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躺在木板床上。

一度停止的雨声又在这个夏日的深夜重新响起,雨声淅沥,雷电轰鸣。吸收了过去的教训,这次我在睡觉的时候没有开电风扇,但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之时,夏日的闷热又重新笼罩了床铺。

和源晓夏的约会已经经过三日,在这三日中,夏天的雨也断断续续的,并没有停歇,虽然这直接导致了一部分街道下水堵塞而引起的积水,但是对我这个半专业的家里蹲来说,反而让这个夏天没有了从窗户射进屋内的阳光,让人十分满意。

在第三次因为无法入眠而翻身之后,我决定干脆一点,从床上坐起来。笔记本电脑正在下载两部电影,《杀死比尔》和《黑客帝国》,都是我喜欢的作品,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在这个时间点继续睡下去的话,一定没办法在早晨七点之前醒过来,我不喜欢这种违背生物钟的事情,所以干脆地决定不睡了。我穿上拖鞋——顺道一提,在燥热的夏日,一个人呆在家中的时候,我总是不穿衣服的。全裸着绕过散落在地板上的垃圾袋与塑料瓶,还有被丢在客厅的,那个又重又占地方黑色提包——相信我,把那玩意带回来实在不去我的本意。我走进厨房,冷藏室中拿出一块已经解冻的肉,就着窗外照进来的路灯的黄色灯光,我把那快肉在水槽里洗干净,丢到高压锅中,加水,盐和大料,插电源。“嘀”的一声,代表着再过不到一个小时,烹饪就完成了。所谓科学技术就是这样改善生活的呀,我不禁感叹。

随意地瘫在沙发上,我没有拿手机,仅仅是在发呆,想要整理一下因为疲倦而迷迷糊糊的大脑,身后的窗户偶尔传来被雨点击打的声音。我喜欢雨天,尤其是这种夏天的雨夜,和传统意义上阳光明媚的夏日不同,雨天的夜晚,格外的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意味,就像是一向严肃的班长露出温柔的微笑那样——不过在这个情况下,应该说是运动系女生的柔情,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刺眼,反而有一种私密的温润,在这一点上我也很喜欢冬天的大雪,而且说到雪夜,就不得不提那个,虽然原话我已经记不清了——“雪夜闭门读禁书”,这里所谓禁书,换成别的事情大抵上也说的通。由此来看,雨夜和雪夜都适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毕竟和雪夜不同,“雨水会洗刷罪恶”,这么看来,反而是在雨夜中可以更加大胆哩!

不知不觉,窗外的雨声变小了一些,雷鸣也逐渐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少量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人们在积水上行走的声音,还有他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喂喂,原来所谓的社会人士都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吗?就算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也未免太早了吧,若是我的话,恐怕就没法做到。

简而言之,我将注意力从窗外重新转回灶台上的高压锅——还有几分钟的时间,烹饪就结束了,也就是说很快我就能够……

“砰砰砰。”

不是象征和平的敲门声,而是以吵醒别人为前提的,砸门的声音响了起来。“请让我穿上衣服。”这样说了以后对方反而更加用力的开始砸门,因为害怕我的锁头出问题所以我很干脆地把门打开,下雨天的冰冷又潮湿的空气吹了进来,让没穿衣服的我打了个寒颤。

门外站着一位女子。

这位高挑的女性穿着衬衫领带,搭配西装外套,下半身则是套裙与黑丝还有高跟鞋,咋一看上去完全是一套不适合夏天的打扮,不过对于常驻空调房的“社会人士”或者,现在有些冰冷的雨天则刚好合适。这样的一位女性就站在我的房间门口,她的目光锐利,推了推银框眼镜,五官看上去让人感到有些眼熟,正在我努力回忆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小姐的当儿,她开口提问:“我可以进去吗?”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不可以。”试着这样回答了她,得到的却是一句“好的。”这位女性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进我的房间,高跟鞋在木头地板上有规律地踏出响声。我已经开始头疼等一下要如何打扫卫生了。

“你认识源晓夏吗?”看吧!我就知道这家伙是那种完全不听人说话的类型。我从冰箱里拿出冰镇的红茶,随便找了两个玻璃杯:“请坐。”

“你认识源晓夏吗?”这位女性对红茶不为所动,也许她因为雨天而受凉了,我是不是应该为她倒一杯热水?

“如果你要说我是否能够正确的看待源晓夏这个人的内在与外在,那我想我距离‘认识’她还早的很哩。那么,现在我可以问一问,你是谁吗?”

“我是侦探,你可以叫我源晓春。”

“听上去比起侦探,你更像她的姐姐。”

“没错,我正是她的姐姐。”怪不得我会觉得她的五官有些面熟,因为源晓夏不戴眼镜所以我一时没法看得出来。

“你会说‘balabababa’吗?”

“balabababa。”

“好,你是冒牌货。”

应该是我看走眼了。

“你这模仿连王宝〇都比不上。”

源晓春八成也只是个化名吧。

“王〇强又不是歌手。”我们的侦探小姐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点松动的神情,我也终于能放松一点了。

“那么侦探小姐,请问有何贵干。”

“我就直截了当地问吧:是你杀了源晓夏吗?”

“……啊?一个初次谋面的女性居然指控我犯下了杀人罪,现在既不是April fool,这也一点都不April cool哦?”

“这不是拼写冷笑话,也不是什么玩笑,我再问一次,是你杀了源晓夏吗?”

“不是。我也感到非常惊讶,而且——侦探小姐,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就是杀人凶手呢?如你所见,在下仅仅是个没穿衣服的死宅罢了,不仅人畜无害,甚至还是最有可能成为受害者的那一类人哩。”

“这一点我能够认同。”源晓春(自称)拿起红茶喝了一口:“但是这并不代表你没有嫌疑——先说清楚,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怀疑,大抵上在这一周内接近过源晓夏的人,都已经被源氏企业锁定了,甚至包括我,当然,我自己的嫌疑很轻易地被洗清了。”

“说到嫌疑的话,这个小区应该有监视器吧?”

“没错,正是因为有监视器,我们也能够轻松地获取了你的个人信息,包括手机,邮箱,住址,银行账户以及性癖”

“什么!”

这位小姐,你怎么能这么毫不犹豫地侵犯别人的隐私呢?

如果被别人知道我是个变态可怎么办!

“既然这样,岂不是更能够搞清楚我有没有杀人吗?”

“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首先,在源晓夏和你的约会结束之后,她就失踪了。”

“……大小姐逃家出走记?”

“不是色情漫画那么简单的事情。”侦探小姐摇摇头,话说她居然知道那本色情漫画诶。

“五个小时以前,她的尸体被发现了。”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

“难道不是你干的吗?”

“不是,你要知道。那次约会我们可是非常和平地分开的,完全没有吵架,话说,难道中央公园就没有摄像头了吗?你明明可以通过监控记录搞明白的。”

这时候——侦探小姐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情。

“哦,是的,实际情况是……我们已经搞清楚了。”

“搞清楚了什么?”

“大概十个小时之前,夫人终于对她久未回家的女儿感到愤怒了,于是她动用了一定的人脉和搜查力——就找到了源晓夏……的尸体。”

“根本不需要警察,也不需要侦探,通过无处不在的监视器,记录设备,几乎毫不费力地,那个勒死了源晓夏的犯人——一个喝多了的流浪汉就被捉拿归案了。虽然这么说,其实上警方根本还没立案就是了。”

“根本没有他们登场的余地啊……那话说回来,自称侦探的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吾是……兴趣使然的名侦探。”

“你的猎鹿帽和烟斗呢?话说那个‘吾’是怎么回事。”

“时代变了,小子,现在的侦探为了适应这个社会,就是得西装革履,吾……我的口癖也是,为了工作,这种细节也要做好啊。”

这样说着,侦探小姐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不是薄荷烟,烟味冲的我鼻子疼。

“如果源晓夏也能学学你就好了——虽说如此,她也没有机会了吧,所以……名侦探?这一次是什么东西引起了你的兴趣呢?”

“这是一个有点长的过程,因为涉及到我个人创建的一个理论……”

“请缩短在三句话之内说完。”

“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源晓夏的死应该是被诱导的。

而那个人可能就是你。

话说有没有热咖啡?”

“你是故意的吗?另外,你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我用保温瓶给她倒了一杯开水。

“而且,怎么会有这种把所有的事儿都告诉嫌疑人的侦探?你是太寂寞了,想找个人聊天吗?”

“寂寞这个问题暂且不表,因为这件事——源晓夏的死亡这件事已有定论,所以无论真相如何,你都不会被问罪,放轻松吧,我只是因为兴趣才来到这里的。”

“照你这个说法,仿佛已经确定了凶手就是我一样。这可不是好主意,用在推理小说中的话,侦探的这番发言往往会通向错误的结论。”

“但是如果在最后一章的话就另当别论吧。”

“这么自信往往会栽跟头哦。”

“这可不是和社会人说话的态度呢。”

“你多大?”

“询问女性的年龄是多么失礼的事情,难道你的父母没有教导过你吗?”

“一直注视别人裸体的又是哪位啊?”

“哦?原来你那是裸体吗?”

“难道你的眼睛和脑袋一起出了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侦探小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裸体和不裸体的区别在哪里?”

“你这样我根本严肃不起来诶。”

“一件衣服都不穿是裸体,只穿袜子是裸体,只戴眼镜是裸体。穿着不系扣子的外套是裸体吗?”

“应该……是吧,毕竟露点了啊。”

“如果以露点作为判断的话,穿着棉袄却唯独用剪刀剪掉布料,露出三点的话,算不算裸体呢?”

不妙。

这个女人的脑子比我想的还要更有问题。

“所以我在和你解释我的想法——杀人这件事也和裸体差不多。”

我觉得还是差的很多的。

“到什么程度算是杀人,什么程度则没有杀人的责任呢?用刀子隔断喉管是杀人,如果只是把小刀丢出去呢?如果只是把石头丢出去呢?把别人从屋顶推下去是杀人,如果只是把护栏搞松了呢?如果只是拍了一下手,惊吓到他人呢?如果——只是说了几句话,诱导了别人,迫使她自杀了呢?”

“不。”

“怎么?你对我的理论有什么意见吗?”

“实际情况不太一样才对吧,丢出小刀的人是因为知道能杀人才丢的,搞坏护栏的人是因为知道能杀人才搞的,拍手和讲话的人,也都是处于‘要杀人’的动机才会那么做吧,虽然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也许这种行为是无罪的,但是你我都知道,做出那些事的时候,谋杀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

“没错。”像是等着我这样说似的,源晓春拍了拍手,在我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我们找到的,源晓夏的尸体,没有左臂。”

“嗯?”

“尸体没有左臂,确切地说,臂骨与手掌就在不远处的下水道里,所以实际上应该说——尸体没有左臂的肌肉。摄像头在那个胡同刚好被人为地破坏了,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把尸体重新破坏了,也许是为了掩盖证据。”

“说不定是那个流浪汉干的呢,不过……那可真变态。”

“确实够变态的,尤其是我听说了,你在寂寞无人的夜里,拿来当‘配菜’的那些东西。”

“什么,你已经看过了吗?”

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还要重口味。

“我说,在那边的锅里煮着的是什么肉?”

叮。

啥好在这个时候,高压锅烹饪结束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我明白了。

看着眼前这个凌晨五点闯进陌生男人家里,一边面对他人裸体,一边喝开水的女人,我明白了。

这家伙,说不定和我是同类。

“所以你没必要这么紧张,不如说,即便你把气氛搞得像是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但现实可无趣的多……这是一块羊肉,你要来一片尝尝吗?”

“不。”侦探小姐有些泄气似的,坐在我的沙发上:“源晓夏是我的妹妹。”

“啊,的确有这个设定来着。”

“……不,没事了。”

“哈?擅自满足又擅自结束话题,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任性啊?”

“我一直认为我没办法胜过那个天才。”源晓春空虚地摆了摆手:“现在看来,她死了之后也一样。”

“那你要试试吗?”

“什么?”

现在的源晓春看上去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精神都没有。

我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向她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