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曾经被分配到的是5号考场，也是印象里自己来的次数最多的考场，高二（4）班的教室，位于自己班级斜对面的走廊，旁边就是楼梯与通往教师用洗手间的走廊，因为高二学生常用的厕所内总是会充满时而清淡时而浓重的烟味，让人进去后难受的喘不过气来，因为也没有相关的规定，在以前有必要的时候老人选择的都是教师用的洗手间。
所以他对那条走廊内部的结构十分清楚，在厕所正对面的是化学实验室，由于每个考场分配的人数比原来教室里总共的人数要少，所以那些多出来的学生还需要一件教室，再往内的房间是新一届高一的教室，上一年在这里的还是高三的学生，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唯一可以征用的只有化学实验室，也就是这次考试的3号考场。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高中的校园，心里多出来的感情似乎并不是喜悦，更多的还是郁闷。
“如果能再往后跳跃个三年该多好啊......”
他小声的嘀咕着，把自己的书包放到了高二（4）班的柜子上面。
在一次不经意的转身过后，那个人再一次进入了自己的视线......
是“死刑犯的孩子”。
她站在教师用洗手间和化学实验室的中间，一脸茫然的望着开考前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互相说笑的同学，时不时会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教室，似乎想要迈步前进，但一步还没迈出去，刚抬起的脚就又缩回来了。
之前在离开教室的时候老人对着考场分配表做了最后一次确认，当时在偶然间瞟到了她的名字，绝对不是刻意，只是因为她的名字正好就在自己的下面而已，所以才会在偶然间得知她与自己是在同一间考场的事实。
因为刚转过来，所以大概是找不到自己的考场吧？现在高一还没有上课，走廊里还能看见几位高一的学生，由于校服没有差距，可能让她产生了这些人也是高二学生的错觉，误以为5号考场应该在走廊的里面，又因为走廊外堆积的学生比较多，让她又开始怀疑其了自己的直觉，才会产生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就算不管她，之后应该也会有人为她指一条明路，就算自己当做没看见也不会有人责怪......
“我说......5号考场在这边哦。”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老人还是走了上去，他总有种自己必要要这么做的感觉。
“唉！”
因为当时她正望向走廊的内侧，完全背对着这边，跟他搭话前老人还没有发出其他声音，所以她似乎是被吓到了。
“啊......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我是跟你同班的......”
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向她做完了自我介绍。
“谢谢。”
“死刑犯的孩子”毫无底气的小声留下了这两个字，便从老人的身边跑开了。
考场的外面照理说应该贴了序列号，就算是新生应该也能轻松的找到才对，那个女孩子，大概是比较迷糊吧？
老人转过身，想要回到自己原先待的地方休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
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墙壁正好遮住了考场门口右侧贴的序列号，只能看见走廊上的柜子和围栏之间的一片小空地。
“什么嘛，原来看不到啊”他的内心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这是他从进入到高中直到毕业为止，从来都不曾知道的信息。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考场，说实话老人并没有收到太大的情感冲击，他现在只是跟着别人一起走个流程罢了，印象里在高三开学不久后跟着家里人一起去听了某个著名大学博士的讲座，之后简直就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一样，在三个月期间自己几乎都秉持着一种高度集中的状态，可以绝不夸张的说，那大概就是自己这辈子里学习最认真的三个月了，等这股劲过了之后，那股热血马上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高二时期的自己，只是想着拿个不高不低的分数糊弄过去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一年后能不能再一次激起自己那股异样的干劲，毕竟因为那件事自己的成绩有所提高，跟考上著名大学有不可划分的关系，但是老人对于这场考试的心情跟从前的自己应该没有太大的区别。
今天只要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老人的心中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反正当时的自己成绩并不算优异，偶尔还会有发挥失常的时候，成绩突然提升的话反而会引人怀疑。
都是做过一次的东西，把能想起来的写上去应该就行了。
第一场考的是数学，开学考一共就只有语文，数学和英语三门学科，在一天内就能结束，发下来东西一共有三样，按照顺序来是草稿纸——试卷——答题卡，数学原本是自己擅长的科目，稍微考的好一点应该也没问题。
结果刚翻开考卷，老人就傻了眼。
完全看不懂......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因为现在学的东西在毕业之后几乎就完全没有用到过了，60多年都没运用过的东西能记起来才比较奇怪。
以后应该能慢慢的想起来吧？老人像他所厌恶的人一样随意的填满了选择题和填空题的空格，之后便果断的放弃了抵抗......
英语也是类似的场景，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了无比的惊讶，自己以前竟然曾经掌握过如此复杂的语言。
然而在第三场，科目为语文的时候，情况似乎有了转机。
如果是语文的话，似乎能写出来......作文不用说，阅读理解的题目大多数都是相同的解题套路，在相同的结构下替换几个词语，再把涉及的范围放的大一点，就算完全读不懂文中的情感，琢磨不透用词的意义，靠着这样的方式很轻松的挣得分数。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请大家注意时间......”
监考老师看着墙上挂着的钟表做出了今天的第三次提醒，现在空在答题卡上的就只剩古文默写题了，跟之前果断放弃的题目不同，这种似乎能想起来，但又想不起来的感觉给了人一种奇妙的紧张感。
在老人的笔盒里，有着一根自动铅笔和橡皮擦，他知道这根自动铅笔是用来做什么的，以前自己有不会的题先在试卷上写一遍的习惯，有些时候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的就会想起答案，所以他拿出了铅笔，在试卷的空白处开始写了起来。
很快，旁边的空白处就被写满了，但是他仍然没有得到自己认同的答案，于是他拿出了橡皮，将上面的内容全部擦掉，再一次重复之前的过程......
可能是因为急躁，在第三次擦去的时候由于手没有抓稳，导致橡皮从自己的手中滑落，先是从桌上落到了自己的腿上，接着又滚落到了地面上，其中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是掉落在过道上还好，结果偏偏直接滚落到了邻桌的脚底下。
糟透了。
现在还是考试时间，这不是那么严肃的考试，监考老师正坐在教室前门口的椅子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没有朝这里看，小声提醒坐在自己旁边的同学帮自己捡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但是老人却没有这么做的勇气。
他从自己懂事以来一直到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这段时间里，从来都没有做过弊，可能正是因为自己的这样的性格，一生之内都没有摊上什么大事，也从来都没有获得过巨大的成功，现在想起来，或许正是当时人们总是不断的强调“即使明知道会失败也不要作弊”的观点，不断的暗示着“不作弊就是正确的”，才导致自己造成了这样的性格，事实上不管是在学生时期还是在参加工作之后，身边总能见到那些喜欢投机取巧的人，他们往往都能轻松取得自己得不到的成绩，而老人则是一边期待着有人能发现他们的罪行，一边保持着自认为优良的品性，可是到自己即将离开世界的时候，极大一部分的人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仔细一想，可能只是自己胆子不够大吧？趁着离开座位捡橡皮的时候偷瞄一眼邻桌的卷子，就算被监考老师发现了也有理由可以搪塞过去，事实上确实有人这么干过，而且他也确实成功了，但是老人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继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不就变得跟自己厌恶的人一样了吗？
在他的脑中继续持续着思想斗争的时候，突然有人用什么东西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她是坐在自己的右侧，中间只隔了一条过道的人。
是“死刑犯的孩子”，坐在自己右侧的一直都是她，虽然知道是在同一间考场，可是因为座位号并不是连着的没有太在意，不过座位是竖着排的，坐在自己旁边的自然不可能是座位号相连的人。
前两场考试的时候是因为沉浸在答题里没有在意，刚才是因为注意力集中在了橡皮的上面......
不，这些都只是掩饰，自己其实早就知道了坐在旁边的是谁，只是想假装不知道罢了。
但是这场戏已经不能再演下去了，对方主动与自己产生了接触，必须要做出正面的回应才行。
她似乎已经完成了答题，把签字笔规矩的放在了课桌的前端，可能是不想引起什么奇怪的误会，她低着头，杂乱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会以为她这是在犯困，她只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而在食指和大拇指中间夹着的，就是老人刚才掉落的物品。
总感觉以前的人生中似乎有过类似的场景，但是接下来自己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这部分的记忆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嘛，这也没办法。
老人用自己的两根手指轻轻的捏住了橡皮的前端，将他从“替自己捡橡皮的同学”手中拿了回来。
她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趴到了自己的桌上，乍一看，“替自己捡橡皮的同学”似乎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在那之后，老人确实是靠着这块橡皮在古文默写这块多拿了3分，关于这次考试的结果，三科中就只有语文一科达到了及格线，在作文方面拿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分，然而其余两科都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没有超过30分，但是班上却还有单科只拿了9分的奇异存在，不禁会让人感到惊叹。
再是关于多出来的那3分，排名在老人前面的那个人的分数正好多了1分，后面的那个人则是正好少了4分，即使去掉这3分语文依旧还在及格线之内，排名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因为今天是开学考，所以今晚是没有作业的，班内的气氛比早上还要活跃，而老人则是在与“关系要好的朋友”闲聊，内容大概就是自己跟他在当时共同关注的一些事，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似乎都是在他的推荐下才开始关注一些东西的，要是冷静的想一想的话，当时能令自己哈哈大笑的那些内容似乎也并不是很有趣。
“拜托你啦，就稍微借我一点钱呗。”
“但是......”
在人几乎都离开教室，老人自己也打算回家的时候，有两个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是真的没钱买饭了，你就稍微借我一点呗，下周......不，明天我就还你！”
是“讨人厌的同学”，印象里他在上学期间几乎就没有怎么好好学习过，上课时只要没人提醒就一直都在睡觉，迟到的频率几乎也是班上最高的，几乎每个一个小时就能听见班主任吼他的声音。
“难道你希望你的同班同学饿死吗？”
他在向自己借钱的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当然只是夸张的说法，一顿饭不吃就会饿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讨人厌的同学”总是喜欢放学后跟着几个与自己关系好的人去网吧玩，为了不失面子，总是喜欢装出一副阔绰的样子来消费，从他们毫无掩饰的闲聊中听到的全是类似的内容，把餐费全部都花在了其他地方，饿肚子才是正常的。
“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急啊......”
看到对方没有果断的拒绝，他就继续死缠烂打了下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装出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假如他真的借到了钱，出门后又看见了几个熟人，一眨眼的时间就能再度笑出声来。
以前只有一次，老人把钱借给了他，当初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被他弄得是在是不耐烦了，于是就打发了他，最开始说是下周一还，本以为不用提醒，他自己就会遵守承诺，结果两周过去都还没有动静，最后在不断的催促之下，花了三个月才好不容易把借出去的钱收了回来，这笔钱似乎也是找其他人借的，本以为这段记忆已经被遗忘，结果在看到了他的脸之后，马上就又记了起来。
“既然是这样的话......”
站在他旁边的人是“替自己捡橡皮的同学”，她才刚进入这个班级，对眼前的这名看似憨厚的同学没有丝毫的了解，听了几句话心就软了下来，从自己书包外层的格子里拿出一个朴素的钱包。
“谢谢你，我明天绝对会还你的！”
“不！那个......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就不用着急还了......”
她说话的时候显得十分没有底气，但是看上去......似乎又有一点开心。
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都可以低声下气的去求人，她可能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道理，等到了明天该还钱的时候那个人又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找各种的借口把还钱的日子往后拖，最后到毕业的时候他还是带着一比债款消失在众人眼前的，最后他究竟过上了怎么样的人生，那就无从得知了。
“讨人厌的同学”从她的手里接过钱，拎起书包笑着跑出了教室，她也转过身开始收拾书本，准备离开了。
“那个......”
可能是因为对她的天真产生了一丝同情，在记忆中，过去的自己应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唉！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想稍微向你道个谢。”
当年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仔细一想对同龄人都使用敬语似乎真的是挺奇怪的。
“道谢？”
“就是今天在考试的时候，真的是谢谢你......”
她没有反应过来，在她的眼里这种小事应该还没有到值得道谢的程度，这在当年的自己眼中也是一样的，所以在以前的日子里，老人从来都没为这件事道过谢。
“原来是这样啊。”
她微微的笑了，看到这样的表情，老人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