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袭击了。
不只是雨水与病痛,更有群聚而来的不可名状之物。
躲藏在废弃的商店一角,蜷缩在破烂不堪的睡袋中,因为迟迟不退的高烧,本就羸弱的斯黛拉出了一身的汗,意识在半梦半醒间徘徊。
不断纠缠她的噩梦里,迷失方向的她独自站在街角的路口,孤独地等待着曾许下承诺的人的援手。但行人匆匆,她等待的人过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长到她自己都忘掉了那个人的模样。
意识到遗忘发生的瞬间,她发现自己已经被绝望的人群包围了。
他们向她伸出了干瘪的肢体,乞求握住的却不是她自己的手。
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便是为了戴着假面示人,此刻假面被打碎,自己的存在在这些假面的崇拜者眼前显得一文不值。
可明明你们崇拜的假面,不正是我创造的吗?
这话像是落入热锅的水珠一样,瞬间便沸腾了起来。
她所说的话彷如污言秽语一样难以入耳,绝望的人们捂着自己的耳朵,扭曲地哀嚎了起来。
难道你们就那么不愿接受这个“我”吗?
额头的汗水渐渐排空了热量,冰冷的触感让她恍惚的精神又回到了现实。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脚步沉静而平稳,不像是心怀不轨之人。
可这脚步很轻,也不像是一直来看望自己的那个人。
“是会长吗……”
她多多少少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又没有回过头来确认的力气。
“为什么要这样子照顾我,就因为我还欠着你的钱吗……”
也可能是没有勇气,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转过头。
“你还是放弃吧,我连生存的意义都找不到了,那钱大概是永远还不上了……”
“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反问她的,是从未听到过的少女之声。
“饿了就捡东西去换一顿饭吃,困了就找个太阳晒不到地方睡一觉,觉得无聊就看看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星星,无事可做就走到外面来找些有趣的事情做,生存本身就没有什么复杂的意义。”
“诶……”
因为震惊而终于转过了头,斯黛拉看到的是一个衣着单薄,有着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睛的少女。
“要为所做的每一件事找一个借口,要给所想的每一个念头编一个理由,那种麻烦的事情并不是生存,只是习惯了不劳而获的人,为自己并没有多了不起的‘生活’捏造的开脱而已。我每天光是能生存下去就已经用尽了全力,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思考这其中的意义。因为一旦去思考的话,是不会有结果,只是白白地让生存变得更为艰难而已。”
“什么……”
“像这样自寻烦恼的思考我早就不会去做了——他们以前跟我说这个宇宙广大到人类就像沙粒一样不值一提,如果说这个宇宙是为了我们人类而诞生的话为何还要如此庞大?我们人类对这个宇宙而言又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呢?既然像砂砾一样的我们如此不值一提,我们为什么还要为并非给我们量身定做的宇宙而苦恼呢?既然我们的生存本就是多余的部分,那它是否具有意义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少女自说自话着,伸出一只手来,将身边固定在地板上的商店柜台整个举了起来。
“既然连生存这么简单快乐的事情都会让你如此痛苦,我就来帮你一把,让你永远都不会因此再感到不幸了吧。”
少女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将那柜台冲着斯黛拉投掷过来。
那本该是轻易将躯体连同其外包裹的布料碾碎的冲击,可等柜台撞到地面滑行出去时,底下却没拖出一点血迹来。
破烂的睡袋里空空如也。
少女闭上眼睛,沉沉地嗅了嗅湿润的空气,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遇上的是个不错的猎物呢。”
王国素来有观赏角斗的传统。
嘘声如雷,少女在观众的哄笑声中走进了赛场。
这大概是竞技场里第一次出现这个年纪的女性选手,主办方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衣物来,只扯了块布,随意地给她缠了两圈便将她送上场了。
毕竟没有人会认为她还有机会参加第二场。
少女的对手是刚刚从斗狮表演中凯旋,能轻易扭断狮子爪的男人。
他看见了漫无目的走上来的少女,也不禁哑然失笑。
“这就是他们给我找的饭后消遣?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但少女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失望。
“大叔跟我说,只要来参加这个比赛,就不用去山里捡东西,也能有饭吃了。”
男人蹲了下来,个子仍然高出少女一头。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伸出能整个盖住少女面庞的大手,拽着少女缠在身上的布料一褶,轻易地就将那近乎与零的防御剥下。少女未熟的胴体,赤裸裸地展现在观众们下流的口哨声中。
“你连个女人都还不是呢。”
只信手一提,男人就抓着少女的脑袋,把她像条毛巾一样甩在了自己的岩壁般坚硬的背脊上。再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双脚,依靠背部的支撑,毫不犹豫地将少女的头尾两端向下扳去。
他一向在一天死斗后的余兴节目上表演这个,从剥下衣物,到以这种方式处死,每隔几天都会进行。看台上那些出身不必自己高贵到哪里去,拿着一日所得,将劳作之外的时间都花在这种血腥消遣上的观众老爷们,最乐意看见的,就是他人遭受远比自己更多的苦难。
尤其是女人,这种时候必须是女人,能让这些男人在看过各式各样的男人赌下生死进行的表演后,他们需要一场真正的,残忍的,又不会让竞技场蒙受损失的杀戮来确保下一次还会走进这里。
因为身为男人这种生物与生俱来的“自卑”,又因为女人这种生物与生俱来保有的“自尊”,用自卑去践踏自尊,恐怕是对于庶民而言无上的幸福了吧?先是剥夺她们的尊严,再剥夺她们的生命,让她们在屈辱中痛苦地逝去,看啊,那埋藏在丑陋的灵魂深处的欲火烧得正旺!
但是这次却没那么顺利。
少女的骨骼本就柔软不提,男人感受到的是一股强大的阻力,将少女的身躯弯屈到一定限度之后,再也无法将其过度,将其毁灭的阻力。
“这样子掰的话,可是会死的哦。”
少女完全没有抵抗,垂下的脸上是空洞的表情。
“我会生气,然后你会死的哦。”
这诡异的场面让男人的额上冒出了冷汗。
在燥热的空气中,在观众们狂热的呼唤中,男人感到脊背冰凉。
“还等什么啊!把她的腰折断!”
“把她给折磨得尿出来为止!”
“没用的娘娘腔,快动手啊!”
全然不知现场状况的观众们等得不耐烦了,破口大骂起迟迟无法下手的男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
男人索性把眼睛一闭,用尽全力来毁灭背上的幼小生命。
却什么都没法做到。
自己的力气传达不到少女的身上,尽管已经努力到身体都开始颤抖,但少女纤细的腰肢却始终没法再弯屈上一个角度。
“我生气了。”
少女冷冰冰地在男人的耳边说道。
它真的发生了。
等到她将泼了一身内脏于自己身上的男人的上半身抛到一边时,观众们依旧爆发出了无尽的欢呼。
虽然这和他们最初想要看到的不同,但蹂躏强者同样能让他们感到无比兴奋。
管他的死活呢,反正我们又不走到台下送死。
这大概就是他们认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理由吧?
但刚刚接受了全场的欢呼的少女,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在全场的期待中,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你们真是令人讨厌。”
她走到了看台边缘,将手掐进了看台的石壁,以此为支撑跳上了看台。
“我生气了。”
自那天之后,无敌杀人王的名号,开始在四处被人们叫起。完全不知仁慈为何物的可怕少女,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噩梦。他们恐慌地通缉她,试图驱逐她,试图毁灭她,然而全部都失败了。直到少女自己厌倦了,自己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为止。
但当日后,人们迫切地想要寻找背负这名号的少女时,却怎么也无法找到了。
然后王国便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