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于昼与夜之间的天色迅速转暗,突如其来的黑云扫下倾盆的雨。

离开医院,脚下的步伐仿佛替代意识找到了目的地,沿着早已刻在记忆深处的归途出发。

冰冷的雨伴随着骤降的温度,将体温冷却至冰点。

忽然想起书包还寄放在医院的前台,但脚步却没有半点停滞的意思,心想着这种事怎么样都好,可心里却不可自控地又浮上几分烦躁。

「这到底...算什么啊...」

不知不觉已经走回到家门口。我搭住门的把手,往口袋里摸索半天也没有找到钥匙,于是我才记起钥匙和手机都放在书包里的事实。

我苦恼地松开把手,转过身靠在门前。父亲一定为医院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我也不想回医院见到陈永。我无力地倚靠着家门,身体向下滑到门阶坐了下来。

忽然,耳边响起细腻的低语,仿佛有谁附在我的耳旁说悄悄话。

【呐❤你今后会无数次碰到相同的事情,无论如何努力都只会得到相同的结果,无能为力会伴随你的人生继续下去,但即使这样也要挣扎下去喔~】

——那位神明,用千颜的声音向我细语。

「不......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虽然是我无比熟悉的声音,但语气里饱含的那份病态爱意,却把「她不是千颜」的事实残忍地刻在了我的认知上。

【如果你不愿意拼命挣扎,那你会变得无趣,就和其他玩具没有了区别呢。来吧❤我可是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喔,让我看见你不同于其他人的一面吧~】

我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双耳,想要赶走那份闯入耳畔的声音。

「既然现实与支配战争都是任你左右的玩具......」

为什么非得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态永远超出预想、不受自己掌控的世界?

为什么要把任何事都无法如愿,即使努力也无法成功当做理所当然的现实?

明明那边有个更好的世界——不会有痛苦,不幸与飞来横祸,就连掌控事态的权利都握在我的手中,不需多大的努力也能成功。

是啊。我完全没有自寻苦恼的理由吧?

至于这种荒谬而又残酷的现实,把它舍弃掉就可以,怎么样都跟我无关。

暴雨始终没有消停的打算,冲刷着这座只有我被孤立在外的城镇,同时冲走我滞留在现实的意识。我带着异样的释然垂下视线,充斥着光晕的视界顿然暗去。

耀目的烈阳渲染着天空中那片极致的蓝,金灿灿的沙滩铺开热浪。

我抬起手臂遮住阳光。困意尚存几分,我慵懒地转到身侧,视线所见之景是一如既往的海滩,但却隐约间有份兀然缠绕在我的胸口。

思绪追索着那份有迹可循的古怪,于是昏沉的意识在找到答案的瞬间惊醒。

昨天孩子们吵嚷着烟火大会,由于我和苏绘凛都不知道烟火的构造,最后我们只好用烧烤大会替代,整晚我们都在沙滩上度过。

而此时的海边,除我之外只有散乱在四方的烧烤架和柴堆。

我立刻撑起手肘,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没有人声的寂然令我都能听见心跳。

城镇中心的方向升起浓烈的硝烟,海浪涌上岸边的声音犹如钟声。我慌忙地迈出步伐,愈来愈快的脚步伴随着踉踉跄跄的不稳身影,朝城镇的深处奔跑。

「苏绘凛....苏绘凛....」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她的名字,失去色彩的视界仿佛置入黑白相片。

起初我全身心地思考着苏绘凛会去的地方,但渐渐地我发现就连其他人的踪影都看不见,城镇里的住民仿佛全部人间蒸发似的,无论哪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寂然转变为耳鸣。眼前空荡的城镇就像至今为止的三周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好像那群孩子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重遇与渐渐习惯的日常都是空想。

愈发不安的思绪开始转变,我边考虑起哪里会出现其他人,边奔往莉亚的家——

「走开!给我走开!不许你再靠近姐姐一步!」

突然——男孩的稚嫩声音闯破回荡的耳鸣,顿然把我的关注夺去。我立刻碾转脚步奔向声音响起的零售商店,攀住门沿望向商店的内部。

是之前那位经常吵嚷着会保护好我们的男孩,他正瞪圆眼睛摆出气势,展开双臂挡在苏绘凛的身前。背对我的男子头发如火焰般赤红,嘴里发出嘲笑的声音。

「嘁...这里怎么尽是些无聊的小鬼头啊!喂,我说你就让小孩子保护你吗?」

赤发的青年一边高声叫嚣着,一边挥起手掌往身体中心相碰。骤然之间,他的身影闪出数十道残象,向四周迅速的展开分身,将苏绘凛与男孩包围。

就当青年使出支配能力的时候,我猛然意识到对方支配者的身份。青年与他所有的分身全都挥出右手,从空中抽出细长的银剑。

我无暇考虑对方如何闯入这里,随着眼中的光焰闪放出来,我立刻抽出背后若隐若现的镰刀,毫不犹豫地迈前一步,将镰刀朝着堵在前方的分身挥出去。

被斩断的四具身躯化作泡沫,消散向上空。但这也说明我没有击中他的本体。

「老哥你....」

被逼迫到柜台边的苏绘凛语气略显慌乱。她这时的反应令我顿然地意识到一直以来被我所忽视的问题——这里的苏绘凛似乎不具备战斗的能力。

「这次又是谁啊...!」

临近镰刀的青年烦躁地骚弄着侧颈,仰首转向我这边。他写满「无聊」两字的死鱼眼突然窜出异常激动的情绪,他猛地挑起眉,又打量了一眼苏绘凛。

「喔...是这样啊!原来梦境的主人不是她啊!」

青年伸出食指有规律地晃动起来,边癫狂地凶笑着边指向了我。

「你不觉得这是缘分吗?喂,这原来是你这小子的梦境啊,『漆黑死神』!!」

说着,青年仿佛盯准猎物的猎手般敏锐地出击、分身们随即一拥而上。我立刻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目光紧随那位喋喋不休的青年。

目的是赶走这个闯入者,不必做无谓的事,因此我需要做的只有杀死本体。

只要本体消失,分身就也会迎刃而解。

我避开左右夹击过来的分身,将镰刀挂上那位青年的脖后颈。我重新握紧刀柄确保无误,挤尽力道朝右方挥开镰刀,锐利的刀口径直劈开对方的身躯。

这样就结束了吧?

我即刻回过身,却发现其他分身都没有消失,想象中的湛蓝晶屑也并未出现——被劈中的青年扯出笑容,身影散作泡沫。

穷凶极恶的笑容逐渐在泡沫中扭曲,仿佛溶解在酸液中的金属。

心里不可避免地闪过慌乱,我将视线挨个扫过外貌上完全找不到区别的青年,仿佛置身于无底迷宫,怎么也找不到唯一的出口。

「呐!我以前说过的吧?绝对,绝对会找到向你报仇的方法!」

话音刚落,危险的利光由我的后右方闪过,我连忙抽空出左手,凭空抵起一把新的镰刀,以刀柄顶住对方挥出的剑身。颤动的武器短暂形成对峙的局势。

清算下来我将近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进行过战斗,即使这三周我重新回到梦境的世界,也没有特意做战斗方面的训练。

相比起来,对方似乎没有断过梦境的战斗,支配能力的配合几乎是如鱼得水。

望着青年的讥笑,我意识到这场战斗注定是我这边的劣势。

「上吧。」

说罢,紧随其后的分身蜂拥而至地压迫过来。我左手奋力挡开青年的剑身,右手随平转半周的身躯,镰刀在空中挥出锐利的弧线,作势威慑靠近过来的分身。

眼前的这位青年不能说没有半点印象。第一次参加支配战争的时候,我负责监视当时一号时钟的行动,而他就是一号时钟的首领。

【绝对...绝对会找到向你报仇的方法!】

换做现在,对方阴差阳错地以闯入者的身份来到这里。

威慑只起到微不足道的作用,青年的分身们同时行动,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尽管尖锐的镰刀斩出数缕上散的泡沫,但还是无法阻止将近十道剑光直刺而来。

「老哥!!」

苏绘凛的哀声越过任何声响抵达耳畔,半秒不到的时间仿佛被世界拉伸至永远。

闪出银光的剑身映入我的眼瞳,落下深刻的倒像。我的身躯瞬间刺进数道猛烈的剧痛,视界顿时超乎寻常地清晰,连同痛感一同放大。

零错的剑刻下穿透性的伤势,仿佛暴风雨般的痛楚将所有的思绪挤出脑海,冲刷着我的意志,就像灵魂也会随之震出身体。

喉咙深处禁不住嘶哑地痛喊出来,犹如来自灵魂尽头的呐喊。

被近十把剑贯穿的身躯失去支撑住躯体的力气,但身体却被剑身牢牢地架在原地。

「呵呵,传言果然是真的啊。漆黑死神果然不再拥有操纵重力的能力。没有那份支配能力的你,就只剩下废物不如的身体了吧?」

分身全部散作虚无缥缈的泡沫,青年的本体朝我走近,狠狠抓起我的头发,把我垂下的脑袋举起,以此让我正对他陷入癫狂的眼睛。

「知道吗?我以为加入盗梦者会有不同的结果,在现实这边等待他们的结果。谁知道他们不仅没闯进钟盘阶段,连支配战争本身都不明不白地结束。」

说到这里,青年嗤之以鼻地冷笑着,弯曲的嘴角不禁攀上几分苦涩的笑意。

「即使回到现实,也有那位亡命的公主穷追不舍,对我们赶尽杀绝。直到现在她失踪不见,我们才得以展开新的计划。」

执着于扫荡盗梦者的「亡命公主」,指的难道是茶猫吗?

意识因强烈的痛楚垂悬在濒临消逝的边缘,我努力地攥紧发颤的手,但镰刀的柄端仍然在一点一点地脱落我的手心,最终摔落在地上。

「我是没想到随便选个梦境都能见到你啊!得到跟你报仇的机会真是至今为止唯一值得我庆幸的事啊。可惜的是,只对你做到这种地步我就满足了呢。」

喜怒无常的青年嫌恶地挥开了我的脑袋,没有征兆的收起脸上狂热的笑意,拿出纸巾擦拭触碰我的那只手,接着他收回手肘靠在柜台边。

「漆黑死神,我会把今天与你的见面当成新的开端。」

此时,苏绘凛趁他走远到柜台边,连忙跑到了我的身边。她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臂,眼神中的关切渐渐地转变为慌忙的不安。甚至流露出了几分愧意。

苏绘凛没有与对方展开战斗,也没有使用魔王指令。她就像格斗技与支配能力全部丧失一般,剩下的只有属于苏绘凛的那份最本质的存在。

「好了。我知道这里是你的梦境,只要呆在这里,无论我对你造成多大程度的伤害都无法杀死你。我没兴趣杀你千万遍,所以现在快给我滚吧。」

青年高高在上地俯视我,厉声作出对我的「审判」。他也不顾跑到我身边的苏绘凛,似乎已经失去对于我们的兴趣——又或者说,他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我们。

「你这家伙,少给我....得意忘形了啊!」

我咬牙切齿地抗议道。怨恨的视线焦灼地瞪着青年,但青年却半点都没有被我激怒,反而像是愉悦地欣赏着我无力的表演,满意地歪起嘴角。

「你还不明白吗?这里已经不再是你贪图享乐的梦境,而是我们的据点了啊!我不得不承认,你梦境的特质非常适合作为我们建立『新世界』的选址。」

「新....世界?」

我努力地蠕动嘴唇挤出声音。身体残留的力气尽数流失,仿佛被抽空到只够维持生命的程度,只能依靠苏绘凛支撑住我的半边身体。

青年在摇曳不定的视野里放肆大笑,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我,摇头晃脑地说道:

「是啊,新世界。反正我们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得到支配现实的能力。既然支配战争无法替我们实现愿望,那我们只好亲自动手,寻找并筛选符合条件的梦境,当做我们全新的现实——由我们盗梦者独裁并主宰的新世界。」

这是在梦境夹缝的三十余个深夜,盗梦者们不断重复并肆意宣扬的意志。到现在他们只是切换了形式,用另一种方式完成那份难辨真假的「真心」。

「又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吗!!」面部似乎情不自禁地狰狞起来,我忍无可忍地怒喊道,「无论是现实还是支配战争,甚至是你们盗梦者现在想做的事,这一切说不定都是造物主的游戏啊!你们不明白,这种执着是没有意义的!」

我想抓住对方的衣领,把他连同他的那些同伴全部赶出自己的世界,可我就连身躯都得依靠苏绘凛的支撑才不至于会落到更狼狈的姿态。

强烈的无力感弥漫在我的胸口,想到说不定就连现在的事态也在那位神明的掌控之中,那份无能为力的认识就愈是深刻,猛烈地冲撞起我的心脏。

「玩笑就到此为止,快给我滚蛋吧。难不成你这废物还准备跟我拼死挣扎吗?」

他的话令聚焦在我眼瞳里的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殆尽。视界卷入负片的渲染,失去色彩。青年的话语顿然与不久前铭刻在我记忆深处的那句「魔咒」重叠——

【无能为力会伴随你的人生继续下去,但即使这样,也要挣扎下去喔~】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这究竟算什么啊!

明明我已经舍弃了现实那边的事……明明我作出了妥协,放弃了无谓的挣扎,选择逃到自己的世界。为什么灾厄与不幸就连我这最后的一袭圣地也不愿放过?

「算了吧。既然他不愿意走,那就让他永远留下吧。」

背后,商店门口响起中年男性的低沉声音。我被无数剑身架在原地,无法转向自己的后方,只能任由对方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错过我的肩膀,来到青年那边。

中年男性把弄着手中的短刀,尚未干涸的血液顺着尖锐的刀口滑落。

意识到那是孩子们的血,愤怒即刻冲昏我的头脑。无力的拳头再次被我攥紧,我拼命地挣开堵在胸口、腹部以及其他各处的剑,朝他探出身体。

「喂!你这混蛋到底做了什么?你把他们所有人都弄到哪里去了啊!」

男性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直接无视了我,继续跟青年说道:

「反正,我们也需要有人替我们完善这尚且『无人知晓』的新世界。光凭那群孩子远远不够。如果有梦境之主的鼎力相助,那我们的工程必定能超前完成。」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们?」

听到这话,男性不慌不忙地回过身,轻蔑地斜视着我,朝我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

「啊,我先回答你前一个问题吧。」男性把交合的双掌摊开,随意地说道,「请放心。孩子们都在他们未来几天各自的工作岗位。当然——这孩子也会是一样。」

说着,男性指向那位警惕地撑开双臂、拦在我和苏绘凛面前的男孩。或许是意识到了对方的不设防,男孩立刻抽出不知放在哪里的匕首,朝柜台的方向奔去。

男孩的匕首精确地对准对方的腹部。只不过,男性单手就把他拦在了半米之外。

宽厚的左手掌抓住男孩的脑袋,仿佛轻易就能揉碎他。男性俯下身来,轻而易举地抢过男孩手中的匕首,满不在意地扔向了身后。

「至于你为我们效力的理由嘛。很简单,」男性将半握成拳的又手平举起,伸出的食指正好对准苏绘凛。「对,理由就是她。我相信你一定会为了她帮助我们。」

话音刚落,男性畅快地抬起双手,以十字形鼓两次掌。

仿佛以此作为指令,柜台后方的门被粗暴地踹开。两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快步走到苏绘凛面前,架起她的双臂就把她拉离。

「住手!」

我的心脏猛烈地抽动起来。我伸出手掌努力地撑开束缚住我身躯的剑柄,却始终无法把剑身抽离出我的身体,不但徒劳无功,反而又撕扯出痛楚。

而那两位少年对苏绘凛的挣扎根本仿若熟视无睹,硬生生地把她拖到柜台后。

苏绘凛困难地扒住少年的手,怎么也无法撼动对方半分。

「你这家伙!如果你们对苏绘凛动手,我保证你们谁也无法如愿以偿!」

「嗯。说的不错!我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因此,我们大可以做笔交易嘛——对你的筹码是,你的妹妹;而对我的筹码,即是协助我们完善这个全新的世界。」

男性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的说辞令我产生强烈的排斥,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对我了解的程度有多深。我不由得咬紧牙关,深陷踌躇的旋涡。

创造新世界时选择到我的梦境,可能是场误打误撞的巧合,但盗梦者们对我的调查绝对早在支配战争时期就已经展开。

尽管当初盗梦者绑走我的任务两次没有完成,可因此获得的情报仍不容忽视。男性会即刻作出苏绘凛对我很重要的判断,一定也是出于他们收集的情报。

「医院的那件事...也是你们做的吧!」

我想起那边发生的事,不禁咬牙切齿地冲他喊道。

然而,男性的双眉却略微蹙起,淡然无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

「听不懂你的意思,我们可没病去医院。好了,能告诉我你怎么决定了吧?」

男性的语气不像是敷衍过去的意思,显然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难免因推测的断层而短暂地一怔,难道医院的那件事不是盗梦者做的?

越是找不到答案,心里的无力就越是显著。我握紧腹部那把只露出剑柄的剑,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柜台后的苏绘凛。她用有气无力的眼神望着我,摇了摇脑袋。

无论现实还是梦境,哪边的事态都开始往超出我预想的方向发展。

「如果你们能撤出这座城镇,保证苏绘凛的自由与安全...」

我深吸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上对方为我规划的道路,作出无力的妥协。男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嘴里不屑地冷笑起来。

「是吗,这就是你的条件?」

男性似乎在向我确认,我没有回答,只是以确定的眼神注视着他的眼睛。得到回应的他索性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道:

「也罢。但有两点我提前声明。第一,你妹妹的自由只限于这座城镇内。如果她踏出这里半步,那就只好游戏结束,她接下去就只剩『安全』。同意吗?」

这话让我不禁望向苏绘凛。虽然行动范围遭到限制,但她至少有起码的自由。我必须创造出她安全并且自由的环境,这样才能具备随时反抗的条件。

「好。」

男性满意地点了下脑袋,竖起两根手指,继续说道:

「第二,你必须跟我们走,未经允许不许擅自回到这里。啊,当然,我永远不可能允许你回来。听说你妹妹在现实处于昏睡状态,那看来今天就是永别了吧。」

语气里虽然没有任何挑衅的语调,但话语分明是在挑战我忍耐的极限。我握紧剑柄沉下一口气,强忍着胸口淤积已深的怨恨,有气无力地颔首答应了他。

「好。很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说罢,男性露出畅快而得逞的笑容,瞥了眼后方的赤发青年,道,「去,你去把那群孩子集合到海边。」

「啧,我知道啊。」

赤发青年相当轻蔑地嘁了一声,转过身带走那两位少年,他们随意地把苏绘凛扔在一边,看也不看一眼就通过商店的后门离开。

「你的工作,从现在开始执行。」

男性徐徐地走到我的身前,弯下腰来粗暴地拔掉插在我身上的剑,脸上露出病态的快感。他的动作毫无停滞的意思,撕裂的痛楚接连袭击我的神经。

伤口正在愈合,但痛楚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减弱。男性扔开插在我身上的最后一把细剑,拖着我疲惫的身躯,把我生生拽到外面的街道,朝这座城镇的海滨靠近。

商店里。苏绘凛神色慌乱地走出来,往我的方向追上几步,但又怕自己的行为会激怒盗梦者,与我之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远远地跟着我。

到城镇的边缘,男性没有警告她的打算,他刻意停顿片刻的脚步,于是迈步踏出这座城镇。我注视着跟上来的苏绘凛,用嘴型无声地说出「等我」这两个字。

苏绘凛的瞳孔颤动了一下,她的步伐停在原地,没有再追过来。

之后,迎接我的便是漫长的远行。盗梦者的目标其实非常浅显易懂,他们要求我以现实中的场所作为原型,建造多座城市与乡镇。

所有的场景,就连建筑的内饰都有严格的要求,但总体来说,要求的本质是必须与现实有很高的相似度。这也让我愈发认识到他们是想满足支配现实的强欲。

「喂,能不能让我回现实一趟?」

工作持续了整整21天,我几乎没有间歇任何地完成了版图上所有城市和乡镇的大致概貌,甚至连国家附近的自然环境,也已按照他们的要求进行初期的施工。

「为什么?给我一个回现实的理由。」

负责监视我的那位盗梦者此时正享用着孩子们准备的午餐,他因为我的打断不悦地蹙起眉,他满不在意的神色显然是打算应付掉我任何离开这里的理由。

不过,我也早就预料到会吃闭门羹,考虑过让他们不得不同意的理由。

通过这21天的观察,我对盗梦者的日程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出于自身以及不可抗力的原因,他们每天的行动基本上呈现出一定的规律。

所谓的「不可抗力」,是指这里的时间与现实交替轮换,意识会通过睡眠与苏醒这两种行为,在梦境和现实之间自动切换。

这种「轮替机制」对他们而言似乎是强制性的,总体表现为不可控的困意。因此负责监视我的盗梦者,每到昼夜轮替的时候就会轮班。

当然,盗梦者不知道我没有强制性的困意这件事。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发现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极端睡眠症』,这指代的是部分人昏睡在梦境中无法醒来的现象。」

苏绘凛送去医院时,就是被医生确诊为「极端睡眠症(ESS)」。

这种长期昏睡现象是直到最近才频繁出现的病症,主要人群集中于青少年,在医生间有「睡美人病」的戏称。

由于病因不明,并且与「PVS」(俗称植物人状态)有明显的区分,不少中心级医院陆续提供了专顾极端睡眠症病患的住院部。

「别跟我扯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只用告诉我回到现实的理由。」

盗梦者不耐烦地呵斥我道。他边放下餐叉,边转过身瞥了眼旁边侍候的男孩。

接到指示的男孩立刻接过餐桌上的空餐盘,示意旁边的其他人上其他菜。

「简单来说,呆在这里整整21天的我已经非常疲惫,随时都会睡着。」

「那你就给我死撑着。」

早料到了对方会用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拒绝我,我也早就想好应付的对策,因此我不慌不忙地说出了回击的话。

「但在这边困意导致的睡眠是强制性的。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对方一时陷入沉默,这也证明了我「困意对他们强制执行」的推测没有错。

「更重要的是根据病例,极端睡眠症的病患醒来后会发生严重的失眠。确诊ESS症的时间是24天的昏睡期。如果再不醒来,那我也是ESS病患的一员了吧。」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在工程完成前,你们应该不会希望我回不来吧?」

似乎听出我语气里的威胁意味,对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站起身用力地拍向餐桌。

「更何况,为了完成你们的『新世界』,我也有去现实取材的必要。光用你们提供给我的信息,是不足以完成高精细的物件的。」

对方的眼中顿然流露出了几分犹豫,他握紧右手又是狠狠地砸向餐桌。

「可恶!要不是现实里找不到你这家伙...」他粗重地呼吸着,伸出食指恶狠狠地指向我的鼻子,「反正你也逃不到哪里去,你给我听好了!我只给你5小时的时间,到时就回到这里。如果超出时间,不用我再提醒你会发生什么了吧?」

我不带犹豫地点了点脑袋。苏绘凛的安全建立在我听从他们指示的前提,虽然心里万般不甘,但这种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对方整理好衣服上的皱褶,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负责侍候的孩子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清理起被震落到地上的餐盘。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在楼下随便找了间房间就睡了下去。

——Be alone in the empty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