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圣婴智慧』的实验,我们已经成功探测到来自外界的搜寻信号。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2019年2月31日傍晚。核研总部的会议室。

冯承幻照例坐在会议桌的短边,说这话时锐利的目光朝我投过来。我与其对视了半秒,心中一颤,不禁回首望向身边的夏音慈。

今天的夏音慈褪下病号服,粉红格子围巾绕着黑色羊绒外衣与柔顺的青丝。纽扣没有系上,向外敞开露出那件眼熟的红色短袖。不及膝盖的百褶裙搭配紧实的长筒袜。既像半年前元气与高傲并存的夏音慈,又有如今外冷内热的冰山气质。

「意味着我们终于可以与外界进行联系了,对吗?」

夏音慈轻声的回应冯承幻的明知故问。冯承幻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十指相交握紧,搭在下巴前掩住口鼻。

两月前因为圣婴的成长进度偏缓,尚无法正常与外界进行连接,茶猫就把它交给核研进行解析研究,如今终于有了明确的结果。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回首面对我们作战方案的第一步:通知外界我们有唤醒夏千颜的方法。

「让我去和外界的苏偌烊交涉,可以吗?」沉默许久,夏音慈忽然提出建议,「我们之中只有我是直接关系到夏千颜的人。亿万年的岁月里从她的人格中分裂出来,我和她本来就是二心同体。由我负责向外界传达信息——在外界的苏偌烊看来信息的可信度也能变得高一点吧?」

说完,夏音慈的视线落定到茶猫的身上。与外界交涉原来是茶猫负责的任务,毕竟是她带来了圣婴,因此临时提出这样的建议自然应该征得她的同意。

「欸欸……」茶猫慢半拍的抬起慵懒的眼眸,牵动眼角的黑痣露出微笑,「我正好不擅长与人交涉,那就交给你啦。就当是与你的起源做个了断吧?」

茶猫似乎说中夏音慈的心思,令她彻身一颤,随后徐徐地展开充满谢意的笑容。

就这样,任务的交接工作出乎意料的顺利完成。冯承幻立刻带领夏音慈还有我前往核研总部的实验中心。许多实验人员围在中央的操作台忙碌不已。屏幕上显示着圣婴的目前状态,排布在圣婴的模拟影像旁边的数值不停波动。

等到我与夏音慈走近到操作台前,那些数值突然整齐的变动到异常范围,标记的颜色由绿迅速跳闪为红。

「幻教授!第32次捕捉到来自外界的信号!要回应吗?」

其中一位实验人员急促的回过首,对冯承幻汇报突发的状况。冯承幻闻言连忙凑到前面操作起键盘,画面跳出疑似是确认操作的窗口。他侧身望向夏音慈,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来。夏音慈立刻走到冯承幻的身旁,代替他进行接下去的操作。

最终RESET的期限正在迫近,而这关乎到夏千颜是否能回到现实,外界的自己绝对是在这段时间费尽心思,想方设法的尝试联络上夏千颜吧。

【已确认「接入信号」的操作。全设备加载完成。正在以最高优先级处理中。已设置优先选择最适通道。】

【正在确认圣婴的状态。确认完毕:条件允许。】

【正在尝试与信号对接。对接成功:已匹配符合条件的信号。】

随着扬声器放出急促的电子噪音,显示屏的画面迅速切入通讯面板的界面,显示出声波图像。

【嗨,许久不见。】

【你在做什么?】

「……」

【你又想让我猜测你的心思吗?但你知道我不在你的身边,没办法猜中你心里的想法。

【夏千颜,你明白的吧?】

「……」

【这边还有半个月时间就会永久关闭计算机,对应你那边的时间是一个月左右。】

【你可能会好奇——明明我的1秒是你的365天,怎么会得到这样的换算结果。其实我担心你误会,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为了与你联络,我们必须同步双方时间的流速,因此核研这边决定在这段最后的时间减缓你的世界时间的流速,但是我们绝对不是缩短你考虑的时间,逼迫你决定的意思,至少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无论如何,谢谢你还愿意接收我的信号。】

「……」

【夏千颜?】

「……不好意思,夏千颜不在这里。」

「这边是夏音慈。」

【……】

【她不在吗?】

「不在。」

「我明白你比谁都想联络夏千颜让她回心转意,但真相是:她不可能回应你的联络。」

【……】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挂断了。」

【等等,夏音慈……】

【能告诉我夏千颜这段时间的动向吗?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她不接受我的联络,但她有没有改变主意的意向?】

「我不知道。」

「我是从她的人格中分裂出来的,拥有世界记忆的『印记』,没有办法知道她的心思。」

【这样吗?】

「不过,我可能知道让她醒来的方法吧。」

【?!】

【……这件事,可以跟我详细谈谈吗?】

「……」

【是不愿意吗?】

「不,苏偌烊,我愿意告诉你。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再次向你确认一遍——你是站在夏千颜这边,还是『梦境沉浸式VR』的项目这边。」

【……】

【你知道吗?从起初我就反对夏千颜接受「梦境沉浸式VR」的实验邀请。】

【如果不是那场恐怖袭击伤及她的整个大脑,只有核研的医疗技术有望医治她的伤势,我绝对不会把她交给核心研究协会。】

【所以,你能明白吗?】

「既然如此,那后面的话就都好说了。」

「我们——我和夏千颜,还有所有由她延伸出来的人格,都希望你能与核研商量,延后RESET关闭的时间。」

「按照外界与里界的时间换算关系,如今你们即使多留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也不过是延长半个月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亿万年的岁月,夏千颜都在等待着某件事的到来。你觉得是终末,还是救赎呢?」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她等待的是你苏偌烊的救赎。」

「总有一天,或许是等到你身伏危渊来到她身前的那天,她会握住你的手,因你的救赎而醒来。」

【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相信在你们的世界存在的自己吗?】

【……相信你那边的苏偌烊,能够唤醒夏千颜吗?】

「我不会这样说。我只希望你在最后的最后,能相信你自己所相信的。」

「如果这是最后的出路,你可以相信你自己吗?还是说如果你没有相关的记忆,就连自己都不值得相信了呢?」

【我不知道记忆是不是一个人存在的基础。万一失去记忆的自己,其实不能再被定义为自己呢?】

「要看你定义的规则吧?在我看来,记忆并不是『一个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的原因,如果失去记忆的我就不再是我,那人类未免太脆弱了吧?」

【那么你能告诉我,一个人区别于别人的根据是什么吗?】

「苏偌烊,你相信血脉相传的精神吗?人类以这样的方式延续短暂的生命,仿佛获得永生般将自我传递给下一代。我相信如此传承的生命,就存在着逝去之人的自我。因此你真正区别于他人的根据,是你存在的全部吧?」

「我不管你有没有这边的记忆,我相信的不是你的记忆,而是苏偌烊这个人的存在本身。」

【……】

【可是,核研不会听取我的意见。「梦境沉浸式VR」的系统即使多运营一分钟,都会消耗巨大的运营成本。】

「比起多运营一分钟消耗的成本,核研付出十几年努力的成果难道就不值一提吗?」

「明明只需要多等待一分钟,事情或许就会出现转机!难道核研愿意放弃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任由自己的成果付诸东流吗?」

【……】

【我有一点需要事先向你说明——我能做的,只有尽我最大程度的努力帮你们拖延时间。】

话音刚落,空气忽然沉寂数秒,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划过耳畔。偌大的实验中心霎时间陷入无声的窃喜之中,仿佛数月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我与夏音慈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情不自禁地展开笑颜。夏音慈的小手习惯性的伸到我的掌心,与我十指相扣。

【喂,夏音慈,我可以把希望寄托于你们吧?】

声波向上下两方扩散,又带着强烈的不安归于线性。夏音慈短暂的收起笑意注视着屏幕,但很快的她眼睛里映现出那份标志性的高傲。

「请不要小看你们创造出来的宇宙喔!」

「我们是你们拔掉电源就会消失于荒芜之中,比蝼蚁还要渺小的存在。但也正是因此。你们眼中的沧海一粟对我们而言就是整个宇宙。这个世界的毁灭对我们双方,本身的意义就不相同。你们付出的是财力,拯救的是自己数十年的心血;而我们付出的是我们的全部,拯救的是即将消失的生命。」

从一开始,双方牺牲的代价就不对等。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因此我们只有避免与他们正面交锋,相互利用,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身在外界的你们不可能有拯救这个世界的觉悟,只是拯救自己研究的成果而已。因为我们一直站在与你们不同的维度,你们无法豁出全部拯救它。只有我们能够做到你们做不到的事,只有我们能拯救我们自己。」

「如果我们不选择合作,那我们就会失去我们各自想要拯救之物。所以我们只能做出各自最后的努力,走向我们各自延续下去的未来。」

夏音慈说话间始终面带笑意,但话语的分量却是出奇沉重。曾经我说过,即使我们是不值一提的臭虫,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也会奋力一跳吓退人类。如今因战栗而迟迟不能作语的对方,或许正是感受到了臭虫豁出性命的决意吧。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久久地,声波再次扩散了开来。

【明明这次『RESET』后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你也没有绝对的胜算,为什么你却能在一年前如此轻松的告诉我那样冒险的作战方案,就像胜券在握。现在我或许找到了答案。你表面上的胜券在握,其实是放手一搏。】

夏音慈寻声注视着归于平息的声波,忽然莞尔一笑。就这样我们作战方案的第一步终于顺利完成。

但我们知道。接下去的一个月才是最后的关头——

2019年3月25日早晨。核研总部的会议室。

「实验企划HELLO NEW WORLD,编号P-424242,距离实验企划的最终期限还有1周。」

今天一如既往,冯承幻不厌其烦的重复着相似的开场白。不过,这次连林遇都没有在这场汇报会议上出言打断。

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会议吧。

「作战方案的基本行动方针总体细化为三步:

「第一步,通知外界我们有唤醒造物主的方法。这是方案实行的前提,已经由夏音慈与茶猫通过圣婴传达给外界,顺利完成;

「第二步,带领世人迁居新世界。这是整场作战的关键,我们绝大部分的时间以及巨大的人力、财力都用来为此准备;

「第三步,唤醒造物主的同时拯救未能在第二步迁居新世界的世人。这是胜利最后的条件,我们决定交给苏偌烊负责这项最后的工作。」

说到这里冯承幻稍作停顿,意味深长的视线掠过在座的所有人。他舒出略显沉重的呼吸,仿佛即将了却这一生最巨大的使命。

「今天的会议,是对作战方案的第二步进行最后的进度汇报。在开始之前,我在此郑重感谢大家数月时间以来的努力。」冯承幻说着向我们微微欠首,简单的表达谢意后就抬手向查尔特示意,「进度的汇报,就从我左手边的查尔特·安德烈斯先开始吧。」

查尔特闻言从转椅前站起身,习惯性的理了理衣摆。他环视着各位,眼睛在被他压低的猎鹿帽下覆盖一层阴影。

「这边的情况没有什么好说的。截止今日,游戏DEMO版本的《梦境支配者》已经发售20天。作为这款游戏的设计师之一,我其实没有多少游戏设计的经验,只是凭着清明梦的经验,以及想要找些事情做的愿望,担任了这样的职务吧。」

「我说,感慨之类的就不必继续了吧?」林遇紧皱双眉望向查尔特的方向,略带无奈地说,「还没有到最后的最后,不需要你抒这么多的情。」

这次查尔特出乎意料的没有与林遇吵起来,而是稍微眯起眼睛,说话的语气依旧如方才那样平淡。

「林遇,看在白土芽衣的份上,这次请你闭上嘴听我说完吧。」

听到白土芽衣的名字,林遇全身的动作都变得不太自然。他沉下视线靠到后方的椅背,仿佛要整个人陷进椅子里面。

「很久以前,我那啰嗦的老爹说我沉浸在过去,希望我能迈步走向现在和未来。」

记忆追溯到遥远的荒星之上。少年握住父亲颤抖不已的手,烟卷应声点燃。飘起的烟柱延向少年的未来。

「所以我把自己的全部都投入了支配战争,后来却发现那从头至尾都是神明的谎言,甚至连梦之狂人都是被命运之神捉弄的提线玩偶;我曾以为林遇是造成我母亲死去的凶手,后来才知道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还给我交代;我曾经把艾露丝的死怪罪于苏偌烊,后来又察觉到自己其实有着同样的责任……」

烟柱消散。查尔特仰起脑袋呼出无所适从的呼吸,他抬望着投映在窗户上的天空,阳光在玻璃的反射中留下倒影。

「这样想想,我真的拥有现在与未来吗?我所认为的事情,到最后都不是我起初认为的样子。因为世界就是如此安排,我们生活在一场看似真实的梦境醉生梦死。这让我突然想起父亲的夙愿是让所有沉浸在梦境中的人醒过来,所以我才会把『HELLO NEW WORLD』的企划当做现在与未来的钥匙啊。」

闻言,林遇抬起手伸进头发,前额倚靠在掌心,抿起的嘴唇显着说不上来的愧疚。

而渡部枫闭上略显哀伤的眼睛,牵起释怀而欣慰的笑容。

「沉浸在梦境之中的,是所有的世人。这数月以来我在做的事情,其实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完成父亲的夙愿。」说到这里,查尔特的神色从一瞬间的动容中恢复过来,目光回到会议室的投影屏,「根据我这边实时监测到的信息,通往梦境夹缝的情感桥已经达到83%的完成度。不再多说,我的汇报到此结束吧。」

查尔特拉起那顶猎鹿帽,澄澈的眼眸显露出来,朝下方低沉下去,冲我们深深地鞠上一躬。他默默地静止了数秒,仿佛在做一场重要的仪式。

无声的感谢,就像走过我们建在意识之间的桥梁,传达到我的心间弥散开来。直到查尔特坐回转椅上那份情感仍旧留存于心,令我久久不能恢复。

「我这边负责的是完全沉浸式虚拟现实设备。根据计划中的发售日,我们已经将玩家预订的设备发往世界各地。」

紧接着查尔特之后的是渡部枫,他简短地说明起关于设备的情况。仿佛想赶走弥漫在空气的哀伤。

「等到送达之后,就能遍及全球绝大部分的区域。截止开会前,设备的销量还在以惊人的速度上升,不用多久就能形成覆盖全球的网络。情况就是如此,我呢,没有多少想要感慨的事情。唯一无论如何都想说的是,我相信自己现在做的事情不会辜负某位后辈的期待。」

说完,渡部枫就极其干脆地坐了下去,没有再作补充。他伸手示意身旁的陈泽凯,不留给我们往深层思考的空隙。但我无论如何都会想到渡部枫退出支配战争之后的人生。不管是在支配战争终盘阶段还是欺骗命运的计划,直到现在的HELLO NEW WORLD,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赋予佐藤和彦存在的意义。

——死亡本来没有意义。是活着的人受到影响,赋予它的意义。

汇报轮到陈泽凯。

「目前公众舆论基本上持有对我们积极的态度,正面推进了游戏及延伸作品的讨论热度。但有极少部分一致形成阴谋论的说法,对我们进行攻击。」

陈泽凯的话语令我顿然想起我们在最初就有察觉的言论,【抵制VR网络游戏!这绝对是引起大家沉迷虚拟现实的阴谋!】

「虽然我们联系有关部门,在网络上以散布虚假信息为由封禁了这些低等级的账号,但这件事显然是有组织性的行动,言论后续仍在发酵。我们联系警方进行追踪,发现散布言论的人与盗梦者有极其紧密的关系。」

「盗梦者……?」

尚对盗梦者的事情感到在意,陈泽凯就冷不防地坐下身示意汇报完毕,望向我这边,把话语权传给了我。

「啊……我与苏绘凛这边顺利完成了新世界的核心对接工程。现阶段的新世界可以完全还原现实,达到与我们的世界相差无异的程度。而梦境夹缝通过支配者时钟与新世界建立了连接的桥梁,作为去往新世界的中转站迎接世人的到来。总而言之就是能够进行移居计划的意思。」

「ANIKI干得漂亮嗷!」

我刚说完,陈学就忽然奶声奶气的一嗓子喊了起来。见我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愣在原地,陈学不好意思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俏皮的眨起眼睛站起身。

「嘿咻!我没有可以汇报的事情呢。这段时间我主要在调查凛儿妹妹的行踪,和茶猫姐姐追踪圣母之名的动向。不过其他人这边我都有帮忙啦!简单来说我就是负责给小老弟们打杂,所以感慨之类的我也一概没有!汇报完毕!」

陈学说完就晃晃悠悠地坐了下去,埋头拿起手机滑动起了屏幕。今天她从会议开始就一直在关注着手机,似乎在时刻确认某些事情的状况。应该是她负责的事脱不开身。

随后不知为何,会议室陷入一片莫名其妙的沉默。

片刻过后,除陈学以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落向同一处——陈学身旁睡着了的薛学儿。

陈学察觉到大家的视线,茫然的指了指她自己,见大家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她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旁,恍然大悟地伸出食指,戳了戳薛学儿的脸颊。但薛学儿还是没有醒,我仿佛能在她头顶四周看到代表睡意的透明小泡。于是陈学继续左戳戳右戳戳,薛学儿终于揉着眼睛伸起了懒腰。

「嗯!好累……嗯?你们干嘛都看着我?」

「……因为轮到你了。」

闻言,薛学儿懵在原地半晌。忽然蹭的一下抱着桌上的策划书站起身,冒冒失失的跑到冯承幻旁边的白板前。

「那个,我和陈泽凯负责的都是公众舆论这块。」

薛学儿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发绳咬在嘴边,胳膊夹着企划书抬手握起柔润的头发,三步并作两步扎起简单的单马尾。接着她拿过桌上的遥控,生疏的开启我们背后的投影仪。

「大家负责的事情进度应该都接近完成了吧?但现在我们都忽略的问题是,圣母之名或是盗梦者这段时间一直在宣扬关于核心研究协会的阴谋论。另一方面由于情感桥的陆续完成,如果一部分人提前使用完全沉浸式VR设备,触发昏睡不醒的状态,消息传出去那就可能造成阴谋论的发酵,引起世人的怀疑。」

陈泽凯仿佛早有了解般的点了点头,与薛学儿的发言不知不觉形成呼应。

「所以说……」渡部枫似乎也对此并非不知情,徐徐说道,「我们不能提前让一部分人去往新世界,应该选在同一时间启动沉浸模式才对。」

我们半月前决定的计划,是以伪造的末日作为分界线实行第二步的计划,将世人全部送往梦境夹缝。但如今情感桥的进度比我们预料超前,如果现在设备就建立全球性沉浸网络,确实有可能导致部分人提前进入梦境夹缝。

「就是这样,我们要选择最佳的时间点启动沉浸模式。不能提前亦不能延后。为此,我这几天与陈泽凯、渡部枫协商,最后设计了这样的作战方案。」

说着,薛学儿调整着稍显紧张的呼吸,转身投影出她手中的企划书。

「在座的各位,有听说过『集体催眠』吗?」

会议室沉寂了半秒。我犹豫地注视着企划书上被她标记为红色的关键字,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你说的是对一组受术者同时进行催眠的舞台秀吗?」

「是的。简单来说呢,就相当于舞台催眠秀!若是成功催眠受术人群中的其中一位,因为催眠效果在群体中相互有影响和促进作用,这种催眠的氛围就会加速蔓延到人群的全部。理论上说受术人数没有限制,所以我就想我们或许可以利用集体催眠的效应,同一时间催眠整个世界。」

话音刚落,我难以置信的望向白板前的薛学儿,于是快速地浏览起企划书中的内容。

计划是在伪末日的最终期限——即2019年4月1日,召集《梦境支配者》的游戏玩家参加全球巡演性质的大型直播活动。在直播开始的时间作为世界命运的新节点,把整个世界、多维现实同时连结到一起。

核研负责最大程度的扩大场地、增加网点、降低费用以增加现场在场人数。其余人则通过网络直播、电视转播等形式参与活动。

就像集体噩梦的事件那样,利用集体催眠效应引起群体性高度共情,构建起一座联系全体世人的情感桥。最后在集体情绪高涨到制高点的时刻,启动梦境沉浸模式并释放永冬,把全体世人拉到梦境夹缝,之后按照既定计划送往新世界,完成我们的第二步作战。

「基本上就是如企划书说的这样。」等我们浏览完企划书的内容,薛学儿饶有兴趣的向我们讲解道,「按照我的预想,这项世界直播活动会与『伪末日』的环节同步进行。」

按照我们的原定计划:第二步作战中关键的环节是伪造世界末日,让造物主夏千颜认为这个世界照常走向终结。原因其一: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不会心生怀疑,来妨碍我们「世界催眠计划」的正常进行;其二:原以为终结的世界没有毁灭,我准备以此说服夏千颜未来的可能性。

因此不能因为新添的全球直播活动取消伪末日这一环节。但两者若是时间重合,没人能够确定这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我觉得我们不必担心时间重合的问题,到那时候即使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告诉观众世界毁灭的真相也行。在集体催眠效应下绝大多数世人都会受到末日氛围的压迫,选择去往新世界延续生命,这就是我说同步进行这两项作战的原因。」

说着,薛学儿含笑的目光聚焦在我的方向。

「苏偌烊,这个听来不可思议的方案,是从你这里得到的灵感喔?」

「哈?怎么又和我有关系了?」

我不禁挑起右眉,摆着手矢口否认,露骨的表现与她撇清关系的想法。但当我视线错开薛学儿的身影再次落到企划书上时,我却恍然意识到或许如此。许久前与薛学儿谈起如何扩大梦境夹缝的知名度时,我对她说过可以通过直播的形式把影响力的范围最大化。

游戏玩家影响非游戏玩家,网络影响现实。当影响力满溢出最初的瓶罐,就能把瓶中装有的概念逐步扩散。

从城市扩散到农村,从发达国家到发展中国家再到欠发达国家。等到孕育而出的亚文化覆盖全球,就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会受到氛围的教化,最后凡是拥有意志的人都会走上通往梦境夹缝的情感桥。

虽说这确实是我自己的理论,但「通过直播扩大影响力」这种说法说到底,其实只是我用来解释为什么并不普及的电子游戏可以影响到所有人的工具,我并没有把这随口提起的事情转为实际的想法。没想到薛学儿反而把我那时的话当了真,演变成如今这样的计划。

「那个,你们觉得……可行吗?」

见我们都久久的没有回应,薛学儿方才的自信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势变得娇弱。

「理论上或许可以吧?虽说没人能够保证实际行动时是否会有突发情况,但要是我们过分步步为营,就会变得寸步难行。」我一咬牙抬起视线,迎上薛学儿期待的视线,不再犹豫的给出自己确定的答复,「在现在的情况之下,我觉得你的方案值得一试。」

闻言,薛学儿释怀的笑了起来。而我慢半拍的察觉到冯承幻似是欣慰的目光,才发现自己其实这段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受到他的影响。

「那就放开顾虑试试看吧。」忽然,查尔特敲起清亮的响指,仿佛要敲定这件事般说道,「我们这边情感桥的进度正好还有17%没能完成,渡部枫那边的设备销量需要进一步的提高才能真正形成覆盖世界的沉浸模式网络。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只有制造这样的大事件才能去推动这些数值的爆发性增长吧?」

「是的。作为查尔特的监护人,我觉得他这次的说法没有问题。」

「少废话!当然没有问题啊!」

「活该……」林遇终于按捺不住数落起查尔特,毫不留情地冲他说道,「谁让你这家伙平常说的话三句里有两句漏洞重重啊。」

结果显而易见,要不是现在的场地不允许,两人恨不得当场在这里掐架。

「咳……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按照这个方案做吧。」

最后由冯承幻拍板定案,我们的作战就这样在愈加疯狂的趋势下升到制高点。

关于《梦境支配者》的全球性直播活动——这项最终日的作战,在我们最后的汇报会议上得到确定。

陈泽凯没有等到会议结束就离开了会议室,去负责直播活动的宣传任务。薛学儿则是抱着企划书摇摇晃晃地回到座位,埋头趴到桌上就睡了过去。

「睡着了吗?」萧路路惊叹于薛学儿的光速入睡,手指贴着嘴唇像是自言自语道,「看来是为了这份企划书忙了好几个晚上吧?」

说完,萧路路就察觉到我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方向。愣了半晌,她这才想起轮到她汇报情况,连忙与黑猫对视了一眼,用求助的眼神盯着她卖萌。结果黑猫极其无奈的撇了撇嘴,拖着转椅慢慢地站起了身。

「路路这边呢,和我负责的是同样的工作——到和我们的世界相差甚远的幻想大陆搭建情感桥。方案由苏偌烊提出,与你们的游戏企划同步进行~目前我们已经通过茶猫的世界门去过总计2520个幻想大陆,通过宗教的形式把梦境夹缝的概念传遍了这些世界,并且在当地人的帮助下安置了沉浸式设备。」

「只差投放永冬了是吧?」

「嗯!可以通过与全球直播类似的方式确认统一的时间点,进行启动沉浸模式以及投放永冬的操作。」

黑猫说话间与我对视了起来,眨着充满期待的眼睛左右摇晃身体。她的双手摆在胸前一起扭动,仿佛等待大人夸奖的小孩子。我无视陈学鼓起脸颊挡在我面前的面容,对着扰动尾巴撒娇的黑猫竖起拇指。黑猫扬起嘴角,送上非常清爽的笑容。与以前相比真是变得坦率了好多。

「最后轮到我们了吗?」林遇在茶猫的注视下站起身,搔着稍显凌乱的头发,代表两人说道,「我和茶猫从一个多月前起就在调查圣母之名的行踪以及他们的动向。因为我们怀疑圣母之名与散布在网络的阴谋论有很大关系。或者说,就是他们指使盗梦者这样做……」

「我找到了!!」

忽然响起的喊声推着转椅打断林遇的发言,引去所有人的目光。只见陈学举着手机慌慌忙忙的站立起来,目光停滞在前方半秒,接着冷不防地望向了我。

「ANIKI!」陈学激动的拉住我的手臂,一字一顿的说道,「凛儿妹妹所在的位置,找到了!」

话音如同落在胸口的冲击,荡着我遗漏一拍的心跳提到嗓子眼,疯狂的击打着耳畔。

「我结合ANIKI这段时间告诉我的信息,扩大范围搜寻凛儿妹妹的行踪!然后我刚刚收到回复,总而言之带走凛儿的果然就是圣母之名!」

「他们的地址呢?」

我迫切的想要确认苏绘凛的状况,手足无措的握住陈学的肩膀。

陈学愣了片刻,连忙埋头确认手机上的消息,但林遇在陈学开口之前朝我们走了过来,欲言又止地挠了挠后脑勺。

「我说,就在海滨城对吧?」

「是,是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陈学给出确认的答复,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注视着林遇,仿佛是问林遇怎么会知道。

「……我刚刚说过我和茶猫在调查圣母之名的行踪吧?前几天调查到了圣母之名的新址,是在海滨城前年新建的K区,还是荒无人烟的海边。」说着,林遇的目光聚焦于我,咂了咂舌说道,「我刚想跟你们汇报的就是这件事。」

「陈学,现在带我过去可以吗?」

我急忙与陈学对视,她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但刚准备离开,会议室的门就冷不防的被外面的人推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实验人员匆匆忙忙地闯入房间,快步与我们擦肩而过走到幻教授的身边。

就像做过剧烈运动的反应,他的呼吸非常的急促。

「教授!外面有相当多的人想要闯进来,说要见我们的负责人一面!」

闻言冯承幻怔了一怔,立刻从座椅上离开走到窗边的衣服支架前,抓起白大褂就披在身上。

「是记者吧?陈泽凯的动作这么快吗……正好直播活动的事情还需要通过媒体炒热,总之你放他们进来吧!」冯承幻稍许拍去衣服的皱褶,他快步经过窗边的走廊,转身对我们说道,「你们这边的话——总之今天的汇报会议到此为止,圣母之名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你们处理。」

言罢冯承幻作势离开,但当他要拐角离开窗边的时候不知为何忽然停下步伐,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转身望向身后那位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的实验人员。

「不……不是记者!」实验人员调整着呼吸,解释道,「对方自称是Mother's Anonymity的宗教人士,堵在门口不肯离开。其中领首的人说,向你报出圣母之名这个名字,让……让你死得明白!!」

话音刚落。我恍然意识到事态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与林遇不约而同的快步走到窗边。我们顺着冯承幻惊诧的目光朝楼下望去,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漆黑的身影遍布繁华的街道,密密麻麻地挤满视野。

楼下聚集着相当数量的、着装怪异的人士。

他们无一例外都穿着遮住全身的黑衣袍,只从帽檐下露出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而最前方的那位领首仿佛察觉到我们的视线,高高地仰起脖颈直视了过来,忽然面露出极其别扭的笑容。

「这一切,都是为了教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