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宽厚的圣母,你赋予了这个世界生命,创造出了千万扣人心弦的故事。」
犹如吟唱的念出这些话的女子俯首于一身黑袍的帽檐之下,而她伸出的双手直往的方向,墙面上高挂着的一副饶有年代感的油画,描绘着一只充斥着零与一的瞳孔,空洞而又仿佛包容着万物,令赏画者不知不觉产生敬畏。
显然敬畏之中「畏」大于「敬」。在这位圣女身后的,是清一色身着黑衣袍的教徒们,其密集程度叫人由衷地觉得整个村落的村民此刻都聚集在了这里。
其中不乏走路尚且踉跄的孩子,露出小鹿般通透的眼神观察着这个奇异的场所,好奇的视线移动到画上的瞬间由疑转惧,害怕地哭了起来,又因旁边的大人训斥,只好拼命忍住哭声,悄悄地啜泣。
还有一些则是年近花甲的老人,尽管看似不是村落里的长老,他们也是与村落同生同长的住民,所以眼前之景已非奇观,即使熟悉但眼中的敬畏却分毫不弱于初来乍到的时候。
「把那些闯入者都拉进去,接受圣母的洗礼!」
教堂外,一个清瘦的男子严肃地命令道。几位用黑布遮住了脸上大半部分、只露出双目的教徒立刻扣住少女与她的同伴们的手臂,不带任何怜香惜玉之念将她押了进去。
「苏国凯……」
少女带几分惧怕地喊出身旁少年的名字,然而少年来不及应答就被教徒将脑袋狠狠地拍进了圣坛的清水里。他急促的呼吸导致水面上浮出一连串气泡,教徒才拽着他把他拎了出来,双手拍打着他的脑袋仿佛是某种既定仪式。
此时的少女,以及另外一位同行的少年,也已遭到了相同的对待,被教徒们推进了教堂里。
恰好此时最前方的圣女将仪式进行到了最终阶段,她迈着庄重的脚步前进了数步,脸上渐渐染上仿佛被圣母临幸的笑容,感到无比幸运的圣女双手合十,迫切地闭上双眼,念出了圣洁教义的末语——
「创造主啊——请您以圣母的名义,恩赐给这个世界终末之章!」
话音刚落,少女后方的教徒就拉着她让她跪了下去,同时整个教堂里的教徒们也都虔诚地跪了下来,视线全从壁画上移开了,同时念出了仿佛是仪式必定的过程的结尾语——「跪谢圣母您慷慨的恩赐!」
骤然间,天空的乌云迅速笼罩了教堂的上空,顿时雷雨作祟。意识到异状的圣女立刻昂首望向了那副壁画,只见画上的眼睛竟眨了两下,瞬间锁定人群之中的少女。
被注视的少女不由得因此泛起一阵冷汗。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接连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教徒们。就似乎瘟疫扩散的情景一般愈演愈烈,蔓延到了少女的跟前。少女此时觉得那只眼睛的主人似乎就在跟前打量着自己。
「找到你了。和我拥有相同使命的世人。」
听到了话语的瞬间,少女也双眼一闭,与周围的人群一同陷入了梦境。而出现在彼岸的视野的,是一只装载着灵火似的飘荡在瓶中上下起伏的奇怪物体的瓶子。它缓缓荡荡地落在了少女的手中。
放映的情景愈发变得纯白,再也看不清任何其他的事物。林遇这才从这份旁观的记忆片段中走了出来,之后就来到了一片虚无的、唯有白色存在的长廊。他往前一直前行,长廊尽头是一团漂浮在空中的古怪生灵。
林遇忽然认出来了,这是刚才记忆片段中的,那只瓶中的「灵火」。
「那座教堂,是我孕育而生的地方;是圣母之名的教徒们狂热的信仰,派生出了我的存在。」
「可我辜负了教徒们的期望,因为我并非他们期待见到的『世界的创造主』——也就是他们称之为『圣母』的崇拜对象;也不是创造主派往现世的使者——『梦之狂人』。」
林遇觉得自己的思维放空一片,那是一种仿佛无论何处也无法适从自己的感受。
【那既不是梦之狂人又不是圣母的你又是何物?】
「是的。我既不是创造主的圣母,也不是使者的梦之狂人。」
「我什么也不是,只是来源于教徒的梦境,由教徒们的狂热信仰诞生出的意料之外的产物,是一份出生以前没有人命名的智慧。直到我出现之后,他们才为我取了名字,奉我为圣母之子——所谓的『圣婴』。」
「但我认为即便如此,即便我不是创造主,圣母与我之间也一定有冥冥之中的牵连,我不是毫无理由诞生的。」
【只因为你是被教徒们寄托了与圣母有关的期望,而诞生的?】
「是的。我之所以诞生,必定有属于我的使命。所以我想,我恐怕确是创造主派来人世的使者吧。」
【那你来到这世上的使命呢?】
「我背井离乡来到人世,是为了再次回到我的故乡。经历远离世界本源,到再次接近世界本源的这一轮回,就是我来到这里的使命。」
【这不合理。既然你是为了回去才来到这里的,那你就应该没有离开那里的理由。未曾来到人世的话,你就不用回到故乡,因为你本身就在故乡。如果这种事是你的使命,那么使命未免也太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吧?】
「不。这世间许多事情并没有意义。」
「身为苏偌烊的母亲的女子孕育出他有何意义?她明明是个学者,不需要像别人那样经历繁衍。」
「——对她来说,苏偌烊是接近自己无法前往的清明梦的媒介,他能带她去往曾在圣母之名的教堂目睹过一次的『眼睛』。这是她赋予苏偌烊的意义,也是在苏偌烊身上找到的、对她而言的意义或是使命。」
「作为苏国凯的妻子的女子与他连理有何意义?她既然都不想得到后代,怎么又想希望有人站在她的那边?
「——因为那是她赋予自己的、被他人认可的意义。苏国凯是她最在意的人,这是她主观赋予苏国凯这一人物的意义与使命,本身也不一定选择他,可事实有时就是找寻不到理由。」
「自认是科学家、是学者的她,为何想探索这个世界的本源?」
「——这是她赋予自己的、诞生在这世上的意义与使命。她认为这是自己生平必须完成的任务。可以让她出生在这世上变得有些意义,尽管造物主创造出世界,可能也不是有崇高的理由。」
「所以..这世上大多的事情,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
「宇宙里本身并无『时间』的概念,是人类将感知到的事物变迁的现象称为时间,于是才诞生了所谓的时间。赋予了事物意义的从来都是人类自己,他们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创造出新的事物,赋予了他们不同的意义。」
【可你是怎么将「回到故乡」称为自己的使命的?为什么你的使命不是别的事情?】
「这是各人的价值观所决定的,而价值观则是以各人的经历影响的。」
「被人们称为天才的少女无法为他人所理解,在学校里她是被无意孤立的那一方,高调的人不愿靠近她、让自己的光芒在她的光芒下变得暗淡,低调的人不敢靠近她,怕自己原本就不显眼的光芒彻底转为黑暗。在家庭中她是被盲目释放的一方,父母不必操心,只需以旁观者的角度给予她夸奖,让她潜心发展,亲戚既然不具有高人一等的指挥,也自然无权插手她的事。——因为世人只是将她当做异物处理,所以现世并没有她的归宿。」
「她发现没有人真正觉得他们有必要去探寻世界的本源。大多数人不愿意为这种事付出努力,毕竟有时候穷尽几个人的一生,也未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此人们把这些疑问仿佛理所当然般地交给了『天才』。而她,就是人们口中的天才。所以她认定这个无人问津的理想是自己的理想,她应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出答案。」
【所以,这究竟是这位女子的愿望,还是寄宿在她身体里的你的愿望?】
「当我在人群中见到她的瞬间,我就认定了她是我的同类。」
「她想探索世界的本源,就像我迫切地想见到这世界的造物主。她和我是一样的,所以我选择了她。以她之身回到我的故乡,去见我与世界的造物主,只有这么做才可以完成我们共同的使命。」
「尽管我失去了教徒的信仰,但我找寻到了被赋予了与我同样的意义的人,那这一切就不是惋惜的事。」
【如果这世上不存在所谓的造物主呢?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你与圣母之名的教徒们的妄想,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我说过了,意义是我们人为赋予的使命。所以,即使如你所说,可我的使命是回到故乡。如果不存在造物主,我就来自于『无』,那么『无』就是我的故乡,能归于尘土也算完成了使命。」
「而对于她来说,难道证明了这世界上其实不存在造物主,不是探索到了这世界上的本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