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白羽不喜欢红砖城的女老板。但她并不讨厌这位被敬称为梁姐的女性,更不如说乾白羽尊敬着她。

 

梁姐为人温柔体贴,聪明能干,美丽动人,在员工和顾客间有着不可替代的人气。尽管白羽在外貌上有不属于梁姐的绝对自信,但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是甘拜下风,她十分清楚不喜欢的情感其实不过是女性间的嫉妒罢了。

 

然而白羽最近发觉,她对梁姐的嫉妒似乎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她从这位一向从容和蔼的女性身上感觉到了异样的情绪。

 

“怎么样?衣服合身吗?”走在一旁的梁姐问道,甲板上灯笼的灯光为她的侧脸化上了一抹红妆。

 

“还行。”白羽扯了扯穿在身上的黑色旗袍的下摆,“只是胸部的地方有点紧,下面也有点短。”

 

“哎呀哎呀~真是抱歉~白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呢~我真糊涂,以为跟自己的尺寸一样就行了。”梁姐扶着脸自责地摇头道,她牵起白羽的手,“我们去换一套大一点的衣服吧?”

 

“不、不用劳烦你了!”虽然不太愿意承认,梁姐的身材比自己还好,穿在身上的旗袍本来就是为了凸显身材才往小里设计的,白羽感觉身上一阵发热,“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当然这只是借口,白羽想要和迪斯一起出去调查,然而迪斯不放心梁姐,又觉得留下老狼不太妥当,最合适做保镖的人选就只有白羽了。一想到这,白羽的内心便闹起了别扭。

 

“不行~不行哟~”梁姐竖起食指正色道,“无论是不是工作,白羽都是客人,我作为主人还是要面子的哦~哎呀~真是困扰呢~旗袍不行的话换洋服?那么我也得跟着换才行呢~呵呵~”

 

这人绝对是觉得有趣才拉着我去换衣服的!白羽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此时甲板上响起了悠扬的舞曲,夹带着潮味的海风犹如受到了感染,于灯笼间穿梭徘徊,被海风的醉意耍弄的灯笼有节奏地晃荡,昏红的余光在暗色的地板上恍惚。

 

“啊,到这时候了呢~”梁姐摁住被海风吹乱的留海,她可以看见黑暗从地平线的另一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拨开落阳的余晖,贪婪地吞噬着深蓝的海面。

 

仿佛为了这一刻到来的男人们纷纷向仿佛等候此刻到来而精心打扮的女人们搭讪,他们三三两两,在谈笑中踏入舞池,伴随着舞曲的调子,橙的绿的,黄的蓝的,五彩缤纷的礼服逡巡来往,全都潜入到了红烛的夜宴中。

 

“梁姐,”白羽停下脚步,拽住梁姐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越过两人的长手套,热量的上升涌出了汗水的湿润,梁姐放松了牵住白羽的力道。

 

“唔,大概是女人的直觉?”白羽搓着露在外头的肩膀,她目光一沉,转而回到梁姐身上,“梁姐你在避着老狼吧?”

 

“诶?我吗?”梁姐的声调突然提高,她倏地转过脸来,灯笼的烛火在深邃的黑瞳中荡漾,“怎么可能,老狼他可是重要的顾客哦~”

 

“不,我不明白你为何没让老狼留下来做保镖。”白羽投在梁姐身上的目光锐利起来,好像要戳穿对方心灵的面纱,“如果他留下来的话,不就最能证明他不是跟踪狂么?但是你却坚持让他离开,就像希望他是跟踪狂一样。”

 

“白羽,梁姐我知道你没能跟迪斯去不高兴......”

 

“请不要岔开话题。”白羽抢在梁姐前面夺走了对话的主动权,“梁姐你也明白的吧?虽然老狼有点那啥,但是他绝对不会伤害你,而且还会拼上一切保护你。如果连你都不信任他的话————”

 

“那么白羽你呢?”

 

“诶?”没料到对方会做出反击,面对突然变得认真的梁姐,白羽一时语塞。

 

“换做你的话又如何呢?既然白羽你觉得老狼应该留下,那为什么不反对迪斯的安排呢?他应该会听你的意见才对。”梁姐迎着白羽的视线走上前,“莫非你还在顾虑黑羽吗?”

 

“!”海风忽然变得躁动,灯笼亦随之喧嚣,橘红的烛光跳动着切断人们舞步的残影,少女海蓝的双瞳无声地掀起波澜。

 

放弃上学的机会,选择协助迪斯工作,这是乾白羽数年前做出的选择。白羽明白姐妹俩在一定范围内可以相互感知,以前她觉得此能力方便,然而现在却令她感到困扰。虽然妹妹平时大大咧咧,但是白羽无法否认妹妹的直感在自己之上。每当白羽和迪斯独处,她就有种妹妹在盯着自己的错觉,这令她不禁产生一种偷跑的负罪感。

 

“梁姐你在说什么呢,黑羽她......”

 

“既然同是女性,你应该能理解才对————”

 

“哦!你们在这里啊!”

 

如同一股飓风吹散了双方焦灼的空气,梁姐变脸似的收起眼神的锋芒,满面笑容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哎呀哎呀~辛苦了~”她以平时温软的语气向迪斯和老狼说道,“欢迎回来~哎呀哎呀~发生了什么?”

 

只见两人衣服下摆和裤腿上都沾满了黑泥,双脚则穿着服务生临时准备的鞋子,迪斯神情不满地说:“真是见鬼,居然不让我们进来。”

 

“那不是当然的吗?”老狼拉起大衣的下摆道,“我们现在就像从煤坑里滚出来一样。”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

 

“哎呀哎呀~这可不行哦~”梁姐的目光从两人粘在脸上的黑泥滑到裤腿,“你们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她瞅了一眼迪斯的眼睛,“你们应该有话跟我说吧?”

 

“啊,是这样没错。”迪斯两眼一沉,他沉默了半晌,“是这样没错......”

 

“好了好了~”梁姐把白羽推到跟前,“让白羽小姐带你们进去吧。”

 

“诶?诶?我吗?”白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喔,不错嘛。”老狼色色地打量着白羽那从旗袍下摆处伸出的大腿。

 

“白羽,怎么了?”而迪斯的反映截然不同,他的目光诚实地黏在白羽上部敞开的胸襟处。

 

如果是平时的白羽,估计在见到迪斯的瞬间就跑过来搔首弄姿,百般诱惑了。然而她现在却像思春期的少女一样,目光一和迪斯对上便逃开了。

 

“没、没什么。”白羽扯了扯刚好覆盖到大腿根部的下摆低声道,她藏起被灯笼照得通红的脸,“快走吧,小黑也该回来了。”

 

“啊!那家伙今天似乎又闯祸了!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一听到黑羽的名字,迪斯便开始抱怨连连。

 

“简直像夫妇一样。”

 

“是呢......”梁姐的目光落在老狼高大的背影处,“老狼......”

 

“喔?”像收到了感应似的,老狼两眼放光地凑到梁姐面前,这让对方不禁往后退了几步,“难道说梁姐终于被老子的诚意感动了吗!”

 

“不、不是......”梁姐条件反射地让身体远离散发着汗臭的老狼,她暗暗地叹了口气,“果然不是呢。”

 

貌似没注意到梁姐的异状,老狼略显兴奋地说:“对了,我们今天遇到了那个————”,他扫了一眼随着夜色逐渐群聚的客人们,“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我们在黑泥湾找到了疑似跟踪狂的人。”清洗完毕后,迪斯在红砖城的单间向梁姐汇报调查的成果,头上的留海在额头投下阴影,他的食指挫着上唇道,“梁姐,你确定那个真的是跟踪狂?”

 

“迪斯,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他的确像鬼魅般缠着我......”

 

“唔,那货如果是跟踪狂的话,肯定也是超弩级的跟踪狂。”迪斯和对面的白羽对上眼色,对方的眉头立即皱成了一团。

 

白羽从迪斯的眼神里读出了独有的危机感,恐怕他今天碰到的“跟踪狂”可能是非人的怪物,一想起前段时间霍斯变异后的姿态,少女的心就不由咯噔一下。

 

“值得庆幸的是,老狼不是那个跟踪狂。”

 

“对对,都说了我是清白的吧?”

 

“大概吧......”

 

“喂喂,迪斯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也见到我跟那家伙“打了照面”吧?”

 

“然而你却放跑了他。”

 

“咕!”老狼受到了会心一击,他像瘪了的柿子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一边。

 

“但是那人在你们俩的包围下都能逃跑。”白羽试图在脑中勾勒出犯人的样子,她表情凝重起来,“那是得有多好的身手。”

 

“至少我不认为警察能抓住他,”迪斯下意识地瞟了老狼一眼,“那个,太异常了。”

 

“为什么看我?不是我想放走他的!那货直接从我旁边闪过去————”似乎意识到了疑犯超乎常理的移动速度,老狼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真的有那么糟糕吗?”听着三人的对话,不安之色从梁姐的面颊溢了出来。

 

与其说是糟糕,更不如说是无从下手。一来迪斯无法向作为“普通人”的梁姐解释今天所目睹的一切,而且他自身也没搞清楚出现在黑泥湾的“幽灵”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那个疑似跟踪狂的斗篷男很强,而且迪斯无法靠短暂的接触判断对方的行动目的和原理。他为什么要跟踪梁姐?为什么特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会主动驱逐黑泥湾的“幽灵”?那间被涂成白色的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数的疑问犹如黑泥凝聚而成的漩涡,侵蚀着迪斯有限的脑细胞。

 

尽管由于雨大看不明晰,但迪斯仍旧能根据斗篷男手臂的摆动猜测出对方使用的武器是双刃,而且刀刃有一定长度以至于可以让其瞬间砍倒数人。更令人在意的是那个斗篷男挥刃的动作,迪斯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用担心,只要有我老狼在。”老狼仿佛要抛开心中的疑虑,他自信满满地站到梁姐面前道,“管他是狼是虎,我老狼都会保护梁姐的。”随后他的嘴角一歪,露出讥讽的笑容,“不像那个男人————”

 

“不,他一定会出现的。”梁姐的语气突然犹如干冰般冷峻,眼神中燃起了不可见的烈火。

 

“但是他一次都没出现,以前、现在,我敢肯定,以后也是!”然而老狼并不打算松口,他死死地咬住了那个不存在于此地的男人,“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你的安危!”

 

“不是......”梁姐的声音被老狼压倒,反驳的语句如蚊蚋般从颤抖的双唇漏出。

 

“喂,老狼!”发现气氛不对劲,迪斯急忙上前制止,可是老狼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梁姐你就承认吧!那个孬种已经把你抛弃了!他早就消失不见了!”

 

“不是这样的!”女性的怒鸣在房中激荡,同时爆发出犹如电火花的脆响,炽热的触感在老狼的侧脸和梁姐的掌心瞬间扩散。肉体的疼痛无法触及男人的内心,反而在女人的心房投下炸弹,激起的热澜刺激鼻腔,扰乱泪腺,两道热流不可抑制地从梁姐的眼眶涌出。作为面具的薄妆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在泪水的冲刷下迅速溶解、凌乱。

 

老狼不再说话,他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耳光动摇,亦没有被关心的女人之眼泪所触动,他以坚定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梁姐摇曳的双瞳,全身散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倔强。

 

白羽想要上前调解,但她惊愕地发现身体无法动弹,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心中席卷,促使她不要介入其中,她发觉自己可能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居住在红砖城里的女人的心灵。

 

“决定了......”梁姐带着哭腔轻声道,她没有去擦在脸上泛滥的眼泪,“我去做诱饵。”

 

“这有点!”迪斯急了,他没想到梁姐会说这种气话,立即做出反对,“我没办法保证能边保护梁姐边擒拿犯人啊!”

 

“那么请你们务必保护好我。”以命令的语气掷下了话,梁姐一个急转身,漆黑的长发赌气似的甩开空气,高跟鞋与地板的碰撞急促地随之离开房间,只留下白羽和迪斯面面相觑,还有面色凝重的老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