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小萍,22岁,是一名警察。

 

今晚,我做了一件像警察做的事,却差点死得不像一名警察。

 

现在,我倍感焦虑,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一时脑热,居然把可疑的陌生男性带回了家!幸好天色已晚,没被附近的人看见他那全裸的模样,否则我就得社会性死亡了。

 

坐下来仔细想想,无数的问号浮现在脑际。那个壮汉身上的黑雾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体了,才会变得如此具有攻击性?而这个神秘的男人又是何来头?他那超越常人的体能又是从何而来?

 

想要获得解答的问题太多,我只觉脑袋发涨,现在就想去泡个热水澡————

 

“我搞定了。”一个伟岸的身影从客厅的一角闪现,是那个自称迪斯达尔的神秘男子。

 

“噗!”看见他的模样,我差点没喷出来。他上身穿着我借他的T袖,但因为size太小,粉色的衣襟被强行撑开,仿佛能听见衣服的布料在痛苦呻吟,强壮的腹肌亦趁机从衣服底下挤了出来,看样子,这衣服已经要不得了。

 

不过,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

 

为什么只穿了一条一次性内裤!而且还是女式的!带蕾丝的!半透明的!虽然是无奈之下给他的,毕竟比光腚好,但这已然构成了令人无法直视的地狱绘图。我如果有男式裤子就好了……不,这样不就显得我很奇怪了吗!

 

啊啊啊!陈小萍!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啊!

 

“你看起来很困扰呢。”

 

“当然困扰啊!”我自暴自弃地揉起头发,“呜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我还是挺擅长聆听的。”我头痛的始作俑者居然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张开腿坐到了我对面。拜托!你这样真的很性……变态啊!

 

“我把男人带回家了。”

 

“这不好事吗?我条件还蛮高的。”

 

迷之自信,突然觉得这家伙有股莫名的大叔味。没错,就是老爸那种腐坏的中年男人的味道。

 

“而且这男人还不戴项圈。”

 

“不戴项圈真的很糟糕么?”

 

“我说你啊————”

 

看来迪斯达尔真的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情况。算了,即使他是装的,跟他说明情况也不会少块肉。于是我便把湛海市目前的状况,包括项圈和shadow的事一一向迪斯达尔简述了一遍。

 

“这样啊……”迪斯达尔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所以你在考虑是否要把我交出去么?”

 

“我好歹也是个警察啊,但是————”

 

“那我现在就走。”

 

“等等!我说等等啊!”我连忙扯住起身便朝门口走去的迪斯达尔,“你该不会想这么跑街上吧?”

 

“哦,衣服的话————”

 

“啊啊!够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把男人推回来,把他摁到沙发上,“你老实呆在这里,今晚你睡沙发,明天再考虑这些复杂的事!”

 

“你倒不用考虑我……”

 

“我是在为自己考虑!你出去可是会牵连我的!结论出来前你可别乱跑,明白了吗!”我抱起换洗的衣服,径直朝浴室走去,“还有,”从半掩着的门探出半颗脑袋,我指着迪斯达尔警告道,“你可别动歪脑筋。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警察哦!”

 

“放心吧,我对你不感兴趣。”说着过分的话,迪斯达尔毫不客气地横着躺倒在沙发上,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了。

 

“哈~我也算是鬼迷心窍了……”褪去衣服,镜子中映出了背后的淤青和脖子上的勒痕,摸起来还有点刺痛。

 

要不是他,我现在可能已经冰冷地躺在小巷里了。想到这,我脸上就一阵发烧,感觉脑袋一片空白。

 

遇到危险还要靠他人拯救。

 

这不就跟以前没区别吗?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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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把迪斯达尔留在家中便出了门。尽管把一个昨天才刚认识的男人单独留在家里多少让人感到不安,但我也不可能放任他到外面游走,也算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了。

 

“家里有方便面,在厨房的橱柜里。”

 

“懂了。”

 

心想他虽然记忆模糊,但还不至于连泡面都不会泡吧?我就补充道:“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乱碰东西,我可是能随时把你交出去的。”

 

“放心吧,我对你的东西没兴趣。”

 

穿着女性T袖和一次性蕾丝内裤的男人说这话显得没有可信度,我当时便考虑起下班时顺便给他买些简单的衣物。

 

在街边捡了个男人然后包养起来,一种莫名的背德感油然而生,我诅咒着这样的自己,走在通往警察局的路上。

 

途中经过昨天那条小巷,我特意瞅了一眼。不出所料,昨晚的事就像没发生似的,阴暗的小道上已不见三名暴徒的踪影,估计已经被shadow带走了。唯有路边那被撞歪了的路灯充当着见证者的角色。

 

一想到三个大活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城市中,尽管他们罪有应得,但作为当事人的我仍不禁感到一丝寒意。如果哪天,万一它们的目标是我,那我也会像这样被抹杀么?没有人会记得陈小萍这一号人物的存在,太阳照常升起,城市继续运转,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废弃的零件。

 

得尽快想办法搞定迪斯达尔的事才行,踏入警局,穿过无人的前厅,我边思考着,边在更衣室中换上制服。或许跟队长商量一下?他可能会有好办法。

 

于是我敲开办公室的门,迎面便是一阵浓重的二手烟味,只见队长横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天呐!你上班时间干什么呢!”等等!这不是作为下属的我该说的话吧?我们的立场反过来了?

 

“一大早见你那么精神就放心了。”队长头也不抬一下,眼睛仍盯着手机屏幕,“你昨晚没遇到什么怪事吧?”

 

“怎、怎么了?”我心里一惊,难不成队长说的是昨晚的事?

 

“我去买酒时看到shadow带走了几个没戴项圈的人。”队长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记得是你住的方向。”

 

“啊,嗯。”我一阵支吾,赶紧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没看到呢,可能是我回去之后的事?这年头还有人敢不带项圈啊!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你会吐槽我执勤时间出去买酒呢。”

 

诶?重点是这里吗?你好意思说?

 

“最近出了好几起类似的事了呢,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些反政府组织有关。”掐灭叼在嘴里的香烟,队长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他的目光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也罢,反正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也好心提醒一下你,遇到这些人最好别管,现在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责任感什么的可喂不饱肚子,别一时冲动本末倒置。”

 

这是一个警察该说的话吗!虽然很想顶回去,但我放弃了,亏他这么一说,我也打消了跟他商量迪斯达尔的事的念头。

 

肯定把他丢出去啊!越远越好!我打包票队长绝对会这么说。

 

“什么啊,一副看垃圾一样的脸,我不还是为你好。”

 

“我出去值勤啦,一大早就沾一身烟味……”如果队长有那个人的十万分之一,工作起来也有动力吧。高大、威猛、帅气,三两下把坏蛋干翻在地,是所有弱者的朋友。儿时英雄的形象过滤掉脑海里的队长,我重新整理心情,迫不及待地跑出街。

 

说是去值勤,其实就是开着警车在路上例行公事地游荡。偶尔会遇到大型号的shadow,拜它们所赐,附近的车都会不约而同地减速,要知道,若有人超速就会被这些家伙瞬间赶上,这可比交警值勤有效率多了。

 

虽说人们心怀恐惧,但人类毕竟是适应力强的生物,只要不作奸犯科,日常生活实际上并未受太大影响,也难怪队长说反政府组织是一群乌合之众,无法兴风作浪。

 

说起反政府组织,其实就是一群反对温格斯集团的人,他们反对佩戴项圈,偶尔会破坏掉shadow来示威,虽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击倒这些刀枪不入的怪物的,但最终也就是给我们警察善后增添点麻烦罢了。前几年活动还算频繁,但这两年似乎陷入了沉寂,这也是为何我们很闲的原因之一。

 

昨天那三个人会不会是反政府组织的?前方交通灯的红光倒映在眼前的车窗上,我开始回忆昨晚的遭遇。

 

不对,那仨怎么看都是没人管的暴徒,不像是有组织的样子。况且如果反政府组织人人都是那个壮汉一样的X巨人,都可以直接攻入温格斯总部大闹一番了。

 

前面车子动了,我才意识到映在车窗上的红色灯光已转为绿色。谨慎地踩下油门,shadow巨大的身影从后视镜掠过,尽管它们没有眼睛,但却有被人盯着的讨厌感觉。

 

警车缓缓驶入闹市区,每隔数百米就能看到站岗的shadow,无论是西装打扮的上班族还是三五结对的学生,从它们身边经过都会无言地加快脚步。

 

数量变多了呢。这种感觉真讨厌,shadow无机质的黑金外壳,在阴天下显得愈加阴冷。即便车里开着暖气,我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在街道上游离的目光慌张地避开矗立的异形们,仿佛被逼无路的老鼠。

 

我索性在前方的十字路掉了个头,踏上返程的道路。既然有如此森严的戒备,那我一个小小的警察又有何用?抱持着自己都觉得作呕的想法,我逃避似的加快了警车的速度。

 

返程途中会经过我所租住的公寓,当熟悉的灰色房顶映入眼帘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目光不自觉地追到所住房间的阳台,试图探寻不该存在之人的身影。

 

那个人有好好听话,呆在家里吗?或许我该停车上去看看情况?这或许就是担心丈夫出轨的女人的想法吧。

 

当我认真考虑是否要回家看一下时,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了我的视野。虽然对方体格和气质有了变化,但我能肯定,自己绝不会认错人。

 

我匆匆停车,追着对方的身影跑了上去。

 

“小黑!”叫出名字的时候,把黑色长发盘至胸前的女性木讷地转过头来,她见了我先是一愣,没有焦点的双目不知所措地摇动。

 

“你不记得我了吗?”见高中好友反应冷淡,我伸手抱住她的双肩,顿觉一阵拒绝的冰凉自掌心传来,“我是小萍啦!陈小萍,你高中同学!”脱下警帽摆出大概跟学生时代一致的俏皮表情,“真的是黑羽吗?”对方冷漠的表情仍旧没太大波动,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记忆中的乾黑羽应该是一位活泼开朗的女生。

 

“啊,嗯……陈小萍……”黑羽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开口道,“小萍,我记得。”

 

“果然是小黑!太好了!”我难掩激动之情,一下抱住这位多年不见的好友,怀中的身体先是一震,像在拒绝一样,她缩起了身子。

 

“好久不见啦!”多少察觉到对方的不适,我放开手,并与黑羽拉开一点距离,“你高中转学后就和姐姐搬家了吧?那时就断了联系,能再见太好了呢。”

 

“是呢,我也……”高中时黑羽的容貌也算是出类拔萃,经过岁月的雕饰,虽然少了份稚气,却多了一抹阴柔的美色。仿佛倒映在水中的月色泛起涟漪,她清冷的面容上浮起一缕微笑,“很开心。”

 

“哈哈,感觉小黑有点变了呢。”与其说是成熟了,不如说有点陌生,像是结了一层霜,让人无法轻易靠近,“我还是像以前那样,虽然批了层警察的皮。”

 

“警察么……”黑羽若有所思地歪起头,胸前的发尾跟着歪了一下。她像输入了程序的机械人,露出与方才别无二致的微笑,“像是小萍会做的事呢。”

 

“真是的,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可能是黑羽变化太大,才显得我没啥变化吧。注视着黑羽冰雕一样的脸,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黑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面对我的问题,黑羽像是觉得很奇妙似的歪起头,她思索了一会儿,淡色的嘴唇缓缓蠕动起来:“过得还行。”

 

“哦哦,既然小黑你这么说,只是看你有点没精神……”见黑羽抬起头,朝我投来疑惑的视线,我连忙摆手辩解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怕小黑你哪里难受或是怎样!并没有……并没有别的意思……”

 

“呵呵,”黑羽见我慌乱的样子,她掩着嘴轻笑道,这一瞬我仿佛看到了她姐姐白羽的影子,这也许是她发自内心的笑,表面没有蒙上冰冻的朦胧,“小萍果然跟以前一样。”她沉下视线,寂寞地喃喃道,“这样就好。”

 

在我们断了联系的这几年,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既然黑羽有意回避,那我也不便深入了解,但至少————

 

“难得再见,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掏出手机,却见黑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那个,抱歉,”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黑羽摸着胸前的发尾踌躇道,“我没有手机。”

 

“是、是这样吗?”这年头居然有人没有手机?至少也会有家庭电话吧?也许是黑羽拒绝交集的方式?但我并没打算放弃,“没关系,我家就在这上面。”指了指前方的公寓,我将房号告诉了黑羽,“有需要的话……不,随时欢迎你来玩哦。我们可以叙叙旧什么的……”

 

“谢谢你,小萍。”有那么一瞬,黑羽无神的双目划过一缕光辉,她默默地扫过我所住房间的阳台,“最近治安有点差,你值勤时,要小心。”

 

实际上昨天就差点挂掉……街上shadow变多果然是因为治安变差么?作为警察居然不知道,我太失职了!

 

“谢谢提醒,小黑你也是啊。”

 

“还有件事,既然小萍你是警察的话,”黑羽摸着自己的尖下巴,似乎在组织言语,半晌,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最近这附近是否有可疑的人出没?”

 

“可疑的人是指?”脑海中闪过迪斯达尔的身影,我有意识地给其盖上了一层黑幕。

 

“嗯……”黑羽再度歪起了头,她眨了眨眼睛,“像那种,不像人类的,或是脱离人类常识的……”

 

似乎很难形容,黑羽尝试描述了几句,便又恢复了沉默。

 

啊,是昨晚那个强得像怪物一样的壮汉,还有轻松击倒他的迪斯达尔,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然而————

 

“你是说shadow?”我却没有说出口,虽然不明白为何黑羽会问这事,但本能告诉我,还是别乱说为好。最终我选择了敷衍过去,对不起,小黑!

 

“没遇到就好,”像是松了口气,黑羽捂住隆起的胸口叹息道,“如果遇到了,”她直直地盯住我的眼睛,漆黑的双瞳仿佛要把我吸进去,“请不要理会……不,务必不要插手,shadow会处理的。”

 

“啊,嗯……”虽然身为警察的我这么答应多少有点不妥,但自己却莫名地无法拒绝黑羽的请求,“那个,小黑,我……”

 

“谢谢你。”黑羽突然用双手握住我的手,虽然包裹上来的是一阵冰凉,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快,“谢谢你向我搭话。”

 

“朋友间打声招呼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谨慎地斟酌言语,认真地看向黑羽摇曳的双瞳,“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黑羽收回手,她沉下目光,握成一团的双手藏至身后,“嗯,当然是的。”她挤出微笑确认道。

 

“那么……”

 

“请保重。”黑羽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停在路边的警车上。

 

“我们还会再见吧?”依依不舍地走向警车,我回过头看向黑羽,生怕她会忽然消失。

 

“嗯。”弯起纤细的手指,黑羽向我摆手道别,背后寒风吹来,胸前的发尾寂寞地扫过洁白的手背。

 

这样就行了吧?我关上车门,透过车窗,黑羽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以小幅度摆着手,仿佛感觉不到疲惫,机械人似的。

 

黑羽……不知道这几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希望能做些什么,却被她面前那无形的墙拒绝了。

 

或许我应该更强硬些?这都是马后炮,我最终选择了放弃。

 

真是混蛋呢,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警察。

 

抱着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我踩下油门。

 

后视镜中,黑羽的身影从未挪步,它逐渐变小,直到被距离所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