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沉眠中的眼皮抖动加剧,随后睁开了双眼。然后,就是下意识避开光芒。密得像小刷的睫毛轻拭眼的弧度,再次睁开了双眼。
少年就这样苏醒,凝望自己全然陌生的天花板,眼中一片茫然。
面前所见的,不是苍白的天与地,而是枯黄的天花板面,像是很久没有清洁般的肮脏。
少年尖挺的鼻子抽了抽,因为房间难闻的味道微微皱起。随后,他猛然清醒过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他记得自己最后是昏倒在雪地里,但是...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抱着厚厚的大衣,少年有些愕然地环顾四周。
拥挤的公寓内部,攀满锈迹的栏杆后是钉死的窗户,开着喳喳作响的换气扇。毫无意外的破败而颓废,摆设也只是简单的沙发座椅跟电视下的长桌。墙壁上倒是贴满了奇怪的公告,各种语言都有,文字却像乱码一样杂乱。但光是看起来的话,倒像是什么中介所一般。
用警惕的视线环顾一周后,少年那浅而灰、又明亮不已的眼眸定在了一边厨房处坐着的中年男人。他捧着咖啡壶,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着咖啡,热气腾腾的棕色液体从壶嘴倾泻而出,把甘郁的香气散布在房间里。
男人头发扎成小马尾、皮肤稍黄,留着络腮胡,穿了一身有些贴身却老旧的灰蓝色西装,鼻翼上夹着副半框眼镜。镜框是很传统的灰色,但镜片上却在闪着绿色代码。他脸色严肃,使得法令纹看上去更深刻。而那双颊则有些刻薄地凹进去,显得嘴有些尖。
少年通过他那失神的模样与稍微抖动的褐色眸子意识到——中年男人似乎并非复古眼镜爱好者,只是通过眼镜在获得什么情报。
就在少年屏息观察着对方时,那男人却猛然把咖啡壶放到桌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那几乎是以砸的力量来做,让少年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随后,那专注的男人才终于发出声音——他叹了口气,把眼镜从自己鼻翼上取了下来,疲惫地揉起了双眼。
也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下意识瞥过沙发,看见了已经无声清醒过来、抱着自己大衣的少年。
男人眼眸在那一瞬失了神,但马上就恢复了往日精明的锐利,若无其事地招了招手。
“过来。”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在说完时还忍不住地低咳起来。但他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拉开了自己左手边桌位的椅子,取过桌上的杯子再倒了一杯咖啡。
少年静静看着他,却没有动作。
“不过来吗?”
男人歪着头问,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就像在说‘啊,即便如此我也无所谓’似的,他就是那么擅于算计的理性者吧。
少年轻轻地连吸数口气,才终于开口问道:“是你把我... ...带回来吗?”
“是救。”男人抬起左手撑住下巴,用一种略带责备的表情望向少年,向他说明实况道:“我把你,从那个冷死人的地方挖出,救回来。”
他把‘救’的音发的很重,就像咬牙切齿般地让人在意。
少年无所谓地转了转眼睛,把抱着的、仍带有体温的大衣丢到沙发上。他身上有些冰冷的气息,既像雪、又有些微弱的香,跟他一样与这个房间的一切格格不入。
男人眯起了眼睛,看着那白得像雪、有着灰色眼眸与短发的少年。他本来只是抱着兴许会救到个比较正常的家伙才行动啦,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像。
看来这生意砸了。
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面前温热的咖啡,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了些许:“需要喝杯咖啡热热身子吗?然后就可以走了。别担心,咖啡里没有下奇怪的药。”
这话一说好像有点怪,男人跟少年都不约而同感到了一丝突兀的异样。
看着那雪一般的少年脸色微黯,男人气馁地咬了咬牙,亡羊补牢地添上一句:“如果想对你做什么,就不会等你醒了。”
“啧。”
男人懊恼地举起咖啡杯,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掩饰自己脸上的慌乱。
搞什么鬼,说着什么诡异的话。
他是有很多话想问面前的小鬼的,但决计不是为了什么奇怪心理。
他想知道的,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譬如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鬼地方?’
亦或者是‘像你这样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想起发现他的时候,男人不禁把那皑皑白雪中的一抹灰色,联系上浩荡无色之中突兀的亮点。
而且他也确实很有亮点——尽管少年谈不上是俊美,但那份雌雄莫辩的秀丽却是足够让人失神。当时的他紧抿着嘴巴,整个人蜷成一个柔弱的圆,让人下意识想要去保护。
但是在冰雪中发现的少年,没想到性格也像冰雪一样,这却是男人失算了。
少年没有接话,他脸色微沉,却也谈不上是接近愤怒的表现,反而像是有些... ...恐惧,夹杂了让人难以了解的悲伤。他带着那样的表情失神了几秒后,把茫然却清澈的眸子投向了客厅墙壁上的公告。
“你是一个中介。”
“喔哦。”男人耸了耸肩,把空掉的咖啡杯放到桌上。“算是吧,你确定不喝咖啡吗?快凉了。”
少年却随着话语低下了头。
他散乱的灰发从耳际滑落,露出了修长的后颈,在那几乎会反光的肌肤上,完全见不到色素的沉淀。而他就像个纤细的模特般,连简单的白色T桖也穿出了让人羡慕的线条美。
年轻真好啊。
男人抬了抬眉头,下意识抚摸起自己的下巴。胡子拉渣的,摸起来似乎还是太糙了。
“你能帮我找到工作。”
少年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男人。他那稚嫩却秀丽的脸还有些婴儿肥,透着健康的粉色。眼中的坚定却已经是陈年积雪,波澜不惊。
男人很惊讶,那沉静到近似冰雪的眼眸可不是什么大人都有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没有松动。恢复精明的‘中介人’心态,男人撇嘴摇起了头。
“你太小,不适合我这里的工作。”
“我已很能干了。”
少年没有转开目光,第一次快速地回答了男人的话语。他撸起长袖,露出一双同样纤细又白皙的手臂,让男人不由自主地轻笑起来。
“真的。”
“嗯嗯嗯嗯嗯。”男人胡乱地点着头,低沉的声音密集地结在了一起。他好笑地把另一杯咖啡全倒进自己杯子里,再抬眼时笑意已经全部消失。
“喔,那么,我想现在你已经完全好极了。”男人皱着眉头,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电子烟来点着,完全公事公办地靠在椅子上边审视少年地说道:“那我想,你或许可以回家了。叔叔很忙,没空陪你玩。”
少年愣了愣,他看向那叼着电子烟吞云吐雾的男人,因迷惘而小弧度地皱起了眉头。但随后,他就像恍然大悟般地喊了起来:“啊,你不相信我!”
这可比什么都孩子得多了——叼着烟的男人挠了挠头,从鼻子里喷出惊人的浓烟。他咬着电子烟,再次认真地注视少年那秀丽的脸,若是视线有温度,这会他有自信自己的眼神就像激光。
可是,少年没有躲避。
相反的,他带着坚定的眼神走上前来,竖起右手食指放在男人眼前——男人不明所以,视线绕过面前白玉般的指头望向少年的脸蛋。
大概是一百六十公分、可能还不到吧?男人想了想,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可能还在发育初期,所以才这么娇小,像个秀气的小女孩。
但是这气质冷清,行为却有些呆得可爱的少年却忽然动了,他把指头戳进男人面前的咖啡里,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挥动手臂——男人只觉得面前像是闪过一堆飞蛾般,还没看清少年动作对方就已经回到了原本的姿态。
“你... ...”
男人刚一开口,少年便把手指指向了他的胸口——男人随着他的手指往下望去,才发现自己西装上不知不觉中被画了叉。
那是用咖啡画的,水渍透露着让人头皮发麻的顽劣。
男人心跳加紧一瞬,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忽然泛上心头,随后又被另一股情绪压了下去。他凭靠自己的生涯经验操控身体,在几个呼吸间理清思绪,却有些难以抉择该做出什么反应好——惊叹对方的手速之快、在自己没感受到的情况下控制自己命脉?
还是... ...
“咖啡渍干洗是很麻烦的事情。”
男人皱着眉头,‘心平气和’陈诉了自己最客观的心情。他瞥了面前的少年一眼,对方正伸着樱色的小舌头舐去指尖的咖啡,那仿若小猫一样的动作猛然抚平了男人的小小无奈。
更别提他那瞪着无辜的灰眸子,一边舐着手指一边投来迷惑眼神的杀伤力了。
“好吧好吧。”男人发出了投降般的声音,没好气地再次为少年倒上一杯咖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小子好像赖上我了。你到底想干嘛?说吧,我确实没太多时间可以跟你玩这些游戏了。”
少年眨了眨灰色眸子,无辜的神色瞬间散去。像是恢复了之前那个冰雪精灵的模样般的,他认真开口说道:
“我想成为佣兵,付你多点中介费也无所谓。”
男人眉头挑了挑。
“公告。”少年指了指后头墙壁上贴着的纸片。“悬赏人物,任务要求,预付定金,完成报酬,执行地点。但这里不是佣兵工会,也不像杀手组织,所以你是黑佣兵中介人,对吧?”
“哇哦,我承认,我被你的观察力吓到了。嗯... ...虽然我很不喜欢问老套问题,但是... ...”
男人表情一冷,声音也加重不少。他盯着少年那眼眸专注地看,却依然不能穿透那层茫然的冰霜,倒不如说,那就是全部了。
可是,看得懂悬赏令密文的人,真的是会对未来感到迷茫的普通少年吗?
“你到底是谁?”
“我... ...”
少年张了张嘴,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但随后他便吃痛地紧闭左眼,整个人像失去力量一样瘫倒下去,而左手则飞快抓住桌面撑起身体——男人惊愕的眼神刚刚浮现,少年就咬着牙开口道:
“海德。”
他的声音中蕴含着痛苦。
男人看着单手捂住脑袋,用手撑着桌面不肯倒下的少年,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
“他们说... ...我叫... ...海德。”
少年忍住头壳几乎裂开的剧痛,用尽力气才抬起头望向男人。他咬着牙,把话语从牙缝中卖力挤出,以最为强韧的意志,他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 ...不知道。所以我... ...要当佣兵。”
说到这里,自称海德的少年便失去力气,整个人倒向地面——男人迅速伸出手拉住少年,在再次惊叹对方体重之轻盈、身体之柔软时,他对少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他不能理解,这个冰雪般的精灵,为何能够如此孩子气。而如此孩子气的秀气少年,为何又能让自己感到这么复杂与麻烦。
他到底想通过成为佣兵一事来调查什么呢,是像他所说的未知的身世,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男人不知道。
但是看着那双眼睛,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就像刚救到他时,为他外表而惊艳而生出的念头,他忽然再次想起。
自己跟这家伙,说不定有着奇妙的缘分吧?
“虽然现在做自我介绍有些晚,但是... ...管他的,我叫肯。海德是吧?我可以帮你找些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请多多指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