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看看... ...”
蒸汽机关掏出便携雨伞，借着发光的伞柄遮挡在空气中投影歌单，一首一首往上滑去，终于找到了那首每次打完架都会放的曲子。
“果然呢，这个时候不放Get Back就是不行。”
像是完成了什么宗教仪式般的，蒸汽机关笑着松了口气，稍微再调大些音量。他在雨水上畅爽地滑着，伴随音乐轻轻哼着歌，往雨人出现的那头赶去。
那把因为过载的爆能枪枪管已经损毁，被他随意钩在伞柄下，美曰其名，就是散热——有些大大咧咧的少年滑过几个集装箱后，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海德。
这会海德因疲惫与暴走积累了过度压力而崩溃的身体，看着已经平复不少。他有些累倦地睁开眼，灰色眸子平静地望向少年打量，在注意到是个很常见的数字朋克爱好者后，他又稍微转开了目光。
尽管不知道是敌是友，但这家伙好歹从雨人手里救了自己——这样想着的海德脸色有些古怪，实在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被人救过了。这会应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就足够他烦恼了。
少年也好奇地望着海德，嘴里哼着的歌也停了下来。他绕着海德滑了数圈，对他手上的黑刀也多看了几眼，最终在海德头边蹲了下来，稍微地拉开了耳机问道：“额，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海德古怪的表情马上一滞，他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时便脸色一变，急促地喊道：“快躲开！”
“啊？”蒸汽机关有些莫名，但马上他便听见耳边除了歌声还有什么其他的轻响，忙一个紧急加速从海德旁边滑开——一把几乎与雨水融为一色的长矛破空而至，堪堪停在海德的鼻翼之前。
那个怎么也打不死的雨人再次出现于不远处的集装箱上，风衣的下摆稍有些破烂，但脸色却一如往常。看见自己的攻击落空，他不由‘啧’了一声，把长矛从海德脸前收回，顺手拉走了海德戴着的耳机。
“你这小子真是没品位，这样的下雨天，跟电子音乐一点也不搭吧。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懂嚯？关于罗曼蒂克。”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通过雨幕的共振传递到把耳机拉下的蒸汽机关耳边。蒸汽机关脸色一暗，没有想到自己绝杀一击居然也无法彻底杀死面前的男人。他看了看自己伞柄上还在冒烟的爆能枪，不由呼吸都有些乱了节奏。
“就像对枪一样，来吧，机会只有一次。”
雨人的声音轻柔，却是从四面八方直接传到耳边，就像万千雨水都在耳际呢喃般地充满魔性，让蒸汽机关捏着伞柄的手加紧力气。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雨人的能力范围，这下想要逃生几不可能。
但饶是如此，他依然没有被恐惧压垮，反而是咧起嘴角嘲讽道：“跟不上时代的人总是守着爵士与抒情流行，不觉得太像老爷爷们的联谊会配乐吗？ ”
“嚯——”
雨水们纷纷发出惊叹，随后一同扬起语调开口问道：“那么，充满时髦的男孩，我能请你跳一支舞蹈吗？”
“我拒绝！”蒸汽机关索性抛开雨伞，整个人沐浴在冰冷的雨水之中。他拉起兜帽套住头，更顺手从怀中掏出了闪着颜表情的风镜架在鼻梁上。“我蒸汽机关最喜欢做的，就是对你这种老土的家伙说拒绝！”
“真是有够抄袭的台词呢。”雨人惋惜地笑道：“让我来告诉你新时代的劣势吧... ...”
以其为中心，半径五十米的雨水全部改变了节奏。那是像在用雨水打出节奏一样，不同区域的雨水交杂在一起，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声响，而外头那些超过控制范围的雨水则纷乱地沙沙作响，就像背景不间断的辅音。
雨人打了个响指，交织在一起的雨帘卖力敲打集装箱，像清脆的鼓点里响起燥热的双踩般，围绕着他开始了演奏的高潮铺垫——雨人一个华丽的转身在集装箱上站稳身体，雨水纷纷为其修复好了风衣上的所有破损。
随之，他便拉扯着雨线，在风雨中以一人的操纵能力演奏出了一整个弦乐组的声音。那灵活的手指轻轻拉动雨线，在鼓点中配上了惊艳优雅的小提琴长鸣。
那是一首让人赞叹的华丽摇滚曲，几乎有了宏伟的歌剧感，简直让人忍不住生出下一刻就会有个女高音开口的错觉！
那是自然的美学！
蒸汽机关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只觉得脖子上的耳机声音完全被此刻雨中响起的演奏盖过。
“虽然新时代的技术会因为科技发达而进步，出现越来越多的创新。”
猛然，一个身穿燕尾服的雨人分身从蒸汽机关身后漫步经过，俏皮地用冰冷手指点在蒸汽机关的脸颊上。
“但是，因为某些不朽的音乐家惊人的创作能力，以至于他们的伟大一直铭刻在后来者们的心中。”
在蒸汽机关因为惊愕而回头之时，又一个从未见过的黑发哥特少女从他面前跳过，伴随俏皮的声音泼了他一身的雨水。
“好比如说，基本的和弦种类几乎百年没有变化过，而乐理的教科书亦然。不管你所采用的乐器与技术有多么先进好了，其发展的基点仍旧是‘老东西们’。”
趁着蒸汽机关擦去面前的雨水时，又忽然被一个长相豪迈的西装女性勾住脖子，痞气一笑拉走了他的耳机。
“瞧，Get Back也是老歌哦。”
帅气的大姐头勾了勾手指，那副耳机就在她指尖旋转起来，蒸汽机关忙扑过去抢回，对方却猛然凝结，把耳机冻在了身体里。
耳边的雨声已然暴走，夜幕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乐器声响，让人惊叹的是这全部是由雨水本身击打各种不同材质而形成的——既是整个乐队的雨人表现出他足以吓死魔法师的操控能力，一边在光辉与雨夜之下演奏最为华丽的摇滚，一边在间奏中再次开口说道：
“有人曾经说过，你几乎不可能想出完全没听过的旋律。所以，学会畏惧吧，畏惧前辈们数百年来为音乐作出的贡献，畏惧他们磅礴的经验。那才不是依仗科技就可以做到的，从0到1，可比从1到100难得多。”
蒸汽机关猛然抬起头来，踩着身边的集装箱往上滑去，他强行把涡轮驱动开到最大动力，在集装箱上弹起一连串密集的刺耳声响。但紧接着他便站稳身体，双脚不停切换速率，把声响控制在还能听的地步里，愣是干扰了雨人的演奏，组成了一首电子混音。
“哎呀呀，完全没听出我的潜台词吗？”
雨人好笑地打了个响指，无数雨水便扭曲成针，直接刺穿了那不服输的蒸汽机关靴子，把他的动作停止下来。蒸汽机关紧咬着牙齿，强行想用轮子割断雨线，却没想到下一瞬自己便被雨线完全绑住，给拉到了雨人面前。
雨人放下演奏的双手，一切都恢复平静。那宏伟的、让人惊叹的华丽曲子也就此平息。雨水平等地落下，打在了对视的两个人身上。他笑了笑，看着面前满眼不甘的蒸汽机关好奇问道：“看你也不像黑帮，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 ...”
坚持着尊严的蒸汽机关嘟着嘴，死活也不肯开口。
“算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雨人奸笑着从怀里掏出个透明手机来，上面正显示着他刚刚搜索到的网页——‘蒸汽机关’的关键词。
“浩瀚长夜，保卫格兰的绿灯。”
“罪恶大都市里唯一的光，罗特马希望。”
“唔... ...格兰的黑暗骑士？”
“糟。”雨人脸上露出‘像是要憋住笑却没成功’的表情，得意地望向面前的蒸汽机关。这会对方已经满脸通红，狠狠地瞪着雨人，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愤怒，亦或者干脆就是恼羞成怒。
“你是个网红一样的英雄呢，把打击罪犯为己业在努力，这挺好的。但... ...可你不仅台词那么山寨味，连新闻给你的报告都这么山寨味。这一波新闻简直是把D... ...”
“住口！”蒸汽机关终于憋不住气，急冲冲地打断了雨人的‘凌迟之举’，他横着通红的脖子，眼里几乎是吃人般的光，但对峙几秒，最终话语还是软了下来：“又、又不是我给自己起的... ...我只是兴趣使然的英... ...”
“这个也很盗版。”雨人打断蒸汽机关的话语，脸色刹那变得严肃起来：“而且，英雄才没有什么兴趣使然的，说这话的人得拥有一颗高于人类道德的心。而你，没有。英雄这种东西，在想成为英雄的时候就已经失去资格了，你把它当游戏还是当职业了呢？真是的... ...”
蒸汽机关有些发愣，完全没想到一个杀手居然都教训起自己来了——兴许是这样的行为太出乎他意料，兴许是确实说中一些，这个习惯反驳的少年一时间都忘了开口。
“算了，看你需要想的事情还挺多的。嘛，我是不在意啦。打击罪犯是好事，但如何做就得多想想了。而且，这种事情一个做不好，是会死的。你这么张扬，从来没考虑过身边人吗？”
雨人滑下手机，网页最下端赫然是一串论坛讨论的快照，那是个过分热情的群众，把蒸汽机关毫无遮掩的正脸都拍了个正着。
“如果今天不是遇上我，而是遇上第二个打败你的人呢？慢慢想吧。”
说完，雨人也不管那个脸色逐渐苍白的少年，直接操控雨水把他倒吊拉到旁边的集装箱上，让他淋雨冷静冷静。而他自己却三两步赶到海德旁边去，当看见海德还没有离开时，他不由松了口气。
“这首歌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哈？”
有些尴尬地朝海德笑了笑，雨人慢步靠近过去。
但就在他走到一半时，一股浓郁的杀意却悄然溢出，把他迈出的步子硬生生逼停下来——那个总是能够挤出自己最后力气的海德再次颤抖着站起身来。
尽管身体已经破烂不堪，到处是伤口与血痕，但那张秀丽的脸庞却没有一丝害怕，一双灰眸冷静地驻在雨人身上。
“哎，终究是给热血白痴搅和了。”雨人叹了口气，抬起双手摆在身前，试图平静海德的情绪——看了看海德，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看看你，失血怕是有一半了吧？身上也到处是伤，你再乱动真的会死哦？不要乱来，乖乖跟我走，我不会对你做太过分的事情的！”
海德沉默不语，素白的手坚定抬起黑刀，指向了雨人。冰冷的雨水打在他黑刀背上，瞬息消逝。雨人眯了眯眼，悄然勾过数条雨线缠向海德，却没想到对方回旋一转，黑刀敏锐切开雨帘，挡住了雨人的攻势。
“靠。”
雨人脸色一沉，无奈地直接扯开之前放在海德头顶遮雨的棚子，毫不留情地放任雨水直接攻向对方。海德单手挥刀，一边挡着攻击一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慢步后退，他确实累到极致，刀的速度已然慢了下来，但眼神里的决绝却没有丝毫松散。
这样搞下去，恐怕就无法活捉对方，只能是杀死他了... ...
从那样不肯屈服的眼眸中，雨人得出了让自己惊讶的结论。他很明白这样的眼神的，他看过无数无数次... ...这样下去的话，结局只能是鱼死网破。
看着那璨若白洁樱花的高傲佣兵，雨人不由得也随之放慢些许的攻击力度。但没想到海德却抓住这个机会，反手把刀插在地面上，轻而易举切开地面、想要借此逃生！
雨人反应过来，飞快拉过雨水凝聚成线把海德未持刀的右手拉住，在千钧一发之际盖上了他逃生的希望。
“海德！你听我说，我保证... ...”
看了看焦躁的雨人，海德只是紧咬着牙，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右手，眼里的决绝之意更加雄烈。
那一瞬间，雨人的话语停了下来。他忽然泛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从对方那宁折不弯的气节里意识到了对方下一个举动。
“不要！海德！”
“休想再让我... ...被谁所束缚。”
海德脸上惨然一笑，左手黑刀直接抵到自己的右臂之下。在雨人的惊恐声中，他一个看似轻松的上挑，把自己被绑住的右臂直接切断！
断臂随着血色的樱花飞舞起来，而那高洁的剑士则跌落地下，在汹涌的污水中被直接冲走。
被对方的决心所震撼到的雨人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只白皙的断手默然无语，久久没能合上自己的嘴巴。
呼啸的风中，雨继续飘落，在光辉之下打向地面，平等地敲打所有安静下去的对象。
就像细密的安慰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