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格斯集团总部大楼直通顶层的升降梯上,两个男人沉默地对立着。一人是温格斯集团的老板——温格斯，他满面微笑，端正地背立在升降梯的门前。另一人是野犬迪斯，他面色凝重，背靠在侧对着升降梯按钮的角落，像一只与敌人对峙的野狗，警戒的目光死死地贴在温格斯身上。不到一平米的狭小空间仿佛在以脱离实感的速度持续升温，似乎下一秒就会挤压变形。以秒为单位跳动的楼层数散发着令人焦虑的黄光，单调的数字每一转换，都牵动着迪斯的心脏，心跳的鼓动化作蒸汽涌至脑袋，如同煮开的沸水，大滴的冷汗自额头无声滑下。
“不用那么紧张，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人。”相较于神色兮兮的迪斯，温格斯反倒显得泰然自若。他以一成不变的微笑承受着迪斯充满敌意的目光。
“一个人手无寸铁地来到最终boss的城堡，能不紧张吗？”迪斯无力地翘起嘴角道。
被尤丽夺去的手杖还在对方手中，然而尤丽却被留在了楼下，看她神不守舍的样子，红砖城那一连串的变故似乎对她打击很大。
靠！至少把手杖还给我再一个人到角落里失落去啊！臭女人！迪斯在心里暗暗地咒骂道。
“最终boss吗？从你嘴里说出这话真是光荣呢。”尽管温格斯仍旧不改微笑，但是迪斯却觉得他的话中隐隐带刺。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迪斯毫不掩饰不爽瞪着温格斯道，“我可不会忘了几年前你对我们做的好事！我们的生活可不允许你肆意玩弄！如果你还打算对白羽和黑羽出手，我现在就掐死你！”
“那只是事故罢了。一场误会导致的事故。”温格斯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他无视迪斯快要爆出的青筋娓娓道，“放心吧，我是不会对那两姐妹出手的，你不看我都让人把她们安全地送回家了吗？哦，红砖城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本来就是为了解决异常才过去的，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可以保证那两人的安全，而且尤......变色龙看样子也安分了不少。”
变色龙指的就是那个叫尤丽的绿发女人吧？虽然袭击自己似乎是尤丽的独断，但是很明显温格斯和她本来就是一路的，不过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并不算好。
“你的保证就像在放狗屁，我信你就有鬼了。”
“信不信由你。当然也轮不到你不信了。”温格斯很清楚自己握有主动权，他自信满满地回应迪斯，并侧脸瞄了一眼背后的楼层数，“哦？看样子到了呢。”
“嗯？”循着温格斯的视线看去，迪斯这才发现升降梯显示楼层数的面板出现了异状，上面的数字突然歪曲且显示乱码，并以不规则的速度跳动着。
“你、你这厮是要刷什么花招？”迪斯立即摆出迎击的姿态，身体不自觉地紧贴住升降梯冰冷的内壁。
“稍安勿躁，这是正常现象。”温格斯像看小丑一样瞥了一眼迪斯，便转了个身，升降梯也随之停止，面前的门缓缓朝两边打开，淡淡的荧光从门外漆黑的空间透了进来。
“我们到了，随我来。”看也不看迪斯一眼，温格斯跨出大步，踏出了升降梯。
既然都到了这里，即使有陷阱都豁出去了。迪斯紧贴着升降梯的内壁，缓缓挪动脚步，离升降梯出口几步远的距离，移动到门口却像跑了千米之远。他谨慎地朝升降梯外探出半边脑袋，不安的目光只能在黑暗中捕捉到无数柱状的模糊轮廓，以及温格斯愈行愈远的背影。
这里就是温格斯集团总部的顶楼？总感觉内部空间比从外观上看大多了。迪斯小心翼翼地挪出升降梯，呼吸正常，没有异味，脚步也正常，脚下的感觉就跟踏在大理石地面一样。
“怎么了？难道你害怕了吗？”
“害、害怕？野犬的事怎么能算害怕呢？”受到温格斯的挑衅，迪斯憋红着脸一口气踏了出去，“这是战场前的兴奋，懂......吗？”在看清周围的景象后，迪斯张开的嘴像被冻僵了一样，半晌也合不上。
“这、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映入迪斯眼帘的，是无数根泛着绿色荧光的培养皿，而每根培养皿中都漂浮着人，男女老少，人种不一。他们就像一具具尸体，身上没有任何辅助生命的器械，只是无生气地被安置在透明的玻璃槽中。
温格斯集团果然是在做人体试验吗！联想起之前能将人变成怪物的药品，迪斯惊悚地环视着自己身处的异度空间。即便是做人体试验，这里的培养皿也太多了，肉眼目测已经超过几百，不，眺望远处模糊的绿色斑点，数目可能会达到上万，但是温格斯集团总部的楼顶能容纳那么大的空间么？而且————
“骗人的吧......”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迪斯看见了离他最近的培养皿中的人的容貌。尽管谋面次数不多，但毕竟也是最近的事。迪斯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自信的，不会错，培养皿里漂着的少女正是前段时间和母亲一起搬离湛海市的薛雪，而恰巧她旁边的培养皿里则装着其母亲。
“温格斯！”很快，惊诧之情朝着激愤转变，迪斯愤慨地指着温格斯骂道，“你居然将无辜市民绑走做实验！我要向警察告发你！”此时他恨不得操起武器冲上去将眼前的幕后黑手制服，沾满了汗水的手在腰侧摸索，却猛然察觉手杖并不在身上。
“哈哈......”
“？”
面对迪斯的怒斥，温格斯平静的表情突然扭曲，他不禁漏出了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决堤的情感一发不可收拾，温格斯抱住肚子，放声大笑，眼泪从双目流出，挺得老直的腰此时几乎弯成了90度。
“有、有什么好笑的！”迪斯被温格斯的剧变吓了一跳，“你这家伙果然是疯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好不容易收住笑声，温格斯抹掉眼角的泪花哧哧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因为你的反应实在是过于有趣......”
“有趣？难道这不是正常人的反应吗？”
“那你首先得是个正常人。”
“哈？”他在说什么啊！温格斯的话像一把冰锥刺中了迪斯的心，快要冲昏脑袋的怒火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股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
“听好了，他们的确是湛海市的市民没错。但我可不会拿他们来做实验，因为完全没这个必要。”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迪斯按耐住心中涌动的暗潮，试图表现出坚决的态度。
“毕竟我是这座城市的管理者。没错，我被赋予了管理者的权限，我的设定就是这样。”温格斯以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除了那些被完全消灭的人，这里包括了自这座城市诞生以来所有死掉的，或是试图离开这座城市的人。”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你是神吗？”迪斯流着冷汗反问道。
“与其说是神，更不如说是神的仆人。我只不过是神的工具罢了。”温格斯耸肩道，“这座城市里死掉的人，还有离开这座城市的人都会被自动回收，在经过肉体的调整后，会被以新的身份重新分配到城市里。当然，与其有联系的人的记忆也会同时被调整。本该是如此......”
“什么意思？”
“还记得刚刚被我收拾掉的那具残渣吗？”
“你是说长得跟老狼一模一样的那个跟踪狂？”为什么要将其称作残渣？迪斯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在黑泥湾见到的如同鬼魂一样的影子，还有那白得晃眼的房间。
“他和被你叫做老狼的男人本来都属于同一具肉体和灵魂，那个人叫做孤狼，是变色龙以前的搭档。”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叫尤丽的女人见到老狼会如此激动。但迪斯仍旧无法接受温格斯这般玄幻的说辞：“经你那么一说，那个跟踪狂和老狼都是孤狼的分身咯？”
“应该说是有肉体的亡灵比较合适。孤狼已经死了，但是他并不是这座城市的原住民。作为从外面过来的人，本不会被这座城市的法则束缚，然而他却被杀死了，而他死后是不会被回收的。”
“你的意思是，孤狼死后本应该不留痕迹地完全消失，不会有人记得他，但是却出现了两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亡灵？”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跟着老狼长大的，一个活生生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是鬼呢？迪斯在心底不断否定温格斯的说法。
“原因出在那个叫梁婕的女人身上。”
“你是说梁姐吗？”
“没错。据我所知当时孤狼和梁婕走得很近。唯一可能的解释是，那个女人对孤狼的思念过于强烈，在这座城市的规则下，她没有完全忘却孤狼的存在，而是模糊记得对方的形象，所以才会分裂成两个不同的人。至于为什么另一人最近才开始活动，可能是那个女人的记忆在某些外力的刺激下慢慢复苏了，并对老狼的形象产生了矛盾所致。”
“既然你说孤狼对梁姐有好感，那为什么另一个分身还要去攻击梁姐呢？”
“因为孤狼来到这座城市的任务就是协助我驱除残渣，所以这具更接近原型的残渣在责任感的驱使下会去完成其原型的工作，也许他已经察觉到自身是残渣的事实，认为只有消灭作为源头的梁婕才能真正消灭自己。”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吃屎的规则呢。” 这么那个跟踪狂诡异的行动和梁姐最近的奇怪反应就说得通了。觉得温格斯的解释似乎有点道理，迪斯嗤之以鼻道。
“真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知是否是错觉，迪斯隐约看见温格斯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愠意，“不过为了维持这座城市，我们不得不重复着驱除残渣的工作，而且残渣的出现率正在逐渐变高。”
“维持这座城市和驱除残渣有什么关系？难道其他残渣也会袭击人吗？”
“那倒不一定，毕竟孤狼是特别的。只不过残渣会增加城市的负担，城市机能的减弱会引起外面的注意，一旦被外面的人发现的话......”
“外面？你是指这座城市外面的人吗？”迪斯不明白为何温格斯会忌惮湛海市外面的人，而且他开始对所谓的“外面”产生了不可名状的违和感。
“是的，这座城市的外面。”温格斯卖关子似的咳了一声，他打了一个响指，周围的培养皿像被分解一样化作黑粉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脚下整座城市的夜景，还有————
“什？”在目睹了展现在眼前的，这座城市的真相后，对自身存在的疑问再次如海啸般吞噬了迪斯的思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