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的瞬间,视野里是夏音慈的卧室顶棚,看起来却是毫无真实感。
我迟疑地伸出了手,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肉。
「嘶啊……」
虽然因疼痛感而龇紧牙关,但这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终于醒过来了吗?」
我颇为感动地揉弄着眼睛,仿佛刚刚闯过了生死攸关一般。
然而我转过身,刚准备坐起来的刹那,顿时被余光捕捉到的情景深深地震撼到了!
轻闭着双眼的少女,紧抱着紫色圈点的抱枕,长发散乱在抱枕上,就这样躺在我的身边。
我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于是立刻往后挪退了好几步,慌张地想跳下床,结果不小心脚一绊,猛地从床上摔到了地上,巨大的声响让熟睡的夏音慈弹坐起了身。
「好痛……」
我痛苦地揉着后脑勺,目视着那双迷惘的瞳孔,我指着在床上的夏音慈终于说出了刚才憋了很久的话——
「你怎么睡在我旁边啊!!!!」
夏音慈歪着脑袋,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床上,接着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大概是被这种居高临下的形势所驱使,我看着她的目光竟飘闪了起来,难以锁定到同一点上。
「不这样做的话,我怎么让你毫发无损的进入我的梦境呢?」
目光再度得以焦距。她的语气很轻,不像夏音慈的风格。
我朝着她的写字桌上望去,那些奇怪的图书轻易地闯入视野。
除了夏音慈以外,不可能有别的人会这样胡乱地摊开所有书籍,堆放在桌上,还摆出一脸严肃的神情,强词夺理的解释说:
「把需要的书全部翻到需要看的页码放在桌上,这样就不用费时间去找书橱里找书了啊!从结果上来看我比你们更会节省时间啦!!」
所以,面前的少女确实是夏音慈,可是……
我古怪地打量着这个显得有些陌生的少女,仿佛想重新认识她一遍。
即使确认了她就是夏音慈,但却总觉得她的样子有什么不同,具体又说不上哪里怪怪的。
或许是因为,夏音慈不是那种说话时语气里没有什么感情的女生。
「有什么想问的吗?」
忽然,夏音慈冷不丁地冲我问道。
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冷气,冰冷的地板刺激着腿部的神经。
即便如此,轻薄的短袖还是因汗水而有些粘稠。
「想问你的太多了啊!」
「那就挑你最想问的先问。」
她的话让我愣了愣。脑海中梦境的画面无法凑在一起,以片断的形式从眼前闪过,不过努力回想起来,刚才做的那个漫长得不像话的梦、那种想折磨死恐高症患者的梦,是毫无我自己的风格的。
除此之外,我没有在梦中看见任何自己熟悉的人,也有许多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风景。
「你刚才说让到你的梦境……是什么意思?」
「只有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才能到彼此的梦中哦。」
夏音慈眼神迷离地回答了我。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以后,她抬起了她的俏脸,昂着脑袋注视着我。我晃了晃脑袋脑袋,仿佛想要借此来赶走那些将会撼动我世界观的话语。
夏音慈一定就跟以前一样,只是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而已,只是换了一种说话的语气……
我分明想要往错误的方向思考,但我又比谁都要清楚,现在的夏音慈是认真的。这种矛盾感令我无法适从,让视线只好困惑地望着某个方向,眼神无法聚焦,嘴里吐出的话也变得毫无力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三个人、四个人,甚至通铺,那就会有更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喔。只是人们总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过度关注梦境,或者将梦境抛在脑后全然不顾。太过于极端,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无法找到真相的原因。」
她不如往常的温柔呢喃让我再次陷入困惑。
我尝试着追忆起刚才梦中那个时钟世界中发生的一切,但是,关于梦境的记忆却随着醒来而变得愈发模糊、扭曲。
明明是刚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却只能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零星的片断。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做梦的人』、『还未凑齐十二位支配者的队伍』……」
我将记忆中不连贯的字词说出了口,忽然回忆起了梦中所见的双眸。其散发的气质,与眼前的少女,从各种方面而言都显得很相似。尚不清醒的大脑忽然得到了答案——
「你……你就是梦里的那个七号的女生吧?」
从初识至今,我一直觉得不开口的夏音慈是有少女的魅力的。尤其是前额的发下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梦里的那位少女也是相似的双眸。
不过,如果问我决定性的证据,那就是现在夏音慈看着我的样子。
——简直就与梦中的那副画面……一模一样!
她如同在忍耐着什么一样紧抿着嘴,又忽然决定了什么的样子松了口气,嘴唇因刚才的用力尚未恢复血色。
「总之,你先坐在我旁边。没有好好和你解释清楚,也是我的错呢~但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不知缘由的,她的身上透露出的,是一种平静。温和。却又非寻常人物的感觉。
她注视着我的眼睛,不让我有错开视线的机会。
我抱着满脑子的疑惑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想要站起身。总感觉她随意的一个动作,就会让我害怕地摔回地上。
大概也是注意到了我的紧张,她紧蹙的双眉舒展开了,露出了令人安心的笑容。
「我呢。才不是为了让你做清明梦才特地叫你来我家的。」
脑海中浮现出了刚才站在时钟上,形象各不相同,古怪而分外真实的十二个人。他们模糊不清的样子一一从眼前闪过。
还有那位在做梦者当中,似乎扮演着昏庸国王的狂人。
「你是为了凑齐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十二个人,才找上我的?」
「嗯……其实,我一直都有做清明梦的~」
所以,放学时她说的那些、对清明梦感兴趣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吧?
说那些就是为了把我引到她家里,让我经历刚才的那个梦?
「刚才的你确实是跑到了我的梦境里做梦,而我没有去你的梦中,而是扮演着审核者的身份。」
「审核者?」
「当你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成功支配梦境的时候,就意味着你通过了审核,被梦境承认为了能够参加支配者游戏的『支配者』,此时,通往梦境夹缝的门才会打开。」
我努力咀嚼着她话里的意思。
她是为了要凑齐她的时钟上的12人才找上我的。
我的体质或许正好符合支配者的要求。
基于这些,她不经我同意邀请我加入了这个奇怪的游戏。
我挑了挑眉,对着她语气激荡地问道:「如果我没有成功呢?」
她理所当然的笑道:「那你就会不久后醒来啊……然后我什么都不会和你说。」
令人不爽的语气和态度。
我没有任何心思陪她玩这种不明所以的游戏,更无法简单接受她的话,更对于她事前毫无解释的隐瞒感到莫名地愤怒。
毕竟她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意见。
「对不起,但我可不想玩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
我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刚准备走出房间,夏音慈就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臂。
「不行……」
「你还想干什么啊?你说好了做一次清明梦就能放过我的。」
我回过头,却发现夏音慈脸上满是难为情的情绪,她极其不情愿地说道:
「不行啊……因为……刚才你做梦的时候……」
「嗯?」
「哎呀!就是你刚才睡着的时候侵犯我的事情!」
「什…什么?侵犯?!喂,什么意思啊!」
脸颊顿然发烫起来,我不解而又极度羞涩地打量着她。
当目光扫向她白花花的大腿上的瞬间,一份朦胧的记忆忽然跃然眼前。在游乐园的场景之中,我记得游上岸的时候,触碰到过一阵舒适的凉意……
啊……难道说!?
那并不是什么池壁的瓷砖,而是——
干燥的嘴唇因为一瞬的慌忙而开裂,我连忙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不禁咽了咽唾沫。
「喂!你往哪里看啊!」
夏音慈的娇嗔令我连忙把盯着她大腿的目光,移回到了她通红的俏脸。
「等一下!姐姐我发誓这纯属是意外!千万不要生气啊!」
「那你想怎么补偿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犹豫了一会儿。
「补偿可以,但这个游戏我是不会陪你玩的。」
「但你现在已经没办法退出了喔~」
说罢,夏音慈摆出了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昂着脑袋看着我。
「这样的话,我会感觉非常讨厌。」
我露骨地摆出了厌烦的表情,满心烦躁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女。而她只是将其看了一眼,就轻易忽略掉了。
「你要退出可以。但如果我们无法凑齐12人,包括退出的你在内的我们都会受到惩罚。」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帮你。」
就算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但我仍然不想轻易答应她。无论她有什么苦衷,这种作法实在是令我作呕。我很讨厌被逼迫着做任何的事,不管逼我的人是谁我都会生气。
但夏音慈却带着微笑,身子朝着我这边挪了过来,双手合十作出了拜托的动作。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啦~如果你愿意帮忙,小时候你做的那件事情,我也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笔勾销哦~以后,再也绝口不提~」
发丝再次触碰到肌肤,令心间再次动摇。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也回望着她的眼眸。
仿佛她的眼睛是通往过去的入口。
「你把过去的事情拿出来,是想压在我的身上要挟我?」
少女笑而不答。估计是明白一旦搬出这件事情,理亏就一定在我。
可关于她口中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也不曾记得自己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不仅是夏音慈,连父母有时会提起与这件事有关的话。
我数度询问他们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回答我。
永远都是敷衍过去,只告诉了我,我亏欠了夏音慈。
「你怎么决定?」
为什么询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会露出那般绝望的神情呢?
当时的你哭了吧?为什么你哭了呢?
我找不到答案。因为记忆只停留在了这一程度。
久而久之,我也开始怀疑,那种事真的发生过吗?
「我真的不记得了……到底做了什么。」
夏音慈扬起了嘴角,不知为何看到她勉强自己挤出笑容,心中就不由得燃起了一阵无名火。
但生气的对象不是她,而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我。
「喂,我到底做了什么?如果真的发生过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她安静地望着我,丝毫不为之所动。
我望着这双眼睛,蹙紧了双眉,烦躁地抓着头发。
「你所经历的鬼压床现象,是因为你拥有清明梦的能力,却无法自由地控制。如果能完全掌握清明梦的话,你也就能摆脱鬼压床的烦恼了喔。」
少女转开了话题,这一次她也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每次说到这件事,你就要扯开话题。被你逼着的话我宁愿不解决这个问题。」
「呐,你知道我们失败的惩罚是什么吗?以后再也没有自主做梦的权利了喔。」
「反正横竖都是做梦。我不明白,清明梦除了自我满足之外别无用处吧?」
我耸了耸肩。这种事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
「跟你纠正两件事,第一,许多科学家都是清明梦者,爱因斯坦就是典型的例子,他经常会利用梦境搭建实验的条件,完成理想实验,所以他一天的睡眠时间其实很久。」
又是这种偏门的知识。
「第二,一般情况下我们晚上做的梦是潜意识根据我们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并且受到潜意识的庇护,失去自主做梦权意味着梦境不再受潜意识的控制与庇佑。」
「所以呢?」
「就是说,你失去了梦境。情况好些的话就是再也不做梦,不过失去梦境可能会导致记忆缺失等症状,变成白痴也有可能。」
白痴化难道是更好些的情况?那最糟糕的情况究竟是恐怖到了何种程度啊?
「情况差些的话,你睡着以后意识会飘到谁也不知道的世界,很有可能是别人的梦境,你想想你刚才在我的梦境里经历了什么。」
被一只庞然大怪物追杀,差点被它杀掉。被一个怪女人盯上,差点死在云霄飞车上。
「而且什么时候醒来,也不受你自己的控制,因此你也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难道说我哪天睡着以后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吗?」
「是喔~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还要退出吗?帮我的话就可能不用经历这样的事情,我也能把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不帮我的话……那就自己看着办咯。」
她直视着我,没有避闪的意思,仿佛推我下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刚想恼怒地拒绝她的威胁,觉得到了对她发一通脾气也不为过的程度,可却看见她眼眸中忽闪的一丝哀伤。
「拜托你了,相信我吧……再拖下去的话,只会是更糟糕的结果。只有这条路才有出路……」
那是用颤抖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语,尽管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意义,我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出自夏音慈的口中……但我却着实因这句话陷入了疑虑。
关于儿时的事情,就算我不曾记得它发生过,但它却也是真实存在的吧。
我没有忽视它的资格,失忆不能构成我没有责任的理由。
可能忘记发生过的事情正是对我的惩罚,未来总有一天我会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
……
「算了……」
即使不愿意接受这种结局,却我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既然我也没有办法退出,那就陪你吧。」
夏音慈的瞳孔中的哀求终于褪去,以微笑取代了眼中的哀伤。
「那,今后请多指教啦~」
少女向我伸出了她的手,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仿佛握过手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后悔。
「别这么着急,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少女愣了愣,慢慢地放下了手。
「我不需要你对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取而代之的是,到这个游戏结束的时候,你必须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我忘记的到底是什么事,这就是我的条件。」
我直视着她,夏音慈的眼中不知为何闪过了犹豫,她轻咬着嘴唇,似乎在考虑着我的话。
「轮到你就不能答应了?」
「才不是这样!」
夏音慈慌忙地将目光落回到了我的身上,她注视我许久以后,才松开了咬住下唇的虎牙,轻轻地点了点脑袋算是答应了我的条件。
面对终于向我妥协的少女,我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那就,约定好了。」
***
之后,我向夏音慈询问了关于梦世界的事情。
既然决定了要参加这个游戏,那也要稍微认真一点地对待它吧。
嗯,就像某刀剑神域的茅场晶彦说的那样——
「这虽然是游戏,但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