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天之镜褪去了苍蓝的颜色,远处溢出来的黑云覆盖天幕,与镜面上的疮痍映衬地相得益彰。血染的暗红滴落于镜面的裂痕,染红了蛛网般的印记。
少年的瞳孔收缩,嘴里无力的呻吟将要刺穿干涩的喉咙——
现实的景色此刻仿佛也为此而躁动,乌云密集的夜幕将世界笼罩进漆黑的一片。休息室角落的电灯似乎老化严重,每隔数秒就会闪烁一次。
苏国凯的目光无神地游离在这间仅有十几平方米的房间,身旁的苏绘凛靠在他的手臂上睡得已沉。
于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饱含着强烈的绝望与恐惧流经走廊。
苏国凯顿然因这声惨叫而清醒到了极致,困意全无。意识到这是苏偌烊的声音之后,他的心脏猛然间抽紧,剧烈跳动了起来。旁边的苏绘凛也被这声吼叫吵醒了,她揉弄着双眼显得十分的困惑。
「嗯啊…这么晚了是谁在乱喊乱叫的?」
苏国凯听觉的感知被嗡嗡作响的耳鸣声所尽数充斥,苏绘凛的声音在他听来也仿佛是传自另一世界。
心口的不安令他慌忙地站起了身,苏国凯无视苏绘凛的疑惑,向前踉跄几步后夺门而出。
「……怎么回事?」
受到苏国凯异常行为的牵动,苏绘凛的心跳也愈发加快。老旧的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更是加剧了她心中的不安。这让她立刻快步跟上了离开的苏国凯。
两人一前一后地转过一处拐角,苏国凯就先一步来到了苏偌烊的房门前。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握紧把手随即推开了门冲了进去。
较远处的苏绘凛困惑而又不安地靠近房间,试图将目光转向房间里的瞬间,视野被病房的情景染得血红。
「欸?」
恐惧、难以置信、以及多种难以说明的心绪相互交叠,构成此刻她本能吐出的一个毫无意义的单字。
——【这种事..不是真的对吧?】
率先映入她的眼帘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夏音慈。
少女在血红色的映衬下,肤色显得异常惨白。
「苏偌烊?!你做了什么?」苏国凯转向了一边的苏偌烊,焦躁而不安地冲他吼道。
质问并非出自苏国凯的本意,他也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面前的场景超出了他的想象,太具有冲击力,令他根本无法以常理去思考。
然而少年尽管听到了严厉的责问,他却仍然顶靠在墙边瘫坐着瘦弱的身躯,那双死灰的双眸仍然紧盯着少女。他只会嘴里重复地念叨着——「谁来救救她..这…这不是我干的..」
他仿佛尚未察觉到有人走进病房一般。
「又是会长那家伙搞的鬼是吗?!到底怎样才肯罢休啊!」
苏国凯焦急地按动病床旁边的呼救按钮,狠狠地呼出一口沉气。他快速地冲出了病房,左右张望了起来。再过了一会儿、才从楼梯口这边走上来几名医生和护士。
苏国凯见状气势汹汹地上前数步,一把拽住了其中的一名医生,冲他吼道:
「你们会长现在在哪!!」
「会……会长?」
见到对方略显迟疑的神态,苏国凯立刻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衣领。
「告诉我她在哪里!」
或许是被苏国凯的气势所震慑到,那名医生畏怯地指了指楼上的方向,苏国凯这才松开了他的衣领。那位医生后退几步确认他不会再动手,才快步走进了病房,其余的医生此时已将夏音慈托上了担架车。
苏国凯瞥了一眼待在病房里仍然一动不动、只盯着病床上的夏音慈的少年,焦虑以及愤怒的心绪在他心口逐渐扩散膨胀,带着这种心情他转身奔上了楼。
「那个人上去找会长了!」
「会长允许他见她的,就别管这种事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没有家人的签署,出事我们是要负全责的。」
「人命关天!这种事等我们先把她送过去再说啊!」
「是啊,这事可出在核心研究协会管的范畴,绝不能让人死在这里牵连到了协会。」
虽然这些人直接隶属于曙光分院与核心研协两边、对于病人的态度也截然不同,但最终他们还是统一了意见。
始终站在病房外注视着这一切的苏绘凛,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各怀己见的医生将夏音慈推出了病房,心灵的防线也随即彻底土崩瓦解。
她想冲上去质问苏偌烊到底做了什么,可双腿却失去行动的能力般地僵在了原地、喉咙里也没法发出任何声音。
可其实真正令她僵持不动、极其冲击她幼小心灵的元凶是,——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那把淌着鲜血的水果刀。
她这一刻清楚地记得,是她自作主张偷听苏国凯与母亲的对话,再凭自己的一己之见带夏音慈来这里的。
上公交车之前,也是她故作成熟拉着夏音慈去附近的水果摊,买了一袋水果。
她还说笑着告诉她、探望病人必须带好伴手礼。夏音慈似懂非懂的神情,她也同样记得一清二楚。
明明她其实也不知道大人这么做的意义合在,仅仅是觉得这样显得她处事比较成熟,就学大人买了伴手礼。
最后的最后,是她将这袋装有苹果、盆子和小刀的袋子,亲生递给了一知半解的夏音慈。
意识到这些的苏绘凛愈发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她造成的结果。愧疚与后悔的心情也越来越膨胀,促使苏绘凛拖动沉重的双腿、牵着朦胧的意识跟上了那群医生。
医生走到哪里,她就跟到了哪里。她只是跟随着夏音慈的身影。
伤势的临时处理、手术前的紧急准备……一路转转停停,担架床终于被推进了手术间。这回苏绘凛也没有办法再跟上夏音慈的身影,只能被冰冷的医用净化自动门阻挡在了无人会经过的长廊。
自动门的上方显示为了红色字体的「手术中」。苏绘凛紧盯着那三个硬巴巴的字眼,失去目的的她不由得无力地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手术室门口冰冷的长椅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敢去找苏偌烊,她也不可能闯进手术室。
【心里从来没有像这样害怕过。】
苏绘凛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只不过正在经历一场分外真实的噩梦。她唯独明白的是,无论这是不是梦,夏音慈的伤势很重是事实,不然她绝对不可能被送到这种地方。
浮现出来的回忆此时都染上了血红的光圈。
与夏音慈从知行街上一路走来的画面,也转为了一片血红,回忆中她的容貌变得模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
医院顶层的研究室。进门的苏国凯直往办公桌的方向走过去,双手重重地拍在了会长的办公桌上,会长这才不紧不慢地昂起首,淡然地瞄了苏国凯一眼。
「告诉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苏偌烊现在醒了喔。」
会长说话间没有任何疑惑的语气。苏国凯心想、她果然是知道病房里刚才发生了什么的。
「这两件事根本不是一码事、我问你的是苏偌烊为什么会拿刀捅了夏音慈?!」
「你这幅性急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刚结婚的时候。」
苏国凯终于忍耐不住而拽起了会长的衣领,狠狠地把她拎了起来。会长因此而将手指顺手抵在了办公桌前,脸上却没有任何被威慑的不安,仍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反而笑眼睨视起了苏国凯。
此时,苏国凯的余光瞥见了办公桌上的显示屏。似乎是连接着每间病房的监控,坐在这里能清楚地看到每一间病房里的状况,当然不排除苏偌烊的病房。而现在显示屏的中央,就正在重放着某段时间病房的监控录像。
苏国凯能看见录像里的苏偌烊意识朦胧地从病床上坐起,嘴里一边念叨着监控录不进来的话语,一边抓起架在盆子上的水果刀,用力地扎进趴在他床上沉睡的夏音慈的后背。他不由得转开了目光,不忍继续看下去。
他明白会长显然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可她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显示屏面前,视自己为观众。
就是这场悲剧的主角,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不为所动。
「告诉我,」苏国凯干咽了一声,挥出手指、指向了旁边的显示屏,「苏偌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有什么可说的,难道你以为是我指使他这么做的吗?事实就是『苏偌烊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捅了夏音慈』,这件事是『梦游症』的症状所导致的意外。」
「你少给我装蒜,苏偌烊他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梦游症!」苏国凯的食指挥向了会长的鼻尖,再度质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叫夏音慈到病房里,安排这种戏码到底是为什么?想把夏音慈也变成你的试验品吗?!」
「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这次我是真的没有这样盘算过。」会长不乱阵脚地回答道,「之前我跟你说过吧。让苏偌烊醒来『任何不确定的事情都可能会发生』。你自己也不是默认了风险的可能性吗?」
苏国凯死死地注视着会长含带笑意的双眸,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一边左右摇了摇脑袋,一边冷冷地说道:
「这一次、我不可能再相信你了。」
充斥着无奈心情的话语仿佛触动了某处的开关,会长眼中的笑意瞬间消逝。会长反常地轻叹了一声变得冰冷的双眸紧盯着苏国凯,而苏国凯也不再回避,同样回望着他。最终,是会长的冷笑率先打破了两人对峙的沉寂。
「嘛~我就知道即使这次我真的没有插手,你也不会再相信我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们。」
苏国凯说着松开了拽住她衣领的手,会长也失去前方拉扯的力道,往后仰直身子,随后重新坐回了转椅。
「放心,苏偌烊已经不是完美的试验品了。」会长沉下目光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画面,苏偌烊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病房的录像当中,「既然出现了梦游症的症状,那就证明了他和其他实验者一样,是不完美的瑕疵品。」
「果然,你根本不是出自母亲应尽的义务让苏偌烊醒过来的。说到底,你只是想测试他究竟能不能符合实验品的要求而已。结论是他与其他实验者没有明显的特异之处,你就这样舍弃他了。」
会长没有否认他的说法的意思,丝毫不受动摇的目光直视着苏国凯,她索性承认事情确如他想的那样。
「你说的没错,苏偌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可我没有舍弃他,我会看在他的份上,把他归还给你的。」
她原本其实是想告诉苏国凯、是「匿名圣母」指使盗梦者们从中干涉,才会导致这个结果的。不过,现在她也不再有必要告诉苏国凯这些事情,因为她已经确认苏国凯不会再站在她这边。
「只不过我会撤销他现在拥有的控梦能力,这样的话他借助控梦能力而拥有的回忆也会尽数丧失——清明梦连同与其有关的记忆会一同从苏偌烊的存在中抹去。」
「我应该感谢你还尚存的一些良知吗?」
「我也不希望他保留核心研究协会的记忆,将来留有什么后患。毕竟连你也不站在我这边。」
「……」
「事先提醒你、如果这么做的话,视情况可能会影响到其他部分的记忆。不过,反正本来就是我激发了他清明梦房门的才能,由我亲自来收回它也不算过分,是吧。姑且先询问你的意见,你能接受我这么做的吧?」
「嗯。忘记清明梦有关的记忆,让苏偌烊忘记他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