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荒地冬季的夜很长,长到壁炉里的柴薪烧尽,寒意让杰特睡意全无后,东南边上也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杰特伸了伸懒腰,绕着牛皮沙发来来回回蹭了好几圈,以顺平乱糟糟的皮毛。看来,沙发上那一圈惹清洁工恼怒的金毛,就是这家伙的杰作了,而且就像它主人一样,这条狗毫无愧疚之意,甚至顺完毛后又跳上沙发,咬住棉制的靠枕好好练了练口活。

猎犬日常的破坏活动持续了二十分钟上下,直到东边的侧窗透入阳光后,它才跳下沙发,迈着四根小短腿,趁着佣人们醒来前从容溜走。

一钻出狗洞,便被室外的冷空气糊了一脸,像是被迎面泼了盆冰水,叫它直打哆嗦,金灿灿的短绒毛更是根根竖起,让它体型看起来硬是大了一圈。

但就像森严的戒备不能阻止它的主人行窃一样,寒冷的天气也不能阻止它内心外出溜达溜达的呐喊。

毕竟现在的骨头镇,实在是太他妈有趣了。

对一条狗而言。

杰特赤足踩在地上,脚趾软绵绵的肉垫深深陷进了雪沫和红沙的混合物里,它步伐轻捷,像亚特兰的芭蕾舞演员,在雪沙里留下一串足迹。

荒地不常下雪,一旦下雪就一定会很冷,而化雪时又会变得更冷。像昨晚就下过一场小雪,雪花很黏,在红砂上薄薄地盖了一层。太阳出来后积雪慢慢消融,又结成了冰渣,经过人力践踏混合后,雪沫冰渣和沙子混在一起,变成又冷又黏糊的烂泥。

结果就是荒地今天比入冬以来的任何一天都要冷,杰特走在脏兮兮的大街上四处张望,目光扫过那些全是火燎痕迹废墟,很容易就能看到街头巷尾又添了不少冻僵的尸体。

自那天大地之母……或者叫深渊吞噬者,将骨头镇繁华的中心城区夷为废墟后,各种天灾人祸便接踵而来。

先是镇民不满税率上调掀起的小暴动,又是北区夜市摊失火,火海吞没整个北区,三天三夜都未止息。成千上万流离失所的人们,坚强地在家园的废墟上搭起帐篷,结果昨晚的一场雪,许多帐篷关上了就再没打开过。

身火海的人,混乱中踩踏致死的人,情绪崩溃自相残杀的人,还有今晨冻死的人……

冻僵的、烧焦的、伤痕累累的死尸随意横在街头,甚至没人拿白布去遮掩一下,嗡嗡作响的沙蝇直接在尸体上产卵,白花花的蛆在尸体的口鼻处爬来爬去,腐烂、膨胀、水肿甚至爆开了的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

当然,恶臭是对人类而言,对于耐操的猫猫狗狗来说,那可是食物的香气啊!

于是在北区废墟里乱葬岗似的街头,经常能看到野猫野狗啃食死尸,将它们开膛破肚,拖着肠子和内脏四处撒疯。

杰特瞅了同类们一眼,低呜一声高傲地别过头。它可不像那些满脑子腐肉的笨蛋,这里虽然看起来像片死城,但躲在废墟里苟延残喘的人类可不少,其中也不乏因亲人身故之类的理由变得神神叨叨、歇斯底里的人类,当着他们面吃尸体可是要冒风险的。

“砰!”“汪呜!”

果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人叫骂、女人的嘶吼,还有犬科动物的惨叫。随着砰的一声枪响,一头拖着人类小孩尸体的大黑狗应声倒下。杰特认识它,一条心高气傲的流浪母狗,当初高傲地拒绝了与身材矮小的它交配,落得今日这种下场。

虽说两者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娜娜!”

“人类,手会喷火,娜娜,死亡。”

“娜娜,死亡!纳努!求偶不能,纳努,嗷呜!”

待男人骂骂咧咧地躲回了帐篷里后,四散而逃的恶犬又聚集了回来,围在死去的母狗因肌肉反射尚在抽搐的尸体旁转悠。

“哦!老大!纳尔发现了老大!”一条瘸了腿的矮小土狗猛地瞅见了街对面探头探脑的杰特,立马“嗷!”地一声冲了过去,其他几条狗打了个激灵,也扔下趁热的念头跟了过去。

“老大,老大。”

“老大有骨头的味道,纳鲁喜欢骨头,纳鲁喜欢老大。”

“老大!老大!”

流浪狗们迅速将杰特团团围住,吠声“娇腻”地掐媚不已。杰特也非常人性化地哈了口白气,说实话它并不喜欢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说到底四肢短小的它之所以能成为“老大”,也全拜它那多事的主人所赐。

喏,就是那爱好行窃的豺犬小姐,凡是跟它打过架的狗,也不管是谁打赢了、谁挑的事,她都会去把那条狗暴揍一顿。久而久之,凡是跟杰特作对的狗日后都会被暴打,杰特的威名渐渐传遍了整个骨头镇“狗圈”,于是它便被冠以了一个令狗生畏的名号:老大。

“老大老大,我们今天玩什么游戏!”一条皮毛被烧掉了几块的癞皮狗挡在杰特面前,吐着舌头。

“没心情,舔你自己蛋蛋去。”

“好的老大!”癞皮狗立刻弓起身子,用油腻的大舌头狂舔自己卵蛋。

“汪汪汪!”其他的流浪狗们依旧不肯放过杰特,绕在它身边打转,“老大老大!那我们呢!”吐着舌头如此问着。

哎,大家都是狗,怎么智力能差那么多呢。

虽然立马就像说:“你们都给我玩蛋去。”这样的话,但视线却不自觉地瞟向了躺在街那头的母狗娜娜,它的尸体还在时不时地抽搐着,血浆像廉价的流水般汨汨流出。

“既然你们这么有空,那就去玩挖坟吧。”

“汪汪!好主意!老大,我们去外面挖坟,吃新鲜的尸体!”瘸腿的小土狗多嘴道。

杰特摇摇狗头,“不,玩埋宝藏游戏,挖个坑,把娜……那条母狗给埋了吧。”

狗群立刻兴奋了起来:“好的老大!我们喜欢埋宝藏!”

“我们挖个很大很大的坑,”小土狗说,“像埋人类一样,把娜娜埋进去,把她的窝埋进去,把她最爱啃的骨头埋进去。”

“把她的崽子也埋进去!”一个吠声补充。

“崽子?”像被电了一下,杰特打了个激灵,一对狗眼直直瞪向那条狗:“你是说娜……那条母狗生了崽子?”

穿过污水横流的烂泥街道,拐过几条扭七歪八的巷子,众狗来到了一处坍塌的废墟,这以前似乎是个木瓦棚,当然木头都被烧没了,只剩倒塌的瓦片堆砌在一处,上面还堆着许多破烂烧穿的衣服,硬是改造成了一处狗窝。

杰特走上前去,心情复杂,以犬科的嗅觉它很快就嗅到了新生狗崽子的气味,用爪子翻开覆盖上方烂布,下方是两只刚长出短短绒毛的小狗崽。荒地寒风凛凛,它们紧挨在一起,相互取暖。

两只狗崽,一只浑身黑不溜秋的,像足了它的母亲;另一只则是荒地常见的深棕色,大概像它不知名的父亲。

“汪呜,数量又减少了。”小土狗吐着舌头,从牙缝里不断哈出热气,“刚出生是娜娜说有五只,前天来看时还有三只的,现在就剩两只最强壮的了。”

癞皮狗也伸出粗糙的大舌头,像舔骨头一样舔着两只狗崽的身体,“活着,很虚弱,它们熬不过几天。”说着,它抬眼看向沉默的杰特,“老大,娜娜死亡,它们没有食物,它们会死亡,要不我们……”

“汪呜!食物!进食!纳鲁喜欢进食!” 名唤纳鲁的白毛狗,带着项圈的它并不是流浪狗,至少曾经不是。

“呆子!”杰特毫不犹豫地敲了它一爪子,由于身高差和短腿,这本想拍它狗头的一爪子只拍到了它膝盖,“它们是娜、那条母狗的后代,它们需要活着!”

杰特龇起那一口锋利的老牙,用颇具威胁的眼神狠狠瞪着在场的三条狗,“听好了,谁也不许拿它们当点心,你们三个轮流照看它们,要是它们出了什么差池,呵呵……那我就要降下天罚!懂了吗!”

“汪呜!”

“明、明白老大!”

天罚二字让三狗噤若寒战,吓得纷纷平躺地面,也不顾地面的冻泥浆,露出肚子滚了几圈,以表臣服。

杰特喷了个响鼻,它所谓的“降下天罚”,也就是呼唤它精力过剩的主人,把它看不顺眼的狗都给揍一遍,没有多少狗能在它主人的一顿暴揍下不心生畏惧的。

三条狗趴在地上围成一圈,将两只幼崽牢牢拱卫其中,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它们的寒意,帮它们渡过这个最冷的早晨。

杰特满意地汪了几声,扭头就走。它不是不关注那两只幼崽,相反它很关心它们,只是保暖的问题解决了,那食物呢?这才出生没多久的弱小狗崽,可是离开了母亲的奶头就活不下去的脆弱存在啊。

……………………………………………………

距离杰特两条街,是一个漂亮的小广场,广场中间有三口井,于是就被唤作三井广场。

每天一大清早,北区的平民就在此地打水,小摊贩们也聚集在这里摆摊,一道晚上还有民间小剧团表演话剧和杂技。可谓是平民间的“夜市摊”了,就热闹程度而言可能更胜一筹。

广场正对面,是骨头镇的圣光大教堂,这可不像东区深处那个孤儿院,每天礼拜堂都坐满了人,门前挂着的那个纯金的圣光十字架是教堂的骄傲。后来金十字架被可耻的小偷偷了,换上新的还是被偷,重复三回后无奈换成了银十字架。

可惜一切已成往事,北区在火焰中毁灭,那个气派的圣光教堂也不例外,通体用昂贵硬木建筑的礼拜堂更是被烧成了焦炭,这些焦炭被流离失所者愉快地利用了起来。教堂那肥胖的神父死了,他烧焦的尸体跪倒在礼拜堂门前,怀里抱着那个银制圣光十字架,像极了上个世代被火刑的殉道者。

所以他是逃跑是被掉下来的十字架砸到了吧。

黛西满是恶意的猜想。

他看起来那么胖,那么多油脂,到底燃烧了多久呢?这让她想到了东方伊察的童话,说从前有一位很胖很胖的暴君,在他死去后,百姓把灯芯插进了他的尸体,把他做成了蜡烛。

不,或许要叫油烛或者脂肪烛才对。

什么烛都好,只要打翻了,“蓬!”一切就都燃烧起来了。

几日前在牛角镇,黛西准备出发回骨头镇时,她就收到了北区大火的消息。在信使的催促下她快马加鞭地赶回骨头镇,但火情远比她想象中的严重,甚至等她回到镇上时,火势都尚未扑灭。

而时至今日,大火掀起的余波还在持续发力,看看那些街边随意横陈的尸体,看看废墟里探头探脑的孩子,看看那些分人而食的流浪恶犬。如今的骨头镇,俨然已是地狱的某层了。

或许比地狱还遭。

黛西厌恶地看着一群撕扯尸体分之而食的恶犬,尸体被扯烂,半腐败的内脏流了一地,血腥味和腐臭味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她屏着呼吸,快步走过这条令她不悦的街道。

冲击了整个城镇的特大火灾,又怎会没对以骨头镇为根据地的教团造成影响呢?首当其冲的固定资产,教团或者说爵根投资的数十家店铺全部付之一炬,储存货物的仓库也未能幸免,更别说还有一个在火灾中炸掉的秘密军火库了。

说来,火势的蔓延,那军火库说不定还功不可没呢,那可有两千多条枪、五十门炮,一百多吨火药啊,都能把荒地教团所有教众武装二十遍了。

不,应该是武装四十遍,荒地分部的教众里,已经有五十余名教众葬身火海或是重伤了,死得已经死了,重伤的不说他们能不能熬过严重的伤口感染,但肯定是熬不过剩余的严酷冬天了。

“冬天还没过去。”

爵根·奥斯盖淡淡地说着,他坐在壁炉边,腿上盖着厚毛毡,蜷缩在沙发上,黑色的眼睛凝视着炉膛翻腾的金色火焰。没有愤怒、痛苦抑或绝望,沉重的打击仿佛只是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黛西。”他看向她的眼睛,沉声说,“火灾让教团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你觉得现在一切都很糟吗?”

“是的,非常遭,已经算得上毁灭性打击了。”黛西如实作答。

爵根笑了笑,长满茧子的粗糙手指细细抚摸毛毯,那动作不得不说实在是有些娘娘腔。“相信我,一切会变得更糟,如果我们因此傻呆在这里,美其名曰‘恢复元气’按兵不动的话。”

“少爷,您无需多言了!”女仆单膝跪下,神色严肃地迎向爵根的目光:“自您指引我加入教团那天起,我的剑,我的荣誉,我的生命,我的爱,都是属於您和教团的。”

获得如此忠诚,爵根的情绪却似乎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假笑着咧起嘴。“那就好,那就好。”他说,“那就先把我们可靠的盟友,那位热衷行窃的豺犬小姐请回来吧,毕竟她可是……”

昨夜雨爵根·奥斯盖的谈话还声声在耳,大火燃起那天,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奴隶贩子奥列托夫·唐纳修命陨那日,多米诺在据点匆匆露了一面,然后就再没回过据点。

“交易还没达成呢,可不能就这样放你跑了。”黛西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低语着,“大火灾的元凶。”她说道。

想要捉获盗贼多米诺可不容易,尤其是在对方已经消失了好些天的情况下,她很可能已经不在骨头镇,甚至不在红色荒地了。当然,她可能走得很匆忙,房间里的那一堆东西还维持原样堆在那里,值钱的东西一个都没拿,甚至连她的狗都落下了。

黛西不知道那条狡猾的豺狼会不会回来带走她的东西,带走她的狗,但守株待兔总是个笨方法,与其傻哼哼地等着不知会不会来的兔子,她宁愿到镇上去大海捞针,镇上捞不到就去荒地捞,荒地捞不到就走遍整个罗德曼帝国……总之一定要把她给抓回来。

话虽如此,虽说也已经作好了对方不在骨头镇的心理准备,但如果真的不在的话,事情就变得很麻烦了。

毕竟虽然爵根他没明说,语气却分明是“马上把她带过来!”的感觉。

“嗯……?”

女仆经过烧毁的教堂,却意外发现,堆满断垣残壁的三井广场此时居然排起了长龙,衣衫褴褛的人们歪歪扭扭地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从临时搭起的棚屋区一直延伸到教堂那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广场。

“是教会分派食物的队伍吗。”

黛西循队伍望去,果然在队伍的尽头看见了一个修女在分派食物,那位修女穿着深黑色的修道罩衫,盖着头巾,脸上还戴着赎罪者才会戴的恶鬼面具,手上还穿着皮制手套,严格地限制了每一寸肌肤的露出。不,应该说严格到没有露出任何肌肤,仿佛一团会动的衣服。

修女身后放着堆叠在一起的数十个桶,每一个灾民排到面前,她都不厌其烦地做一个简单的抬手礼,再弯下腰去从桶底捞起两个荒地面包,双手递到灾民面前。灾民们一部分会回一个抬手礼,一部分会高喊“赞美圣光”,更多的则是接过面包扭头就走;甚至还有无耻者领完面包后快速啃掉,又插回队伍稍后一点的地方再领一次。

噢,顺便一提,所谓的荒地面包就是一个烤熟的面粉团子,吃起来没什么味道,但确实可以充饥。

“闪开!到老子了!”

一个腰身粗壮的汉子一把推开身前正感激地向修女表达谢意的灾民,无视后方队伍传来的零星骂声,龇开一口黄牙,朝修女摊开了油腻腻的大手。

厚颜无耻。

后面的队伍传来了几个骂声,原来这汉子先前已经领过一回面包了,在吃完后又仗着一股蛮力挤回队伍前方,打算再领一次面包。“滚你妈逼的,那只狗眼看到老子排过啦!还插队?老子他妈的排了一天你知道吗!”面对责难,汉子毫不示弱地挥舞起膀子,开口回击。

只是可惜,面前的修女朝他行了个抬手礼后,却没有再给他递面包,而是耸了耸肩,摊手示意他离开。

显然她也认出这个粗鲁的汉子了。

男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你他妈,以为是老子不敢打修女是不是?快把面包给我!”他瞪着眼,举起粗壮的膀子,似乎要抬手扇那修女一巴掌,队伍顿时嘈杂了起来,甚至还有几声女人的尖叫。

“啊!”

一声惨叫,却是那欲打人的男子发出的。原因无他,黛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属于女人的细弱左手轻描淡写地捏住了他的手腕,那男子粗壮的胳膊竟像被铁链绞住了般,纹丝不得动了。

男人额头见汗,他也不敢置信,自己手腕竟然拗不过这个女佣打扮的女人,甚至右臂还像被毒虫蛰了般整条麻痹住了,动弹不得。

“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修女,可不是绅士所为。”黛西摇了摇头,松开手,对方如获大赦般抱着手臂灰溜溜地走了。她又转过头,微笑着看向面带恶鬼面具的修女,撸起袖子道:“一个人派完这些食物不容易吧,修女小姐,想不想效率翻一番?”

修女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人手翻了一倍后,施舍的效率却提高了不止一倍,毕竟黛西可不是修女,不会对每个灾民都行抬手礼,而且灾民也不在乎这些,他们只是来领食物的,毕竟效率第一嘛。

很快,在冬阳高悬正南前,两人总算把食物都分派完了,一起协力将空木桶搬上二轮车,推回了教堂后方的巷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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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呐,这可总算干完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桶底,黛西不由长舒一口气,眯起眼睛看向天空伸了个懒腰以舒展筋骨,略微修身的女仆装毫不留情地展示了她曼妙的身材曲线,“帮助人的感觉如何啊,豺狼小姐。”她说着,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修女,语气说不准是戏谑还是嘲弄。

“作为这场灾难的元凶,至万千羔羊死亡的大豺狼,就这样披着羊皮又回到了羊群里,还学会了施舍食物博羊欢心,真了不起。”她微笑着,伸手摘下修女脸上的凶兽面具,面具下正是一对亚麻色的阴郁眼睛。

“你在挖苦挖苦咱吗,没意义哦亲爱的黛西。”修女——不,是多米诺·豺犬,她摘下头巾,释放了囚禁已久的漂亮青丝,纤细的手指毫不在意地梳理起那头青色。“咱脸皮可是可是厚的很哩,而且灾情如此严重,平时取之于民的咱也该用之于民了撒。”

多米诺理所当然地说着,话语依如往日般嚣张欠打,倒是音调里少了一份昔时的活泼与自信,变成了没有什么生气的、死沉沉的无趣声音。

黛西白了她一眼,“说得的真好,若非知道你是火灾的元凶,我都要被你的无私感动哭了。”

“我不是元凶。”多米诺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元凶是混乱的人群、四处乱放的杂物、太干燥的天气和行动迟缓的救火队,是其他一切东西,那些导致了他们死亡死亡。”

潜台词很明显——反正怎么算怎么不是她的锅。

女仆挑了挑眉,往前一步贴在多米诺面前,直视对方暗淡的杏色眼睛,“但是是你纵的火,一切皆因你而起。”

“谁都可以纵火,就是就是放一把火,谁都能做到,三岁小孩也能做到。就像你在牛角镇的北方粮酒厂做的那样,”她毫不示弱地迎上黛西的目光,“只是有的火会被扑灭扑灭,有的却会蔓延,运气运气不好罢了。”

“呵呵,既然如此,不是为了赎罪,你又何必在这里玩施舍游戏呢,如果不是为了消除自己的罪恶感……”

“之前之前说了,”多米诺打断了她,“咱本来就乐善好施,再说再说镇子都被破坏成这幅模样了,我把平时取之于民的拿一点一点出来用之于民,这有什么不妥么?”盗贼说着,嘴角扯起一个很假很假的笑容,手指更是撩起了一抹侧发,露出了青丝下冻得红彤彤的娇小耳朵。

“狡辩呢,盗贼。”黛西抿了抿嘴,更贴近了些,眼睛余光瞟向手中只有罪人才会戴上的恶鬼面具。

“那啥,小黛西,你再靠过来我就忍不住忍不住要揉咯。”

“什么?”

“胸部。”

“滚。”黛西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肘顶,“还有,别在我名字面前擅自加个‘小’字,恶心死了。”

两人将推车放到一处空地,然后并肩走进了一处阴暗的巷子里。泥土建筑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轻易烧不坏。黛西看了看多米诺的脸,又看了看她的修女服,说道:“修女服,是偷来的吧?想不到你还会偷教会的东西。”

“会偷哦。”多米诺恬不知耻地点头承认了,“晓得晓得这个修道院礼拜堂前面那个银十字吗?以前是金十字架来的,被我——”

“连偷三次,逼他们换成了银制的。”

“呃……”话被抢了,多米诺尴尬地骚了骚后脑勺,俏皮地吐出小舌头,“知道得很清楚清楚嘛,女仆小姐。不过……”说着,她提起裙角转了个圈:“很合身,对吧。当然了,这可不是偷来的,是圣光教会发放的,咱可是正规正规的修女哦。”

“……你这盗贼还真爱开玩笑。”

多米诺嘻嘻地笑了出声,也不置可否。

“你倒是很淡定呢,多米诺。你应该也知道吧,北区有许多我们教团的重要资产,而这些资产如今都被你付之一炬了。”似乎是受不了多米诺淡然的态度,黛西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一丝恫吓,“你所造成的损失,已经足够让你成为教团的敌人了。你就不担心我们教团来找你算账吗?”

多米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面向神色严肃的女仆,呆呆地眨了眨眼:

“完全完全不担心哦。如果你们教团是想找我算账的话,肯定是大张旗鼓地动员手下搜捕。那么大的动静,我很快就会察觉到,然后然后逃之夭夭。而单单是派咱亲爱的小黛西来,那肯定就不是算账那么简单简单了。而且,从被你发现那一刻起,我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吧,直觉告诉我你会像牛皮糖牛皮糖一样粘过来,黏住不放呢。”

“这倒没错。”黛西一挑眉,假惺惺地伸手去抓住对方手腕,“从我找到你那一刻起,只要你有任何试图逃跑的细微动作,我就会立刻把你抓起来,来个五花大绑,抗麻袋一样抗回据点。”

多米诺微微笑着抽出手,她说,“是比找我算账更重要的事情,对吧对吧,你们需要的是活着的咱。再说,我本来就并不打算逃,毕竟咱们早就早就有约在先嘛,我会出力帮你们找到你们的圣器的,只要我的报酬一分不少。”

“呵,你给我们教团带来的损失,早就超过你的报酬了。”黛西毫不留情地刺了她一句。

当然,再刺的话语也戳不破多米诺那身厚皮,“所以说火灾火灾与我无关,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东西乱堆乱放,救火也救得磨磨蹭蹭的吧。所谓的‘非我也,兵也’,说的就是你这种非要把责任全往全往我身上推的人哦。”她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伊察童话。

“哼哼,说什么呢,这上万人的流离失所,怎么也至少有一半、不,至少有三分之一要算到你这个纵火人身上吧。不过现在这件事先放一边,你知道少爷他如此心急的找你,是为了什么吗?”

“当然当然知道。”多米诺说,“因为暴风雨就要来了嘛。”

“你怎敢如此肯定?”

“当然,因为春天来了”多米诺说着,语气笃定而严肃,“你在荒地呆得还不够久吧,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正常。看到西边的天空了吗?那天空的阳光红得像血,那是暴风雨的征兆啊。”

“春天将要来了,暴风雨也将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