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时钟中央的少女将手搭在嘴边,稍稍侧过脑袋戏谑地环视着我们。忽然,青色藤蔓划过危险的凶光,直冲眼前而来——

我忙不迭地脚跟往后一蹬,借力把身躯弹向后方,跳出时钟的边缘。

藤蔓尖锐的部分擦过我的脸颊,往我遥远的后方逝去。

「你参加过第13届的支配战争对吧,茶猫?」

望着黑猫那双冰冷的眼睛,林遇回忆起他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前发生的事情。

「嗯。你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你?」

茶猫以她的后背抵在墙边,左手的指尖搭住右手的手腕、双手背在身后,她略显慵懒的眼睛深处藏着敏锐的光芒,安静地凝视着我。

「观测者们不容许知情者大肆宣传最终的规则,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欸欸,这样吗?」茶猫朝右歪了歪脑袋,露出轮廓分明的锁骨。眼角的泪痣无意地为她添上几分妩媚的笔墨。「那你,是想问我拒绝梦之狂人的原因?」

事到如今,被茶猫说中了心思也成为渐渐习惯的事。但每每察觉到她深知我心,我还是会打从心底地感到幸运,在心间荡漾起一阵温度恰好的暖意。

「嗯….准确来说,是确认你拒绝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不想成为推动建立起深厚羁绊的人自相残杀的那个人,更不想与那位观测者为伍。担任梦之狂人什么的……不是我参加支配战争的理由。」

茶猫说着牵起不明所以的笑容,沉下懒散却摄人心魄的视线。她抬起的右手搭在脖颈边,无意搭起侧颜边的茶色长发。

「我,也一样……」

「欸?」茶猫不解地仰起首,瞥向右下方的眼睛困惑地朝我望了过来。

「甚至如果不是你,连支配战争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说到这顿了顿,察觉到茶猫思绪混乱的眼神显得有些左右为难,她好像在疑虑抱着私心邀请我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于是她眼睛里渐渐地染上哀伤的色彩。

「茶猫,你说过吧?曾想要触碰支配战争背后的真相。」

茶猫没料到我冷不丁地提到这种事,视线颤动了一下落在我的身上。

「嗯,现在也想。」

【这是我的请求,林遇。如果你能胜出,请你替我带回支配战争的真相。】

飘回过去的思绪想起了茶猫曾几何时说过的话。当时她投来温柔似水的视线,仿佛呢喃软语的声音酥软人心,直到现在还在我心里留有温存。

「好的,那我就没有疑问了。」我重新扬起笑容,「既然你失去了参加支配战争的资格,就由我来完成你的『私心』、代替你找到藏在它背后的真相。」

茶猫的眼神有些动容,略显颤动的眼瞳直视着我,令我心间泛起一阵悸动。她眼中掠过温润的柔光,莞尔笑着歪过脸颊,俏皮地明知故问道:

「要,赢吗?」

于是,记忆中的过往与此刻重叠,嘴里说出的话语与脑海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定会胜出的。】

「一定会胜出的。」

回忆到此画上句号。向四面八方飞逝的藤蔓在空中划出曲线轨迹,而我尚未找稳平衡的身体开始向下坠落。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与他们为敌。如果把事情换一种角度——只要掌握了直接找到观测者们的方法,或许我就没有必要他们为敌。

我立刻伸出手拽住时钟侧面弹出的发条,昂首望向远处渐渐隐去光亮、向上方升起的观测者时钟,尚未痊愈的手牟足力道,借助发条把自己的身躯推了出去。

之前通过一人千面、从堕魂的心绪获取的情报中,有没有找到观测者们的方法?

当然是有的。不仅如此,而且方法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

——只需要站到观测者时钟上。唯独迈出这一步就能见到观测者们。

如此简单的事却从来没有人敢尝试,甚至不敢去想。就像我们会在最终自相残杀的事,这明明是摆在面前触手可得的事实,但我们谁也没有往这方面考虑。

事到如今,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观测者们本身拥有权威,还是我们单方面把他们当做了神明,不知不觉产生将他们神化的认知?

在我看来——答案显然是后者。因此我不想再被观测者们愚弄下去、任由摆布。

我迈上时钟的边缘,这简单的一步将我心中对他们若有若无的敬畏瞬间粉碎。

「喂!旁观者们,把自己置身事外也要有起码的限度吧!!」

无人的时钟起初光线昏暗,但就在我奔上这台时钟的同时,数字由1号开始按序向后映出光芒,转眼间我的四面八方明亮起来,仿佛置身金碧辉煌的宫殿。

「二号时钟的12号支配者。」1号观测者在我印象中初次露出不明笑容,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问道,「我很感兴趣,你为何做出这种鲁莽而又有趣的选择?」

「很简单,当然是不想再被你们愚弄下去了!」

我迫不及待地向两侧摆出双手,眼中闪耀出的暗红色光焰替我戴上漆黑骑士的面具,漆黑骑士的伪装由双手的指尖出发,向全身蔓延开来。

无声无息之间,时钟的边端升起无形的屏障。不少观测者们显然注意到背后的异常,风轻云淡地回身瞥了一眼就作罢。

「好了~可以说了吧?把我们困在这里的你想做什么?」

3号观测者满不在乎地抱起双臂,歪了歪脑袋。似乎比起我本身,她更在意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亦或是孤注一掷的理由。

「你会知道的。」

我不再和观测者们多费口舌,猛踩钟盘向1号观测者逼近,伸出的左手撑起屏障作势把他挤向后方,同时随时准备切换到墨绿瞳的面具进行偷袭。

然而计划只在前一步就被打破——推出屏障以后,面前的男人迟迟没有被障壁逼到后方。就好像推过去之后屏障在我不知不觉间被对方化解。

心脏因一阵难以言说的心悸搐动起来。我咬紧牙关在1号身前停住脚步,使出全力向他挥出左手,仿佛拉开帷幕般扯着屏障朝他袭击过去。

可是,这次依旧没有造成任何效果。对方始终不为所动地俯视着我,嘴角牵着令人恼火的诡笑。连背后也压迫过来愈来愈浓重的嘲意,将我碾压到深渊。

我后退两步回避1号令人压抑的笑容,握紧蜕变为千人军团的右手,猛地朝身前举起,以我为中心凭空出现的机械大军铺展开来,向各个方向洪水似的涌过去。

视野渐渐地由拥挤转为空旷,黑压压的大军冲向观测者们,但却在触碰到观测者的瞬间无故消失,短短几分钟后千人军团全军覆没,观测者仍旧毫发无伤。

他们甚至没有出手,因为我付出全力的攻势根本没有接近到他们。

「历届支配战争以来,你是第二位闯到观测者时钟上的支配者。」

给人以异常压迫感的清冷女声冷不防地响起,毫无波动的声音正宣告着事实。

「在你之前的那位,用的是和你差不多的手段在差不多的时间向我们宣战。而结果,也是和你相差无几。那你这么做的理由呢,难道也和她没有区别吗?」

我无力地瞪着冷冷俯视着我的3号观测者,于是脖颈处突然冒出一股吸引力,直接把我连带身躯举到空中,身体不停使唤地飘向少女身边的4号少年。

无论多么努力地挣扎,双臂只是在空中胡乱摆动作无用功。视野逐渐接近青发少年张开的手掌,脖颈被他的手环住。我清晰地感受到性命掌控在了他的手中。

「支配者,不要妄想着跳过必经的流程耍小聪明。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你的前辈吧?想找我们清算你的旧账,那就先赢了支配战争再说吧。」

话音刚落,青发少年勾起懒散却又极具威慑力的笑容,没有光采的眼睛仿佛是笼罩在我胸口的阴影。他扣住我脖子的手随性地向后一甩,不带顾虑地松了手。

观测者时钟耀眼的光芒在视野中愈来愈遥远,就像这赤红色天空中每一颗无限远的星点般可视不可及。我迷惘地向天空伸出手,随即身躯坠向天空的底部。

「……」

后背与膝后都被柔软的手臂温柔地托住,视野中的天空被困惑的俏颜遮挡住。稍稍蹙起的眼眉下,那双慵懒的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了担忧的色彩。

茶猫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我。附近是树林与街道的交界处,摔落下来的时候惊动了旁边的树,衣服沾上不少树叶。而正前方恰好是直通另一条街道的笔直小巷。

迷惑于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我通过小巷望向彼端,却看见某个熟悉的人影。

撑着墙壁站起身查尔特仿佛是想追上某个人,但他忽然不明所以地停下步伐,朝巷口望了过来,与我对上了视线。他愣了一下,转过身进入小巷朝我走来。

身旁的茶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我迟疑地迈出脚步,同样走进笔直而狭隘的巷子。

「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啊,查尔特……以前威廉也常常用绝对观测察觉到视线范围外有谁在。看来这场最终的游戏,在寻找目标的方面是你比较有利啊。」

「你又会怎么决定,林遇?离开,还是固执己见?」

查尔特走到了与我相距5米的位置,于是我们两人对视着彼此同时站住脚步。

「——虽然原本想这样问你的。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不是『原本想问』,你已经问了。」我照常吐槽了他无关紧要的语病。

「可我现在不想要你的答案。」查尔特的语气异常严肃,他无视了我开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无论你离开与否,有件事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说清楚。」

「哦。你中二病晚期?说这种『我们一战不可避免』的话不觉得难为情吗?」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林遇。」

查尔特迅速抽出手枪对准我视野的中央,双手拿持着枪柄的动作仿佛在向我郑重宣告他此刻的认真。

「要是敢随便乱动,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吧?」

「绝对观测会一清二楚地捕捉到我的动作,对吗?」我摆起双手牵出苦笑,作出投降的姿态,心中略带几分怀念地念道,「这也是威廉那家伙常说的老话——」

「林遇!」查尔特以更高的音量打断我的絮叨,他努力地压抑住眼睛里那抹呼之欲出的悲哀,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曾经参加过支配战争,对吗?」

「你什么意思?」我被查尔特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搞得有些云里雾里。

「字面意思。早在荒星上的时候我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但我当时觉得不能因一时冲动把团队闹得四分五裂,所以我一直在寻找适合的时机。」

查尔特自顾自地点了点脑袋,仿佛是想找回一度无法适从的自我。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机了,林遇。我确实痛恨把我们任意摆布的梦之狂人,但即使是这种最差劲的方式,我也由衷感谢命运给我搞清楚这件事的机会。」

「说够了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无法理解查尔特的意思,甚至觉得他误会了某些事,只是像往常那样冲动行事,「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参加过支配战争?」

「最终我只听见了枪声,却没有开枪的记忆。」

紧接着我的提问,查尔特冷不防地说出了意义不明的话语。他深吸了口气,重新握紧枪柄,手指紧扣在扳机处,仿佛做出很大决心似的问道:

「你还记得吧,林遇?这是盗梦王当时说的话。」

我猛然间陷入彷徨,想起了躺在彼端的荒星上奄奄一息的盗梦王最后的遗言。

【我好像没能鼓足勇气,当时的我无论如何还是无法对白土芽衣扣动扳机。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自己最后会对白土芽衣开枪,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找到答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你们东方人说的这句俗话。」查尔特顿了数秒,望着深陷思索的我淡淡地说道,「所以我一直觉得,他是想提醒我某件事。」

【亲手杀死白土芽衣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你的父亲。】

「有那么一件事物绝对观测无论如何也观测不到。那就是人的内心。」

查尔特的声音略显哽咽,他仿佛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焦虑,上下晃动了两下脑袋。

【请你,小心你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何为身边的人?简短的四个字有太多的歧义,我曾经考虑过往暗示的那方面去理解他的话,但最后却得出答案——就是字面意思,林遇。」

飘向过去的思绪与此刻的时间联结,我彷徨于过去和现在,最终摔落进无底深渊。

字面意思的「身边人」,指的无非就是站在查尔特旁边的人。当时站在他旁边的人,是我。如果要用字面意思去理解,那查尔特需要提防的人就是我。

如果再联系盗梦王的上一句话,那亲手杀死白土芽衣的人——也是我。

「暂且不说我以前没有参加过支配战争,查尔特,我也没有杀死你母亲的理由吧?更何况,如果是我开了枪,为什么在场的人都没有发现?」

「是啊……你说得对,如果是你开了枪,盗梦王没有理由直到现在才发现不是他自己开的枪。」说到这里,查尔特忽而话锋一转,「可万一是借刀杀人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涌动起翻山倒海似的恐惧。是啊,过去的我的确没有参加过支配战争,那就不可能杀死白土芽衣。可是,查尔特的话让我猛然想起了某个被我忽视的事实。

「不经过对方允许,操控他的身体,借他的手向母亲开枪。」

「我思考了很久,林遇。」

「你能窥探他人的内心、使用他人的支配能力……」

「那你没有理由,不能操控他们啊!!」

查尔特几乎是喊出来的话语,一点一点地打破了我对自己固有记忆的信任。

至今为止的人生,无论善恶,无论大小,过去做过的事都清晰地写在我的记忆深处,但我剩下的人生、未来的我会做什么事,不可能存在于我的记忆。

【我失败了。不但没能取得支配战争的胜利,还失去了半数的记忆,流落在了梦境夹缝。我失败了两次支配战争,最后我游荡了14年,再次遇见现在的你。】

那所医院的楼道里,男人的脸上刻印着触目惊心的刀疤,无情地宣告我的未来。

【梦境时间是相互错位的,因此未来的林遇参加了第12届支配战争,而现在的林遇参加了第14届支配战争,也并非足以诧怪的事情吧。】

未来的我,与白土芽衣、盗梦王还有阿尔凯特参加的是同一届支配战争。

如果,随着时间的流逝,经历两场支配战争的我对一人千面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可以在窥探他人内心的同时,干涉或改写他人的意志。

如果,白土芽衣与盗梦者对战时我在场……如果我窥探到白土芽衣的意志濒临崩溃的境地,如果我想排除「白色幽灵」这个大麻烦,借左熙佰之手开了枪。

「你不解释吗,林遇?」查尔特的声音仿若隔着数米之深的海水,摇曳之间失去本色,他隔着朦胧的水雾露出失望的神色,「是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呼啸的风声带过耳边,背后冷不防地推来冰冷的温度,查尔特举起枪走到我的跟前,将枪口堵在我的脑门。

冰冷的触感抵上前额,意识由此重新被拉回到眼前。我迅速启动一人千面,漆黑骑士的面具覆盖至全身的伪装,于是枪声响起的瞬间我制造出障壁顶开枪口。

隔开我与查尔特的玻璃在枪口的位置轰然碎裂开,还未等我调整好姿势,查尔特已经抬起脚猛地踹向前方、顶着障壁上的裂缝撞破它踹向了我的胸口。

「你的行动都在我的观测之中啊,林遇!!」

脚上狂猛的力道袭向我的身躯,我顿然仿佛后背遭受到一股强烈的拉扯感,身体被直接拉进不知何时出现在我后方的世界门,于是,温度由炎夏急转为严冬。

更准确地描述这种感觉的话——那就仿佛失去体感的人骤然感受到超低温,结果分辨不清温度的他坚持认为自己是受到高温的灼烧。

寒冷的温度让我的后背禁不住打起寒战。尽管温度无缝衔接造成突兀,但周边熙熙攘攘的行人、驰骋而过的车流与随处可见的霓虹灯都令我仿若置身现实

「呐,林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查尔特颤抖着声音质问自己,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从世界门的彼岸走进此岸。

「是因为母亲为人处世的方式很笨拙,在哪里不知不觉地得罪了你吗?还是母亲习惯了以温柔待人,在重要的事上用委婉但模棱两可的说法引起了你的误会?」

查尔特仿佛是不由自主似的、列举着她母亲白土芽衣偶尔会显现的不足之处,结合可能的情况为我寻找着这么做的理由。他就像把我的回答当做了最后的稻草。

「喂…回答我啊!!」

查尔特抓住我胸口的衣服,粗暴地把我举了起来,几近濒临崩溃地冲我吼道。

周围的行人因这突然的异响而胆战心惊,退离到距我们挺远的位置。延至前方的人流唯独我所在的位置附近被有意空出一大块,似是行人因为不想被卷入其中。

真实到令人发指的反应,此般的现实感让我的思绪清醒了不少。

现在的我该怎么做?

告诉他实话?可即使知道了至今为止的我没有做这件事又如何?他会接受吗?未来的林遇做的事就不用责怪到现在的我身上吗?

那我要狡辩吗?再附加些『这是善意的谎言』之类的借口?

还是说什么也不做、拿『我怎么知道未来的我怎么想』当做无可奉告的理由?

与其用这些冠冕堂皇而又无能的说法,还不如……

「啊,都不是。」我苦笑着对查尔特摇了摇脑袋,悻悻然地说道,「因为那是绝佳的机会。白土芽衣很强、强到我如果不抓住那个机会就永远不可能战胜她。」

——还不如让我代替未来的我,给查尔特一个确切的回复。不回避自己做过的事,用自己的心度量未来的我这么做的理由。于是,告诉他我能得出的答案。

「你这家伙……!」

查尔特拽住我把我用力的撞到墙边,高高地扬起拳头,奋尽全力砸到我的脸上。

「你自己的无能、无计可施,难道要归咎于他人大放光彩碍了你的眼吗?」

脸颊传来的这阵不容忽视的疼痛清晰地融入那份激烈的情绪,再次提醒着我必须做点什么、不得不做些什么,要改变面前这似乎已成了定数的未来。

「呵呵…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查尔特。就连说的话都没有多少差别。」

我说着抬起了右臂,狠狠地撞开查尔特按在我胸口不住颤抖的手。

随后我瞄了一眼街头商贸中心的时钟,现在的时间是晚上6点55分。如果查尔特的梦境世界与现实相差无几,那再过不久人流就会越来越拥挤。

「但你说错了,查尔特。我不归咎任何人,正因如此我必须改变由自己无能带来的影响。无论是什么手段——肮脏或是卑劣,也无关乎挡在面前的是谁。」

「你想为你自己的做法狡辩是吗?!!」

「不,查尔特。」

未来的我只是觉得,参加支配战争的每个人都应做好随时死亡的觉悟,生而为人我们有必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因此他没有错,白土芽衣也没有错。

错的人,是现在的这个我。

因为我没有拼尽全力争夺支配战争的胜利,把负担与累赘扔给了未来的我。

「我只是觉得,我们必须得活在当下。」

我咬紧牙关迈上前一步,努力地点了点脑袋,仿佛以此给予自己认同。无论何时都不能自己否认自己,只有这样才有继续下去的余力。

「这是我的错,但我不会因此把支配战争的胜利让给你。」

脚尖往下猛蹬出一步,我立刻趁查尔特分心的空隙奔进人流之中。

「林遇!你想逃吗?!明知道我有绝对观测的前提下?」

查尔特忙不迭地扒开人群,放高音量对我喊出威胁性的话语。

「正好相反,我已经把你的绝对观测纳入了考虑范围。」

在这进入夜间的繁华都市,越来越拥挤的人潮将查尔特淹没在了人群里。

「别想逃……可恶!!给我让开啊!」

在如此拥挤的人潮里,即使查尔特能够通过绝对观测察觉到我的动向,但只要利用拥挤的人群作为障碍,无法靠近我的查尔特也什么都做不到。

查尔特的梦境世界我早就略有耳闻。而当我看见行人面对我们的争吵采取的反应时,我便更加确定查尔特的世界为了追求真实、反而抛弃了「想象」的地位。

这就是说比起普通清明梦者的梦境,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干涉这个世界。如果威廉所言为实:城市里每个人都有自由意志,那查尔特也无法左右他们的意志。

当然,对我来说也有很高的限制。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我无法精确地窥探到查尔特的内心。我想查尔特一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把我引到他的世界来。

查尔特无法干涉这个世界的现实,我也一样。

从市中心的街道拐进商贩聚集的庙会,我尽可能向人多的地方行进,不知不觉已借助熙攘的人潮与查尔特拉开距离,查尔特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林遇!在这里你连世界门都无法使用!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没有停下,快速地检索着关于查尔特的记忆。查尔特十分重视这个过度真实的世界,但这也会成为他的绊脚石。他不敢对这些城市的居民做出格的事。

对我们而言的梦境,对他来说就是梦境夹缝;对我们而言的现实,对他来说就是这场梦境。查尔特只把这里的人当做真实的人,所以他不可能对他们出手。

另一方面,之所以查尔特无法醒来,是因为他对这里过分迷恋,把这里当做现实。

「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你醒来。」

我远远地回应了查尔特的话语,奔进卖小配件的商店,再从后门离开。

迎面不远处路边有个指示牌,我草草地掠了一眼,发现右下角画着一张简略的地图。我立刻让茶猫混入人群去那边记下侦探事务所所在的位置。

「威廉之前提到过,长期定居在这座城市的查尔特,以见习侦探的身份在一所侦探事务所工作。既然如此,那查尔特造梦宫殿的位置就很显而易见了啊…」

至于派茶猫去查看地图的理由,因为查尔特的目标在于我。因此在如此拥挤的人群里如果他没有刻意留心,是绝对找不到茶猫的。

「我不用你多管闲事!」

查尔特的怒吼令我回忆起了未来的我曾说过的话语。

「查尔特,你知道吗?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梦境夹缝的镇民,都是在现实世界中无法醒来的人最终的归宿』。他最后醒了过来,可惜为时已晚。你呢?」

经过街口拐角奔出不远的距离后,肩上就迎来一阵细微的重量。我稍稍低下视线望去,只见化作猫形的茶猫将毛茸茸的脚垫搭在我的肩膀。

「找到位置了吧?」

茶猫懒散地喵了一声作为回应,抬起一只猫爪子指向通往事务所的路。

「好,记得绕远路带我过去。」

虽然通过查尔特的绝对观测,暴露出我的目的地是侦探事务所只是时间问题,但绕远路多少可以规避提前发现的风险。不过,或多或少要借助一些侥幸。

经过数道街口,与数不胜数形色各异的行人擦肩而过,我们即将度过人潮最拥挤的时分。与我共感的茶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不再绕路。

于是,就当事务所近在视线能够捕捉到的范围内时,店铺之间的小巷冷不防地爆发出枪响,我连忙向后一仰闪过枪弹,擦过鼻尖的刺痛渗出鲜艳的血迹。

「林遇!!你以为……通往事务所的路我走了有多少次!每次快要迟到时该走那条近路,帮前辈买饮料那条路近..就算耍再多的小聪明,你也不可能我先到这里啊!」

查尔特举起手中的双枪,歇斯底里地朝我怒喊着扣动扳机。

「是啊…我知道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比我先到的。」

枪弹被拦在我们之间无形的屏障挡住,于是反弹向地面形成不明显的弹痕。

「呐…造梦宫殿是每个人内心恐惧的事物化身而来的。查尔特,你觉得为什么你放在心中第一位、最为重视的事务所,会是你的造梦宫殿?」

——因为太过于害怕失去它。

「因为你根本不懂我到底有多重视它!我不用你多管闲事把我送回现实!」

「抱歉,查尔特,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胜利拱手让给你。就像我当时跟未来的自己说过,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他的存在也是能否定的。」

「不!我不管你怎么想,杀人凶手!我参加支配战争就是想让这个远比现实更真实、没有伪善者的梦境世界代替那虚伪的现实,成为真正的现实世界啊!」

林遇将举起的手用力地向前推了出去,即使愈来愈多的障壁出现,一个接着一个地叠加起来,在我们双方的视野中照样永远是透明无色的。

「没有人能决定我的未来,就算是未来的我也一样。因此,我向他承诺过接下去的人生都会竭尽全力、以否定他告诉我的未来为目标前进下去。」

查尔特奋力地敲打着障壁,眼睁睁地注视着我迈步走进侦探事务所。

「我不想重蹈覆辙这样的未来,所以,我一定要赢得支配战争。」

——「在第14届支配战争林遇的失败」。这会是我第一个去否定的未来。

林遇握紧右手,眼中的光焰顺即如燃烧的火苗般跃动起来,数不胜数的机械兵种原地而起,在林遇之前冲进事务所的内部。

「我根本就不想醒过来啊!」

查尔特的声音跨过似近似远的距离,冲入林遇的耳畔。

「可恶!明明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连艾露丝的份一起赢回来的啊……!!」

「我绝不能让你妨碍我,林遇!!」

查尔特击破挡在面前的障壁,踉踉跄跄地朝他的事务所奔了过去。

于是,那时威廉的话语也同时在耳边响起。

【我起初参加支配战争是为了完成白土芽衣的夙愿,但后来我也明白了我真正的理由并非完成她的夙愿,而是想让像你这样沉睡在梦中的人,醒过来啊……】

查尔特的心脏拼命地颤动起来,与此同时,随着冲进造梦宫殿的机械兵种愈来愈多,几乎挤满整间事务所,查尔特眼前的视界也开始出现裂痕。

林遇肩上的茶猫仿佛预见到未来,立刻跳窜下来变回人形,挥起右手仿佛想要召出什么似的。与此同时,维持这个世界的核心彻底撑破,紧接着下一秒骤然爆发的强烈光芒夺走了查尔特与林遇的视觉。

在这发生的瞬间,在茶猫挥起的右手旁边,原先不可能在这里召出的世界门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林遇的背后,如黑洞般将两人吸进彼端,送到了世界门的彼岸——梦境夹缝。

而奋命地向前伸出双手的查尔特什么也没有抓到。

只有世界门关上的声响在爆炸的余波下显得格外清晰。查尔特无可奈何地垂下了手,他的嘴角止不住地搐动着,瞳中映射着泪光,始终紧蹙的双眉却不知为何释然了下来。

「醒过来...是吗...」

视野里的一切化作没有彩色的纯白。于是,便只剩下查尔特还留在这个崩坏的世界。

「一个个都是自说自话的家伙啊......」

少年闭上双眼。与这个粉碎于纯白之中的世界一起。

***

「教授……编号K-0210醒来了。」

敲门声伴随着急促的语气,穿着白大褂的男性研究员攀着门沿大口地喘着粗气。

坐在办公桌前的幻教授转了转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研究员,冷静地站起了身,理了理身上衣服并不明显的褶皱。

「带我过去看看。」

幻教授在这位男性研究员的带领下走到实验室前。透过实验室外设置的玻璃窗,他看见一位两眼凹陷进去、异常消瘦的少年失神地注视着病床挡板上的食物。

「威廉的孩子,查尔特•安德列斯。昏睡14年02个月,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