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的,战至力竭无声的永死者啊
‘咔。’
艾德里安精心准备的录音带终于播放到了尽头。
他优雅地朝开始放出黑雾,从钢铁、仪表的缝隙中进入而操控船只往菲尼大陆方向驶去的男人笑了笑,在破烂的甲板上坐了下来。
“为什么... ...”
男人一把跪倒在地,喘着粗气凝视面前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指什么为什么?”
艾德里安耸耸肩膀,示意自己不太理解。
“我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听见男人低沉的话语,艾德里安皱起了眉头。他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无视着下面遇难人群的惨嚎轻松地说道:“那可是芬里尔中尉自己的选择呢,你可别太难过。”
“我没有。”
“不,你有。”
艾德里安昂着头,用锐利的眼神凝视着对方那双无神、迷惘的眼眸。
“应该说,虽然现在的你没有,但当时的芬里尔中尉选择了。”
男人愕然地望着他,不知道对方话语其中的意思。
“不明白吗?现在的你就像一条拥有了战士大脑的军犬一样。其实你才不是芬里尔中尉,你偷学了他坚定的眼神,却没有他坚毅的灵魂。”
艾德里安博士用手撑着甲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跪在自己面前的可悲男人,一字一句地开口道:“但你不过是一具实验品。雅利安人。”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男人猛然从地面上跳了起来,跨过两人之间断裂的甲板单手把艾德里安抓了起来。在他们脚下,破裂的甲板下方是哀嚎着的无辜游客们,被海水淹过的、被火焰焚烧的、伤痕累累,他们抬起手想向漏下阳光的上方求救,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艾德里安微微瞥了一眼下方的地狱景象,才把冷静的目光放回面前的男人身上。
“很生气吗?”
“我就是芬里尔!芬里尔中尉!是骄傲的国防军装甲掷弹师掷弹兵连中尉!”
紧抓着艾德里安的衣领,男人像是疯了一般嘶吼。他似乎想证明什么,眼中却充满慌张、毫无自信。
艾德里安看出了这一点。
对此,他只是轻轻握上男人抓着自己的手,凝视着对方那双极不自信的眼眸沉声说道:“是的,芬里尔中尉是英雄。是曾以一人之力剿灭一个连,人称‘吞噬盟军的魔狼’的男人,是掷弹兵中最具荣耀的英雄,是我军的瑰宝,充满了骄傲。只不过,那不是你。”
男人的眼眸猛然缩紧,就像野兽一样颤抖起来。他用力揪着对方的衣领,却也仅限于此。
“我们的英雄芬里尔中尉早就死了,在1943年末的帝国格林,在他的故乡,为了我们的元首光荣牺牲。为了纪念他,元首还特地给他追发了铁十字勋章。”
艾德里安每说一句,男人眼中的颤抖就剧烈一分,到了最后,他连紧抓着对方的手臂都颤抖起来。
连存在都被一口否定,男人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很迷惘,对吧?”艾德里安冷酷地看着面前狼狈的男人,轻轻说道:“为了纪念与继续利用那位高大的英雄,我们特地抹去了关于芬里尔中尉的记录,把他的尸体与改进后的素体细胞融合,做出第一具‘雅利安人’。那就是你,雅利安人。”
“不!”男人猛然回过神来,用双手抓住对方的衣领将其举起,用尽全力地怒吼道:“我是芬里尔!我就是芬里尔!是被你们改造成这样的!”
“不不不。”即便被揪着衣领举起,艾德里安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他摇了摇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当我开始成功融进细胞的时候,芬里尔中尉的心脏停止跳动已经三十六小时,大脑彻底停止活动也超过一小时了。改进后的素体细胞很霸道,蚕食了芬里尔中尉坏死的身体,连大脑细胞都修复了一些。我想,这就是造成你现在这么困扰的原因了吧?”
“... ...我... ...”
男人双眼无神地颤抖着,缓缓放下了艾德里安。他像个孩子一样慌张无措地避开对方的眼神,再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申辩。
“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前些年国际公认一个人死亡的标准就是脑死亡。那么,请你告诉我,芬里尔中尉的心脏坏死了,脑子也坏死了,灵魂可能早就已经去到了英灵殿。”艾德里安抓住男人的双手,以出乎意料的力气把自己的脸压向了像孩子一样颤抖而恐惧的男人,才冷笑着说道:“侵占了英雄躯体复活的你,到底算是什么东西?怪物吗?还是吞噬尸体的野犬呢?”
“啊啊啊啊啊——”
男人猛然把艾德里安一把甩开,令其重重摔在旁边的甲板上,自己却抱着开始疼痛的大脑跪地惨嚎起来。看着男人如此痛苦的表现,嘴角溢血的艾德里安却是笑了出来。
“可怜的家伙,被芬里尔中尉的记忆困扰着呢。越来越掌握自己身体的你,经过那个丫头的帮助,脑子里复苏的记忆也越来越多了吧?可是,纵然拥有怪物的身体,你也永远比不上芬里尔中尉。毕竟你就是个机械一样的怪物,打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实行我所打造的命令。”
“你们有什么毛病!”
男人重重地把头撞在钢铁的甲板上,痛苦地嘶嚎出声:“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死徒!也不是怪物!为什么要逼我不可!我想生活在那个牧场里!我什么都不想!”
“呵呵呵... ...”艾德里安捂着发痛的腰坐起身来,看着面前惨痛嘶吼的男人,笑意越发浓厚:“别傻了,谁也驯化不了你的。你的本性就是怪物!你的本性就是不折不扣的死徒!你是我们的走狗,听从元首的命令。哪怕只是录音卡带,你也会遵从他的声音去完成任务!看!我们现在不正向欧维罗尼进军吗?”
听着艾德里安的讽刺,男人受伤的眼眸猛然凶狠地望了过来。
“记得吗?你这一路上杀了多少人?你吃了多少平民,屠杀了多少人类?那些人的细胞美味吗?是否让你兴奋了呢?”
“闭嘴!!!”
“你根本没有感情,只知道遵从命令,那么现在又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痛苦呢?”
“给我闭嘴!!!”
男人凶狠地从甲板上撕下一块钢铁,不费吹灰之力地直接吞噬。他警告似地瞪着艾德里安,眼里全是吃人饿兽的光芒。艾德里安知道,他眼里的仇恨与嗜血可一点也不假,但即便如此... ...也一点都不可怕。
“如果那么想让我闭嘴,为什么不一枪杀了我?”
男人愕然地停下发泄的动作,望着艾德里安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男人滑稽的表现,艾德里安的笑容慢慢褪去。
“看呐,不管你被身体内的记忆困扰得多深,不管你多想遵从所谓的人性、善良,你终究是一只听从命令的怪物小狗。在我没有攻击你跟触摸棺材的情况下,你不管多么生气,身体也不会对我做出攻击行为。”
“我到底... ...”男人颓然跪倒、把头贴在甲板上,声音里充满了近乎哭泣的颤抖。“我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
“死徒的怪物;元首的看门狗;帝国意志的不死护卫;行走的无尽之火炮!雅利安人,你什么都是,但你绝对不是一个人类。”艾德里安再次轻轻笑了起来,但表情却不再是那么嘲讽,甚至眼神带着些许怜悯,声音也低了下去:“雅利安人啊,别再被无谓的回忆困扰了。去吞噬菲尼洲吧,登陆菲尼大陆,把你见到的所有人全部吃掉,壮大你的军势,再前往罗兰、西科勒、联邦。你就是那样的怪物呢,走到哪都只会留下废墟,把死亡平等地带给所有人。
所以,像你这样的怪物,就别在我面前掉眼泪了。你没有资格落泪,因为你连伤心的源头都说不上来不是吗?你不配叫芬里尔,亦永远都不会是复活的芬里尔中尉。可雅利安人,你高兴的话大可以继续管自己叫芬里尔;你不用成为其他人,你就是自己。比如,你大可以自称拖行棺木的芬里尔。”
男人愕然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泪水,双眼却抽搐着、像疯狂想挤出泪水一样。他望着面前那话语越发低落的艾德里安,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话语意味。
“来,吃了我吧。”看着男人像无主的野犬一样、痛苦不知道为何痛苦、伤心却不知道为何伤心的模样,年过半百、面容却跟英俊青年般的艾德里安朝他招了招手,轻轻发出了命令:“我没有在现今科技下自保的能力,为了确保不让其他敌人捕捉到我,你就在这把我吃了吧。”
“吃了我,然后出征前往旧日的帝国。就像元首演讲的那样,从菲尼大陆开始,然后将世界全部侵占,把分裂的我国重新统一,让世界只留下被你筛选后的帝国人吧!”
“... ...” 男人喘着粗气,慢慢撑起了身体。但他却对面前的人视若无睹,只解下自己背上的锁链,把棺材放了下来。少女马上便从里头推开了棺材,眼神满是担忧。在看清楚男人安然无恙的瞬间,她第一次没有解读自己心情的,立马扑进了男人的胸膛之中。男人怔怔抱着少女,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干吗... ...
她在抱谁?
他怔怔看了一会少女的发顶,想伸出手去摸,却下意识收了回来。少女在他怀中发出了压抑的哭声,满溢着让他羡艳的情感,可他却完全读不懂少女的举动。直到这儿,他才转过身来,看向跟自己隔了一个甲板破洞的艾德里安。
他抱着呜咽的少女,没有动作。
眼神空洞,一点行动的欲望都没有——艾德里安看着他,知道自己的命令并没有用。
“真是有够叛逆啊。”艾德里安笑了起来,目光放到了少女的发梢上。“再给我半年、不,三个月就好了。当时如果我赶回去的话,大概就来得及把完成后的【她】的细胞融进元首的身体里,让他永生不灭了吧。现在你所保护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她不会眷顾帝国的,反而会憎恨我们吧。但真是没办法,毕竟你的大脑已经接受了要保护她的命令了呢。”
说完,艾德里安微微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男人。
“你恨我吗?”
男人的眼神充满迷惘,他沉思了好一会,才轻轻地摇了摇头。少女从他怀里探出半张脸来,用极具憎恶的目光瞪向了艾德里安。
“是吗,你不知道。也好。”
艾德里安收起笑容,转过头去对上少女的目光。他没有一点躲闪,那光明正大的模样让少女很很地咬紧了牙关。但想到这个人最有可能面临的悲惨结局,她心底就泛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报复快感。
“呐,跟他一体双生,亲密无比的孩子啊,你恨着帝国对吧?”艾德里安看着少女,眼里逐渐升起一丝锐利的寒光来。他看了看少女眼里的报复,突然笑了起来。
“你不敢窥探我的心吧?哈哈... ...对了,你害怕见到那些事情,还真是孩子一个呀。我原本还想,你会更像那位存在的,但现在看看,你中的蛊毒之深,已让你脱离那位存在的影响,从而接近你的父亲——伟大的元首大人了。哎呀,这样一来,你就难以清洗掉身上的人性了呀。不过,没关系... ...即便拥有人性的你,始终不眷顾帝国也好,永远恨着帝国也罢,我早就在你的心里留下了种子,你会继承他的意志的。”
“那是什么意思?”
少女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她看着面前那明明不能、却好像看穿了人心的男人,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慌乱。
“你有着你厌恶的‘恶魔’的血,你以为我们会什么保险都没做吗?真是天真... ....但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自己跟真正的人类格格不入的真相。你真以为是那么简单吗?你是恶魔之子,才不是圣洁的神。你从混沌里诞生,就是为了带来绝对的混沌。”
“不可能!”少女眼神慌乱,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看着面前笑得让自己毛骨悚然的艾德里安,厉声喝道:“那不可能!我剖析过自己!我的身体孱弱,混乱,但绝对没有藏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的... ...没有的才对啊... ...”
她的眼神闪烁着,声音越发小了下去,露出了满脸的不自然。艾德里安知道,她已经留意到种种异常了。
“如果你想否定自己的魔性,那为什么从刚刚开始你就对下头的求救声视而不见呢?”
少女怔住了。
她愣愣往下望去,这才发现到,在三人之间的甲板下方,是有如人间地狱般的受难者现场。她明明距离破洞只有一点点,只一低头便能看见。但重心不在这之上的少女,却是在这一刻才发现了那些怨憎可怜的呐喊。
她怔怔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踩上父母的肩膀、朝自己这边探出手来,但马上他就被旁边的男人撞开,而对方则抢过的位置硬踩着人头要往上爬来。可那男人也没能笑到最后,几双从旁边伸出的手把他拉进人堆下方的水里,瞬间沦为了人肉踏板。
少女怔怔看着,通红的眼眶里滴落一滴泪水,无声湮没在下头的人群之中。
她,一点想要伸出手的欲望也没有。
她再抬起头来看向艾德里安,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惨白而扭曲的笑容来。艾德里安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足够聪明的孩子,这不就搞定一切了吗?
“生物要是有这么容易看穿自己的内心就好了!你想知道自己到底被下了什么种子,为什么不敢看我的脑袋呢?你害怕再见到一次妈妈的模样,还是害怕知道太多真相?哈哈哈哈哈... ....”
“不、不是... ...才不是... ...”
少女惨白地笑着,那双宝石似的眸子晦暗无光。她只张嘴反复地否定着,声音却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傲然。看着面前的艾德里安,她便觉得自己第一次——再清晰无比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痛楚。
“一直躲在他身后的你啊,恐怕一次也没有对他的手段产生反感吧?你打从骨子里,就是我等最高的领导者。你既是恶魔,这就是你的本质,是不变的事实。别怯弱,或者... ...别再假装怯弱了。”
艾德里安嘴角溢出血液,却还是坚持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两个眼神满是伤痛、对自己露出怯弱的‘孩子’,眼底缓缓缠上了一丝悲伤。突地想到什么,他扭过头去,望向从刚刚就出现在海平线上、而现在越发靠近的黑点。
“啊,动作真够快的... ...白国人已经赶上来了呢。他们的战舰大概已经锁定这里,准备发射导弹了吧。呵呵,战争还真是有够残酷的,下方的那些无辜人们全部都会变成陪葬品。明明有着这样那样惨烈的代价,但所有人都还是会拿生命来当做战争的筹码。说到底,你们又何尝不是呢?而且... ...即便如此,这种程度也杀不死你。他们应该是想把你困死在大海上吧?真是可怜!如果他们知道你的真正实力,一定会后悔的。大海里该有多少能被你吃的东西呢?
一定... ...一定能让你这空虚的家伙露出吃饱的惬意笑容吧?不过,我却是死定了。万一我掉进海里,身上的细胞还在维持我的生命的话,大概会很苦恼吧。我会在大海里被海水灌入肺部、痛苦上好几年才能真正死去吧?”
艾德里安转过头来,对着那已经萌生退意的男人无奈地‘请求’道:“那样的事情太可怕了。即便是报复,对我的惩罚也太重了吧?雅利安人,你真的不能发发慈悲,赶紧杀了我吗?”
男人迷惘的眼神正眺望远方的海平线,在听见艾德里安最后的话语时,他才转过头来。他看了看艾德里安,又看了看怀中脸色苍白的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是只坏心肠的小狗。”艾德里安俏皮地笑了起来,一边眉头高高挑起。“只是骂了你几句,居然就耍起了脾气。真是的... ...像你这样的家伙... ...”
远方的战舰来得极快,不一会儿已经靠得相当之近,猛然从船身上的炮管处齐射出一轮导弹,划过天空、只留下白色尾巴地飞向了邮轮。那轰动的声势也让艾德里安为之一窒,话语停了下去。
“没有心,没有灵魂的怪物【芬里尔】,我们在地狱见了。”
背靠着甲板栏杆的艾德里安露出灿烂的笑容,朝前斜抬起了右手。像是获得了解脱的虔诚教徒,像是放下多年重负的平凡人,他背靠着漫天导弹雨,轻轻地留下告别的话语。
而下一瞬,划破天空的导弹们便吞没了邮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