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您肯定有着诸多疑问想得到解答，不过还请您先听我们介绍一下这边的情况——我说的这边，并不是指我们自己，而是您脚下的这片世界。”
走进说不清是会客室还是会议室的某个只有桌椅的空荡房间，将我挟持过来的青年和把我绑起来的兔子小姐就分坐在长桌的两端，花田小姐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列位一侧。而把我一路搬来的红衣女性坐在青年身侧，看上去比我之前以为的要更为年轻。
说是红衣女子，或许并不比红衣少女这样的表述来得准确。只是华丽到夸张的红袍与冷艳的气质令人不禁让人忽略了自己所面对的仍是少女这一事实。
而且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正眼看向我，与青年礼数周全得近乎殷勤的态度迥异。
“不过在那之前还请允许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六曜，现在的话，只不过是一介剧团的团长，而我身边这位是花魁，我们剧团的副团长。”
说着，青年——六曜将双手交叉在了面前。
“不过今天我们当然不是以剧团的身份来与您交涉——啊，应该说是向您请求。接下来采用的说法听起来可能像是自夸，不过还是希望您理解如此做的必要性。除去剧团团长这个身份，我的另一重身份是前任贤者的弟子，而我身边这一位则是王国仅剩的遗孤。”
“贤者…王国…遗孤？”
这些听起来相当耳熟但又陌生无比的词汇让我无法把它们和自己现在的处境联系在一起。
事态或许比我以为的更加复杂。
“您会迷惑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接下来我所要讲的正是您解开疑惑的第一步。”
“让我们从最遥远的，也是最初的开端说起吧。”
青年将身体微微后靠，远眺的双目中似乎要映出历史。
“这个世界，是由神明创造的。在神创造出山川河流，太阳群星之后，神带来了第一个男人。”
“没错，是带来，而非创造。这位男性同您一样，是神明从异界引渡而来的穿越者。”
“在男人出现之后，神明创造了第一个女人，男人与女人结为夫妻，他们即是这个世界所有人类的先祖。”
“不过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这位男性在穿越后失去了关于自我的一切记忆——然而也仅仅是关于自我的记忆，换言之，关于原本世界的记忆并未失去。因此他为自己命名亚当，称自己的妻子为夏娃。”
“亚当与夏娃虽然是夫妻，但却又是截然不同的生物：亚当来自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而由神明创造的夏娃生来就能支配魔法。”
“只有两人的世界是分外孤独而空旷的，于是亚当和夏娃决定一边开拓这片大陆，一边繁衍子嗣，希望有朝一日能让大地上布满人类的欢声。想实现这样的理想，只凭借夏娃的魔法是不够的——两人的后代中既有遗传了夏娃的魔法能力的，也有遗传了亚当而不能使用魔法的。因此亚当为了让自己没有魔法能力的孩子也能像拥有特殊天赋的兄弟们一样安居于这个世界，决心将自己在原本世界所了解的知识和技术传授给自己的孩子们。而那些天生更为强大的魔法师们，则按照父母的愿望四处闯荡，开辟这片荒芜的世界。”
“随着时间流逝，在外开拓的亚当的后代——即是我们的先祖找到了一片魔法能量充盈且适合聚居的地方并在此安家，而亚当其余的孩子则跟随着亚当和夏娃留在了最初的据点。于是能够使用魔法的人和不能使用魔法的人分居于两地，并且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发展下形成了村落、城镇乃至国家。这两个国家分别是自称继承了亚当正统，以无法使用魔法的人为主体的帝国和主要由魔法师构成的王国。”
“数百年间两个国家快速地发展、扩大，利益和理念的摩擦之中维持着相对的和平。两个国家的边境之间有一片狭长的缓冲区域，由于相对贫瘠而无人问津，这片区域即是我们脚下的荒土。”
“看来一切会以这样的姿态维持到百年后甚至更久，正当所有人都这样认为时，异变发生了。”
提及“异变”一词时，六曜的声音瞬间凝重了起来——或许他正在逼迫自己想起一些不愿记起的事。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所变化。那或许是一场改变了这些人人生的灾难。
“那是十年之前，王国的首都突然在毫无预兆之下发生了大爆炸，一瞬间整个王都都被夷为平地。随即帝国的皇室表示这是他们所研制的核弹——依照亚当留下的微量资料，靠着帝国学者的研究而成的超级武器。”
“而后所发生的事情也正如帝国所言，不止王都被毁、王族覆灭，王都附近地区的人们也有许多患上了名为癌症的、连治疗魔法都无法应对的绝症，周围的草木和动物也大量地死亡、变异，直至形成一片无人敢靠近的死亡区域。”
“依靠着这种恐怖的武器带来的混乱和绝望，帝国威逼王国中尚未被毁的几大城市，声称只要归顺帝国按时进贡就可以保证整座城市的安全。但此外整座城市还要受帝国的监视，一旦有不臣之心就要和王都一样被毁，成为儆猴之鸡。此时的王国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各个城主只求自保，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顺从帝国。”
“与此同时帝国也开始了内部清洗，以保证国内普通人安全的名义驱逐国土上所有的魔法师，而如果某家生下的孩子表现出了使用魔法的能力，也会立刻被帝国的特殊机关带走，即使是婴儿也不例外。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被帝国驱逐的魔法师、被帝国抛弃的孩子、以及原本生在魔法诸城而对帝国有所不满、怀恨在心的魔法师只能来到这片荒土上生存。我们正是其中的一份子。”
说罢，六曜将双手平放在桌上，表示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告一段落。
只是，六曜说这是解开疑惑的第一步——
“原本是科技和魔法共同支配的大陆，如今魔法之国覆灭，整片大陆受到科技国的恐怖支配，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可是，我仍不清楚这些事与我的关联。事实上，听完你的讲解我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是这样么？我本以为这么快认清自己处境的您会先摸出一些头绪的，果然还是强人所难了么。那就请让我讲讲这个世界和穿越者的种种联系吧。”
“洗耳恭听。”
“正如我之前所言，我们的先祖亚当就是第一位穿越者。而您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能完全听懂我们的话并且正常交流，因此我认为您很可能和亚当来自同一个世界、甚至是来自同一个地区。”
没错，经他提醒我才回想起，我最开始意识到自己穿越这一点就是因为面对着本不可能出现在中国的事物，所听所讲的却是不折不扣的中文，而且是同一时代的普通话。这样一来，我和亚当应当不仅同为中国人，更应该是同一时代的人。
“您肯能会觉得我的判断有些武断，但我也有进一步的根据。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穿越者并不止您和亚当两位，而是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位穿越者。”
“这些穿越者无一例外是从天而降，并且在苏醒后就失去了关于自我的记忆。但是这些穿越者所使用的语言并不尽相同，其中既有着使用完全不同体系的语言的人，也有着使用着和这个世界相同或相近的文字却难以和本地人沟通的数位。我的老师，前代贤者也是一位穿越者，据说他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学会了这个世界的语言文字，即使如此，他本人的笔记中也有不少仍是使用原本的语言的——只不过在十年前，身处王都的他和王都一同消失在爆炸中了。”
“我明白了。既然这些关于穿越者的事连我身边的这位盗贼小姐都有所了解，就说明在这个世界穿越者相关的事妇孺皆知吧。”
“如您所言。不止是亚当，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位穿越者都如同明星一般，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其中既有推进了科技进步的大工程师，也有完善了魔法体系的大贤者。我的老师作为穿越者虽然没有以上两位那么大的功绩，却也对空间魔法的研究作出了超越时代的巨大贡献——只是、随着十年前的灾难，本就稀有的空间系魔法师大都没能逃脱和老师一样的命运。我本来也是在王都追随老师的，只不过当时侥幸没有留在王都而已。”
“所以你们认为我也能像从前的穿越者一样改变历史？”
“不止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我们之所以称穿越者为天人，不仅仅是因为穿越者全部都是从天而降，更因为他们能带来地上不存在之物。”
“那还真是不敢当，你们对我的期待未免太高了些。”
“您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所以你们的野心——我是说目的、是什么？”
面对我的质问，六曜热切的目光不由得凝滞了一下。
“你也说了穿越者有着改变历史的能力，那么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又是希望将历史改写成何种样貌呢？无论你们有着何种目的，改写历史这样的宏愿称之为野心都不过分吧。”
“您的指摘还真是锐利呢。那就请让我开门见山地说吧，吾辈的理想是——复国。既要还魔法一片乐土，也要给魔法师们一个安身之处，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愿望。的确，直到昨天我还隐约觉得自己的愿望脱离实际，毕竟面对核弹这样的绝对暴力，我等并没有与抗衡的手段，因此我也一度认为自己的准备是微不足道甚至毫无意义的。然而，即使如此我也不曾认为我的愿望是何种野心，我只是目睹了、经历了这十年的混乱带给人们的伤痛，希望并且坚信终有一日将有人恢复这个世界的安宁。我的力量、我所集结的力量或许离这个目标甚为遥远，但若我的所作所为能成为后人的垫脚石，我的付出就不是毫无意义的。幸而今天我目睹了希望——您的到来，就是最大的转机。”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乱世之中国破家亡，任何有识之士都会想要恢复安宁。只是并非我妄自菲薄，像我这样的一介肉体凡胎实在是无法作为与核弹抗衡的筹码啊。”
“非也。您不止与核弹分量相当，甚至能造成比核弹更巨大的影响。”
面对着六曜越发热切的眼神我只能皱眉以对，毕竟也不好将痴人说梦这样的话直接说出口。现在要合计的就是如何从这些复国心切的魔法师中逃脱了，毕竟一不小心只怕自己小命不保。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令我稍稍改变了看法。
“但尽管如此，我也不会将全部的希望与责任压在您一人身上。毕竟我从未认为仅凭一人之力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那你之前所说的意思是？”
“您虽然不能改变世界，却能改变我们的处境——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您的出现代表了神意。”
“神意？”
“没错。历史上的穿越者，每一位都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方。工程师出现在帝国，大贤者出现在王国，吟游诗人出现在荒土之上，每一位天人的出现都伴随着一片区域的兴盛或是一个时代的转折，这正是神明影响人类的旨意，只不过是以‘人’的形式体现出来，毕竟从这个世界最初之时神明就是这样做的。而您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毫无疑问意味着神明对于我们的复国事业的支持。”
“可是我最初可是被那边的盗贼小姐发现的。你们所做的反而接近强夺，如此渴望逆天改命难道不怕被降下神罚么？”
“一切的结果都是因缘注定，如果神明真的没有偏袒我们的话，您大概早就被帝国的巡逻兵带走了吧。”
“那个、我能插一句话么？”
一直在一旁畏畏缩缩一言不发的兔子小姐突然把手举了起来。你是哪里来的乖学生啊。
“就算六曜和花魁没有来，我也不准备把你交给帝国的。”
听到兔子小姐的话的六曜露出了从容的微笑：
“天人大人还想要否认这是天意么？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不会改变的。不过我倒是想知道盗贼小姐为什么不想把天人交给帝国，毕竟有很大的可能从常年悬赏天人的帝国拿到一比相当不小的赏金。”
“即使拿到了赏金我也未必有命去花掉。而且、更关键的是、我讨厌帝国。”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呢。或许神明让你发现天人大人也是为了能够让你能够成为我们的伙伴也说不定。所以天人大人，决定了么？是否要协助我们呢？还是说，继续逃避?”
这一次，六曜的眼神中的热忱有所消退，转而出现了几分挑衅似的笑意。
“先让我听听你们的计划吧，如果是螳臂当车这种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现在一口回绝也毫无意义，毕竟我的性命都被这些人捏在手上，搞不好还要搭上身边的这位兔子小姐。就算我拒绝帮助他们，这些人也绝不会放手把穿越者这种筹码让给别人——即使他们不会灭口，把我监禁到“回心转意”这种事大概还是做得出来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所计划做的不是些送命的蠢事了。
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想法，六曜满脸爽朗地对我做出了保证：
“没问题。不过时间不早了，我们明日再来详谈吧。”
会谈结束，于是屋中的数人各自离开。我走出房门，发现外面已是红灯通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