的治愈力量。在被枪尖刺入胸膛的那一刻,所有的细胞都在疯狂抵御病毒,维持他的生命。部分血洒在那个持枪者脸上,随之治愈了他的眼盲。他的血就像是一种祝福,又像是一门诅咒,所有的圣徒都被他的力量改变。可在他最接近死亡的那一瞬,他的存在也被死亡改变了。”

“病毒......吞噬能力......”

男人低声开口,意识到了述说中的关键。他的话语引来了Eva赞赏的目光,令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热烈。

“对的,对的,病毒改变了他的某些东西。”Eva拍掌笑着开口:“那就是现世人称的DNA。”

“那是......什么意思?”

爱德华苦着脸看向对方。

“就像是一种污染,或者说共生吧。”Eva解释道:“病毒的增殖速度很快,吞噬他的细胞来完成增殖,并很快顺着血液扩散全身,但救世主的能力被完全激发,病毒在他的身体里与血液战斗。这些病毒挟持了他的一段遗传序列,并完成了把自己镶入其中的一系列操作。攻势很猛,但可惜最终还是比不上他大量细胞的再生速度。

从那之后,他的血液,他的身体,他的DNA里就拥有了这些病毒的特性。他不再流淌血液,不再拥有体温,更不再拥有心跳,就连细胞都比以往凶狠而恶毒。这把枪被腐蚀成这样,也是因为他细胞的反噬,而钉过他的圣钉上残留的血液当然保留了这些特性。”

“我......这......”

爱德华张了张嘴,却没法组织好正常的一句话,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面对现状只剩下了一阵眩晕感。

“在这之后的记忆,我就不知道了。”

无视爱德华的失魂落魄,Eva从石床之上跳了下来。男人敏锐地注意到,她胸前被圣枪刺穿的伤口已然恢复,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个人肯定没有死,在被刺穿胸膛的时候,他也一直保留着意识,只是暂时无法使用自己的身体罢了。他在调动能战斗的细胞与病毒展开厮杀,并在最后被迫与病毒共生而成为我们的起源。从他那遗落的圣钉,最终制造出了我妈妈、芬里尔中尉以及我。我能通过血液上的信息追溯到他的回去,但我无法读取他的心。”

“所以说,【他】真的存在过......”爱德华捂着发疼的脑袋缓缓跪倒在地,他看向那躺在石床之上的圣人,眼神有些悲凉。“圣人们也拥有他那样的体质吗?”

“应该是吧。”Eva有些漠不关心地回答道:“准确来说,喝下圣血的十二使徒都拥有他的不死体质,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他的能力。伯多禄大概是受他影响相当大的,才能在体内藏匿那把圣枪,但可惜的是他最终并没有跨过那一步进化。不过他的骨头里依旧藏有不错的东西,吸收了之后,我又感觉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进化?”

男人摇了摇头。

“他没有选择变成怪物,所以他才是圣人。而我们才是血液扭曲成的怪物。”

“噢?芬里尔中尉是这么认为吗?那么【他】呢?”Eva转过头去,以右手食指抬起了爱德华的下巴。她看着眼神有些涣散的对方,话语却一点没有留情。“受到你们所有人崇敬赞颂的【他】,他是这一切的源头,他是混沌,亦是弥赛亚。他自顾自地想要拯救所有生灵,可在复活后,他又独自一人往世界的阴影远去。”

“他还活着。”

Eva完全可以这么肯定。她的笑容已越发狂气,到最后眼神都好似要溢出鲜血来。男人看着这样的Eva,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些什么才好。

而少女却无视了他。

她只是盯着爱德华的双眼,看着那双因为听闻秘辛而产生破绽的眼眸厉声说道:

“爱德华!时至今日,他或许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看着。现在的他可能是个男人,也可能是个女人。可能是老人,还可能是个襁褓里的婴儿。但他肯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从两千年前就一直在注视着人类的历史。亲爱的爱德华,你认为他灰心了吗?他是否已经放弃了作为救世主的责任?他到底是出自什么心情,才没有杀死想要背叛自己的犹大。

又是出自什么心情,他心甘情愿被钉死,又在复活后远走了呢?啊,爱德华,告诉我,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理解。你不是相信着神的旨意吗?你有听过他对你的呼唤吗?我一次也没有听见过,他消失在世界之上,我连一点他的线索都找不到。爱德华,告诉我!你觉得这一切是为什么?”

她的话语是何等凌厉啊,简直就像是刀剜下了心头的肉。但爱德华完全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他也还在寻找着。

寻找着那位的呼唤。

“我跟他是一样的。”看着爱德华那么‘无趣’,Eva索性松开了他的下巴,只转身随便地把圣枪重新埋进那个小洞里,一边收拾那痕迹一边开口道:“我想我也可能缺失了很多东西,但似乎又在慢慢拾得。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我是我们之中最像他又最不像他的那个。他到底从哪来,为什么会产生救世主的自我意识,我也不知道。他最终为何抛弃了这个世界,我也不知道。但只要一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这么多事情,却还有一个隐世的弥赛亚在旁观,我就非常地不舒服。他本有机会可以拯救我们的。”

“......”

爱德华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对Eva的话语也没产生什么反应,但少女可不在乎他是否听进去,她只觉得自己有开口就好,她并不是为了讨好别人而行动的。既然爱德华看起来没法理自己,她便不强求对方,只把那圣枪藏起、将石床用黑雾细胞随手封住,就直接往墓穴外走去——男人看了看Eva,随即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拉起爱德华,抱着对方就往墓穴外走去。

对他来说,听了这么一通故事后并没有太多感悟。那些记录在神父手捧之书里的故事,他对其中的记忆实在太多太多,但说到影响,他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影响。倒是爱德华听到后面一副信仰崩溃的模样,就连他也知道爱德华的心里情况变得有多糟糕。

这里是不能再待了。男人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被随手遮掩起来的小洞,里头的枪尖露出了些微黑色,它依旧沉睡着,而这次失去了与其千年纠缠的细胞们。

只这么一眼,他便抱着爱德华离开墓穴。

当墓穴秘密入口被悄然关闭时,这一切重新被封入黑暗之中。一如它们隐藏的历史与危险,就这么继续被世界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