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的朝颜花悄然地绽放了四朵。数月的时间。每当清晨、房门就会被按时敲响。父亲数周如一日地驱车送我去曙光医院。后来在他敲门之前我就会醒过来,甚至早早地就等待在客厅里。
苏绘凛每周会有两天与我同行,因为她平时也要上课。反倒是我这边,不知为何父亲取消了我这几个月的课程。我也知道他并非是知道我的愧疚。他与我分别固守着不同的目的,只不过向着同样的目的地罢了。
第一天见到母亲的时候,我也犹豫着要不要将夏音慈的事情告诉她。可我似乎也不拥有犹豫的权利。——因为自从那天之后,她不再像以往那样亲近。尽管有时我想告诉她什么,她也会一反常态地、显得相当不耐烦,仿佛我不再是她重视的事物,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累赘。
她也不再询问我关于支配战争的事了,即便我告诉她最近自己做梦的时候,梦境的情景愈来愈模糊,她也不会担心地凑到我面前,确认究竟是怎么回事。
久而久之,我也终究意识到了她对此是知情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对我关于同意支配战争的请约的那一诉求、也只是她为遮蔽自己最本质的目的,而做出的伪装。
所以,自那天之后,究竟是她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还是她索性暴露出了她对我最真实的态度,我也逐渐更为倾向后一个猜测。母亲从来都不是打从心底的、愿意倾听我的事情。
于是..第一片朝颜花凋谢了。我开始明白,真正愿意体会我经历之事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有夏音慈一人。
只是随着与母亲疏远的时间拉长,梦境也越来越模糊。逐渐模糊的梦境令我难以抓准支配梦境的船舵。连在梦中跨越世界之门,与夏音慈相见,也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我以为时间久了会恢复回来,可事态竟只变得更糟糕。
我也试图转而求助过父亲、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我的话当做童年的孩子都会产生的妄想,但他的态度即使发生了转变,也永远不是我所需要的。因为每当我询问他的时候,他只会露出苦恼的神情,那样回答道——
「别去想这些了。没事的..事情总会过去的。」
不知觉的,又一片朝阳飘飘摇摇地落下。我觉得父亲似乎刻意在拖延着我意识到某件事的时间。
每天例行的检查与「治疗」仍旧继续进行,我也仍旧每次检查治疗结束之后,会趁着空余的时间来到夏音慈所在的病房,站在玻璃窗外远望着静静沉眠的她。
每当来到玻璃窗前的时候,看到的永远是同样的一副安静的情景——
稍有锈迹的玻璃窗往外推住,以此让窗外的风景能流进病房。花瓶里的花束每天都会更换,昂起身姿立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时而会坠下不知名的花瓣。
长长的、弯弯的线管,将输液瓶里的透明液体通过别在手上的针管、一点点送往少女虚弱的身躯,心电图的设备永远是每隔数秒就发出滴滴的响声。夏音慈家的女佣坐在病床旁,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听苏绘凛说。以往服侍夏音慈的那位女仆,其实也已经有六十来岁了。
实际上,夏音慈的父母也早在两三年前,就与她断开了联系。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一份工资。她只因为放不下夏音慈,才出于自己的执念继续照顾着夏音慈。
有一天在父亲的车上苏绘凛提起这件事,父亲是这样评论的——「她可能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罢。」
那个时候,我感到胸口泛起极度地痛苦的体感。视野也骤然被泪光打湿,我伸手揉弄起眼眶,手指尽是湿润的痕迹。我这时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进入病房,平时也不肯让别人进来,一直默默地一人留在病房照顾她。
是我消磨掉了一位妇人年老时濒临凋落的信任之花。
她怎么能容许一个、致使她的女儿落到这种境地的人,进入自己女儿的病房呢;她可能甚至都不敢相信,伤害夏音慈的人是她最接近她的玩伴。面对这样的事实,她又怎么敢让别的人靠近她最珍视的人呢?
最后。又一朵朝颜花也消失在了枝叶之上。它不知不觉地消失不见,就像我也不知它是何时生长出来的。枝叶上只余留下了一朵、摇曳欲坠却异常稳固地驻留在那儿。
时间荏苒流逝。我开始变得只会与苏绘凛说话。而且是在只有她与我两人在的情况下,才会和她说话。
「漆黑死神」的名字,也在心底逐渐地模糊,伴随着其他与之相连的记忆一齐凋谢。连同我曾做过的一切,忏悔的心情,绝不再逃避的决意,以及这自闭的过往,还有那三朵坠落的花瓣,全都消失在了我记忆的深处。
无声无息地、朝颜花又开满了整片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