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不得饮酒,这条铁则在红砖城的酒吧同样适用。作为小有名气的合法场所,除了餐厅和酒店外,红砖城的酒吧和赌场皆禁止未成年人进入,年轻人在门口被要求出示证件亦是无可厚非。
尽管如此,既然是人在管理的场所,必然有所例外。毕竟人是社会性生物,自然会产生人情。于是今天来红砖城享乐的客人也能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坐在吧台前,只见他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与其发色相近的黄色液体于容器里翻腾,他时而啜上一小口,然后惬意地翘起嘴角,老气地叹起气。
经常有经过的顾客向少年投以讶异的目光,但少年似乎将此当作一种荣耀,他产生了自己正身处聚光灯下的错觉,比红砖城最受欢迎的人还要耀眼。
“酒保,再来一杯。”少年把钞票压在空酒杯下,将之推到酒保跟前。
“我看还是给你白开水吧?”接过酒杯的酒保把杯底下的钱退了回去。
“大佬你这就是不给我面子了,既然能出得起钱,我就还能喝,请给我最贵的。”少年以老道的语气催促道,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亦有些迷离。
“是是,你等着。”然而酒保始终没有接过钱,他从壁橱取出盛满黄色液体的玻璃壶,不消一会儿便把重新注满的酒杯递到了少年面前,“别怪我不警告你,喝多了晚上跑厕所跑死你。”
“你以为我是中老年人么?”不屑地翘起眉梢,少年夺过酒杯就往嘴里猛灌。
“但这并不代表你身心不会被掏空哦。”
“哈?”少年不满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见身后走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你就不能像同龄的年轻人一样去外面逛逛,或是看点片儿啥的吗?”男人严厉地训斥道,“寂寞也不应该这样浪费时间啊。”
“老狼你懂什么......”少年无视老狼的教训,又端起酒杯啜了一口。他惆怅地摇头道,“呼~哥喝的不是酒,是寂寞......”然后瞟了一眼老狼的身后,“你不是最清楚这点吗?”
“酒个屁啊!这分明是果汁!年级小小就学着大人装逼!”
“哎呀哎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眼看着老狼就要卷起袖子去揍少年,和他一起过来的女性拦了上来,她微笑道,“是我叫迪斯过来的,他整天窝在家里看书,又没人跟他说话,男孩子还是要有点朝气吧?”手扶着侧脸叹了口气,女性的声线柔和得像要将人拉入甜美的梦乡,“明明到梁姐这里住就好了。”
“谢啦,我还是自己呆着好,这世界可容不下我这种人。”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迪斯挠着后脑勺叹气道。
“怎么可能让你和梁姐住?起码要通过我......咳咳,不想睡天桥底我倒可以大发慈悲同意你住我这里。”老狼自豪地耸肩道,稀疏的胡子随变形的嘴角得意洋洋地竖了起来。
“滚,我可没兴趣跟老男人一起住,又脏又臭的。”
“这瓜娃子瞎话张口就来!比起你那件一星期不洗的破衬衫,我可是有天天洗衣服的哦!”言罢,老狼摆出胜利者的笑容,炫耀似的抖着身上的旧风衣。
“扯淡!我可是天天都换衣服的!我有七件这样的黑衬衫,不需要天天洗!”自信地拉起衣领,迪斯颇有一副成功者的模样。
这是值得炫耀和攀比的事吗......梁姐歪着头露出苦笑,“老狼你不是找迪斯有事吗?”
“哦哦,对了!”老狼突然变了颜色,他向迪斯凑了上去,语气严肃地说,“有工作了。”
“哦。”迪斯闻言,他简单地答应着,丢下酒保退回的钱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什么时候?”
“现在。”老狼朝梁姐抱歉地赔笑,便继续说道,“把该带上的带上,我们在外面碰头。”
“顺带一提,”迪斯正准备离开,他神妙地问道,“这次是哪种?”
老狼偷窥了一下梁姐的表情,便搭着迪斯的肩膀往远处拖,“虽然不太清楚,估计是这种。”他伸出五根手指,酒吧阴暗的光照下,老狼布满老茧的手掌显得颇为沉郁。
“是么......”迪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迅速转身朝正担心地看向这边的梁姐鞠了个躬,便快步离开了酒吧,再也没回头。
“老狼......”
“知道了,我会看好那小子的。”像是看穿了梁姐所担心之事,老狼拍着胸脯说,“我可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好吧好吧~快去快回~”目送着自信满满的老狼消失在酒吧拥挤的人群中,梁姐低着头嘟囔道,“你们男人什么时候言而有信过?”
当然,对方是听不见的,梁姐自我安慰地哼笑了一声,“酒保,那酒还有剩吗?”
“有的。”与梁姐对上视线,年过中旬的男人从酒橱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上了年头的酒瓶,泛黑的液体仿佛要掩盖岁月尘封的记忆,染遍了透明的杯壁,“还请大小姐多保重。”
“谢谢~”纤细的手指缠上冰冷的杯身,暗淡的灯光扫过梁姐脸上的阴霾,“那是肯定的,我还在等他回来呢~”她闭上眼睛,一口气饮尽了杯中的液体。
迪斯,十七岁,是一匹野犬。若非那头与面相不符的金发,他便和街上随处可见的少年别无二致。
拿上必要的东西后,他匆匆忙忙地赶到红砖城不远处的停车场与老狼会合。来接两人的是数辆黑色大型越野车,在看到车门上镶嵌的logo后,迪斯终于明白了老狼为何会用五根手指来形容本次的工作了。
野犬固然是要帮各类组织处理一些灰色的工作,但根据工作的内容又会分成各种等级,当然这是老狼自己定的。三根手指或以下是一些企业或机关委派的琐碎工作,不外乎就是吓吓人的类似高利贷的琐事;四根手指则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工作,用老狼的话来说,手上沾着的不是对方的血,便是自己的;而五根手指就难说了,迪斯自己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以前只听喝醉的老狼提到过,当然他一直把这当做是对方在吹牛。
那么五根手指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工作呢?在上了车后,迪斯便有了强烈的实感。宽阔的密闭空间里,分两排坐着的前客无不穿着厚实的军用装备,从防弹衣到各类枪械一应俱全,这和穿着便服的迪斯一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喂,我们上错车了吧?”像是在把聚集于自己身上的目光中的疑问说出来一样,迪斯流着冷汗问老狼。
“当然没有,你不是看到那个logo了吗?这次的雇主是温格斯集团啊。”像没事人一样,老狼找了个空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你也赶紧坐下来,小心开车时把你甩出去。”
温格斯集团,迪斯只知道这是湛海市最大的产业集团,但他可从未听说过温格斯集团会有私人武装。他战战兢兢地在老狼对面坐下,并瞥了一眼身旁之人垂至地板的黑色枪身。
这是要去干嘛?猎大象吗?上下打量散发着火药味的凶器,迪斯暗暗地吞了一口唾沫。
“喂喂!老狼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坐在对面的一员以挑衅的语气笑道,“你穿成这样该不会要去郊游吧?还带了个小屁孩?”
是野犬啊。听到对方发声迪斯才大略扫了一眼车上的成员,有几个是自己见过的野犬,其他没见过的估计也是吧。看样子所有人都认识老狼,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其资历在圈子里可说是无人能及。
“小朋友,我建议你趁现在赶紧下车哦,叔叔们可是要去狩猎呢!”
“......”面对旁人不怀好意的嘲讽,迪斯选择沉默,他很清楚只要不去搭理吠人的野犬,对方就不会主动咬上来。
似乎不满于迪斯淡薄的反应,有人盯上了他手上的那根银色手杖:“还有你拿的那是什么东西?玩具?是不是会变出什么魔法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车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如同卷起辛辣的漩涡,把野犬的少年卷入其中,而当事人仍旧保持沉默,他不自觉地摸上了手杖顶部的按钮。
“喂喂,还不快住手?”老狼的一阵怒喝为哄笑打下了休止符,当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他身上时,却发现其矛头指向的却是迪斯,“我们可不是来车上打架的。”
“啧。”被老狼警告后,迪斯不情愿地收起锋芒,他没好气地转起手杖,车内的灯光在白银的杖身上频频闪烁。
车厢里一时被尴尬的沉默所支配,坐在老狼旁的大个儿率先开了口:“我说老狼,你这就不太合适了。”他的视线落在了老狼腰侧的两把长剑,同时瞥了一眼闹别扭的迪斯,“你混了那么久,这活儿单不单纯还看不出来?”他特意秀了秀自己的左轮手枪,“平时还好,这种情况还带着这些玩意儿,太瞧不起人了吧?”
迪斯知道那人想表达什么意思。是子弹有效还是冷兵器有效,这个问题连三岁小孩都能答得上来。该不会有人挥剑比子弹快吧?作为人类的老狼和迪斯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异次元的把戏的。
然而老狼似乎不为所动,他只是摸着下巴的胡渣子傻笑道:“我们压根儿就没打算冲在前头嘛,谁打算去为了这种来路不明的活儿拼命啊。而且装备肯定是自个儿的用着顺手,你们那些不都是从温格斯那里借来的?”
野犬固然没有财力负担如此贵重的装备,毕竟他们并不是佣兵,而且湛海市也不允许政府以外的人持有枪械,这也再度说明了温格斯集团和政府有联系的传闻是真实的。
“嘿嘿,很会说嘛,那酬劳我们就分多一些咯。”
“请便,请便。”这么说着,老狼向迪斯使了个眼色。
野犬是消耗品,用完即弃。只要肯花钱,野犬就肯工作,代价就是出了什么事帐都会算在野犬的头上,即使丢了性命也不会得到追究。这也是为什么大到政府小到企业都对野犬这个非公式团体有所需求。
这次的雇主是温格斯集团。看这全副武装的阵势恐怕是要见血的活儿。按老狼所说的,性命要紧,报酬第二。从他投来的眼神大概可以读懂其用意,遇到危险就逃跑,可以拿钱就争取,原则是见好就收。
事实也证明了两人的推测。车队到达目的地后,众人收到的命令便是赶在温格斯武装部队之前去目的地“侦查”。而唯一让迪斯感到意外的是————
“这里不是孤儿院吗?”清冷的秋风顺着领口灌进来,迪斯缩着脖子,诧异地盯着不远处的教堂朝老狼问道。
“没错哦,就是捡到你的地方。”露出怀念的表情,老狼见迪斯神情复杂,便补充道,“放心,这里几年前就废弃了,现在只留了个空教堂。”
“是吗......”
说实话,迪斯并没有在孤儿院的记忆,而在这里被捡到的事也是老狼说的。虽然到头来他连自己是何许人都不晓得,但迪斯并没有怀疑老狼的意思,毕竟他只关心以后该怎么活,哪还有余力去探究自己的过去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地方感觉有点怪。”
“也许吧。”
教堂前是一片数百平的大广场,教堂除了作为本体的礼拜堂,后面则是用作孤儿院的房间。迪斯所说的“怪”指的是这里尽管废弃数年,但比起周围的建筑却显得工整崭新。教堂的方位在外人区附近的旧街区,四周的房屋都被岁月刻上了断痕,而这座教堂的外部居然墙漆完好,甚至没受到植物的入侵,它如同置身于尘世之外的秘境,一尘不染地镇据于此。
“这里太干净了。完全不像是废弃很久的样子。”迪斯瞥了一眼后方的温格斯武装部队,他们把越野车一字排开,完全堵住了出去的路,就像躲在远处观察一样,这让迪斯感到背脊发凉。
一大堆人全副武装跑到一个废弃的教堂来,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正常的情况,莫非还有恐怖分子藏在这里?
老狼似乎也察觉到了异状,他凑过来低声说:“所以才说不要冲太前嘛,有状况我们再想办法逃出去。”
当然,野犬只管处理雇主交予的工作。无论工作再可疑,野犬们也没理由,更没权利提出质疑。因此保护好自己就显得尤为重要。
“喂!你们在后面缩着干嘛?还不赶紧跟上?”
“别理他们,有好东西我们先拿了呗。”
除去和迪斯共搭一辆车的几名野犬,加上别车的大概有十来人,他们无不如狼似虎地冲在前头,仿佛从教堂里闻到了肉的香味,饥肠辘辘地朝教堂扑了上去。
这跟土匪有啥区别啊,看见人人眼里好似镶着个钞票的符号,迪斯开始打量起教堂的四周。
靠近了看教堂就只有前面的广场有所赘余,后面的房间可说是紧贴着围墙,围墙外也被旧房子堵得死死的,看样子唯一的出口便是被温格斯部队封死的街道了。
老狼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认真思考过退路啊。迪斯不安地看向把自己骗来这里的罪魁祸首,对方则自信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老狼,你想过该如何抹油吗?”迪斯比了比后面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街道问老狼。
“到时再说嘛。”
“哈?”
“Trick or treat!”
两人的对话被一名野犬的高喊打断,只见其一脚踹开教堂紧闭的大门,大门撞击的钝响瞬间充斥了整个礼拜堂。
以此为信号,野犬们争先恐后地一窝蜂涌了进去,借着手电和月光,开始在礼拜堂里四处搜索起来。
果然是土匪啊......见野犬们贪婪地涌入礼拜堂,迪斯不屑地吹了一声口哨。
在确认没有危险后,迪斯才随老狼进入礼拜堂。礼拜堂里整齐排成着两列长椅,深处放置着一座讲台,讲台背后则是延伸至天花板的落地窗,月光透过玻璃洒在讲台旁的地板上,汇成一汪银白的潭水。
果然很奇怪。迪斯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几秒前还是密闭状态,却没能闻到灰尘的味道,他定睛看了看手电筒投出的白光,也没能看见有灰尘飞舞。
“和外面一样干净,感觉近期还有人在维护。”老狼也发现了礼拜堂的异状,“而且这里明明是教堂,却没有信奉对象的标志。”
正如老狼所说,既然是教堂,肯定有教徒信奉的宗教标志。但无论是天花板,讲台还是玻璃,完全没有宗教标志的痕迹,若非被称作礼拜堂,这里反而更像普通的讲堂或课室。
“那老狼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教堂吗?”
“不清楚啊,我只知道这里就是教堂,仅此而已。”
“什么鬼?”迪斯对老狼敷衍的回答感到不满,他的眉头拧成一团,倾诉着自身的不满。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我只晓得这教堂在这里很久了。”老狼挠着后脑勺一脸无辜地说,他用手指拭了一下长椅,“一尘不染呢。”
“喂,别打岔!”
“快看!这是什么!”
两人的对话再度被野犬的高叫打断,迪斯恼火地拔出手杖,恨不得打爆那人的狗头。
只见分散在礼拜堂的野犬们像趋光的飞虫般你推我攘地涌到声音传来的讲台上,一度落得清净的空间再次沸腾起来。
“这是什么啊?”
“去!还以为是值钱的。”
聚集上去的野犬们很快便咒骂着散了开去,有人直接无精打采地就地坐下,掏出火机和香烟,肆无忌惮地吞云吐雾。在确认了不会出现因分抢腐肉而大打出手的状况后,老狼和迪斯才踱到讲台上一探究竟以满足好奇心。
“这是球仪的......投影?”
藏在讲台后的是一个淡蓝色的透明球体,其浮在地板上方,以逆时针缓慢旋转。球体上画着像球仪那样的经纬线,偶尔会于其上弹出类似坐标的数值。看起来就像科幻片里的场景。
“貌似是这样的。”老狼大胆地伸手去碰球体,意料之中地穿了过去,“而且上面这个红点也很令人在意。”他指着球体上唯一的红点说道。
“是不是指的本地坐标?”迪斯思考着红点的含义喃喃道,“我记得湛海市的经纬度是......”
“啊啊啊!!!”
“你他妈又怎么了!”迪斯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他发现三度打断自己的话的貌似是同一声音,“你是故意的吧?”
“有、有鸡毛!”
“有条毛的大惊小怪啊!吓死个人!”见大叫之人手里捧着一枚白色的羽毛,迪斯扯着嗓子斥道,“你见过这么长的鸡毛吗?鸽子毛倒还有可能......”
等等,鸽子毛?不,我们进来时有看见过鸽子之类的鸟类吗?迪斯反射性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Oh,my————”
紧接着是凌乱刺耳的枪击声,一时间礼拜堂里火光乍现,守在外头的温格斯部队成员不禁紧张地端起了手中的枪。正当他们庆幸着让野犬跑在前头,并对礼拜堂里发生了什么感到疑惑且战栗的时候,一抹黑影从礼拜堂里飞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闪开!!!!!!”
见黑影以迅猛的速度朝这边飞来,队员们惊慌地向两侧散开。随着一声巨响,黑影砸在了后方的越野车上,强大的冲击力把车身撞移了位。
“是、是人?”
“喂!里面发生了什么!”发现黑影的正体是一名携带双剑的野犬,就近的队员立即跑上去质问。
“丰满的......”
“丰满的什么?”听到对方以虚弱的声音回答,质问者把耳朵凑了上去。
“丰满的大腿。”
露出满足的笑容,野犬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