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动房门的把手，茶猫正以鸭子坐的姿势跪坐在沙发上。再加上身上一件白色的睡裙若隐若现地露出不该暴露的部位，令我不免有些浮想翩翩。
正想着，茶猫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沉了沉脑袋，一会儿又清醒了过来抬起了眼，目光注视在了我的身上，露出了暖洋洋的笑容。我连忙收起了奇怪的神情，转而以困惑的目光打量着她，心里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特意等我起来有事和我说。
然而我还没开口，她就伸了伸懒腰，从沙发上晃晃悠悠的下来了。看起来一路踉踉跄跄的，随时都会摔倒。
「早啊～」茶猫打好招呼，就走到了门口。身上的一袭纯白的睡裙骤然褪去，眨眼间穿上了平日露肩的小粉T桖。
「换件衣服都要用上支配现实的能力……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照认识她之前，我绝对会对这只有奇幻故事才看得到的场景感到诧异，而久久无法冷静下来。不过经过几天的相处，这种情景也不算稀奇的了。
「哼哼哼～」茶猫看起来一直都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倒也不会让她显得疏远。她思考着什么的样子轻挠着脸颊，然后一下子想了起来，将握成小拳头的右手敲向左手的手心，边打开了家门，边说道，「我要去见你的学生一趟～下午见咯～」
我听了这话猛然一愣，于是才明白她指的是苏偌烊他们。想必他们这边也一定遇上了什么麻烦吧。虽然总是很想让他们离开这个游戏，不希望他们继续深入支配战争，但总会对苏偌烊和他身边的人有一些奇怪的好奇。回过神来的时候，茶猫已经不见了踪影，我轻轻地舒了口气。
不知道茶猫的到来给我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待在家里竟然会觉得分外的无聊，最后只好顶着清晨的阳光久违的不以上班为目的而出了门。
海滨城似乎永远没有夜晚，无时不刻人们都处于一种隐隐之间的热情。住宅区的旁边步行四五分钟，便是城市沙滩。我微微眯起眼，隔着泥沙眺望着海面，一艘靠停在海边的游艇引去我的目光。两个男人正一前一后地朝着这边走来。而其中一个微胖的男性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然而正当我注视着他的时候，他也回以困惑的眼神盯住了我，也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距离拉得愈来愈开，他也回过了脑袋，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陈永？你认识的人？」微胖男生身旁的男人不解地冲他问道，只见他慢半拍地摇了摇脑袋。
我也不打算继续纠结下去，转而朝回走去。经过少年少女们不分双休还是学日都来来往往的侦探街，到了街道的尽头向右拐弯，就会见到另一副情状——流露出典雅的韵味的咖啡厅、飘来阵阵勾人的香味日式料理店、某手办店前漫威超级英雄的雕像，甚至还有爱恶作剧的土耳其冰激凌……
总之，各种融不到一个场景的店铺混在一起，人群来来往往永不停息一般，以这些元素形成了一条名为「荣潭街」的独特商业街。
迷惘间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住地停留在了巷子口。脑海里闪过了什么画面。我中邪一般地调动双腿拐进了巷子里，顿然萧瑟的气息就掩盖了先前的热闹，但走尽小巷，就会发现里面藏着另一番天地。
往日总是会被校长先生拉到这里来挡酒，这家名为「世纪之交」的颓然酒吧，也算是荣潭街的特色之一吧。不过今天的目的地不是这里。经过这家酒吧，再走过几家店铺，映入眼帘的便是「桃源DreamLand.」的招牌。不少中年男性会聚集在这家酒吧，从没有人见过这家酒吧的老板。
我推开了酒吧的漆门，耳边清脆的响起「叮」的一声，三言两语的议论伴随着酒杯碰撞爽朗地闯入视野。紧接着，挂在畅快淋漓地将酒杯中的酒带入嘴中的男人身旁的油画，便吸引走了我所有的目光，仿佛世界只剩下了我与那副油画一般。
会特意拐进这个巷子，正是为了这副油画——那是一片绚烂到难以置信的星空，抽象却勾起我不久之前的记忆。眼前的这片星空不知为何与梦境夹缝的小镇旁环绕的星海一模一样。令我顿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我沉重地喘息，想要以此消除内心的压抑。可压抑只是愈来愈让我喘不过气来。最终蔓延到嗓子眼的不适令我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调酒师正不解地注视着我，顾客也如观察着异类一般好奇。我连忙转身推开了漆门。
当铜铃「叮」地一声再度传入脑海的同时，门的对岸那刺眼的白光逐渐消散，我想也没想就跨出门槛。而闯入我眼前的却全然不是荣潭街的小巷那喧嚣的街景，而是盘旋在红色虚无中的十余条巨龙，男人不甘的怒吼也不绝于耳、以及不远处最外围的围观者。
「这里是……」我难以置信地张开嘴、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何又来到了梦世界。龙化的支配者、挥动着扇子的少女、架着甩棍的黄发少年……这一切都是上一秒在梦世界的光景。身后一股激烈的热浪冲往后背，「轰」的一声碎石遍地，意识骤然间变得一片昏暗，刺痛感逐渐加剧地往大脑中心挤去。
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身体发生了位移。
紧接着，
就如同被谁撬开脑壳，拿着钳子搅动着脑髓一般，
脑袋里的一切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挖空。
＊＊＊
被那团黑雾狠狠地吐了出来，萧路路重重地摔到了冰雪覆盖的地面，不禁闷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才站起了身来。仿佛是相当嫌弃自己似得，转眼间黑雾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这令她不禁有一种极其不爽的心绪。
「什么嘛……明明是我把你弄出来的。」萧路路轻声抱怨着，转开目光寻找起了其他被扔到这儿的人。远远地一个身影正端坐在雪地上，淡紫色的头发随风而起，黑猫的发饰令她无比眼熟。在少女身旁，俊美的青年以相当不雅观的姿势倒插在雪地上。
突然青年将脑袋拔了出来，「噗嗤」一下吐出了跑进嘴里还没化开的雪。薛学儿一副相当落魄的样子跪坐在了地上。
萧路路刚想过去问问她有没有事，空中却突兀地飘过了一张纸条。萧路路愣怔间抓住了那张纸条，只见那上面清秀的字迹写着——「这里八号时钟的支配者。我们已经先一步通过世界门回到了自己的梦境世界。之后回见。想要回到梦境夹缝的话，我把我的世界门留在了这里。」
她轻轻地放下了纸条，舒了一口气。只不过总有遗漏了谁的感觉在心间闯荡。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因为往哪也看不见林遇的踪影。
隐隐约约之中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萧路路连忙四处张望，瞥见了不远处的一扇破旧的铁门。她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握住了门的把手，心里轻轻地默念着林遇，推开了世界门。彼端是距离星海酒馆一段距离的虚无，仔细一看才发现门悬在城镇旁的星海上，林遇满身血迹地躺在几颗渺小的星点上。
已然成了废墟的星海酒馆边，隐身的支配者冲着还在那儿的人们说了什么，巨龙一副将信将疑的眼神盘旋在空中，寻找起林遇的踪影。
「在梦世界死去，按照规则而言4小时后就会重生……那家伙也一定随着爆炸的冲击消失了。」黄毛的眼前忽然回想起墨绿瞳的男人消失在自己眼前的那副画面，腹部传来一阵阵作呕。扇子少女的视线则游离在四处，似乎寻找想隐身男人的踪迹。
大概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少女先一步朝星海这处投来了目光，萧路路连忙拉着林遇的躯体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门被萧路路匆忙关上，于是少女眼前的那一抹异常也顿然不见。
不知不觉间姐姐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萧路路不禁回过了脑袋，却不知自己眼中满是担心与歉意。
「……林遇还是进了星海酒馆了吧？」黑猫轻声地呢喃道。白皙的小手撩开了林遇额前的头发。被爆炸的冲击顶到星海之上，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很快地黑猫蹙紧了眉头，摇了摇脑袋，「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先前墨绿瞳被甩棍刺穿后化作晶莹的颗粒状，消散于空中的情景在黑猫的脑海里浮现。如果说那是梦世界的死亡的话，那如今眼前的林遇并没有消失，又意味着什么？黑猫的心间，不由得掠过了一丝不安。
＊＊＊
爆炸的巨响与心脏的狂跳声突兀地消失，只剩下激烈的耳鸣。刺痛感下一秒被冰冷的温度替代，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也无法感知到。刚刚舌苔感觉到了那股血腥味、钻进鼻腔的尘土，都如从未出现过一般。视线以内也短暂地断线。
只剩下我清晰地意识到——
这就是死亡。
从未如此真实地摆在我的眼前。
可我就是明白…
我死了的这一事实。
……
但，与「死亡」又有什么微妙的差别。
「死亡」意味着无法再从昏睡中醒来；意味着无论周遭时过境迁都与我不再有关；意味着自己从此与这个世界告别。
从这一层面上，我没有「死」。这是重新苏醒前的小插曲，充其量只是「死亡体验」而已。
于是。仅是短短的数秒过后，眼前的昏暗就再一次被光亮所替代。——上一秒消失的痛感，伴随着其他四感再次回到苏醒过来的意识之中。身后传来如同云彩一般柔软的触感，我迷惘的睁开了双眼，却是一片空洞到令人恐惧的漆黑夜幕。
——没有任何星月点缀的黑暗、那是单纯的「黑」。独占视野、不容许其他一切颜色装饰自己的「黑」。我顿然间因这种被黑暗占据而产生了一种极度孤独的心绪。我慌乱地坐起了身想逃离什么、接着终于视野内不只是一片漆黑了，我才发现身下是一片无垠的青绿。
雨后专有的清新气味悠然地飘来。这种安心的空气中和掉坠入黑暗的恐惧。而我顿时感觉到身后某人的视线，令我困惑而又好奇地回过了脑袋——坐在我身后的少女一袭茶色的长发飘荡在空中，她仿佛有一种令无论处于怎样的处境的人都能平静下来的魔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仍有一些发颤。我只好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刚才我不会又躺在你的腿上了吧？」
「看来他们是真的想把二号时钟赶尽杀绝呢～」茶猫的语气轻飘飘的，令人一不小心就会听漏她的话。
「所以……你哪个问题都不打算回答我嘛？」尽管再怎么强装镇定，语气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慌忙。茶猫的视线也定定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种不安才因此稍许减轻了一些。
「一颗被废弃的星辰。仅此而已」茶猫不明不白地回应了我。随后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我着实不明白这笑容的意义。「还有喔～你是躺在了我的腿上睡着的喔～好像还很喜欢的样子，抱了好一会儿呢。腿都有些麻掉了呢。」
这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在意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话了，脑海里实在是一团糟乱。只知道少女说罢自然地站起了身，她全然没有那种身处陌生地方的不安，只有我惶恐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些。
「那件事请你先忘记吧！」我好不容易动用昏沉的意识，抓到了那个奇怪的字眼。「所谓『被废弃的星』、又是什么意思？」
茶猫微微地抬起眼，望着那片我不敢去看的黑色夜空。不知错觉与否，时间流逝的异常缓慢。她幽幽地说道，声音仿佛是贴在耳边传来的一般温柔：「简而言之，——就是一颗荒星。」见我还是满脸困惑地望着她。茶猫叹了口气，继续道，「呐～你应该还记得这次支配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吧？」
骤然眼前一副情景——面部狰狞得扭曲的梦之狂人与少女坠入上空，纠缠在一起。梦境夹缝骤然异样地沸腾起来。我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指的是……你和梦之狂人扭打在一起的事情？」
她轻轻地摇了摇脑袋，否认了我的话，又抿了抿嘴，以订正的口气说道：「我指的是当时消失的五号、十号时钟。还记得嘛？他们是如何退出的？」
「当然记得。」几乎是毫无间隙地、应答的言语脱口而出。画面映入眼前——
如同星辰一般飞往微红色的虚空，那刺眼的星光并不是博赏星的人一笑，而是极力求助。梦之狂人的那句「在这里，给予你们无梦的惩罚！」，如结固的胶水一般黏在耳边怎么也挥散不去。除此之外，「我一定会摧毁你的规则」，当时的我如此说道……这一切都清晰地在眼前重现。
「那你应该明白，『荒星』究竟代表着什么吧？」忽然传来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当我凝视她、明白她的意思的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眼前黯淡了下来。——没有凑齐人数，所以他们被废弃于众多星辰之间。而茶猫说如今我们正在荒星之上、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也正在被舍弃。
「为什么啊？这太不合乎常理了吧？再说了，在梦世界彻底死去的话，不就意味着现实中的我也会……」我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当我看见茶猫苦笑着点了点脑袋的时候，一切的侥幸都就此崩塌了。想到如今眼前的情景或许正是生命的最后一秒，脑海里更是、只剩下「绝望」二字。
明明应该在四小时之后重生，但如今摆在我眼前的事实却是，自己正在一颗被废弃的荒星上；明明是「死亡体验」，如今却将死亡真真切切地摆在了我眼前。顶上的黑暗仿佛仍在贪婪地延伸。不知为何我想道，总有一时我也会成为那黑暗的一部分。
「其实在这发生之前，我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必八号时钟的那位少年，如今也正处于这般境地吧。」茶猫令我一瞬间回忆起了死亡前的一秒发生的事情——我踏出酒馆的大门，因此而触发了盗梦者设下的陷阱。死因确然是那场爆炸没错。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会在这里，与盗梦者找到的那个彻底杀死支配者的方法有关，对嘛？」我难以置信地将猜测化作话语吐出了口。
茶猫再一次望着我露出苦笑、点了点脑袋。「嗯～星海酒馆是现实与梦世界的连结处。也就是说，这里是现实与梦境两者最为相似的地方。现实中死了就不可能复生，所以，星海酒馆的附近也尽力地遵循着现实世界的这一规则。那个少年也一定是在这附近受袭的吧～」
「就因为这种原因嘛？」
「除此以外，你和那个少年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没有造梦者。」
「你什么意思？」
「唔～所有人都有造梦者，关键在于能否拥有足够的承认力、想象力让它们出现。而造梦者不仅创造了『个人的梦境』，也守护着『梦境中的个人』。缺少造梦者的人，自然会少了一份庇佑。」说到这，茶猫颇有深意地顿了顿，「不过，我倒觉得二号时钟几乎所有人都有可以出现的造梦者，才是更让人惊讶的事情。」
茶猫的话着实令我一愣。话语的意思显然是指、没有造梦者的支配者不在少数。但是，威廉似乎刻意在凑齐一支全都具备造梦者的支配者时钟。当时被他知道自己没有支配者以后，我被他赶回了自己的梦境世界。威廉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如今似乎就摆在我的眼前。
「可夏音慈呢？我记得夏音慈她当时说自己也没有造梦者的吧？」
「她并不是没有造梦者。」茶猫认真地左右摇了摇脑袋，道，「因为，她的造梦者正是她自己喔～」
我不禁愣了愣。明晰了一切以后，内心油然升起一阵空荡荡的虚无之感，紧接着又是极其强烈的不满情绪。死亡的真实感令我没有心情再去顾及其他人的事情。就连现在这一分一秒的对话，生命都在从我指缝间一点一点地溜走。
即使拼命握紧也无法抓住那溜走的生存希望，这种无力感远比死亡本身更让人觉得致命。
「这到底凭什么啊。」
不甘。
「什么乱七八糟的『星海酒馆』啊、我才不管这些！」
纵使想起威廉先前在支配者时钟上，提醒过我与此相关的话题，我也该料到这一点的、但还是——
不甘不甘不甘不甘不甘。
「就因为没有造梦者，所以就让我们这些人更容易地死掉嘛？」
以及。绝望。
「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别让我们参加啊！」
茶猫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微微地牵起了嘴角。
「你到底幸灾乐祸些什么？」莫名有一种不爽，我捏紧了拳头。
少女闪烁着的双眸中、满是神秘的色彩，耳语般温柔的呢喃打破了临死之人仿佛无止尽的埋怨——
「嘛～也别这么快就失去希望嘛。没有造梦者、意味着你的潜意识还未承认『梦境』这个世界的存在～所以呢、『梦境』也没有必要承认你。」说到这，茶猫又让目光回到了我的身上，继续道，「那如果，你在这里真正承认了自己正是支配者呢？或者如夏音慈一样，承认自己就是自己的造梦者？」
「亦或是——」不知为何，她的眼眸颤动着。分明一片漆黑的夜空，仿佛萌生了数颗新生的星辰。掠过的夜风终平息下来，长发散落在少女的肩上。她微微歪过脑袋，「承认我是你的造梦者。打从心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