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障壁迟迟没有出现,我架起两把镰刀挡在身前,与盗梦者们陷入对峙。
曾几何时,漆黑骑士向我们诉说过他的夙愿——给予境遇与他相似的盗梦者解放,无论是以哪种方式。
但我们迄今为止解放的盗梦者之中,显然没有他的友人「光速之星」在列。
我不知道支配战争以后,对方迟迟没有退出盗梦者联盟的理由。不过,至少在被盗梦者监禁建造「新世界」的那两周时间里,「光速之星」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我施过压,甚至不曾在我的面前出现。
况且我没有必须对他赶尽杀绝的理由。
既然如此,我应该把他的处置权交给漆黑骑士,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
我回头望向苏绘凛的背后,漆黑骑士仿佛读懂了我的意思,不声不响地现出他的形迹。直到苏绘凛对他微微颔首,致以默许的眼神,他才转过身与我们背对背,终于面对他昔日的友人。
「你们这群家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光速星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怀念,忽然放开全速朝我与苏绘凛的方向迫近,却被一道障壁冷不防地挡在五米之外。
「不关他们的事,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
与此同时,其他5位盗梦者分散地对我们展开攻势。站在最前的剑客迅速抽出剑身,正面迎上漆黑的镰刀,我们双方碰撞的力道将彼此重重推开。但他没有立即调整自己发动下一轮的剑技,而是瞥开视线瞟了一眼身旁。
有位青年双手合十,朝水面猛地一拍,激起的水浪猛地升到数米之高,顶峰化作利刃往我的头颅切下。来不及转动镰刀招挡,在这燃眉之际,稀薄的黑雾突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聚集到水浪即将落下的位置。
霎时间,水浪与弥漫的黑雾顿然仿佛在相互撕咬,迅速吞噬了彼此的体积。但最终是黑雾更胜一筹留下微小的一团,轻轻地落到我的肩膀,像触碰到体温的雪花似的消散于无。
站在轨道上的黑猫居高临下地望着这边,对我自信地笑了笑。我也回以笑容。但苏绘凛望见黑猫的刹那间,眼中立即流露出复杂的色彩。
「没事的,黑猫现在站在我们这边。」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希望她们在这种情境下见面。我也当然明白,苏绘凛不可能轻易接受导致自己困在梦境中的加害者。但现在的处境不容我再顾忌这些问题,这时候只有相信苏绘凛可以把问题留到这之后处理了。
苏绘凛没有说话,仅仅是略显牵强地扬了扬嘴角。
「不去林遇那边没有关系吗?」
「是他让我来找你,我不回去他也管不到喔。」黑猫一如既往地随性而为,但眼神短暂地落到苏绘凛身上半秒,又很快收回视线,说道,「况且,他有薛学儿帮忙,交给他们不用担心。」
「薛学儿……?」
「对喔。不是她在暗中提醒我们的话,不可能只靠『信赖感』就能不约而同的选择同一时机的嘛~」黑猫打趣地斜睨着我,说道,「你要是在意他们,就快点跟他们速战速决咯。」
黑猫说着瞟了一眼我对面正在犹豫不决的盗梦者。听到薛学儿的名字,我不由得是愣怔了片刻,想到幻教授和另一位实验人员那时的对话……果然薛学儿与我分别以后去了核心研究协会。现在回想她那缠着我的那几个月的表现,总觉得核研很早就有联系她。虽然不知道核研为什么找上她,但我至少知道她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
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那家伙的支配能力很棘手,我们要不要……」
方才操控水浪的那个男人,暂且简称他纵水客,似乎打了退堂鼓。
「嘁,只不过是多了个帮手而已。」
话音刚落,剑身摆开架势,朝我的侧腰斩来。早有提防的我双手快速提起镰刀,用刀柄挡住对方的剑,下一秒我往上猛地用力,弯勾升上去勾住他的剑。我往前数步拉近距离,刀与剑相互束缚,擦出金属猛烈碰撞的声响。
在此期间,漆黑骑士与光速之星两人已经缠斗了数个来回。高速冲不破无形的障壁,障壁也困不住光逝的高速。
势均力敌,沦入对峙。
「呐黑骑士!你打算被他们洗脑到哪种程度啊?!」
光速星抓狂地挥舞着匕首,但无论在极短的时间里破坏障壁多少次,他与漆黑骑士之间永远隔着无法跨越的隔阂。他索性扔开匕首,把脸抵在障壁上作势要穿过障壁,嘴里痛苦地叫唤着。
相比起来,黑骑士只是哀伤的注视着对方,却始终没有破开这层墙壁的意思。
「从来就没有『洗脑』一说。就像我不会说你遭到盗梦者、遭到『圣母之名』洗脑,喊你清醒过来。吾主的命令只是冥冥之中契合了我的心意,一切是我自己的决定。如果你愿意追随盗梦者的行动,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与你战斗到底。」
「说什么大话啊!你那算是什么决定?如果不是我……你的尸体都没有着落!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工夫才找到你的尸骨,又费多少功夫把你支离破碎的身体拼凑起来埋葬到土里的?你的决定……就是在逃避现实而已哪!」
光速星歇斯底里地怒喊着,泪水颤动着脱离眼眶、在高速流转的世界中放慢。
「人各有志……而已。」
漆黑骑士仍然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拳头却已经不自觉地握紧。
「你所认定的现实,我或许确实是逃避了。但让我继续留在那里,哪天被当做挡箭牌甚至宣泄的工具毫无意义的死去,不好意思,那不是我认定的现实。对我而言,予以我生存的地方,才是现实。」
「即使在那边再也没有归宿,甚至尸骨无存吗!」
光速星挥起拳头沉重地砸在无形的墙壁上,拳头不管绷紧到何种程度,都无法如他所愿的越过墙壁,砸到漆黑骑士的脸上。就像在他眼中黑骑士单单是放弃残酷的现实,永远沉睡在梦中居无定所,而他不管怎样都无法唤醒他。
「即使如此也无妨。不论梦境与否,这边的归宿就是予以我生存的现实,这里的我活着我便活着。因为我已经留下了生存的印记。」
漆黑骑士的坚定以不容置否的气势,几乎是穿过那道墙壁压迫过来。光速星眼中那抹愠怒而狂乱的神色颤动了起来,他无力的抿起嘴唇,抵在墙壁上的拳头渐渐地滑落下去,化作他竭尽全力的一声沙哑的嘶吼,最后一次用肩膀撞向墙壁。
尽管如此,那道无形的障壁依旧纹丝不动,让光速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
「印记,是吗……如果是在现世从未留下过印记的败犬,没有执念,亦没有寄托,死后只会消失于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光速星仿佛丧失力气似的瘫坐下去,海面牵起的涟漪触碰到看不见的障壁,霎时间消散到别处,不知不觉就失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喂,我今天能与你相见……是因为你曾经在何处留下过印记,是吗?」
漆黑骑士终于放下手臂,障壁随之碎裂,消失之际只留下疑似玻璃破碎的声响。
「赋予我所谓『印记』的人,就在这里啊。本来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拥有执念,也不可能留下存在的证明,既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将到哪去,死去就应该什么都不留下才对。但我却切切实实奇迹般的活在这个世上,这样的世界,叫我怎么不认作现实?」
「……予以生存的地方,就是现实吗?」
光速星不知为何觉得胸膛涌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瘙痒,一放松下来笑声就自己从嗓子里放出来。他抬头仰望着这个只因为年长几岁就曾经处处照顾自己的男人,看到他穿过方才自己如何都跨不过去的障壁,向自己伸出了手,一时只能苦笑不已。
「你还是这么会说教别人啊……明明自己说『人各有志』,但却要不动声色地动摇别人的决定。真是的……我就是受不了你这点啊。」
他无可奈何地伸出手,两只手掌立即碰到一起,切实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同时无比真实地体会到对方还活着的事实。
「我可没想过改变你的决定,仅仅是告诉你我如此选择的理由。你把我们各自的决定放到一起权衡,最后做出的仍然是你自己的决定。所以,并不是我左右了你。」
光速星忍不住嗤笑出来,借着那只手掌的力道站起了身。
「啊,彻底败给你了……」
与此同时,陷入乱斗的我们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那位剑客见局势即将往5V5的方向发展,索性放弃被镰刀勾住的剑身后退一步,与我拉开距离。
我与苏绘凛对视一笑,禁不住松了口气。但刺耳的讥笑声却从纵水客这里传来。
「既然给过你机会却不珍惜,那就不能责怪我们了吧。」
不明白对方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我不由得古怪地望着狂笑不止的纵水客,徐徐蹙起眉心。
「把之前的话还给你,——虚张声势是没有用的喔。」
「是不是虚张声势,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话音刚落,漆黑骑士那边立即起了骚乱。只见光速星突然捂住胸口,呼吸紧张了起来,他面露痛苦,身体逐渐前倾。黑骑士本能地扶住他的手臂,但还是没能撑起他身体的重量,光速星以双膝跪倒的姿势摔到海面上,他缩起脑袋,呼吸愈发紊乱。
「你们做了什么!?」
怎么想都与方才纵水客的话脱不开干系。面对我破口而出的质问,不仅是纵水客,其余的盗梦者纷纷发出讥笑。
「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喔。这是意外事故啦!这家伙从小就体弱多病,最近是更夸张,得躺在病床上靠输气管维持生命。」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绘凛的语气发冷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只是奇怪一个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情发作了呢?让我想想……啊,因为他背叛了我们遭了天谴,病房突然就全部停电了吧?啧啧啧啧……」
话语仿佛一阵燥热难忍的飓风,途经之处皆是毒辣的热浪。
「好不容易兄弟重聚,却又互换逝者与生者的身份,再度阴阳两隔……啧啧,真是一场叫人惋惜的悲剧呐。」
我顿然按捺不住胸口愈发狂猛的心跳,往前迈出怒火中烧的步伐。但刚要接近他们,却感觉到一阵凌厉的风。那带有清香的发丝飘过身边,花瓣中的身影一闪而过,以肉眼根本无暇捕捉的速度迫近到剑客的身前。
是我曾经见过的身影,那双所向披靡的眼睛。
仿佛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剑客挂在面上的冷笑立即消失,迅速朝后方退让,但前方如爆破般的袭击几乎点燃途经的空气击中他的胸口,瞬间将他打弯了腰。不过,那股诡异的力道并未因此作罢,继续撕开脆弱的布料,碾碎胸前的肌肤——
鲜血猛然从嘴里喷涌而出,贯穿胸膛的拳头冷漠地收回去,身躯因失去支撑而立刻跪倒了下去。
「这家伙……」
时间仿佛一度停滞。盗梦者方才的讥讽全然不见,茫然地注视着血色中少女的动静,于是看见那双破冰般的紫瞳。
「这家伙不对劲,快控制住她!」
纵冰客率先注意到危险的气息,并意识到那位始终都在别人保护下的少女并非她们所认识的那样。
在他一声令下,盗梦者放出冰与火焰等多种支配能力。弥漫而来的呛鼻气体立即让我无法接近过去。其中二位盗梦者已经穿过火焰带来的硝烟,窜到苏绘凛的背后,作势锁住她的手臂。可我刚到嘴边的提醒甚至都没能喊出口。几乎是触碰到那冰冷肌肤的瞬间,他自己的身体如冰结般,轻而易举就被少女迅速抬起的右掌撕裂,形成异常平滑的切口。
站在她左边的那人立马投降状的举起双手,准备往后撤进浓烟里当做掩体。不料苏绘凛忽然一腿朝他的方向扫过去,硝烟连同燃烧的火焰一同瞬间熄灭,致命的风持续加速,化作利刃的气流几乎是同时一路碾压对方的躯体,直到数米远处把他斩成肉泥。
「混蛋……!」
少女的背后闪过剑身的银光,以难以招架之势劈下去。但当锐利的剑口碰到她肩膀时,剑身竟然「咔」一声支离破碎。
慌乱之色覆盖这人的眼瞳的刹那,那双被血色映衬的惨白的手已经掐住他的脖颈,以一股怪力把他举在空中,一点一点地加紧力道。
瞬时之间,苏绘凛直接单手掐灭他的呼吸,把他随手扔到一旁。头颅慢半拍地掉落下来,无力的身躯随之跪倒下去。
五人霎时间只剩一人。苏绘凛面无任何神情的走到最后一人的面前,纵水客慌忙的摔到地上,双手马不停蹄地拖着自己的身躯后退,纵起铺天盖地的海浪朝苏绘凛这边打过去,但却没有起到半点效果,浪涛被苏绘凛随手一挥就打发掉,他与死亡的距离只是继续缩短。
海浪刹那归回海面。少女刹那间近到他的身前,冷不防地飞起一脚踹向他的下巴,脖颈一瞬被撕开半边。
致命的伤势,但却不足让他死去。苏绘凛不紧不慢地欠下身去,膝盖顶在他手臂的瞬间加重力道,同时把手掌贴到他的胸前,手指扣进皮肉里,深陷心房,握紧的手掌只是稍加用力就捏爆了他的心脏。
湛蓝色的晶屑一时间在海面上空四散。完成这一系列单方面的屠杀后,苏绘凛徐徐地站起身,眼中仍然没有任何的光芒。
「咳……苏绘凛……?」
成字的话语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拼命地咳嗽赶走呛到气管里的不明气体,望着听到呼唤而转过身的苏绘凛,她径直朝我走过来,却与我擦肩而过。我回首的瞬间意识到异变的情况,视线落到站在轨道上不知所措的黑猫身上。
「凛,等等!」
我连忙起身追苏绘凛,但她始终没有停步,仿佛行动已经完全脱离她的意识,只是顺着本能地往敌意的目标前进。
苏绘凛没等我与她拉近距离,足尖忽然顶在海面上用出力道,身体立刻如箭矢般冲向黑猫。卷起的气流立刻把我拦下。
幸好黑猫也不是省油的灯,察觉到危险的瞬间闪避过去,落雷般的踢击发挥出难以置信的破坏力,霎时间轨道密密麻麻地出现裂痕,顿然间土石崩塌。
黑猫不可能抵挡得住苏绘凛。即使她强过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人。
气流消失之时,我立刻全速奔向轨道,但漆黑骑士却忽然叫住我的步伐。
「光速星他,并没有消失不见。」
黑骑士的话突然赶走我心间弥漫的焦虑。倚靠在他怀中的光速星单是昏厥过去,却没有化作代表死亡的晶屑。
「是『印记』吗……」
这两天以来,苏绘凛一直在尝试接纳过去的自己,与自己和解。或许是在这种情况下遭到盗梦者的激怒,才会恢复现实中那份强得超乎实际的神力。既然如此,那就用导致她爆发的诱因来唤醒她的意识。
与此同时。站上轨道的苏绘凛步步接近黑猫,染血的金发在海风的吹拂下轻盈地飘动着,可地面却仿佛支撑不住她脚下落地的力道,蔓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黑猫自知一战无法回避,索性放开架势,准备防住对方随时都会爆发的袭击。
「来吧,苏绘凛~」黑猫第一次没有避重就轻的想法,主动往前迈开一步,嘴边却轻声呢喃道,「沦落到曾经被我加害的人手里死去……也是风水轮流转吧?只是这次,这次我不想说谎了呢……」
苏绘凛足下的步伐逐渐加快,黑猫死死地撵着坚硬的地面,试图把全身的力气凝聚到同一点。
「……我从来就没有做好丢掉生命的准备,即使是想杀死自己,把身体交给路路的时候,我也一样在害怕着。」
话音刚落。少女的身影已经近到她咫尺之间。黑猫只感到一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流朝自己袭来,但看不见对方的动作。
若是正面抵挡这一击。毋容置疑,黑猫会像之前每个被少女屠杀的人那样惨死。
只有闪避过去这一条路!黑猫迅速地欠下身往前猛进一步——
通过之前的观察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苏绘凛的攻击始终是冲着要害而来。不论这是否与她的肌肉记忆有关,黑猫预判她这次的攻击也绝对是遵循这样的习惯。
这就是她认定的,
——唯一可能闪过这一击的机会。
当黑猫欠身避闪的瞬间,苏绘凛的刺拳带着难以招架的拳风径直穿过黑猫的上方。
如她所料,这记直拳果然是瞄准心脏。
黑猫立即用力往前踏步,带动全身的肌肉,猛地蹬地的瞬间出拳。
地面朝下内陷,形成旋涡状的崩塌。这记凝聚黑猫全身力道的刺击直冲着少女的下巴砸过去。
正中靶心。
但,仅仅是击中的程度。
仿佛丝毫不担心这一拳会伤到自己。苏绘凛竟是硬生生地接下这拳,毫发无伤地沉下冰冷的视线。
用足全身力道打出的一拳,竟然只是让她稍微扬起下巴。黑猫至少觉得能让她短暂失去行动力,事实却是少女猛地朝下弯起了手肘,痛击黑猫的后背。
「还以为你能让我尽兴的打一场呢。」
凛然的声音带着冰结人心的温度,戏谑地诉出她满载的失望感。由此给黑猫带来的则是绝对、压倒性的绝望。黑猫咳出鲜血,努力地振作起来。下一秒她眼瞳里忽然映出一面时钟,青色的藤蔓霎时间钻出海面近到苏绘凛的背后,冷不防地缠绕她皙白的手臂勒紧。
「但是……并没有,结束呢。」
黑猫不敢有半秒的动摇,手掌立刻撑着地面借助弹力起身,抬起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
光是那一击就破坏了她所有正面接住伤害的肋骨,甚至已经伤及脏器。但是,身体还能够动弹。
「不,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