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镇的修道院——或者说孤儿院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
长宽十三四步的方形沙地院子里支着两排晾衣杆,一根晾着修女袍子和被单,另一根晾着样式尚新但都打满了补丁的灰色布衣,看尺寸似乎都是儿童的衣服,当然因为修道院被四周高楼“淹没”的缘故,院子里并晒不到阳光。
穿过院子就是修道院的礼拜堂了,这里的礼拜堂不似圣光教会一贯的尖顶式,而是延续荒漠地区传统房屋样式的梯形顶和大厚墙,绚丽的彩色玻璃窗也被换成了贴近荒漠的小孔窗,就是外表看起来有够破烂的,要不是正面顶上挂着的殉道者十字架,大概没人会猜出这里圣光教会的礼拜堂吧。
修女和孤儿们的房间则在礼拜堂后面,也是典型的沙漠式房子,并不算大的空间里满满地塞进了三十多名孤儿。
“我说,好歹你也修葺修葺一下吧,这都破成啥样了,哪里还像还像圣光教会的修道院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仓库呢。”
“哎呀哎呀真过分,怎么都好啦,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做礼拜,他们都去北区的大教堂了。”老修女不屑地龇了龇牙,沟壑纵横的老脸变得更加难看了,“你去过那边没?白色的、宽敞的尖房子,那边什么都好,就是里面的神父有够讨人厌的。”
“镶着镶着金门牙的那个吗?对他没印象耶。不过我的确去过那教堂,偷了他们挂在门上的金十字架,连偷三次,现在他们都换成银的了。”
两人扯着皮走进院子,几名孩子正在嬉戏打闹,隔着晾起的被单衣服相互追逐,见到多米诺后尖叫了一声,纷纷跑了过来。
“死了?死了?”
“幽灵!”
“笨笨蛋!那个叫鬼魂!不、不对,是灵魂!”
“出现了!小津,我们的招魂术成功了噢!真的回来了!”
孤儿们并不多,毕竟修道院空间有限,并不能容下更多的孩子。当中女孩居多,穿着还算体面的衣服,精神奕奕、活泼可爱,与一般孤儿院的孩子有天壤之别,谁能知道他们是生活在混乱的东区里面破烂修道院的孩子呢。
当然,成为孤儿的原因仍大体相同,不是因为贫穷被父母抛弃,就是已经与父母天人两隔。在红色荒地,这渐渐变得热闹的貊乡鼠壤,生命脆弱得眨眼间就会消逝殆尽。
“所以说我才没死啦……算了。”
多米诺小声嘟囔了几句,在孩子们围上来之前秒速切换笑容,露着虎牙,暗中曲指给最快冲过来的小鬼来了个惊喜脑嘣,见对方捂着额头怪叫一声蹲下后,笑容里更添了一分满足。
“臭小鬼,本大爷才没有死咧,别以为能逃脱本大爷的魔爪魔爪!哇哈哈哈!”
“骗人!西娜奶奶都说你被一条大虫子吞了!还为你立了碑!”
多米诺顺着孩子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不知何时多处了一尊崭新的墓碑,碑上面刻着多米诺·豺犬,还被哪个熊孩子用蜡笔画上了“封印”的字样。
眯着眼转头看向老修女,修女不好意思地骚了骚后脑勺,一张老脸如盛开菊花,小声道:“专门请南城的匠人打造的,还合你心意吗?”
恶狠狠地瞪了老修女一眼,多米诺冲孩子们笑道:“确实确实被吞下去了呢,但我可是超级豺犬大人哟,怎么会被区区沙虫消化掉呢!”
“欸,豺犬阿姨真的复活了耶。”
“阿姨是从大虫子菊花里爬出来的吗?好恶心!”
阿、阿姨……
额头不由自主地爆起了青筋,盗贼狞笑着捏紧了拳头:“好久没见,果然果然还是讨人厌的臭小鬼啊。都给我乖乖站好,我再来给你们上一课,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讲礼貌!”
那笑容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孩子们夸张地尖叫着,像鸟儿一样散去,多米诺也配合地怪叫着,自然而然地跟孩子们玩起了“鬼抓人”的游戏,引得孩子们都欢笑了起来:修道院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等西娜修女做好午饭招呼大家去吃时,孩子们已经累得满身大汗了,倒是游戏过程中看似被孩子们当猴耍的多米诺还现在游刃有余,连大气都不喘一下。毕竟是悬赏十万的大盗贼啊,和区区小鬼头玩抓人游戏,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
餐厅设在礼拜堂后方的一座偏房,和厨房连在一起,三十多位孩子分成三组坐在三张圆桌前,每人分得一盘炒面、两片面包、半块煎蛋和一小碟豆子,对一个圣光教会的孤儿院而言,可以说已经过于丰盛了。而孩子们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这丰盛的一餐,并不是因为多米诺的到来而特意加的餐。
“感谢主赐予我们食物!”
例行的祷告后,孩子们迫不及待地享用起了食物,叉子与盘子接触的细微响声不绝于耳。
“挺丰盛的嘛西娜嬷嬷,最近很多很多信徒来募捐吗?”
多米诺飞速消灭完了盘子里的食物,话里所谓的丰盛当然的奉承。对于在荒地摸爬滚打的劳苦大众而言这餐还算不错,但对顿顿无肉不欢——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啃干粮——的她而言,连煎蛋都要切一半的伙食,实在是有够寒酸的。
“我倒是想!庆幸吧豺犬小姐,你还保留着本修道院唯一募捐人的头衔,黑巷那些见鬼的混混们不来收保护费就不错了。”老修女忿忿地说着,竖起叉子尾端用力敲打桌面,“之前的伙食比现在还有好,每个孩子都能分到一块蛋,礼拜日还有熏肉和下午茶。哦,当然,多亏了你,豺犬嬷嬷。”
“唉,其实你行刑那天我也去了,但人太多我没挤到里面,后来就突然冒出了条大虫子,主啊,那可真把我吓了一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老修女还心有余悸,脸色也变得煞白。“那家伙立起来,得有五层楼那么高,我吓得双腿发软,一步也挪不动。要不是当时有个好心的小伙,或许我当场就变成圣光了。”
“可惜,那个小伙子把我背远后就不见人了,唉,我还没问他名字呢,得好好感谢他才行。所以啊,我这几天就一直帮他祈福,唉,要是知道他名字就好了,我这刚好阴了些甘薯,成色好着咧,送给他应该也不会嫌弃吧……”
“咳咳。”
多米诺轻咳了两声,提醒老人该讲重点。老人家嘛,讲话很容易扯得不着边际,这大概就是通病吧。
自说自话被打断,老修女才算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唉,老毛病又犯了,我想说什么来着?啊,对了,自从中心城区被破坏后,许多流离失所的人就跑到了东区,让这里脆弱的秩序变得摇摇欲坠,每天都要帮派抢钱、抢人、抢地盘,安全区都变得不安全了。”
“哦!幸好还有哈维·伊文先生,虽然同样是黑帮,但他还算个好人,起码乐于维护安全区的秩序。但是他已经几天没出现了,我很担心,担心现在摇摇欲坠的秩序会彻底崩溃。我一把老骨头倒不怕,可孩子们就要受苦了。”老人轻声说着,目光转向吃饭时也不忘相互嬉闹的孩子们,深陷的眼眶中满是忧虑。
哈维·伊文,真是个耳熟的名字啊。多米诺脑中浮现出那身着黑衣、满身横肉的壮硕胖子的嘴脸,在堡垒之战结束后,教众们在碉楼内发现了他的尸体,似乎是中毒身亡的。
人死不能复生,哈维·伊文也不例外,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不出现下一个哈维·伊文的话,或许真会像老修女说的那样,摇摇欲坠的秩序彻底崩塌,让已是法外之地的东区变成真正的混乱之地。
老修女又看向多米诺,一双浑浊的老眼里似乎充满了某种希冀。
盗贼放下叉子,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嘴,道:“抱歉,我知道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拒绝!”杏色的眼珠子转悠着,目光飘忽不定,“混乱的东区,需要一个像哈维·伊文那样强势的人来重新重新确立秩序,但那种活我可干不来。”
“我呢,不是那种能活在光芒下的人,成为一黑帮大佬,在东区叱咤风云什么什么的,想想就很爽啊!不过肯定也很累!这种累活咱干不来干不来啦。”多米诺说着,耸了耸肩。
老修女只能苦笑,“这样啊……明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该说抱歉的是老身,明明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单方面地从你这获得恩惠,不单没有任何回报,还自顾自地妄想索取更多。没有豺犬嬷嬷的资助,我和孩子们老早就要露宿街头了吧。抱歉,我只是太担心孩子们了。”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啦,西娜嬷嬷。伊察有句谚语说山里头没了老虎,猴子自然会称霸王,就算混乱也不会持续持续太久。而且——”看着对方浑浊的老眼,多米诺俏皮地笑了笑,“咱也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今后也会一直照顾照顾修道院的。不这样的话,可算不上报恩报恩哩。”
难得的休息日,多米诺在孤儿院一直待到了夜晚,
在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夜晚来得太快,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还算繁华的骨头镇,街道上纷纷点起了火把,除了东区之外。
这就体现夜视眼的好处了,天赋的能力,让多米诺不需要火把或提灯,照样能在一片漆黑中如常视物。
回到教团据点附近,夜晚的寒风比之白天更甚了,嗖嗖地刮着,叫人汗毛倒竖。盗贼汗衫外只套了件修女罩衫,罩衫还算厚实,却怎么也挡不了风,让她只能贴在路边凸起的岩石后方,以避开刺骨的寒风。
一片呼呼的风声中,盗贼的耳朵陡然捕捉了一个细碎的声音。
“小砂……气死偶咧!那个臭老头!大傻瓜!老咸鱼!啊啊啊啊,我要忍不了了,要把他推进磨坊里,碾成末喂鱼!”
那还真是,困扰了她好几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