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战机掠过天空,以极速划破云层。时而做几个华丽的翻转,像一只巨大的飞鸟般畅爽翱翔苍穹。

雷鬼看了看雷达上被自己甩远的警用直升机,不由讪笑一声,他伸手把战机自动驾驶打开,抬起驾驶舱就跳了出去。

这会,他已经飞到了机场附近的上空。

他不敢用战机的通讯,所以也还没能联系上佣兵工会的接头方,因此这会只能先回到机场这头来。趁着甩开直升机的机会,抛下飞机自己先行跳机离开。

他没敢用战机上的降落伞,怕自己会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摔在林地里,浑身是血地从枝芽间爬出来。

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发现自己落下来呢——雷鬼揉着发痛的肌肉,叹着气往机场赶去。

机场附近还有佣兵在巡逻,甚至已经开始布置了临时营地。他们有不少是之前想上飞机离开却没能如愿的人,留下来正好协助驻防佣兵调查遇袭的原因。他们的监控没有看见雷鬼两人,因此也完全想象不到今天遇袭是什么原因。

甚至想不到袭击者的身份。

他们目前最有力的猜测,是对方同为佣兵,但动机却不详。

有可能是反抗军请来的佣兵,但这力量未免也太强了,他们怎么做到一点风声也没有露出呢?

难不成是黑佣兵吗?

众说纷纷下,总队长的命令传了过来——近距离亲眼看见对方的他多处粉碎性骨折躺在医院里;刚抢救回来就钦命了几个心腹成立调查组。他亲口描述对方的长相,并强调了对方的特征。

黑人佣兵,亚麻色头发,用刀,无限的不死之身。

这样的佣兵只有一个。

“就是他?代号雷鬼的家伙?”

高级病房里,参谋蜂鸟四号坐在总队长蓝脚鲣的身旁,心不在焉地削着苹果,一边用念力操控旁边的平板电脑。他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抬手随意用小刀指向被放大的画面——雷鬼的全身照被投影出来,清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对。”

蓝脚鲣全身被包成蛹型,正努力地探着头想去吃参谋手上的苹果,却没想苹果走位风骚,在参谋指间不停来回移位,完全吃不到。他只好停下行动,没好气地指认雷鬼。

“我看看啊,这家伙只有用刀的记录,任务成功率九十七,但执行的都是大量低级任务,唯一一回A级评分的任务还失败了。啊,这家伙毫无疑问地是个水货B级佣兵,而且说他整天混在跟佣兵有合作关系的猎人协会里喝酒... ...”

蜂鸟四号忽然停了下来,抽搐着眼角望向自己的总队长,眉头都快挑上头顶了。

“就是他?这种家伙能把你们打成这样?”

他脸上的诧异忽然变成怪笑,握着那颗削好的苹果直接吃了起来,让蓝脚鲣都气得想挣脱绷带跳起来——这会,他才慢悠悠地念道:“总~队长,你是不是太久没休假了,找了个借口摸鱼啊。”

“我看你也不是蠢货,怎么净说蠢话。在你把我果篮吃完之前,赶紧给我滚呜呜呜——”

“别生气啊,开个玩笑而已。”蜂鸟四号伸手就把吃了一半的苹果塞到自家病号嘴里,堵住了总队长接下去的话语,眉头一皱表情凝重起来。

“一个B级佣兵,一个没看见的骇客,就可以把我们搞成这样... ...中东近来是怎么了?你知道吧?灰雁叛变的事情。他最近,似乎一直在对极乐鸟的工厂下手。红伯劳大人去支援后,还一点风声也没透给我们呢... ...”

“呜呜呜呜呜——”

总队长嘴里还被塞着苹果,根本回答不出来。他发出一连串急促悲呼,才总算把自顾自嘀咕的蜂鸟四号唤醒——黑发的年轻参谋毫无罪恶感,拿过苹果又自己咬了一口,才随手丢到旁边的果篮里。

“咳咳咳——你这混账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

总队长又气又呛,躺在床上不停咳嗽起来。但他那大脑异于常人的参谋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自顾自地继续操作起平板来,等好不容易总队长咳完了,他才笑着回头说道:“总队长大人,总部那边有消息了哦。”

刚想发脾气的总队长脸色一滞,咬着牙把愤怒的话语吞了回去。

“念。”

他咬牙切齿,忍辱负重地从牙缝用力挤出单词。

“是白隼大人的信息呢... ...咦?他说,那只黑豹不是普通人,这点早就知道啦。然后... ...哇,传过来好详细的调查。

是说那家伙曾经当过猎人,因杀害猎人同伴而放弃了自己的徽章,但似乎还有隐情,因为协会的人对他的态度很暧昧。然后,他当猎人时的师父是... ...”

正在微笑着的参谋脸色一滞,表情晦暗下来。

“开玩笑吧?”

蜂鸟四号额头渗出汗水,声音都出现了一丝颤抖。总队长无法转头,没有投影出来的平板他根本望不见,因此只能疑惑地看向自家参谋,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为什么会忽然这么... ...恐慌。

“小子,你没事吧?”

总队长露出担忧目光,小心地唤着那略显失神的参谋。蜂鸟四号摇了摇头,回头向他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示意自己没有事情。

“这家伙背景很不一般... ...甚至亲手两度猎杀过魔钢蜂后,简直不像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所以,白隼大人叫我们放弃追捕他。”

蜂鸟四号平淡地提及消息,惹得总队长眼神都凛冽起来。但在总队长出言之前,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说到底就是雇佣兵,即便我是B级,你是A级。但我们都知道,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雇佣兵,而且正在慢慢变成军队。精英佣兵也好,统管军队的指挥官也好,我们本来就不能以单体跟猎人对比。”

蜂鸟四号的话语一针见血,让正要激动的总队长迅速地冷静下来。他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也明白参谋的话语是对的。

“而这家伙... ...根本就不是讲道理的那种。白隼大人是基于我们的生命安全着想,才叫我们别继续搜捕他的。想一想吧,我们现在不再是战场上的流浪野犬了。我们是白隼大人重要的手下,我们是【自由鸟】!在没有达成白隼大人的目的之前,怎么可以随便去死?”

“就算这样,兄弟们的死... ...谁去负责呢?我们变成了军队之后,对兄弟们的伤亡就变得好冷淡。白隼大人他有崇高的理想没错,可是我们的兄弟为这理想牺牲太多了。”总队长躺在枕头上,表情寂寥地望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你还记得么?我捡到你的那天。”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蜂鸟四号脸上满是认真,眼里闪着坚毅的光,他语言坚定,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从你身上挖出了六十七块弹片,跟二十一枚弹头。你向我跑来,有一发炮弹几乎贴着你耳边爆炸,所以你到现在也都需要人工鼓膜。我... ...全都记得。”

随着参谋沉重的话语,总队长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他望着天花板,眼神却像穿过了它,回到了那一天。

“救你的那一天,我失去了十七个兄弟,全队除了我都死光了。我们跟猎人不一样,我们从不孤单,所以每一个失去,就是在我们身上撕下手足。”说到这里,总队长从遥远的记忆里抽回身体,望向了旁边的蜂鸟四号,眼神温柔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们从来就没想过会在战区里救人的,那会这里太恐怖了,到处都是战争。任何一个死小鬼都可能在衣服下藏炸弹,轻轻一拉,就把我们送上天去。”

“我们做这一行的,其实早就做好随便死在哪里的准备了。但前提是,得在我们的战场上,只有战场就是我们的故乡... ...呵,说远了。我救下你的时候,我最后一个兄弟正在后面看着我,他就快死了,弹片刺破他动脉,我根本止不住血。

他躺在掩体后面,不停对我说,‘彼得,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必须回家,彼得,我要回家。我还有儿子在等我,我不能让他进孤儿院。求求你带我回家... ...’我没有办法带他去见他孩子,只能跟他一遍遍跟他道歉,承诺我会带抚养他的儿子长大。然后,他忽然指向你... ...天知道他是怎么在快死的情况下还可以看见你的。你当时就躲在远处被反抗军轰破的楼下,瑟瑟发抖地望着我们。”

蜂鸟四号静静听着,没有开口。他是战区孤儿,那栋大楼正是开给他们的校园。当天他在楼下上体育课,却没想到反抗军不折手段的攻击把大楼从中炸断...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顶着炮火冲过来,他也就没机会成为现在骄傲的蜂鸟四号了。

总队长停下话语,病房瞬间安静下来。两个男人沉默地对视着,白色的病房空气平淡得像水一般。

久久,总队长才转过头去,望着天花板继续开口说道:“那时,他忽然回光返照,叫我去救他儿子,去救你。我答应了,因为他是我最后一个兄弟,是跟我从小打到大的手足。如果他们都死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我冒着反抗军的子弹往你那边赶... ...最后带你突围,但我一直在流血,身体慢慢冷下去。当时我就在想,‘啊,完了,我们小队要除名了,这小鬼也死定了。’然后,白隼大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洁白的他出现在战火中心,就像那些壁画所绘制的天使一样。”蜂鸟四号默默接上。

“是自由鸟遏制了东比尔永恒不变的战乱,白隼大人出力二十年,才迎来今天。他为我们这些找不到家乡的佣兵创建了自己的国家,让我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享受日子的平淡。这些事情,我都记在心里。”总队长深深闭上眼睛,话语中带有无尽的沧桑。

“可是,这个过程中牺牲了多少人呢... ...一次又一次,我们的兄弟不停死去。那些家伙也在阵亡,甚至是平民。持续数十年的战争,收割了我们所有人,让我们现在对手足撕裂的痛苦漠然,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那些没能跟我们一起见证自己的兄弟,跟今天死去却无法得到安息的手足,谁为他们负责?我们没有惹那混账,白隼大人为什么要让我们也选择沉默?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 ...小子,只有这个我不想变。”

蜂鸟四号呆呆坐在他身旁,看着总队长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那是他憧憬的榜样,从小到大崇拜的对象。即便当上参谋,他也从未见过总队长如此低落的模样。

他沉默许久,最终只能忍住呜咽,低声开口道:“好。”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让带着人工鼓膜的总队长都没能听见。这一个字,只像含在喉咙一样。

他笔直站起身来,转头朝自己的总队长敬了个礼,眼里闪烁着些许泪光。

总队长没有看他,他仍闭着眼,沉溺在悲伤之中,听见椅子移动的声响,只以为是参谋要回去复命,冷冷地开口说道:“回总部信息吧,那家伙从飞机上带走了一个黑人女孩。让总部查一下那黑人女孩的身份,从这边下手。我记得她似乎是外国学生,跟同学一起来做什么慈善活动的。”

蜂鸟四号背对着他,带着平板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的瞬间,房间散漫凝重的低气压。总队长睁开双眼呆呆看着天花板,久久没有转过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