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夹层蛋糕,128元。这草莓都快坏掉了吧?还是不要了……」
位于市中心的冰激凌甜食商店。
明明是大都市的繁华地段,却到处都不见有客人光顾。唯有柜台前有位少年身穿黑色的风衣,把脸凑近到玻璃橱窗前,自顾自的喋喋不休。
「奥利奥咸奶油蛋糕,325元。做工好像不错,不过看起来就像甜到发腻的样子,我绝对吃不惯啊……嗯,那就换成榛子巧克力蛋糕,285元!」
少年说着几乎把脸贴到橱窗上,近距离端详着这块做工精致的巧克力蛋糕,不经意的皱起了眉。
「有点漏气啊,希望别变质了……算了,过期我就自认倒霉吧!蛋糕我就拿走了,给你300元。」
终于拿定主意的少年自说自话的拉开橱窗,把选中的蛋糕放进简易的包装盒拎到手边,再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放到柜台上用稍有分量的菜单板压住,以保证钞票不被这几日愈加肆虐的台风给吹跑。
「生日快乐,苏偌烊。」
迎着昏暗的天空,我拎着沉重的袋子站在原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诉出自己今年的生日愿望。
——希望我能仍然忠于初心,尽早完成最后的任务。
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废弃的报纸经强风吹起在空中高高地飞扬起来,透射出了微弱的光芒。
我的思绪情不自禁的追逐着流光飘向远方。
自那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
这一路上我走过无数的平行世界,去过许多相似却又不同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世界旅行吧。
我数不清自己去过了多少所病院,把多少身患绝症的病人送往新世界。
尽管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早已经绝望,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但我还是擅作主张,决定了他们将要延续下去的时间。
我去过不少的孤儿院,还有敬老院。
他们仿佛孤立于整个社会般,浑然不知外界的情况。
他们没有父母或子女的陪伴,与外界近乎是断绝了联系。因此无论是《梦境支配者》还是其中梦境夹缝的内涵,根本就没有传到他们脑海里的途径。
就好像,普世的情感桥建立在他们触及不到的高处,但他们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有些地区正处于战乱之中。或是饱受饥荒、贫困、疫病,还有各式各样我未曾亲身体会过的灾祸。
我忽然仿若梦中惊醒,原来世界上有此般破败不堪的地方。
谁都有各自的幸福与不幸,只是形式有所不同。
明明这是任何人都明白的道理,但不到这种时候人们却怎么都无法亲自体会其中的意义。
知晓道理,却不懂得道理。
于是这半年,越到后来我就越是拼命地加快前进的步伐。因为我愈发明白世上有许多人等不到我那么久,随时都有可能在这沉睡的世界丧命。我想尽早拯救那些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世人。想带他们去往相对客观、相对公平的世界,让他们由衷的感叹一句:
「你好,新世界」。
今天是生日。我特意启程赶到与海滨城相似的城市,结果却凑巧碰上强劲的台风。不过,能赶上为自己庆祝生日,倒不能说是不幸。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我把蜡烛插到巧克力蛋糕上。但无论如何手掌罩着蛋糕努力了半天都点不着火,我只好暂且作罢,抬头望向那片风声喧嚣的苍穹。
如今,世上尚还清醒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知不觉已有超过90%以上遗留下来的世人在我的带领下去往了新世界。
但至今为止我还没有见到过一次夏千颜。外界的自己到底给我争取了多少的时间,我也一概不知。况且最近这长达一周的时间,我没有见过醒着的人,明明还有10%左右的漏网之鱼。从这种角度来看我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吧。
——吃完今年的生日蛋糕,我必须加倍努力才行。
「不过,果然已经不能吃了啊……」
蛋糕里已经没有了甜味,我终于还是放弃了开动这块蛋糕的想法,把它装回包装精致的盒子留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刚想转身离开这里,背后忽然响起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回过首望向了声源。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颤颤巍巍的站在我的面前,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显露出不易察觉的惊喜。他张开了干涩的嘴唇,从喉咙里困难地挤出因年迈而干涸的声音。
「没想到,除了我之外还有醒着的人。」
我诧异的注视着眼前的老人,在这沉睡的世界听到人声是极其的不易。令我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说实话,我起初不认为如今城市的街道上会有清醒的人。毕竟这里到处都有《梦境支配者》的海报,到广场那边甚至还有宣传广告循环播放。凡是走上街道的人都有接触梦境夹缝的途径,按照我们的设想睡去以后就会来到梦境夹缝无法醒来才对。
事实上这半年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例外。我懵在原地半天,许久才想起自己应该礼貌地回复老人的问候。
「啊……老爷爷您好。」
「你好,你好。这座城市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城啦!大家都睡死了,就我这个不中用的糟老头子还醒的过来。」老人拄着拐杖走近到我的面前,努力地睁开眼缝瞧我,说道,「刚才我远远看见有个年轻的少年郎走出蛋糕店,还以为是我不见活人都出幻觉了哪。小伙子,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还是住在这里的?」
「我是来这里……旅行的人。」
「哦,这样啊。那小伙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照理说我现在尽快把老人送到新世界才对。但或许是这一周时间没有见过清醒的人,或许是理解这位老人的孤独,我竟然忍不住想要和老人多说两句话。
「是什么事,您请说吧。」
「我家孩子在外地一座小岛的勘察站工作,听说他在搞科研工作,可有出息了。照平常来说每三个月会回来一次,我想等他回来告诉他这边的情况,他这孩子最喜欢研究这种稀奇古怪的怪事了。但我打他电话没有人接,已经快半年了。心里没底,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您是想让我转告您的孩子回来看您一趟吗?」
在许多所敬老院里,我都或多或少听见过这样的诉求:希望自己的孩子看望自己。
我心想着这位老人或许有着相似的想法,但不料自己说出的话却让老人颤颤巍巍的摇了摇头。
「千万不用让他回来。孩子在外面闯荡做一番大事业,我怎么可以把他栓在身边?我是担心城外是不是跟我们这一样的情况,这颗心一直悬着不放哪。」
老人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名片,伸出苍老的手颤抖摇晃地递了过来。我不敢怠慢连忙接过名片,但看见上面名字的时候心里顿然一怔。
「请问老人家,您贵姓?」
「冯。」老人爽快地笑了起来,指着名片上的名字。始终眯起的眼缝忽然睁大了,瞳孔里闪放着光芒。他骄傲地说道,「我家孩子就叫冯承幻。当初给他取这个名字啊,就想让他承载咱们家世世代代都有的奇思妙想,可以充满探索精神、冒险精神的活在这个世上,谁知道他真就成了那么回事。」
心脏忽然剧烈的颤动了起来,只沉着视线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名片。望见冯承幻的名字,我情不自禁地牵起嘴边的笑容,重新望向面前满脸欣慰的老人。
「您的孩子我认识,不久前还和他见过面喔。他可是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有着与『承幻』这个名字相称的理想啊。」
「他……他没事吗?」
我笑着扶住向前迈开步的老人。流光在空中飘扬始终没有消散,此时,终于冲破了那片聚拢在天空中的阴沉色彩,透过藏在云层背后炫目的青空。
「不仅没事,还想着见证这个世界走向更遥远的未来呢!在他的前方,是更远、更远、更远的未来。」
得到答案以后。老人的脸上徐徐的洋溢起欣慰的神采,他向后退了半步,在我的搀扶下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终于……可以放心了吧。大家都自顾自的、不打招呼的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我一个人住在空空荡荡的城市里,买东西的钱没有占过一分钱的便宜,盼着大家总有一天还会醒过来,帮我问问我家孩子的状况。现在终于能放心了。虽然大家还是没有醒,但我可以把放心的把这个谜题交给孩子吧?」
「嗯,你的孩子。是值得托付的,出乎意外非常牢靠的人喔。」
老人双手拄着拐杖,任由眼角的皱纹扬起宽慰的笑容,睡意渐渐昏沉。台风过境之后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得柏油马路闪着星点般的光芒,又将温暖的温度洒在我们的身上。
回首望向公园的长椅时,老人已不知不觉的垂首阖上了眼帘,安详的沉入梦乡。
我恍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啊。
老人果然早就通过街道上的各种海报接触过了梦境夹缝,但他和我一样半年以来没有睡上一觉。因为一旦在梦中睡去,就会在崭新的世界生活下去。或许老人冥冥之中有着这样的感觉,所以是那份挂念悬着他的意识不放,令他清醒至今吧。
没有服用药物却仅凭意志清醒大半年的时间,人类果然是不可思议呢。正因为如此,世人拥有的这份自由意志,才如此值得我去拼尽全力拯救。
趁着天色大好,我一路走到这座临海城市的边缘。这时夜幕已然降临了海面,在我的眼前铺开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墨色海。
于是,我开始了又一段新的旅程。
送走在南北极点勘探站的科研员,送走了独居在孤岛上的守塔人。
年迈的守塔人说,「在这座方圆数公里空无一物的小岛,你仿佛身处辽阔的大海之上,却又分明脚踏实地。」
就像如今四处流浪漂泊异乡的我看似居无定所,但我的归宿早在等待我回家的那天。
时间仿佛加速流转。世上尚未睡去的人数急剧下降,逐渐接近留存率0%的目标值。期间不时会有圣母之名的教徒阻止我的任务,呈组织性的带领一批清醒的人躲在所谓的避难所。
以一人之力与其对抗耗费了不少的工夫,我甚至险些因他们的偷袭事先坠入梦境。
这段时间,圣母之名收集了大量的致眠药物永冬,用来与拥有空想时钟的我对抗到底。他们几乎把半数囤积的药剂以枪弹的形式贯进我的身体。
但那瓶橙红色的药剂的药效却异常顽强,硬是与我因永冬而萌生的睡意死磕到底。拜此所赐,我时至今日仍旧维持着清醒。
这场与清醒意志的拉锯战,就这样进行了足有3个月之久。
最后,抱着与圣母之名「同归于尽」的想法,我解开核研的保险泵向他们的据点释放了最大剂量的永冬。
身穿黑色衣袍的教徒与我对峙了数十日时间,终于因过高剂量的永冬而败下阵来,纷纷高捧着他们所谓的教义倒在了地上。
「这样的终末,我们绝对不会承认的。你根本不是在拯救世人。」
临睡前,我听见有人这样说道。
可我来不及深究对方的话,睡意如同蔓延的病毒侵蚀我的全身。
我拔腿就跑,朝药效愈加强烈的据点之外逃开,渐渐加深的药效将睡意凝聚到意识的深处,对我展开猛攻。
直到自己的身体被纠缠不休的睡意抽干力气,眼前一黑,身体无力地摔到路边的自动售货机前,我才不得不停下步伐。
视野所见之物逐渐模糊。意识仿佛随时都要断线。我扶住仿佛钻心般剧痛的胸口,长期没有睡眠的副作用此刻极其强烈的回报于我。就像身体在向大脑抵抗,意图用剧痛要挟大脑立刻投降道歉。
或许,也该是时候向睡意投降了吧。
足够努力过了,我已经努力到了这种地步。
即使余下的世人我无力再拯救,空留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也没有人会责怪我。
任何灾难性的事件都不可能做到零伤亡不是么?更何况我所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末日,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了啊。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若有似无的幸福感包裹在睡意里。
阖上眼帘。
视线徐徐晕为一片。
但不知觉间——哐当一声,我的后脑勺忽然遭到不轻不重的撞击,正好是把我昏沉的意识砸醒的程度。我茫然间睁开双眼,只见罪魁祸首是一罐冰咖啡,孤零零地滚落到了地上,停留在面前的少女跟前。
「给我站起来。既然你打从心底的不认同我『消除世人自由意志』的解决方案,那就拿出充分的证据,向我展示你新世界的方案能带来怎样的结果。」
少女居高临下的直视着我的眼睛,凛然的声音与她眼中冰冷的神采相得益彰。
「说出漂亮话就给我负责任。要是没有走到终点就放弃,那我即使消失不见也要记住你今天这副白痴的怂样。」
话音刚落,未等我作出回应,少女就后退两步拐过街角,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愣怔了片刻,慌忙地拿起那罐冰咖啡站起身追上去,但无论哪个方向都不再有夏千颜的身影。
如同幻觉般销声匿迹。我俯首打量着手中冰冷的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感觉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扯开易拉罐的拉环,任由冰冷的咖啡灌进喉咙里,咖啡因融合「ANTI永冬」的药效使意识愈加清醒。
我不知何时遗忘于漫长时光之中的过往,此刻不知不觉间又在我的耳边重响。
【耍帅的事都被你一个人包揽了,与之相伴的责任可是比你想象的还要沉重喔。】
当回忆冲击而来之时,复苏的情绪汹涌澎湃,我禁不住呐喊着迈出步伐,朝着自己这段最后的旅程,朝着前方拼尽全力地奔跑了起来。
责任沉重,这种事我当然明白啊。可真正的救世主从来就不是我,而是你们吧。
如果不是有你们在我身边,那我今天的这项任务甚至都不可能有开始的机会。如此来看,我承担的并非所谓的责任,而是你们寄托的期望啊。
我要做的,是不负众望。
【我们的命运就赌在你小子身上了!可别让我们输得一败涂地!】
怎么可能一败涂地,我们离胜利只差最后的冲刺了喔。
【ANIKI,不许忘记我给你念的那首诗喔!】
抱歉呢。明明那天早晨你给我复习了九十多遍,但我还是只记得自己无意间替换了内容的版本呢。
【如果是你成为神明,这个世界一定会有趣起来。】
那是当然的啊。只有那样才对得起你无从诉说的爱慕不是吗?
【老哥,我会为今后三人的幸福生活努力的!】
原来你那时说了这样惹人害羞的话啊。
如果可以的话。等我回来以后,我愿意为我们三人的幸福而努力。
【如果你能赢得支配战争的胜利,请你顺带为我的世界带来光明。】
谢谢你。
我已经赢得了支配战争,接下去我会为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用我的方式延续你的生命。
带来光明这么重要的事情,果然应该交给你自己去完成才好吧?
【给我好好的活下去。】
啊,我明白的,我不会再考虑让你替代我照顾妹妹的蠢事了。
【等你顺利回来以后,我能请你当我的实验助手吗?】
当然是答应啊,不然怎么对得起你三个月的栽培。况且,留在你身边工作倒是出乎意料的有趣。我想这一定是因为你有远大的理想吧。
【我可是把我这辈子都托付给你了,所以你绝对不许输喔!】
不会输的,我们绝对要赢。
黎明破晓之时,地平线染为一抹夺目的绯红。
我再度辗转世界各地,展开最后的旅途。探访那些与世隔绝的地方,在整体宇宙的版图中费尽心思寻找着那些仍然留存在这世上的漏网之鱼。
在这之后,世人留存率的下降速度显得极其缓慢。毕竟越是接近0%的目标值,留在这个世界的人就越是少。余下的人的搜寻难度就由此变得更大。
直到最后的最后——
当留存率非常趋近于零时,我耗费整月整月的时间都找不到余下的那些世人藏在何处。
我只得停下步伐,回过首审视我拥有的情报。就是这时我不知不觉发现自己追寻着清醒意识的痕迹,竟回到了海滨城。
——所有线索指往的方向,综合起来的答案就在海滨城K区、圣母之名的新址。
夜幕降临已有半晌,我推开教堂呈拱形的大门,吱呀吱呀的声响背后是映得五颜六色的窗棂。黑压压的人群聚拢在前排进行着莫名其妙的仪式,仿佛早知我会造访,即使听见门开的声响也没有回首确认。人群中唯有站在最远处的一人昂起首,从手中的教义上移开眼朝我望了过来。
「欢迎我们这位新世界的神明大人。」
对方敞开双臂作出热烈的礼仪,步伐不声不响地迈动。黑漆漆的人群往两边退开让出路径,瘦骨嶙嶙的身影渐渐地接近到我视野的近处。
「您作为自以为是的神,对于『世界如何被承认为世界』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呢?」
「又想给我灌输『世人的承认力造就神明』的那套理论吗?」
与圣母之名交战的这段时日,已经听过数不胜数的教徒们重复过无数次他们所信奉的教义了。
听闻我的话,藏在黑袍中的容颜牵起淡淡的笑意,但不像往常那些狰狞的凶笑。就仿佛释然似的看透真相了然于世。
「世界之所以被承认为世界,是因为它相对而言没有情感,以相对客观的规则衡量世间万物。这一份『相对』对我们来说,就是『绝对』的公正。它不会偏颇于任何个体,世人承受着相同分量但却不同形式的苦难。尽管彼此难以相互理解,情愿比较所受苦难的大小,但至死之时必然能理解这份普世的公平。」
月光穿过窗棂,在前方的地面上铺开缤纷的色彩。与单调的漆黑融为一片,仿佛组成世间所有的色彩。
【这个世界起初只有我一人,我们的原初是千人一体的整体。是造物主从自己膨胀的意识中拆分出千千万万的生命,逐渐演化至今才有现在的你与我站在这里各执己见。世界发展之际,生命的差别愈加扩大,引起冲突与战争。只有待到世界归于原初,我们就都会归回到造物主的意识,延续我们的生命。】
「所以你们那时说了这样的话吗?」
我握住口袋里仅剩的那瓶橙红色的药剂,奇异的色彩在我的视野里晕转扩散。
「在这将近一年时间的漂泊之行,我见证了世人经历着各式各样的灾祸,孤独、饥荒、战乱、贫困、疫病、抛弃、甚至是自我恐怖的臆想。无论如何现在的我多少能理解你们的观点,但如果我们此般的命运都是造物主与世界精心策划的故事,那又何谈所谓的公正呢?」
尽管我已知道,那些写在命运中的故事是夏千颜解救世人的方式。没有相应的意识我们就不会感觉痛苦,就像机器再怎么超负荷的运作都不会喊痛。
「至少,造物主从来没有干涉过我们的现实。即使是支配战争她也不曾插手,任由支配者们定下自以为是的规则。她单单是世界的观测者,而你并不能对灾祸与苦难熟视无睹。一旦你达成任务回到你所谓的新世界,你的梦境就会遭受你的意志左右。」
「不,我不可能这样做——」
「你会的。」对方不容置疑的打断我的话,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神明要是温柔,到最后就会变得软弱。面对亲人的死亡,你如何做到不闻不问?善恶双方战得不可开交之时,自身站定立场的你要如何不倾向于任何一方给出公正的评断?既然一切都染上你自己的个人色彩,那我又如何承认这里是现实呢?」
话音落时,我刹那间哑然无言。我迄今为止的人生,确然一路都是凭着自己的感情用事走过来的。我面对世人遭受的苦难不能无视,明明理应立刻把他们送往新世界但却忍不住倾听他们的痛苦。我之所以拼上性命的坚持到今天都没有放弃,也是因为内心深处期盼着自己总有一天能获得幸福的生活。
与自己的软弱较劲。我的漂泊至始至终就是一场到处充斥着情感的旅程。事到如今我心中想着的都是,送走最后的世人我就能坦然站在夏千颜的面前了。
「我们绝对不允许自己睡到那样的世界。如果你还要为自己辩解,那就让我给你小小的测试吧。」
对方冷不防地打破空气中的沉默,迅速从黑袍里掏出漆黑的枪口。但他瞄准的方向并非是我,而是直指自己的胸口。
「让在场的其他教徒作为公证人——若你能够做到对我既定的死亡熟视无睹,那你就是我可以认定的神明。公证人会把其余人的位置都告诉你。」
说完。对方不留我考虑的空隙,极其痛快的扣动扳机。而我根本来不及出手制止,爆发的枪响在我做出行动以前瞬即轰开他的胸口。
强烈的震撼冲击我的心脏。我自然明白这一测试的含义:人在死亡后的数分钟内还有余留的意识,在此期间把这位死者送往新世界就可以拯救他的生命。但我一旦插手就说明我无法对世人的悲剧结局熟视无睹,还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感情用事,以自己的意志决定别人延续下去的时间。
对方的眼中洋溢着仿佛达成使命的笑容。他的神情令我觉得不可思议。好像是一脸幸福的死去,这让我怎么都无法理解。
生命在我的眼前如捧在手中的沙般逐渐流逝,如此脆弱而坚韧。我不由自主的沉下视线,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
【现实似梦。搬到新的世界后我会记得发生在这里的过去,还是会忘记所有的回忆重新开始呢?】
早在许久以前就出现的难题,如今改头换面再次摆在了我的面前。我不止一次想过拯救在刻意为之的命运中死去的人。
但这种做法真的正确吗?现在的我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重蹈夏千颜的覆辙吗?
【苏偌烊,你帮我从过去走出来的那件事,还有,你帮我从梦中醒来的事情,我还没有认真地谢过你吧?】
耳边回响起艾露丝宛如银铃的声音。我情不自禁地握住身上的风衣,仿佛怀里抱紧了那顶尖帽。
【一直以来,都谢谢你啦!】
视野开始剧烈的摇晃,我仿佛看见黑袍中的男人徐徐地阖上眼帘。他嘴角牵起的那抹幸福的弧度令我恍然间找到了答案。
远方一望无际的星海卷起浪潮。空气浸染海风的气息,融进跃动的波光。海面下忽闪的繁星似是诉说着死去的人不为人知的真心,互相推搡着形成来来去去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的推向岸边,朝空无一人的街道排来思念之光。
死去的生命理应得到最基本的尊重。而逆转生死,果然是对亡灵的亵渎吧?
既然如此。这份无意间萌发在我心底的念想从起初就是错误,是神明都不可触犯的逻辑。
我早该认识到这一点。
但是不知为何,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脚自己动起来了。
我情不自禁的捧起在指缝间流走的沙。在远方岸边潮来潮去的星点,忽然升到海面上,霎时间如流星般高高地划过天空,向新生的世界光速飞逝。
——我果然说什么都不能对逝去的生命视而不见。
「这场测试,你失败了呢。」
人群中沙哑的声音闯入我的耳畔,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们所寻求的是现实,而不是梦境。或许你的理念并不是错误,我们双方恰好站在不同的立场而已。所以即便我们无法如你所愿,希望你能原谅我们无法把余下的生命交给你。」
说话间,漆黑的人群已经往门口退散。
他们向着去往我世界的反方向,向着湮灭的世界迈开步前行。
「毕竟,谁都不想沉睡到一场更糟糕的梦境吧。」
「不!你们不会睡去!而是在崭新的世界醒来!」
我终于放开声音叫住离去的人群。几乎是话音刚落之时,身着黑袍的人们忽然停下了离开的步伐。
「那个世界……那个崭新的世界没有神明的存在,更没有刻意安排的命运。」
「那样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
沙哑的声音再度作出无情的回复。
我禁不住握紧空无一物的双手,顺从着自己的心意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
【在不久的未来,你也会想起在遥远的过去做下的决定。】
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了。决定早就躺在自己的心里,只是我从来没有正视这份心意——
「只要作出让步,那样的世界可以存在。因为我会放弃支配梦境的权利,还给你们一个没有不自然的命运、绝对公正的世界。」
「这种事你要怎么做到?即使丧失清明梦的权利,世界也会在你的意志下不经意的发生改变。」
我没有应答对方的话,只是从口袋里取出那瓶橙红色的药剂。就在他们的眼前把药剂注射到了自己的体内。
「我说,你们一定了解过这瓶药剂的作用吧?与永冬相反,使人不眠不休。只要达到一定剂量就会像永冬那样持续到永远。」
药效迅速扩散,将我的意识永远囚禁在了眼前的现实。在睡意消散无踪的瞬间,我仿佛看见远方的星海,明灭闪烁的星光辗转两世。
「从此往后我永远不会回到我的梦境了。没有神明的新世界,这样就能完成了吧?」
有人说。神话是世人皆有的梦,梦是私人独占的神话。
那么放弃梦境的我,创造的一定是为世人所认可的神话吧。
后来,幸得圣母之名的配合,余留的意识都逐渐化作转世的星光。世人的留存率终于达到了无限趋近于零的目标值。
——如今已是约定的星海转世之时,但我无法再度与你重逢了。
【记忆是不是一个人存在的基础?万一失去记忆的自己,其实不能再被定义为自己呢?】
在这无人之世。我遥望着无边无际的碧海,不经意间想起夏音慈当时的那些话语。
【苏偌烊,你相信血脉相传的精神吗?人类以这样的方式延续短暂的生命,仿佛获得永生般将自我传递给下一代。我相信如此传承的生命就存在着逝去之人的自我。所以你真正区别于他人的根据是你存在的全部。所以我相信的不是你的记忆,而是苏偌烊这个人的存在本身。】
相信的是我这个人的存在本身,是吗?
既然如此。
这是,我最后一次出于私欲的行动。
将自己心底想要幸福生活下去的愿望,寄托于终将新生的自己吧。
简而言之。我选择了让世界在数万年前的起点重启。
这次,世界将独立于任何人的干涉之外自然的演变下去。在这样崭新的世界,苏偌烊终有一天还是会降生于世,他的生命里将会承载着我的自我。然后在对我而言非常遥远的未来,与宿命之人再度相遇。
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啊。
即使你今后不幸的陷入迷茫,当你犹豫不决,停滞不前时,请你一定要相信你所相信的,因为那是遗失在过往的我们留下的印记。
昨天的我们,还有今天的我——那些在过往之时没能完成的遗憾,就只能由明天的你来完成了吧。
在交错相通的轨迹之上。我仿佛看见父亲欣喜若狂的抱着哭泣不止的你,母亲面带虚弱的笑容望着这对父子大眼瞪小眼。
你或许会度过比我们都幸福的童年。但人生总是不能一帆风顺,你的母亲常年工作劳累,最后因病而故。
你和父亲搬了家。正好与隔壁的夏音慈擦肩而过,就如同每场阴差阳错的缘分。数年后父亲因为当初母亲的夙愿,重新组建起新的家庭。你并不喜欢父亲的做法,阳奉阴违的跟父亲作对,但你发现加入新家庭的妹妹与你抱着的是截然相反的想法,渐渐地受她影响,对父亲的看法发生了转变。
再来。高中时你有幸识得一位有趣的老师,他的名字是林遇。看似吊儿郎当,却对自己的学生有着仿佛超过任何人的责任感。
之后你还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多数人可能会让你感觉到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你也不必怀疑是否上一世见过,只需惜取这一世还能再见的缘。
最后待到星海转世之时,就是你们再度重逢的时候了。
到那时候你定可以找到出口,抵达比我们所见更遥远的未来。
悄声无息的。如烈焰般的色彩穿过漫长的夜幕,将如墨的海面融化进一片碧蓝的天色。
沙沙作响的海浪仿佛在耳畔边轻轻地拍打着,我擦去眼眶的热泪,撑着树枝制成的简易拐杖站起身,跌跌跄跄的朝着最终的目的地出发。
【空想时钟的流浪者,你愿不愿意为我再次成为梦境的支配者呢?】
漫天飞舞的沙尘延伸到望不见边际的前方,凛然清澈的声音在看似遥远的记忆中归回。我迈步向前方行走,踩在覆在柏油路上被水浸湿的泥沙,足下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时而有拐杖落地的声响作为鼓点,仿佛一首勇气的赞歌。
但无论经过何处,都不会再听见半点声响。曾几何时的世界就如现在这样,寂静无声,也没有温度。只有少女只身一人的住在偌大的宫殿。
她将最爱慕、憧憬的人称作自己的造梦者;内心最恐惧的事物化作这座宫殿的守梦者;最尊敬、崇拜的人则身为这个世界的筑梦者。于是她不觉间,住在宫殿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世界就这样从这座宫殿逐渐扩张,数万年后终于演变为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到头来。我还没有跟你说过一句感谢。
谢谢你献给我们的世界。如此绮丽,又如此残酷。尽管残缺,却美不胜收。
如今。我已经如你所说的走到了终点。
夏千颜,你又在哪里呢?
我一味地向前迈出步伐。不知道夏千颜身在何处,只是想着她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在日光下握住拐杖拖着沉甸甸的影子。
或许是承载的分量早已不堪重负,拐杖没有征兆的从中间断裂。我失去支撑,整个身体都扑倒在地上。
呼吸显得急促而紊乱,视野伴着远方的热浪急剧动荡。即便如此意识仍是被锁链死死地铐在这里,没有半点睡意。我注视着前方,仿佛在岩石上攀爬似的伸出手掌,硬拽着自己的身体向前。
磕破的膝盖在地面上拖出两道血痕,就像当初在那间房间,那位少年用指甲扣着桌面被拽向后方留下的痕迹。
这样看来,我又不知不觉回应了自己命运的节点吧。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牵起疲惫的笑意。嘲笑起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命运。
逃避不了的命运,就尽管欺骗它吧。
道路朝着目不能及的远方延伸。当我再度向前伸出手掌时,某个奇异的念想忽然闪过我的脑海。
我要寻找的那个人。她从故事开始的那天起,就一直都守护在我的身后。
我恍然间用左手顶着地面,借用这股推力将身体朝天空翻过去,目光往后方望去。
在我仰向天空的瞬间,那双碧蓝的双眸果然是冷不防的映入我的视野。
「我真是碰上了一个狠心的支配者呢。」
带有轻微哭腔的声音响彻耳畔。
躲在宽松兜帽下的少女有着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身上仍然穿着松松垮垮的深咖色卫衣,袖子长到连手掌都遮住,只有指尖露在外面,若隐若现的小手显得分外可爱。
所有她标志性的特征,都令我瞬间将她与记忆中某人的身影对应了起来。
「果然是这样啊……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你都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吧。」
我不禁仰望着她精致的容貌,但少女却不知为何而泫然欲泣,两只小手仿佛努力的克制着某种情绪似的紧紧握住衣摆。
「是啊。我可是每天都能看到你讨厌的身影。」
即使泪湿眼眶,少女说出的话语却仍然是不依不饶。但想到夏千颜就像以前身为我造梦者时那样,一直都默不作声的陪伴在我的身边,我的心间却不由得掠过一阵暖流,就像当初那般不禁因她独特的温柔而真心的笑了起来。
「每天都仿佛做梦似的晕头转向地乱走,甚至还一度想要放弃自己的方案。看到你那副模样我真是受够了。」
「啊,原来这段时间的我这么糟糕吗?」
「不仅如此……最过分的是不经我的允许留在这个世界。」说话间,夏千颜的脸上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因抽泣而变得断断续续,「你真是……烦死了。现在我光是看到你都觉得麻烦!非得弄到现在这样的局面,你还怎么回到自己的新世界!」
听闻这样的话,弥漫在我心间的笑意不禁变得愈加浓郁了起来。原来她是因为我才要哭成这样吗?能被她这样的挂念着,我真是三生有幸。
「没关系的,我陪你回去外面的世界,不会无家可归。至于崭新的世界,就献给崭新的我吧。」
「谁关心你有没有家可回!」夏千颜似乎相当烦心的别过头去,语气里却有些故意赌气的意味,「况且,我又没有说过我答应你的条件回到外界。」
「啊,怎么可以这样……我被你伤透心了。」
我存心捉弄夏千颜的手足无措,夏千颜被我明显玩笑的话整得生气的鼓起了脸颊。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明白的吧?即使我们回到外面的世界,也免不掉要被核心研究协会当做危害安全的罪犯对待。」
夏千颜认真地瞧着我的眼睛。从很久以前,她就顾虑着这样的可能性而陷入如何抉择的犹豫。她朝我迈进一步迫切的确认我的答复,兜帽摇摇晃晃地落到她的肩膀上。细微的光屑在她的发丝上生晖,柔顺的银发倾泻而下直至腿部,被时钟形状的发圈在发尾打上细结。
我撑着地面不紧不慢的坐了起来,忍着身体内的疲倦,使力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我明白。被视作病毒的你无论回到外界与否都会面临核研残忍的处置。要是与你再染上进一步的牵连,连我都会遭受到相同的待遇,是这样吧。」
「不,不完全是这样的。」夏千颜不住地摇着脑袋,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本应该夺去我的生命,但却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
些许的茫然划过心间。我半晌注视着夏千颜没有发声,只是追索着自己对于外界微乎其微的记忆。
那场把夏千颜卷入其中的恐怖袭击,并非是空穴来风。
不如说这些恐怖分子就是奔着核研的「梦境沉浸式VR」系统展开了这场行动。在现实的外界中存在一部分人,知晓核研构造人工生命体的计划,并且对此具有强烈的抗拒感。
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圣母之名,处处妨碍核研「新世界」的计划。
只不过两者的「新世界」,其中意义截然不同。
在得知夏千颜与新世界计划成功实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后,他们孤注一掷的展开那场恐怖袭击。为了防止核研提前作出警戒措施,他们假借政治之名发布了爆炸预警。
最后,似是被牵连者的夏千颜,才是那些人真正的目标。
至于我,就是那少部分知晓人工生命的人。之所以与核研扯上干系,就是为了阻碍新世界计划的实行。但我不曾知道,与我抱有同样想法的这些人把矛头指向了夏千颜,还独独对我缄口不提。
任由新世界的计划流产,夏千颜就会死去。面对这样的选择,外界的我结果还是选择了后者。
「如果回到外界,圣母之名只要借机把我的身份暴露给核研协会,我们就都会落入厄运。是这样对吗?」
闻言,千颜抚着皙白的脖颈,忽然躲躲闪闪的低眉垂眼,脸颊醉了一抹红云。许久她才昂起脸,鼓足勇气对上我的视线。
「既然你都明白的话,能陪我留下来吗。」夏千颜轻轻吸着鼻子,收起眼中的泪光,一字一顿的说道,「请你直到世界尽头都陪我留在这里,可以吗?」
「什,什么?!」
「本来想着至少要把你送回外界的,新世界的系统关闭,作为实验品的我不在世上,圣母之名的目的就这样完成,不会再盯上你。但现在已经太迟了,我们都无处可归了吧?所以说……请你留下来吧。」
说话间,那双冰结的眼睛就如当初那般灼热如焰,系在她发尾的时钟旋转着指针。但这次我毫不回避地回望着夏千颜的目光。
「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你也愿意吗?这次的世界超出我们的控制,不知何时就会迎来终结喔。」
「我没有关系……」夏千颜努力地昂起视线,说道,「所以说,只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我的答案早在几万年前的过去,就已经得到确定了喔。夏千颜,我不想成为任何人心目中唯一的那束光。可以的话,我想你的世界无处不是光。我愿意陪你直到世界的尽头,但绝不是在这个奄奄一息的世界。」
「都说了!除了这里我们没有别的归宿了啊。」
「所以回到外界的人是我,而你是在我的邀请下陪同过去的。这样就能免除一方面的怀疑。这个世界会照常走向湮灭,从此再无重启的可能性。这样就能化解另一方面的风险。」
关于外界的核研,他们怀疑的中心始终在于夏千颜一人,那只要回去的人是我——只是顺带把「看似没有记忆的她」带回外界,美其名曰是想知晓她拥有的情报,就能免去某些不必要的怀疑。
至于圣母之名,只要核研新世界的运作系统关闭,夏千颜是否生还就不再是他们关注的必然条件。
「夏千颜,你问过我这样的问题吧?我们是自己而非别人的最根本证据是什么。你说答案不是记忆,也不是人格,单单是『我们自己』而已。」
听到昔日她自己告诉我的古怪答案,夏千颜情不自禁地泛起了脸上的樱潮。
「我不是说过那只是玩笑吗?你怎么还记在心里。」
「因为你说的话,我想忘都忘不掉吧。」
「花……花言巧语。」
「夏千颜,你已经注定在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留下永远的印记了。况且我们的确是我们自己,证据就是我自己,别无他物。」
「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能说呢?」
「毕竟在遇见你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啊,甚至我的世界都没有色彩,你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天是我这一生初次见到的颜色喔。」
说着,我向面前的少女伸出邀请的手,深呼吸收起心中的那份悸动,从未如此的郑重其事。
「所以,能请你再度成为我的造梦者,陪我走向下一段旅程吗?」
那一瞬间,少女望着我哑然失声。
在寂静无声的空气中,她诉说出最后的答案。
——时间的指针永前旋转。在众多巨大器械的中央,有位银发的少女静悄悄地躺在靛蓝色的医用躺椅上。
「拜托您,请再留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就五分钟!」
一窗之隔的室外走廊,我紧紧地拽住面前这位教授的手腕,试图阻止他进入实验室。
「抱歉,我们的预算已经不容我们拖延下去了。你明白的吧,苏偌烊?」
教授眼中作出一抹非常仓促的苦笑,说完就狠狠扒开我的手走进实验室的内部。我只好跟着他穿过身边的实验人员,尽管步伐刻意放慢,总操作台却还是肉眼可见的逼近到我的眼前。我眼睁睁的望着教授向身边的实验人员摆手示意,覆盖整座实验室的压抑氛围仿佛将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连结到一起。
「10、9、8、7……」
不知道多少位操作人员等待着倒计时归零,掌心紧悬在按钮的上方。钟摆在耳边摇荡,我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焦躁,慌忙地找到控制总阀的操作人员,拼尽全力冲向他的身旁。但教授似乎早就预想到我的动作,立刻朝身边的看守人士示意。
我竭极所能的扑开将要摁下按钮的操作人员,自己的身体近乎同时受到背后有谁的束缚,双手被拷在背后拖远到数米开外。
藏在白大褂里的绘本掉落到了地上。
似乎是小孩子的绘本,封面画着像满月一样散下思念之光的时钟,还有拖着长柄镰刀的死神。
是身为生命凋亡的象征,却温柔得不像话的死神。
「就这么争分夺秒的计较成本吗?明明多等待一分钟或许事情就会出现转机!难道你们愿意放弃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任由自己的成果付诸东流吗!」
身体难以抵抗对方的力道,我只能扯着喉咙向教授喊道。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怎么可以任由事情以这种方式结束。
「苏偌烊先生。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胆识,尽我所能的栽培你成为我的助手。但你从始至终都只是在担心夏千颜的安全,不是吗?」
才不是这样啊。
当初,夏音慈的话语给我带来莫大的震撼,我在那时体会到他们也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并不比我们低劣的生命。我比谁都明白,创造人工生命体的这种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但我却因一己私欲,为了找到延续夏千颜生命的可能性,协助核研打开了这扇绝对禁忌的大门。
说到底,今天的我要拯救的早就不是夏千颜一人的生命,而是藏在这数百数千台计算机里的另一世界。
不只是为了救赎,更是为了赎过。
操作人员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站起身,重新走向操作台前的总阀,在我眼中仿佛慢动作般把手伸向关闭整个世界的按钮。
【请不要小看你们创造出来的宇宙喔!】
少女的声音随着思绪的浪潮,在我的耳畔边重响。
喂,里界的苏偌烊。
我可以把希望寄托于你吧?
倒计时即将默数归零,我不由得咬紧牙关沉下视线,但实验室的中央忽然响起奇怪的电流声。
我茫然的抬起眼,却发现视野刹那间发生极其奇异的晃动,仿佛意识回到里层的世界。转眼后我只望见眼前有一位阳光下笑得倾城的少女。
她打破寂静无声的空气,诉说出最后的答案。
「等你很久了呢,我的支配者。」
她的眼中露出略显冷傲的色彩,轻轻地束起食指落向樱唇,凛然的声音划过我的耳畔。
「虽然我只是这个世界临时的造物主,但身为神明却被逼迫到这种地步,真是太不像话了呢。」
少女温热的体温忽然迎上我的手掌,她的语气温柔到仿佛要将我融化。
「苏偌烊,今后的岁月我们一定可以冲破永劫轮回的诅咒,去往更遥远的未来吧?」
话音刚落,天空瞬即被一道鲜艳的红色撕裂划分成两半。但这次并非是因为圣母之名对于末日的祈祷,而是夏千颜用她自身爆发出的湮灭之力将这片无人之世化作坠落的废墟。
「既然如此,我今后不会再停滞不前,会竭尽全力的做你心目中的造梦者。」
我的意识恍然间被这阵冲击推回到现实,破坏力仿佛延伸到现实般牵起四处的器械冒出耀眼的电火花。
几近同时,现实中摁下按钮的操作人员遭受到电流的袭击,连珠炮似的纷纷弹飞到数十米之远。同时,原应关闭系统的按钮并未起到作用,机器仍旧照常运作。
当所有人都对此景茫然无措之时,躺在实验室中央的少女忽然张开了冰结的双眼。
神话是世人皆有的梦,梦是私人独占的神话。
你有没有想过,去支配这个属于自己的神话呢?
谁都应该考虑过这种事情的吧?
做梦的时候拥有绝对的自由,岂不意味着成为世界的「造物主」嘛?
即使是直接创造一个由你主导一切的世界,这所有的空想在梦中都可以变成可能。
那么如果,如果你只是我梦中的一个人物。
不管这个梦境有多曲折,有多悲伤,我也永远不愿意醒来。
——因为,是你改变了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