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3日午。
我深深叹出口气，在战场中央坐了下来。
周围满是尸体，我却没能对他们有什么感觉。
真好用啊——不由得这么感叹着，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金属已经代替了昔日的肉体，我的双腿已经被博士改造成了机械，而身体也包裹了一层外骨骼护甲。
再看我的双手，它们没有经历过改造，护甲已经被凶猛的火力打穿，把里头的皮肤肌肉都割裂开来，此刻正颤抖个不停。与平静无比，充满力量的双腿有着天差地别。
巨大的反差让我心中都有那么些反感了——我明明还没有怎么冲锋，怎么自己的肉体却这么不管用？
想到博士那奇怪的眼神，还有给我动完手术后还摇头说我一定会后悔的表现，我越发不能理解。
我哪会后悔，我只会遗憾自己的身体不全是机械。
只有品味过力量，才会越发渴望力量。
我终于明白了博士的眼神。
博士……我似乎开始拥有了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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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4月4日凌晨3点10分。
一年里，我作为军中最可怕的改造人士兵四处征战，但是依然不能阻止战况恶化。
我曾一人摧毁过整个机械化装甲部队，也曾一人守住过一个营地，但是这些胜利却不能影响到战局。
人数上的差距，装备上的差距，还有指挥层的差距让我军拥有的地域越发狭小。开始急躁的司令官不停命令我去做送死任务，同时催促博士继续量产我这样的半机械士兵。
但是我可以不惧生死不顾一切完成任务，博士却因为物资不足的理由表示无法继续生产改造人。
于是争夺物资的任务就压到了我的身上——今天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前五次的改造都失败了，那些可悲的人们先是失去自己的部分肢体，再来便是上了战场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我再次成了同类中的幸存者。
可我也并不是每次都可以全身而退——随着战况越发激烈、我的任务越发困难，我受伤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博士给我进行的改造次数也越来越多。
不知不觉中，我真正的自己的身体只剩下了头部与右手了，连心脏都改换成了人工的。
我还能算是个人吗？
坐在回程的直升飞机上，我不禁第一次陷入思考。
越来越强是我乐于见到的，但是变成现在这样，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一个人类了。
不过，不是也没关系吧？我想，生来便注定是士兵的我，变成了战争兵器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稍微值得可惜的是，随着非人的我越发恐怖的作战，人们看我的眼神也慢慢改变了，我可以轻易读懂他们眼中的感情——那是恐惧。
明明知道我是友军，明明知道我是个人，但他们就是害怕，那是对单纯的力量的恐惧，还是我表现出了太非人的情形？
我不知道，失去身边人的友善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只是博士越来越多的叹气与那日渐深邃的眼神却让我有些迷惘。
变成这样是他对我的补偿，我也非常乐意，他为什么会比我还纠结呢？
我不知道，大概天才们比我更会胡思乱想吧——这样想着的时候，直升机内响起了刺耳的声音，那是被导弹锁定的警告。
我马上便拉断机舱的机枪固定带，拿起机枪往后头望去——一枚飞弹拉着白色的尾巴追了上来，而不远处是三辆黑色的战斗机。
来得太快了，我明明才刚抢走资源的——看了直升机下的资源集装箱一眼，我意识到这里头的东西价值或许高乎我们预想了。以至于让敌人在覆灭了一个基地后、居然还出动了三辆战斗机追杀我。
当然，我不会让它们怎么来怎么走，我要让它们与地下的黄沙作伴！
手中的机枪瞬间就把飞弹射爆，我便转头用辅助瞄准镜对准了远处的飞机，扣动了手中的机枪扳机。
但是在那一刻，我却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紧接着，我的右手便垂了下去，仿佛失去动力一般，连机枪也在这会脱手掉落出了舱外。
机舱里就这样失去可以攻击后面战机的武器了！
而等我低头望去，才发现右手肘部的外骨骼已经断裂，碎片全部刺进了手肘，我却因为被强行止痛的原因一点也没有发觉！
糟糕！
看着越来越近的飞机，我意识到了强烈的不妙。
这里已经是我军势力范围，它们却还这么穷追不舍，这里头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我必须保护它们！
想到这里，我连忙放开抓紧舱门的机械左手，整个人跳到了下方的集装箱上，一把拉下身上最后能当做武器的烟雾弹与干扰弹用力往上投去，便切断了集装箱的绳索跟它一同坠落。
太倒霉了……如果不是右手还是太没用的话……如果不是只顾着止痛而没有提示的话……如果我的武器再多一些的话……
可恶……
跟着集装箱急速坠落到丛林中，我整个人都被弹了起来，摔飞到远处，我的头部盔甲接连遭到撞击，很快痛苦就把我的意识全部夺去。
我没有憎恨。
只有满心的遗憾。
我不想停止……
不想停止我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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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启动，初次启动，正在配置全身设置。”
“启动控制中枢。”
“启动装甲动力供应系统。”
“动力炉供应提升至80％，温度在安全值内浮动中，反应稳定。”
“启动全身微调系统。”
“启动武器库。”
“武器库正常。”
“装载实弹稳定。”
“自爆弹稳定。”
“解锁传动链带。”
“关闭睡眠修复系统。”
“任务指示器启动，当前无任务。”
“开始检测感知系统。”
“视觉监视器正常。”
“听觉系统正常。”
“触摸微感系统正常。”
“嗅觉传导系统正常。”
“全身关节传动正常。”
“系统配置完成，启动时间6分12秒。”
“正式开机，接入画面至大脑。”
“现在是1993年7月13日早晨7点0分12秒，已休眠2月1日零3小时13分6秒，身体反应正常，无排斥现象。”
“早安，乔伊。”
大脑里忽而传来了一大堆奇怪的话语，强行把我从深沉的黑暗之中唤醒过来。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了一脸憔悴、正对着我笑的齐格勒博士。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这个动作的感觉似乎不像往日一样。同时我也意识到了——我并没有睁开眼，视野就自己出现了。
“感觉如何？”博士笑着问道。
“我……”我虽然觉得身体很轻松，却不知道是怎么个轻松法，我有些烦恼表达，以至于好一会儿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种感觉。
“报告：乔伊仍未对自己的现状产生认知，因此有所疑惑。”
就在我迷惑的时候，一个奇怪的机械声音插入了我们之中。
博士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皱起眉头，看向我身体的某处，但马上他便叹了口气，用手示意我坐起来。
我很听从命令，所以我坐了起来。
动作刚做出，我便发现了我到底有什么变化了——我的身体变得更加庞大，坐起来的动作比以前更加流畅，甚至我还听到了细微的机械关节声。我的感知更加灵敏了，视野也比以前大了近一倍。
我抬手，双手都是黑色喷漆的流线机械臂。心念一动，手背就伸出了两个枪口。
我猛然望向博士——他面无表情，举着一面足以让我看清自己的镜子。
机械。
机械人。
完完全全的机械人。
连头部也是一整块机械了。
嘴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块的黑色铁块。鼻子不见了，原本是鼻子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我自己的眼睛也不见了，现在它是两道修长的红光。
我的头也终于机械化了。
曾经梦见过的画面终于实现，我却没有多少欣喜。就好像所有感情终于都随着变成机械而消失一样了，我本以为我会高兴的，我昏迷之前明明还为了自己的无能而不甘遗憾过的。
我还是我吗？
我还是人类吗？
没什么波动的两个疑问忽然生出——马上脑子里就响起了聒噪的所谓的『辅助系统』的声音，但我立刻就关掉了它。
我看向博士，这时候只有他能够为我解惑了。
“我后悔了，乔伊。”他这么说道。“我以为你会后悔，但是我后悔了。你本来可以重新为人，把你改造这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我知道的，我不可能再让你清醒了，我不可能再让你变成人了。”
我正想开口，他却忽然说出一通奇怪的话语，随即便神情恍惚地丢下镜子，任由它碎作一地也不管，就这样走了出去。
真奇怪的人类。
我这么想到。
我怎么会这么想？我不也是人吗？
不……我真是人吗？
改造带来的疑问是那么的深刻，我却没能够回答上来——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问题成了我一辈子的疑惑。
没多久我就解除了对辅助系统的禁言，它才告诉了我来龙去脉——我坠落后，博士根据信号找到了我，却因为我的身体损坏严重，头部也几乎烂掉，不得已之下采用了当时集装箱里的材料直接给我进行了彻底的机械化改造。之后的日子我的大脑便一直处于滋养与修复中，直到今日才终于唤醒。
……
就这么简单啊。
那为什么博士还那么奇怪。
真让我搞不明白。
我想了一会，终究得不出答案，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让辅助系统开始教导我使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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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4月2日，一切都结束了——带着博士坐上飞机时，我这么想道，大脑也难得地感觉到了疲惫。
一闭上眼睛，兴许是因为刚刚过于兴奋的原因，过去半年多的记忆直接狂乱地涌了过来，让我有些招架不得，看来下次有必要开发感情抑制器了呢。
半年多前，我第一次启动了系统，第二天就重新投入了战场之中，我军的劣势已经难以挽回，最后一点的希望便是被博士形容成最终兵器的我——他们都期待我能成为终结战争的『神』了。
我没有辜负期待，很快就夺回了几个城市，单枪匹马也有，率众冲锋也有。我的身体任何地方都可以出其不意地射击，攻击手段众多，火力也极度猛烈，配备的武器比我记得的武器还要多，我随便在战场上开火，子弹就可以源源不绝地再补充。敌人的子弹难以射穿我身上的装甲，就连炮弹也难以撼动我的冲锋。我只要出现在战场上，胜负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人们很怕我，连司令官给我下达命令都不得不抬头了——我可以清楚看出他眼底的恐惧，我看得太多了。
他们私底下给我起名为『黑色安息日』，我很喜欢这样的恐怖形象，转眼就给自己的机体这么命名。
太爽了。
无止境射击着，屠杀着敌人的时候我这么想。
太爽了！
不停歇地冲锋，破坏着坦克的时候我这么想！
唯有这些时刻，我的人生完美。
唯有这些时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一丝丝的快乐。
我永不停歇地奔走在前线的战场间，用敌人的血液为我的机体涂上新色，连空气过滤、机体散热用的空隙都被粘稠浓厚的血液堵住了。
这就是战争啊！
是战争中出生的我的家乡。
是战争中成长的我的学校。
我一生都没有那么激动过！
但是好景不长，这样的屠杀式胜利不过维持了一个月，敌人中便出现了克制我者，他们配备着高效能穿甲弹与EMP设备，时刻准备对我打出致命伤害。尽管我在辅助系统的帮助下逃过数劫，但我也确实受到了不少伤害。不再想看见我的博士也不得不冷着脸，帮我用各种材料再次修复加固身体。
敌人甚至还请来了异能者——那是一些更加神奇的人类，他们举手投足就可以运用与魔法同源的能力，让我陷入各种苦战。为了适应一切，我不停升级程序，为了胜过一切，我不停地进化自己！
终于，某次在对方三个异能者偷袭我军基地时，过于强大的我的机体轻易便撕碎了两个异能者的身体，仅剩的异能者只能象征性地给予了我最后的一点伤害——敌人的异能者们就这样被我全灭了，
我证明了自己的力量，由此我也更加明白博士的价值——作为人类，他比我重要太多，拥有他便可以拥有无数个我，我必须保护他。
不过，果然人类还是太过贫弱了。
但我也还要继续升级才行。
为了这个让我拥有意义的战场，我不能缺席。
但是事情终究有了变化——某次冲陷一个城市时，敌人一座高能机枪便堵住了我军的攻势，连我都被挡在火舌之外，那些子弹打在我身上都快让我感觉到疼痛了！
我从早上5点到来，直至接近中午11点都没能前进百米，身上的装甲都被机枪打出了些许坑洼来，里头的武器库也差些受损。
司令部的催促越来越响亮，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强迫一个排的人跟着我冲锋过去，起先我还帮他们挡上些许子弹，但后面被压制得太狠，我索性利用他们做肉盾，一步步地朝机枪手前进。
身边全是悲恸与哀嚎，我不为所动，一心冲向了机枪手——最后，我的机体到处都被『战友』的碎片沾满，我也终于到了机枪手的附近。
我毫不犹豫，直接引爆了腿部的自爆弹。
战斗结束了，我也遭到了那些无能的人类的控诉，但司令部跟我都知道，这场战争不能没有我。
我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倒是去找博士维修的时候他大发雷霆，并拒绝给我修复腿部。在我为他举动莫名其妙时，他又忽而开口，让我放弃战争，就这么跟他离开算了。
他想让我重新去做回一个人，做什么都好。
我当然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而且他说的话对我没什么诱惑性。
司令部的人却马上来到，把博士给抓了去。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选择跟宪兵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小事，过几天博士就会被说服，并回来给我维修腿部。
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腿部没有修复，炮火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我终于明白博士被囚禁了，而门口的士兵也不是保护我，而是监视我的人。
我想知道为什么。
辅助系统马上便回答了我——我的眼睛带有监视器录像功能，借由网络直接送往司令部的电脑。
那些家伙大概以为我跟博士有反叛的心理，居然在战斗这么焦灼的时候把最高的战力给囚禁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终于明白人类的恐惧有多可怕。
司令部对我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让他们连战斗结局都有些不关心了。
我不能接受。
这是一种背叛！
司令部背叛了我！
我不停地死去活来，战斗到失去最后一块肉体，就是为了这场维持十多年的战争，如今他们却因为一点猜忌怀疑就这样把我抛弃？
愤怒的火一点就旺，我马上便冲出去想让司令官放了博士——但我一出去，营地里的士兵们立刻就对我举起枪口。
『警告：多数危险。』
我的右腿还是简易的假肢，左腿才是机械机体的一部分，站着都有些高低不平，但我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输。
我想解释，但他们完全不听。
那就这样吧。
我最近也明白，这些人不可能获得胜利了。
而我去哪里，都是胜利的代表。
转念想通一些事情，我解锁了自己的武器保险。
再一次的战斗开始了。
【命令，给我黑掉这里的网络，启动最强的战斗模式。】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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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一切，我再次见到了博士——虽然被囚禁了一周，但他看上去还挺有精神的。
“修理我。”我说。“请。”
不忘对人礼貌一点，这是记忆里修女第一次教我的道理。
“我有一个条件。”他擦了擦眼角，苦笑着对我说。
“我们离开这里，如果你想变强，想要战斗，我可以给你寻找雇佣兵的任务，但你必须听我的话。而我会一直修理你，一直强化你。”
我或许不该同意，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我的战场了吧？
但是想了一想那些我从未见过的异能者，或许还会有更多奇妙的人类的外面世界，再想一想我身上到处不得不维护的部分。
“……好。”我回答道。
“那我第一个要你听的话就是，尽量做一个人类。”
“……”我不明白。
“就从姓名开始吧，你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人类都是有名有姓的。我是你的监护人，就给你起个姓氏吧——乔迪森，怎么样？”
“……”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我不置可否。
“那么我们就重新开始吧……”博士喃喃低语着，把手伸向了我。“JOJO，我们现在是家人了，终有一天……你会再次回到人类的领域。”
“是我一步步把你的肉体替换成了机械，但我现在想一点一点让你本就机械的心塞满感情。”
“我不明白……但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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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明白呢。
博士。
后来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吗？
已经十年了。
我还是不明白呢。
已经二十年了，您还记得吗？
三十年了，为什么您不愿意机械化自己？
四十年了，博士，不管您愿意与否，我都会把你改造。
博士……您！
为什么……
我不想再当那个幸存者了。
你在牢房里对我说过的，但是你还没有实现，我也还不明白呢。
我不明白，您不能走。
——*、?!*《&——
博士……
醒一醒。
博士？
早安，齐格勒博士。
午安，齐格勒博士。
晚安，齐格勒博士。
齐格勒博士，生日快乐。
为什么齐格勒博士无法启动？
莉莉亚，我不要数据。
给我报告齐格勒博士的情况，并对我分析。
是吗……
我该悲伤的，不是吗？
我没有……
它开始吞噬『我』了。
莉莉亚……把我的记忆……我的记忆封包……给《—、534*~?&!!!
『早安，乔伊。』
我的启动时间是?
原来是……这……样……
雷鬼……帮帮我……
雨人……先别走……
不……它在吞噬我……
这是我的记忆……
是我的人性……
它不能……带……走………………
…………………………………………
我是谁？
我是黑色安息日。
是黑色安息日—FX。
是枪客。
是大统领。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我是··· ···
『早安，乔伊。』
我是谁？
我是什么……
莉莉亚，齐格勒博士……
您也……
您也……
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